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哽咽一声,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仿佛一夜之间,他熟悉而温馨的家便支离破碎了。
从前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如今却化作泡影,奢侈得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余冷安靠在叶凝阳怀中,看着眼眶通红的叶含煜,唇畔动了动,再也说不出什么恶劣的话。
“说你傻,你还真傻。”她叹口气,轻声道,“你是我余冷安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叶含煜一愣。
那只染血的手轻轻拉着他的袖摆,力道微弱到几不可察。
叶含煜心头又是一阵悲恸,但还是顺着那力道,将手放在叶凝阳手边。
余冷安轻轻拍了拍两人手背。
她这一生错信旁人,将卫氏遗宝葬送于奸佞之手。
但上天垂怜,给了她机会用这条命换得一双儿女安然无恙。
余冷安唇角微扬,她轻轻阖眸,一滴泪自眼尾坠落,没入发间。
“大胆向前走吧……”
若世间当真有碧落黄泉,她会在地狱向卫氏先祖赎罪。
待洗脱一身罪孽,她甘心不入轮回,在天上看着他们风生水起。
保佑他们一生平安顺遂。
*
兆宜府叶氏夫妇陨落,消息一出,瞬间轰动东洛州,席卷整个修仙界。
叶凝阳身上余毒未清,兆宜府大大小小诸多事宜,皆落在了叶含煜肩头。
他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再无迟疑犹豫,手段雷厉风行,一时间竟将混乱月余的东洛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事情既然已了,季青林没有别的理由继续留下,带着纪宛晴前来辞行。
“此番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叶含煜从前披金戴玉,一身珠光宝气,如今打扮清减不少,却更显稳重俊俏。
他稍一摆手,身后一名丫鬟便端着托盘上前。
金盘雕枫画凤,正中静静躺着一片巴掌大的软玉。
“这是事前兆宜府应允二位的谢礼‘璃琼玉’,还有从凌云剑中凝练出的云灵。”
叶含煜语气平静,“请自便。”
季青林将璃琼玉收回芥子之中:“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宛晴站在他身后半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叶含煜的侧脸。
她倒是第一次发现,这小说剧情中戏份不算多的男配,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剧情里,叶含煜日后与她相见,惊鸿一瞥间便一见钟情,从此沦为舔狗。
但是由于叶含煜后期武力值并不高,对她帮助并不算多,所以纪宛晴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如今一看,她倒是开始有些期待,这种富家少爷为她折腰的剧情了。
纪宛晴盯着叶含煜看,冷不丁感受到季青林的视线,连忙收回视线。
“师兄。”她苍白着脸甜丝丝一笑,“多亏有你在。”
叶含煜不过是开胃小菜,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季青林这条大腿。
季青林也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察觉她的走神,打量一眼她的脸色:“你现在身体可有不适?”
纪宛晴摇摇头,笑眯眯道:“就算是有不适,有师兄挂念我,也什么病痛都没了。”
季青林神情微动,似是被她说中了心坎,笑意也更真实了几分,屈指一弹她鼻尖。
“胡说。”
纪宛晴垂下眼,似是羞涩。
她还记得兆宜府这段剧情,一早就知道幕后之人是叶承运和鬼面罗刹郁将。
这二人修为皆在悟道境之上,接近炼虚境,她哪里是对手?
所以当日她也不过是跟过来做做样子,待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她时,便悄悄往地上一躺,装成重伤难以动弹的样子,不再出手。
——冒着生命危险打boss这种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两人间沉默气氛在这一来一回间瞬间散了,姿态也再度亲近不少。
季青林走出正厅,正欲御剑赶回潇湘剑宗炼化璃琼玉,为纪宛晴续命,动作却略微一顿。
一道白衣胜雪,高洁似月的身影在他脑海之中闪过。
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寒烟相见了。
纪宛晴见他神情再次显出几分魂不守舍来,心头一跳,轻咳两声佯装茫然道:“师兄,怎么了?”
