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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是他身上很淡的乌木沉香,深沉而不显厚重,在空气之中安静地氤氲开来。

    她看见他眼睛里倒映出的她。

    只有她。

    温寒烟倏地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挪开视线,“谁说我想看了?”

    裴烬眼睛里漾起起笑意,“是我想给你看。”

    似乎有什么,随着这些字眼缓缓落回了实处,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感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温寒烟静了静,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随便你。”

    她去看周遭一片狼藉。

    方才惊天动地的动静之下,整个暗室被近乎轰塌。

    不远处摧月碎星阵的光晕也逐渐湮灭,里面横七竖八皆是簋宫隐卫的尸体,旁边三个人并排躺在地上,姿势一个赛一个的豪放,身边堆满了空瓶和用尽的法宝,显然累得够呛。

    “寒烟师姐,这边——”空青见温寒烟看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挥了挥手。

    温寒烟没再同裴烬说话,脚步却默默放慢了一点,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悠悠然跟上来,她才缓步上前。

    她四下扫一眼,轻而易举在一片沉暗的色泽之中,找到唯一一点丹红。

    蔻朱倒在阵心,一身红裙薄纱破碎,金色烟杆也被绞得扭曲断裂,全然不复起先的优雅。

    她似是还尚存一息,艰难地靠在碎石便喘息,却再无还击之力了。

    温寒烟站在高处,在她的角度,看向蔻朱时,眼睫自然而然地垂下来,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

    蔻朱一抬眼便瞥见这一幕。

    白衣女子仗剑立于高台之上,背后碎裂的墙壁缝隙之间,大片的光线涌进来,映亮了她垂落的青丝和白皙的侧脸,乍看上去,宛若神明降临一般,强大圣洁而不可玷污。

    她眼底闪过什么,然而大势已去,饶是拼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勉强动弹一下指尖。

    下一瞬,昭明剑横在她颈间,一如不久前。

    温寒烟单手提剑,俯视着蔻朱:“现在,能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了么?”

    “不愧是五百年前名动九州的寒烟仙子……”

    蔻朱呛咳了几声,艰难仰起头笑了下,断断续续道,“方才那一剑,果然惊艳至极。想来即便是当今九州第一剑尊云澜,年轻时恐怕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风采。”

    温寒烟闻言眼睫垂落,面不改色将手中剑又向前送了几寸。

    “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和他相提并论。”

    她冷冷勾了下唇,“如今丰元丰寿已死,你若不想多吃苦头,不如配合些,将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

    蔻朱沉默片刻,眼下她也看出来了,温寒烟压根不是什么合道境修士,而是扎扎实实的炼虚境巅峰。

    半步羽化境的大能站在身前,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良久,蔻朱终究松了口:“我没有醉青山的解法。”

    她同温寒烟对视,深吸一口气道,“你若当真想要这个答案,也该去九玄城买。”

    温寒烟应了一声,少顷,轻轻一笑:“我怎么知道,这一次你并非有意将我引去九玄城?”

    蔻朱惨笑一声。

    “寒烟仙子,我对你确有所图,但如今我办砸了事情,又落入你手,已然是将死之人。”

    她一边说,一边干脆放松下来躺在碎石之间,红衣委顿零落一地,宛若盛放的大片红牡丹。

    “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她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九玄城不仅有醉青山的解法,还有无妄蛊的解法。若你们运气足够好,或许还能找到你们想找的人。”

    说罢,蔻朱鼻腔里逸出一声笑,闭上眼睛。

    “剩下的我不便多说,至于如何分辨我此言真假,便看你们自己了。”

    温寒烟垂眼看了她片刻,不置可否。

    蔻朱此刻显然大势已去,再也不复先前光鲜,温寒烟看着对方的眼睛,直觉对方并未说谎。

    看来,若想救下叶凝阳,九玄城他们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温寒烟心念微转,手腕一动,并未就此收剑,反倒将剑尖更往下压了一点。

    “还有一个问题。”她居高临下垂着眼睫,语气无波无澜,“让你引我们去东幽的,究竟是何人。”

    听了这个问题,自始至终状态都算得上冷静的蔻朱睫羽猛然一颤。

    良久,她却似是充耳不闻,束手就擒般躺在原地不动,也并未出声。

    下一瞬,昭明剑尖自她颈间抽离。

    蔻朱讶然睁开眼,条件反射看向温寒烟,望见她平静收剑的侧脸。

    “我可以不杀你。”

    长剑归鞘,温寒烟转眸看向她,“但想必你与你家主上定有联络的方式。”

    她指尖轻点了两下耳侧,“我要你此刻联络他。”

