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心动(悬疑1V1)》 01 窗外沙沙不断,暴雨浇灌城市,千万道水线发出的哗哗声震耳欲聋,透过玻璃窗,变成潮汐般遥远朦胧的声响。 黑夜里纠缠的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双手双脚都被细长的绳索固定在床角的少女,竭尽所能地迎合着身上男人的索取。 她不想失去这个客人,干这一行能碰到这种既英俊又阔绰的老板几乎和中了彩票无异,所以当他提出要束缚手脚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毕竟,喜欢在床上玩这种小情趣的男人并不算罕见。 唯一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这位客人的眼神。 ——那不是带着情欲或挑逗的眼神,而是一种沉思和比较,仿佛通过一寸寸仔细打量她的眉眼五官,看见了另一个人。 “你的眼睛很漂亮......”客人的声音低柔地响起,似乎很满意昏暗光线带来的那种模糊的相似感。 几乎没有任何前戏,下身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四肢带动着细绳摩擦作响,但是微许的挣扎反而引爆了男人心中某种压抑已久的破坏欲。他甚至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就不管不顾动作了起来,每一下都深入到底地抽插。 身体因疼痛想要蜷缩,却被绳子不容拒绝地拉开,如同一只开壳的贻贝,将鲜美的贝肉暴露在天敌的嘴下。轻微的血腥味混合着身体碰撞时的淫靡声响,一切都微妙的融合在一起。 少女那双泛着泪光的眸子或许牵动了这位客人的回忆,他怜悯又温柔地低头吻了吻身下人的发顶: “好孩子。” 与他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根尺寸骇人又硬烫的性器,剖开她的身体,将她一寸一寸绞碎。男人像是情不能自已,掐着她的腰用力动了起来,贪婪又粗暴地掠取。 她能感觉到客人即将高潮,于是配合地小声呻吟出来,却听见他意乱情迷地反复念着两个字,身体猛然一紧—— 是谁的名字吗?好像有点耳熟…… 没有等她细想,男人直接发问:“你听见了?” 那语气仍然温柔,但她忽然有种窥见了某个不该她知道的致命秘密一般,从脚底蹿起一股森寒的毛骨悚然之感:“没、没有......” 然而,他似乎压根不在乎她的回答,抬头眯起眼睛望着空气,片刻后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遗憾的笑意: “没关系,反正你不会说出去的。” @@@ 2009年8月27日。 电话铃声响了三遍都被他掐了,第四遍时张怀礼才闭着眼睛接起,一道急切的声音立即从手机里传来: “头儿,延武区有案子,你赶紧过来!” “小程啊......”张怀礼迷迷糊糊地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跟他说别屁大点事都往市局捅,他们延武区分局是养老院吗?” 榕城市局刑侦支队前几天刚和禁毒支队联合行动,不眠不休熬了几个大夜终于端了一伙儿贩毒窝点,局长特批参与行动人员休假三天,这才刚刚第一天就有事找上门了。 “是连环碎尸案,季姐让我务必喊你过来......” 没等电话那头再说什么,张怀礼猛地一下坐了起来:“马上到!” 周四早上六点半,延武区主干道已经排起长龙,汽车相互交错如浅海层成群的沙丁鱼。延武区本来就是老城区,道路偏窄,最近又在修建地铁,很容易堵得水泄不通。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打了辆出租,见势不对直接下车小跑过去。 路边沿街商铺卷帘门接二连三拉起,早点摊的锅里噼里啪啦热气腾腾,红绿灯下不耐烦的喇叭声,交汇成洪流般充满生气的音浪,浑然不知百米开外的巷子里是怎样的惨状。 此刻平北路一侧已经拉上了警戒线,晨起锻炼的大爷大妈和闻讯而来的记者熙熙攘攘围在警戒线外,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几位民警正忙着疏散,不知是谁发现他喊了声“张队”,记者摄像立即扛着长枪短炮向他围了过来。张怀礼赶紧钻进警戒线,迎面撞上刚刚给自己夺命连环call的小程。 “队长,季姐还在里面呢,痕检刚完事。没吃早饭吧?估计你看了就吃不下了。” 程鑫是云川省警校第一名,一毕业就入了市局,算起来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初见时还是个畏手畏脚的青涩大学生,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现在已经是爱耍贫嘴的老油条了。 “谁报的警?” “环卫工人。早上五点收垃圾,看到垃圾桶里有个大黑口袋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打开一看是人头。” ——昨天是七夕节,大街小巷的垃圾桶里塞满了玫瑰和电影票根。情侣之间闹脾气了什么都扔,听说还有人捡到过钻戒,所以这群环卫工人今天都想在垃圾桶碰碰运气。 “死者身份能确认吗?” “已经在比对近期失踪人口了,尸袋内没发现能识别身份的物品和证件。” 说话间,他戴好手套快步走入小巷深处。照明灯尽数亮起,灯光刺目,将昏暗的小巷一览无遗。一个身着警服,扎着简单马尾的女人正蹲在那颗人头旁边,见他来了缓缓站起身子。 “面部皮肤、眼部结膜有点状出血,窒息死亡的可能性比较大。扩散期尸斑,从下颌部和面部肌肉的僵硬度来看,应该正处于尸僵值顶峰状态,推测死亡时间在12到24小时之间。” ——季萍是市局里唯一的女法医,三十岁还没结婚,局里新来的小年轻都喜欢给她献殷勤。 张怀礼点了点头,蹲下身子仔细检查面前这颗人头,顺嘴问道:“程儿电话里说的连环碎尸是怎么回事?” “六号线地铁的施工队前两天也挖到一颗人头。骨质断端同样斜行排列,皮肤和软组织切割整齐,分尸工具应该是同一类锯子。而且......凶手带走了同样的‘战利品’。” 他眼皮突地一跳:“哪里?” 冰冷的人造灯光映照在死者惨白的五官上,发缝中新生的蛆虫白花花一片,不时爬过那双浑浊充血的眼珠,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舌头。” ———— 男女主下章登场~ 成长型,并非无所不能的高中生,破案还是警察为主。 02 2009年8月31日。 一场来去匆匆的暴雨给榕城降了几分暑气。教学楼下的树荫里断断续续响起了蝉声,午后的风里裹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甜润。灿烂的阳光如金辉般倾泻而下,在水洼和校门口穿梭的车辆顶盖上,折射出耀眼的反光。 今天是返校日,榕城四中要求所有学生下午两点之前到班级报到,此刻刚刚一点,校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学生。校篮球队的李淼换好了球衣抱着篮球百无聊赖地坐在公告栏旁边发呆,余光瞥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叶巡!” 少年穿着蓝白短袖校服,大概是来的急,领子翻了起来,最上面一颗扣子散开,看上去很是随意散漫。他循声望过来,朝李淼远远招了招手。校服因为他的动作勾勒出了肩宽腰窄的轮廓,线条一路向下延伸,沿着他精瘦的腰线,画成一个完美的圈。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继而变成了暧昧的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明目张胆地拍照。 天生外貌有优势的人,即便穿着同样的校服,气质也与周遭格格不入。少年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冷不防与之对视一眼,仿若一场不期的艳遇或是一个浪漫的谎言。 “走,打球去,还有一个小时呢。”李淼将篮球抛给他,却下一秒又被扔了回来。见他径直往公告栏走,估摸着是想看分班名单,“你在一班不用看了,学号31。班主任没给你家长发信息吗?” 说起来,叶巡能进一班,真有些出人意料。 他是高一下学期从首都转学到榕城四中的,听说是由于家长工作调动,要在这里上完高二才回去。云川省比不了燕京,如果说首都的孩子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云川省就是千军万马走钢丝。榕城是云川省的省会,放眼整个西南地区的重点高中,榕城四中的竞争也是数一数二的残酷。 四中作为老牌公立名校,缺的从来不是优质生源,而是钱。十年前就计划要扩建校区,翻新校舍,奈何政府迟迟不给拨款。直到五年前榕城四中空降了一位年轻校长,大刀阔斧改革一番,给每个年级增设了一个班,统一归在国际部,才慢慢开始动工。 国际部招收的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富二代,成绩适当放宽,学费则是普通学生的十倍。这样既收了钱又不影响高考一本率,简直是一石二鸟。 叶巡刚来的时候不适应,入学成绩只能被分去国际部,没想到短短一个学期居然在文理分班考试里挤进理科实验班。 “我知道。”少年头也没回,迅速从人群里穿过。在看到公告栏第一行名字时,他眯了眯眼,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个笑,“球明天再打,我先回班了。” @@@ 窗外树木伸着长长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刮擦着窗户,细碎的光斑穿过茂密的枝丫投在崭新的课本上,空气里有一丝被阳光蒸腾过的草木味。 高二的四个文理实验班为了方便领导参观都在一楼,可不知为何,他走到一班门口时心跳竟有些加速。 教室里只亮着一排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朝他望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住,然后微微一颤—— 窗边的少女容貌太过标致,如一幅无暇的工笔画,带着某种遥远而永恒的静美。她的眼睛生得最妙,说不清是红棕色还是琥珀色,此刻逆光凝眸,竟泛出幽幽血色。 叶巡感觉喉咙有点发紧,甚至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好巧......