这一声轻咳将季青林的思绪拽回现实,他抬起眼,唇畔笑意温润如玉:“没什么,我们走吧。”
纪宛晴余光瞥见一道急速靠近的白光,她眸光微闪,并未立即动作。
“温师姐此刻还在兆宜府。”
她眨眨眼睛,“师兄,虽然师姐不再是潇湘剑宗弟子,但你们毕竟自小一同长大,我们离开前,是不是应当与她打一声招呼?”
季青林唇角微动,眉间不自觉紧皱的力道松开,似是意动。
但他还未开口,纪宛晴身体便猛然一颤,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自她喉间逸出。
季青林愕然一惊,繁杂念头登时一散,上前紧张道:“宛晴,你怎么样?”
纪宛晴勉强扯起唇角,像是想要开口安慰,然而开口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
她抬袖掩住口鼻,连连摇头,片刻后才勉强恢复过来,喘息却依旧急促:“我没事的,师兄。”
纪宛晴笑着抬起头,“快走吧,去找温师姐。再晚些,说不定温师姐已经离开了。”
季青林长眉紧拧,抬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扯。
“这便是你说的没事?”
纪宛晴袖间绽开大片的血花,鲜红的色泽在雪色的衣袖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脸上显出几分慌乱,用力挣了挣想要将手腕抽回来。
“我……我真的没事。”
纪宛晴力道微弱,季青林眉间皱得更紧,不容置喙将她扯到身边来。
“我们此刻便启程回宗门。”
他单手掐了剑诀,青色剑芒闪跃,在他身侧凝成一柄巨剑,“今日便不必去见旁人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纪宛晴眼睫轻颤:“可温师姐毕竟是……”话还未说完,她又忍不住咳起来,连忙抬袖掩住唇瓣。
季青林听得心惊肉跳,叹口气道:“你最重要。”
几乎是同时,一抹淡雅的梨花清香袭来。
温寒烟收剑落地,白裙似流水翻飞。
她缓慢抬起眼。
季青林脸色一变:“寒烟……”
他方才见纪宛晴呕血,心神不属,一时间竟没有察觉温寒烟靠近。
他心头乱了几拍,涌上一种说不上的慌乱。
方才自己所说的话,该不会恰好被寒烟尽数听在耳中了吧?
但令季青林愈发不安的,是温寒烟平静如水的眼神。
那双眉眼分明与纪宛晴有七八分相似,此刻落入他眼中,却只觉得陌生。
她望着他的目光淡漠无澜,与看着任何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无异。
仿佛他方才所说的话,在她心中根本激不起半分涟漪。
不仅是他的关注,他的在意。
就连他这个人,她也丝毫不在乎。
“季青林。”
温寒烟缓步走近,在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
她自然听见了季青林的话,但这些话从她左耳钻进去,连停顿都没有,便像流水一般从右耳淌了出去。
“叶承运死前曾经提到过‘蛊’。”温寒烟道,“我自拜入潇湘剑宗以来,身边接触到的只有落云峰中人。若说你对此一无所知,我不相信。”
季青林直视着她,试图像往常那样对她露出个温柔的笑,最终却只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蛊……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他思索片刻,迟疑道,“但我的确见过,在你六岁那年,师尊曾给你服下过什么东西。”
“六岁?”温寒烟皱了皱眉,那正是她拜入云澜剑尊座下不久。
印象里,她六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
病好之后,对于先前的一切都记不太真切了。
“是,你还记得那时你曾发过一场连月的高热吗?”
季青林顿了顿,“那时来过许多人,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你的病因。唯独师尊去看过你之后不久,你便痊愈了。”
温寒烟若有所思,虽然并不能确认,云澜剑尊当时给她服下的正是体内的蛊,但一切巧合未免太多。
得到了她需要的答案,她便无意继续留在这里陪季青林拉扯那些无聊的话题。
温寒烟转身便走。
“寒烟,师尊不会害你的。”季青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语气有些无奈。
白衣女修衣袂翻飞,如瀑青丝以一根玉簪挽起,发尾在风中轻扬,走得毫不留恋。
季青林心中陡然一空,仿佛有什么岌岌可危的东西彻底坍颓在这一刻,再也挽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