不敢给我个交代吗?”说着俏眉竖起来,眼睫微颤。
“难道你更愿他亲口告诉你,而不是我?孩子,那一段往事,伤害的不仅是瑟瑟,梨儿和你父亲,还有他。我向你保证,若说这世上有人奢求瑟瑟复活,那他一定是其中最不惜代价的那个。可是,他无法自揭伤口,也无法面对你。你还年轻,不能体会对于一个上了年岁的人,那种无法遗忘的痛苦,和无力挽回的悔恨。看在你娘的情面上,不要恨他。想一想,若是你父萧茗怀着对优昙崖的仇恨来抚养你教育你,那今日的你又会成为什么样子?梨儿和萧茗瞒了你,就是希望你能用一颗感恩的心去过安静的生活。你真要置他们的苦心于不顾,一意孤行?当日瑟瑟委曲求全,无非为了你和优昙崖,若是看到你和巫相,萧家和优昙崖之间水火不容,她又会多么伤心?”
夜阑珊这一席话面面俱到入情入理,竟叫玉露无法反驳,“我娘为什么不直接离开优昙崖,她不是巫主吗?难道还做不到吗?”
“这就是瑟瑟的过人之处,所谓‘巫主一怒,崖破天惊’,若是她真的发狠动怒,任谁也无法阻挡,可那样百年优昙崖就会毁于一旦,而劳神耗气,也很可能伤到腹中胎儿。你和优昙崖,是她心头两件至爱,为了两全,她才默默留在崖上。”
“绮梨儿离开之后,优昙崖就没有四处寻找?”
“当然有,只是天地茫茫,她有心隐匿踪迹,崖上又能如何?何况当时瑟瑟口风极紧,除了梨儿,没有人知道你的父亲是谁,玉优昙是唯一的线索,却也是一个太难追查的线索,若不是此次你私出家门,一辈子都找不到也是可能的。本来大哥想从当年帮助梨儿逃跑的花匠身上着手,却不料被他抢先一步自尽了。也许一切冥冥中皆有定数,你恰巧露了玉优昙,又恰巧被青衫红袖发现,后来探得你的身份暗中查证,更确定雯清便是绮梨儿,一切真相大白再无疑问,我这才知道,让瑟瑟托付深情的男子,便是昔日‘三绝’中的茗客,如此人物,却也不辱没她了,”说着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半是感慨,半是羡慕。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玉露第一次真正后悔起来,“珊姨,为什么必须找到我?如果优昙崖一定要一个巫女,可以找别人来代替啊?”
“巫女便是未来的巫主,也可以说是优昙崖的主人,作为巫相,大哥只能起辅佐之职,况且他也年近不惑,优昙崖急需新的巫主接掌,才能存活延续下去。其实――”夜阑珊犹豫一下,“他灰心之下,也曾突发异想另寻女孩教养,然而绮氏巫女的血统神奇玄妙,是不容挑战的,不久那女孩修炼时走火入魔,自焚为灰烬,这也是大哥要你学会控制意念之力的缘由。”
竟然这么可怕?玉露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沉甸甸不耐重负,摇摇头,“我做不到,珊姨,我从没想过整个优昙崖,那么多的期望,都要背在身上,我真的做不到。”
“露露,”望着这宛如往事流影的面庞,夜阑珊终于忍不住将她轻轻揽在怀中,“如果有选择,谁也不愿让你承担,然而,若命运要你面对,你所能作的,便是无畏地面对。”
无畏地面对?究竟什么叫无畏?在了解之后,还真的能够无畏吗?心上飘来一朵乌云,令她皎洁的面孔骤然阴暗了,忽听得纱幕外脚步微响,便被夜阑珊按了下来,低声道,“是他,快装睡着了。”
夜拂晓快步走进来,面上冷静如常,“如何?”
“烧退了,”夜阑珊一手按着玉露的额头,另一只手却在锦被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提醒她不要鲁莽。
夜拂晓一颗心落下来――瑟瑟,你果然有灵,保佑了她,却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出去,冷冷丢下一句话,“好好照料她,”顿一下又加了一句,“有事便唤我。”
听得他走远了,玉露觉得腕上一松,噌地坐起来,脸颊憋得通红,虽然夜阑珊一再说服她不要质问夜拂晓,可一想到他让母亲经受的折磨,让父亲和姨妈承受的难过,终致夫妻母女姐妹阴阳永隔,自己还是激动得颤抖。
“露露,”夜阑珊拍拍她的肩头,扶她躺下,“睡吧,这一天,已经太漫长了。”
是的,这一天太漫长了,长得再经过许多日出日落,也难以抹去它的痕迹。小玉露,你要记住,一个人,要学会痛哭之后释然地睡去,更要学会沉睡之后勇敢地醒来。
“二少爷,”牵着马匹的家仆撞见他,忙躬身行礼。
金戈微微点点头,“这是做什么?”
