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师妹已连续叁日没来上课了,之前你说她只请了两日假,今日为何没来?长老直接扣了她好多点卯分,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荀卿微微睁大了眼:“她昨日分明是与我一道出的门,只是去交了个作业,今日怎么可能不来上课?”
白术烦躁地握着仙螺,叹了口气:“这仙螺也不回……不行,我得亲自去找她。”
“我与你同去。”
寂静的扶玉崖如今寥落得无人收拾,落花铺了满地,他们敲了几次门,最后又各自用神识探了探,确认了芙姝并没有在屋子里。
“师妹……呢?”
白术吓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荀卿的嘴唇更是惨白无血色,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望见了不言而喻的慌张。
“我,我去喊谢然一起找,你也找,倘若她真的不见了……唯你是问!”白术撂下狠话,即刻准备联系谢然。
荀卿愣在原地,仔仔细细在脑中搜索了一遍,蓦然想起一处地方。
“我应该知道在哪里……”他喃喃道,往后退了两步,即刻甩出腰中的剑,御剑走了。
他来到那处无名的洞窟,前脚才踏入一步,一道凛然的剑光便直冲他的命门而来。
他足尖微点,即刻向上纵身躲过。
眼见刺了个空,少女冷冷瞥他一眼,即刻转身往他的脊背刺去,荀卿蹙着眉,眉眼间亦蕴了些寒气。
每次都是这样,对他人笑脸相迎,对他则是横眉竖目,每次都是这样……
思及此处,少年抿住薄唇,周身流泄出凛然的剑光,他再次腾空跃起,两道剑光铮然相交,发出泠泠清音。
芙姝的手被震得微麻,却仍未停止自己的攻势。
芙姝的那柄剑剑身稍长,剑柄轻盈,衬得她身姿愈发灵动,如舞蛟龙。
见她真动了心思,少年的剑气愈发凌厉,心中愈发冷沉。
二人挥剑期间,周遭的泡桐花簌簌落下,花映人姿,风携起她粉色的裙角,发出猎猎之声。
这场比试并不分高下输赢,却能将芙姝心里久憋着的气发泄出来。
一道沛然的剑光劈头降下,芙姝却将剑一丢,整个人向后仰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
荀卿看得眉心猛地一跳,赶紧捏诀紧急唤回了自己的剑。
“喂,你可以不要命,我可不想做这个活阎王!”
芙姝眯起眼,一朵泡桐花轻轻落在眉心,她望着眼前清隽如竹的少年,开口道:“子非我,安知我想不想死?”
少年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真是疯了。”
芙姝将手枕在自己脑后,悠闲地哼着小曲儿。
“你先说,今日为何不去上课?何时随我回去?白术他们还在寻你,若你再不回去,说不定尊者知道了,就要拿我问罪。”
芙姝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情绪不对,少年眸间隐隐浮现出疑惑之意:“你……你为何不说话?”
下一刻,芙姝一个鲤鱼打挺,径直走入了漆黑洞窟,荀卿看不清,他估摸着她应是寻了个角落坐下了。
好古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再不说话,我便不理你了。”他对着芙姝的方向,出声道。
“……”
“喂!我是说真的,真不理了!”
每次都是这样,谁要惯着谁啊。
少年眼中落了些微恼,自顾自整理着衣角准备走人,发现芙姝还是没有出声:“……”
正待他不想再管时,耳边蓦然响起一丝极轻的呜咽声。
他呼吸一紧,转身进去找她。
……
洞窟很大,他一时不确定她坐在了哪里。
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打转。
她的情绪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他很怕惊扰到她。
这样想着,他再一转身,不远处那双明亮的眼恰好正抬起来看他,平静的,不带一丝笑意。
他一直觉得芙姝是个很爱笑的女子,即便天塌下来,她也会信心满满地笑笑,说没事,我们一起将它弄回去吧。
她似乎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无法做到,她从来都信心满满,在她面前,似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光明的未来。
但是当有人恰巧走近她时,便会发现她的心早就被塌下来的碎石挤压得鲜血淋漓,刮蹭得千疮百孔。
她万年不变地默默地承受着,在自己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便会寻个无关紧要的人,绑架他为自己擦药,上完药了,便会给点好处,让那人不要说出去。
很不幸,他便是被她绑架的那个,而幸运的是,他是自愿被绑架的。
模糊中,他看见芙姝捏着一张纸,喉间压抑着断断续续的哽咽。
“你怎么了?”少年急切地蹲下来问她。
芙姝许久没听见这样关切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更大声了。
“不是……怎么就哭成这样了……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少女委屈地撇着嘴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要哭……”
荀卿被噎了回去,只能手忙脚乱地拿着袖角帮她擦眼泪,无奈地纵容:“……哎呀,你哭你哭,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何?谁欺负你了?”
芙姝又不说话了,只是靠在石壁上嚎啕大哭。
“早知道……早知道那日我就不去南风馆了……呜呜呜……色相惑人!”
荀卿听得一个劲儿汗颜。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那张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将目光转至那张纸上:“这是何物?”
他还是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借着洞口射入的一丝光线勉强辨认。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这到底是何物?”
不过很快,天上的云翳转移了方位,他瞅到了最关键的字句。
“放妻……放放放……”他震惊得结结巴巴,一时缓不过神。
“你就笑我吧。”芙姝吸吸鼻子,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怎会如此……是因为我替你抄书的事情败露了么?”
说完,他又觉得字迹模糊了重点:“不……不是,尊者他怎么能如此过分?!”
听到过分两个字,芙姝又开始默默掉眼泪了。
“不是,哎呀……”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你莫哭了好不好,再不行你嫁给我?”
芙姝一下子哽住了。
少年剑修少有如此苦恼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抓着袖子,结结巴巴道:“哎呀……再不行我就……我就嫁给你好了!你娶我好不好?你莫要再哭了,好不好?”
什么玩意儿,这人到底知不知道成亲是何物?芙姝被气得轻笑出声,笑出好大一个鼻涕泡。
荀卿见她笑了,便顺着她的意继续说:“怎么了?你要是愿意,我就嫁给你,我很便宜,我不要彩礼的……”
芙姝哭得很狼狈,笑得也很狼狈,鼻涕眼泪蹭在他的袖子上:“是吗,你也不要名分吗?没名没分也可以?”
“没名没分也可以,我只希望你……不要哭。”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无辜的祈求。
芙姝默了默,笑眼含着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真乖。”
荀卿脑中嗡的一声,耳朵瞬间爆红。
他微微抬眸,望着芙姝,猜想着她下一句应是——
小狗怎么叫……
小狗怎么叫……小狗怎么叫……小狗怎么叫……
他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在她开口前站起身,攥紧腰间的佩剑:“不行,我亲自去找尊者认罪,必为你讨个说法。”
芙姝刚想说错不在他,他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飞走了,根本不听人说话。
她平静地收起那张纸,擦干净脸,想起方才荀卿说师姐还在担心她,还是得先去跟师姐报个平安……
哭这一场就好了,芙姝想,她只是蓦然觉得活得太累,哭完这一场,彻底释然,日后才有气力继续往上爬。
这个无望的结局早来晚来都要来的,只是她先不争气地动心了。
明知不可以而为之,这是芙姝一惯擅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