    蔻朱脸色一变,像是回想起什么令人惊惧至极之事,错开目光不再看她。

    她一改先前配合的态度,神情瞬间冷漠下来,“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温寒烟皱眉,她还未开口,冷不丁听见蔻朱一声惨叫。

    她回神低下头,正望见一抹猩红刀光落在蔻朱腹部。

    “啊啊啊——”

    方才还视死如归躺在地上的蔻朱不断地痛呼出声,疼得浑身蜷缩在地上翻滚,暴露在空气里的脸颊瞬间被碎石划破,殷红的血色渗出来,一张妩媚的脸登时化作修罗厉鬼般可怖。

    她猝然抬起猩红的双眼。

    “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烬没骨头一般倚在墙边,闻言才稍微转过头来,慢悠悠笑了笑,“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觉得你躺在这里着实无趣,好心为你加了一点能陪你逗趣的小东西。”

    他乌浓稠密的睫羽压下来,掩住眸底凉薄,面不改色地看着蔻朱痛苦挣扎的惨状。

    “不过,我这缕刀意许久未饮过血,眼下怕是干渴得很。我将它附于你腹部,感受到你血肉的味道,它所蕴的凶性会前所未有地被激发而出。”

    见蔻朱脸色瞬间惨白下来,他反而愉悦地扬起唇角。

    “别担心,这缕刀意并不强横,若想划穿你的皮肤钻入血肉,恐怕需要耗上一些时日,直到将你通身血气吸食殆尽——”

    裴烬尾音拖长,垂睫似是思索片刻,才懒洋洋吐出最后半句话。

    “大约要用上三天。”

    短短片刻,蔻朱已疼得满脸冷汗,透明的汗珠混杂着泪水,和不断涌出的血色融合在一起,糊满了她整张脸颊,就连五官都看不清。

    “不……我不想死……好……”

    “……不行……!”

    “不可以,不可以……”

    蔻朱几乎失了神智,喃喃自语,“绝对不可以,我会死,他一定会杀了我……”

    “不巧,我也会杀你。”裴烬单手支着额角,语气轻缓地将话题接过来。

    他指节故作好奇般点了点眉尾,“不知究竟是你口中那个‘他’手段狠辣,还是我的招待更热情。”

    蔻朱勉强抵挡了一阵,然而腹部愈演愈烈的痛楚令她毛骨悚然。

    仿佛当真有什么不断地刨掘着她的腹部,剖开之后不断地向内钻,撕扯她的内脏,一点一点地啃噬殆尽。

    在温热的血液自腹部越剖越大的伤口处涌出之时,她实在承受不住,惨叫一声叫道,“我同意,我同意!快些把你这东西收回去!”

    裴烬指尖轻勾,那抹刀意虽仍有些意犹未尽,却丝毫并未停留,瞬间飞回他宽袖之中。

    空青几人远远立在一旁,只见玄衣男人半边身体陷落在阴影之中,眉间几缕墨发垂落,掩住眼眸,俊美之中流露着几分说不上的危险。

    三人不自觉屏息静气,面面相觑。

    这位卫道友的确实力强横,手段也果决异常,只是……

    多少沾了几分邪气。

    三人不约而同,脊背上攀爬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凉意。

    蔻朱勉力撑起上半身,双手掐了个决,稀薄的雾气自她掌心逸散开来,沉浮于她身前,不规则的形状闪烁着极淡的莹光。

    蔻朱脸色苍白,开口时声线忍不住发颤:“主上……”

    尾音还未落地,她浑身猛然一震,尖声惨叫起来。

    “啊啊啊——主上……主上饶命啊——!!”

    空青三人眼眸突然睁大。

    那个印象之中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在他们视线之中顷刻之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只见她浑身血肉一片片如花瓣般剥落,露出下面猩红的血肉,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见微弱的脉搏跳动。

    下一瞬,血肉也开始如冰般融化,宛若滴落的蜡油,顺着骨架一寸寸滑落下来,在愈发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摊了一地。

    空青三人呼吸都下意识静止,却见蔻朱似乎还未彻底失去意识。

    她的咽喉融尽了,森白的骨架摇晃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惨叫和挣扎。

    骨架艰难地撑起来,向前挪动了一步。

    下一刻,轰然散架。

    一片死寂。

    半空中缕缕烟雾凝成的不规则图案仍在闪烁,并未就此切断联络,像是单纯在等待着这一边的回应,又像是在凌空欣赏一出血腥的戏剧。

    温寒烟并未贸然开口,空青三人全程目睹了蔻朱的陨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勉强将惊呼憋在嗓子眼里已经不易,更不会想要对对面多说什么。

    ——蔻朱就是被对面的那位“主上”杀死的。

    以如此残忍到惨烈的方式。

    裴烬倚在温寒烟身后,也并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