“小的不知,是王爷吩咐的。”
他皱皱眉头,挥挥手让仆人走了,转过月亮门,却见几个人从父亲书房里走了出来,匆匆往府门去了,不由心生疑问,走过去叩叩门,“父亲,”听里面应了一声,这才推门进去。
晨曦不请自来,打在书桌后的老者身上,他靠在椅上,若有所思,古铜色的面孔上泛起一圈光晕。
“父亲,怎么调了那么多人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算得什么大事,”老者微微笑了,“你哥哥丢了媳妇,要我这当爹的帮一把。”
“是那个萧家小姐?”金戈脱口问道,前些日子便听说哥哥送信回来,要父亲向茗客萧家提亲,还说稍迟便带人回府拜见,如何平地又起波澜.......“怎生丢了?”
“说是优昙崖下的手,此中缘故,你哥哥未讲,我便也不问了。”
“是,”金戈心里涌起一丝酸意,他是王爷庶子,而兄长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府嫡长子,“父亲素来信任哥哥,”忽觉出这话太露骨,忙掩饰道,“优昙崖,可是那个巫崖?儿子听得那里的人,都很邪门呢。”
“所以你哥哥才要我帮忙,那优昙崖虽然妖里妖气无法无天,终究不敢与我金甲王府作对。若是识趣,见这许多人马压阵,把人交出了事,我也不愿与他们正面冲突,毕竟优昙崖势力不可小觑,一旦动起手来,我们也难免担着损兵折将的风险。”
“哥哥极少向父亲开口的,为着新嫂子,倒是三番两次地破了例,”金戈明褒暗贬,“这位萧家小姐,可真是很有些本事啊。”
“儿大不由爹,萧家虽非显贵官宦,不过有萧茗坐阵,再加上三个颇有名堂的女弟子,若结下这门亲事,对于金甲王府也是大大有利。阿戈,来日你谈婚论嫁,也要象你哥哥这般考虑周全才好。”
我自然是事事比不上他的――金戈心里冷笑一声,垂首应道,“儿子知道了,若是没事,儿子先退下了。”
“去吧,”金千里想想,又吩咐道,“这几日莫要四处走动,若那里吃紧,还要你带人支援。”
“是。”――是,他永远是第一位的,而我,是永远要站在他身后,为他作嫁衣裳的――刹那间金戈的脸上掠过了一抹阴霾,而一旁的金老王爷只顾着沉醉,却是浑然未觉。
或许夜拂晓也暗自怀疑对玉露太过苛责,竟然采纳了夜阑珊的建议,隔日便宣崖中诸部来拜见巫女。
玉露从夜阑珊口中得知,崖中属下均以“夜深月明,佛缘天香”八字为姓,每代分得两字。夜氏兄妹那一代便是“夜、深”,而青衫红袖一代则为“月、明”。优昙崖准许年高功卓的属下辞崖隐去,条件是他们不得再使用法术,且若崖中有事相召,必须立刻前来不得推延。夜深一辈,死的死辞的辞,也只剩拂晓阑珊二人,倒是月明一辈正当道,崖中般若、菩提、金刚三部,皆为月明弟子统领。
玉露仍着深红白优昙的衫子,长发挽起,眉心一朵夜阑珊画上的朱色优昙,多了几分妩媚庄严。夜拂晓让她居堂中正位,自己落座于侧,夜阑珊则立于巫女身后,便由各部主一一拜见。三部共六位部主,三男三女,每二人共领一部。
夜拂晓本还担心玉露举止失措,却见她肃容端坐,受礼时颌首微笑,平和中又不失矜贵,心下很是满意。般若部主明朱衽、月碧裙,菩提部主月蓝衿、明紫袂均已拜过,接下来便是金刚部主月青衫、明红袖,夜拂晓才待介绍,却见玉露手儿一抬拦住自己,笑盈盈道,“都是旧识,不必烦过巫相,”看了跪着的二人,“一直未得机会与两位部主再见,偏劳了。”红袖心里暗暗叫苦,早知这小妞就是崖上巫女,当初就该对她客气些,然而覆水难收悔之晚矣,耳听得青衫道“巫女降恩,属下不敢”,忙随了附和,这才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偷偷看一眼青衫,他却面色如故,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其实玉露只是许久未见外人,好不容易见了他俩,未免连带生出亲切感,想说话又怕被夜拂晓骂,只得客气几句,却未想吓着了红袖。她受过各部部主之拜,抬眼仔细看过――朱衽洒脱,碧裙沉静,蓝衿明朗,紫袂端妍,青衫清整,红袖美艳,放眼望去满室芝兰珠玉琳琅,皆属可观之人才,不禁也暗自佩服夜拂晓知人善用驭下有术。部主们拜见巫女不过是个过场,拜过后两字排开,便个个都成了哑巴摆设,夜拂晓素来不喜人多言,巫女也不知脾气是冷是热,真个是闭嘴怕礼错巫女恼,张嘴怕说错巫相怒。夜拂晓猜到他们的心思,淡淡道,“先下去吧,来日方长。”部主们这才如蒙大赦,忙着退下了。
夜拂晓才待起身,却见蓝衿犹立着不动,便问,“还有何事?”
“巫相――”蓝衿看看端坐的巫女,面有迟疑。
夜拂晓会意,便对夜阑珊道,“陪巫女去休息。”
玉露知道他们所说的必与自己相关,可人在檐下身不由己,脚下跟着夜阑珊,却不甘心地伸长了耳朵,隐约听到“已经......一两天......要不要.....”的零星字眼,只顾听声,一不留神额角撞到石壁,不禁哎哟一声,夜阑珊见状忙拉住她,“小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