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比旁人更久。
温寒烟没开口,司召南也识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掌心灵光一闪,拿出几枚香囊,一一分给在场众人。
他气质不争不抢,没有什么侵略性,为人也友善周到,待人接物毫无压迫感,赠香囊时体贴地没有漏掉空青。
“这是在下闲来无事时亲手所做,里面添了些槐花,还有些清心凝神的草药,不算贵重。”
司召南分完了香囊便自发退后一步,回到令人舒适的距离,微笑道,“小小心意,算作见面礼。”
空青自小漂泊,入潇湘剑宗后又是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不过是听着悦耳,实际上也不过是打杂干活的。
空青跟在温寒烟身边,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这一屋子的修士非富即贵,他能够有资格站在这里已经是荣幸。
空青根本没有预想会收到见面礼,即便这礼物并不贵重。
他习以为常地垂下眼睫,却没想到掌心一重,一枚精致小巧的香囊安静躺在上面。
空青下意识将香囊举到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馥郁的槐花清香登时盈满了鼻尖。
他眉眼间克制不住流露出几分喜色:“这味道真好闻。”
顺势直接将香囊挂在了腰间。
叶含煜也跟着嗅了嗅,果然闻到一阵扑鼻清香。
但他自小对于各类天材地宝都司空见惯了,没将这枚香囊当回事。
“多谢。”
空青眼睛四下一扫,目光在温寒烟手中的香囊上微微一顿。
“寒烟师姐。”他拨弄了一下腰间的香囊,新奇道,“只有你的香囊不一样。”
众人手中的香囊皆绣莲纹,唯独温寒烟那枚绣着一朵梨花。
梨花并未盛放,叶片花蕊蜷缩着,稍稍低垂,像是快凋落了。
但怎么会有人绣凋零的梨花?
空青狐疑。
应当是含苞待放吧?
看上去差不了多少。
他心底陡然一凛,司召南为何唯独给寒烟师姐赠特别的香囊。
难不成他对寒烟师姐有非分之想?
方才多出来的那点好感还没捂热,瞬间就散了。
空青脸色不善地盯着司召南,像是条护食的小狗一般,虎视眈眈立在温寒烟身侧。
司召南笑了笑,道:“诸位别误会,这些香囊并非在下同时所做。虽然看上去不尽相同,但里面装着的东西是一样的,效用也别无二致。”
说罢,他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温寒烟捏着掌心的香囊,梨花花瓣在她指尖下凹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状。
她将神识探入香囊,查探片刻。
司召南并未说谎,里面除了大把晒干的槐花,便只有一些并不难寻的草药。
温寒烟收回神识,并未将香囊戴在身上,扔回了芥子里。
“叶家主,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走到叶凝阳身边,“我有些要事与你商量。”
自从兆宜府出事,叶凝阳对温寒烟印象便极好,闻言不疑有他,大方摆手挥退了随行众人。
叶凝阳豪迈往桌边一坐:“先前你对兆宜府有恩,如今若有难处,但凡是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屏退了众人,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一片寂静之间,温寒烟反倒有点难以启齿。
她指尖握紧了剑柄,紧了松松了紧,半天也没开口。
见温寒烟这个反应,叶凝阳脸上神情凝固了几分。
她直起脊背坐正,上半身不自觉前倾,眉间微皱,语气多了几分沉重:“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寒烟在她印象里向来果决利落,如今竟然如此犹豫。
这得是多大多严重的事?
温寒烟深吸一口气:“……我想,借你的身体一用。”
叶凝阳通身张扬气息倏地一散,脸上表情碎裂。
她静了静,耳根肉眼可见地爬上一缕薄红,语气也不复往日那般跋扈,有点磕巴道:“……啊?”
这……
多、多冒昧啊。
……
裴烬慢悠悠往外走,鼻腔里哼着辨不清的小调。
[哦豁,心情不错嘛。]绿江虐文系统仿佛看破了一切。
[老婆替你说话了,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暗爽吧?咱们相处这么久,我就没见你心情这么好过,瞧瞧,都哼起歌来了。]
裴烬眉梢微扬,没说话。
许是阳光太温柔,映得他整个人都少了几分冰冷戾气,眼眸微阖。
徐徐的清风浮动他眉目间的碎发,发梢不规则地卷曲,微痒。
绿江虐文系统:[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裴烬不置可否。
他缓缓扯扯唇角:[你既然只想要这个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院落里彩金闪跃,几渠清泉泠泠流淌。
水流穿过飞檐亭台,水面上浮光跃金,粼粼荡漾,水中几尾红鲤游弋,掀起缕缕涟漪。
裴烬立在水边,漫不经心垂眸看红鲤游动,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目不转睛。
冷白指尖松松勾着香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
故地重游,或许是心情的确不错的缘故,再见到这几尾活蹦乱跳的鲤鱼,裴烬破天荒觉得几分有趣。
“不愧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东幽的鱼,都比寻常的鱼更长寿。”
他笑意懒散,稍俯身。
香囊被扣在掌心,裴烬五指收拢,只听微不可闻的碎裂声,香囊被碾碎化作齑粉。
裴烬随手将掌心里的碎屑一把扬了,水面上像是下了一场雨,倏地惊起细细密密的浪花。
池中红鲤像是被什么独特的气息吸引了,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张大了嘴巴去抢落入水中的东西。
裴烬懒洋洋收回手,却没急着走,倒像是悠闲看风景一般,负手立在一边,垂眼看着它们争抢。
日光穿不透斗拱飞檐,拖拽出一片深冷的阴翳,坠在他肩头身前。
垂落在眉间的碎发之下,那双狭长的黑眸底也似乎染上沉郁不明的暗色。
*
“叶家主,您请这边走。”
两名家仆恭敬迎上来,一人摊手微侧身在旁带路,另一人自觉跟在叶凝阳身后,随时等待着传唤。
三人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宽阔的会客大厅。
家仆替叶凝阳斟上茶水,行了一礼退到她身后。
另一人已步入内院通传。
“不必在这里守着我。”
叶凝阳环刀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道,“我不喜欢身边有旁人盯着。”
“您误会了,家主吩咐我等照拂好您,并非有意窥探您的隐私。”
“离我远点便是好好照拂我。”
“……那好吧。”家仆拗不过她,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他语气却不显,“若您有需要,随时传唤即可。”说罢便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空间里只剩下一人,再次恢复沉寂。
除了窗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低声交谈之外,静得落针可闻。
“潇湘剑宗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还没到呢。”
“可我方才分明在少主院中见到一位潇湘剑宗的师姐。”
“……”
窗外气氛一滞,片刻后才有人压低声音道,“嘘,你可注意点吧,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我说什么了?”起先那人一脸懵逼,“我确定我没有看错!”
“你当然没看错了。”另一人被缠得无奈,只好解释道,“但那位可不只是潇湘剑宗的贵客,更是少主私人的贵客。你懂我意思吧?”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先前那人才惊奇道:“莫非少主和她……”
“接下来的话不必说了。听说那位贵客娇气得很,偏偏少主宠爱她,若是被她听见了什么闲言碎语,少主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窗外静了静,似乎是两人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