我们在一个班。” 二人视线不经意对上,少女倏地移开眼,似乎有种难以取悦的矜持。 空气里游荡着微妙的尴尬,他忽然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走过去。彼此就这样默不作声了十几秒,或许是她良好的教养发挥了作用,亦或许是看那人呆呆站在门口有点可怜,时萦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你站在那儿干什么?位置都是空的随便坐。” 这句话像一点火星溅入干柴,长久以来在内心深处逐渐积累起来的好奇、憧憬、和一点最初的渴慕在瞬间被点燃。叶巡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在她旁边,动作无比自然一气呵成。 “学霸,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太近了。 少年身上的味道,就像夏日里的烈风,干燥、清新、带着轻微茶树沐浴露的香气。那双薄唇习惯性地上扬,好像随时都噙着一个不羁的笑,若有似无地挠在人心尖上。 时萦不明白,那么多座位空着,为什么他非要坐在自己旁边。一种莫名的忐忑趁虚而入,可她又找不到情绪的源头。 “......记得。跆拳道社的社长,叶巡。” 榕城四中的高一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会改成社团活动,高二则只剩周四有社团活动时间。叶巡上学期报了篮球和跆拳道,可每人只能担任一个社团的社长,他主动将篮球社社长的位置让给了李淼,二人从此成了铁哥们。 到底年轻,少年压根不懂得掩饰自己眼中的兴奋和期盼,长指敲了敲她的桌面:“那你这学期......还报跆拳道吗?” ——跆拳道社出现一个女生其实是很稀奇的,因为社团老师要求的基础热身运动是跑800米,好些人宁愿上自习也不愿意补位去跆拳道社。 那人的手指跨过“三八线”一下一下点在她的桌面上,这种微妙的越界让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异样,连窗口拂来的轻风都变得格外明显,痒痒地往人脖子里钻。 一偏头正对上那双桃花眼,像有星光在里面流转,又像被野兽猝不及防咬住咽喉。时萦怔住了,整条脊柱倏地发麻,连带着靠近他一侧的手臂也防备似的绷紧了。 “......应该是吧。” ———— 女主不是武力型,体育一般般。 03 距离下午两点越来越近,空置的座位陆陆续续被填满了。 一班的学生大多在高一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各类竞赛,互相都叫得出名字。然而,时萦全程没找任何人主动搭话,不是刻意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而是一种骨子里流露出的疏离感。 少年这里则截然相反。 叶巡高一在国际部,两处教学楼隔得很远,对于这群尖子生来说是新奇的外来者。他的五官深邃浓郁,不笑的时候有种冷峻的锐气;但偏偏笑起来实在惹人好感,随随便便就能将古诗文中“眉目含情”四个字演绎到极致。内向些的同学状似无意向窗边张望,外向些的则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他好不容易将这群人应付走了,正盘算着找个什么话题和时萦聊聊天,忽然有人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坐在他前桌:“叶哥,真是你啊?” 叶巡一愣:“小胖?” ——这人名叫庞进,有点神童的名头,跳过两级年纪很小,成绩常年前三。因为身材超重体育从来没及过格,被大家戏称为小胖。上学期一咬牙进了跆拳道社发誓要减肥,可惜一个暑假又胖回去了。 庞进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瞥到他左侧的人,熟稔一笑:“挺好,时萦姐也在一班,那以后对答案方便多了。” 走廊里突然响起一串“笃笃笃”的高跟鞋声,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刚刚还在打闹的学生赶紧落座,下一秒就有人踩着铃声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四十岁,是学校的王牌数学老师,也是今年高二的年级主任。刻板印象里每个学校的数学老师都不爱打扮,但这位似乎不太一样——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衬衫和小西服外套上连褶皱都看不到,骨子里对细节的追求已经延伸到了服饰中。 “好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仪,主教数学,偶尔能代一下物理课。之前参加过竞赛的同学应该认得我,不出意外我会陪伴各位两年。” 高仪的长相有点不怒自威,是长年累月一线教学积累起来的独特气势,尤其是镜片后那双眼睛太过锐利,没几个学生敢与她对视。她将手里一沓待填的表格拍在讲台上时,甚至有胆小的学生抖了一下。大家暗地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太后”,倒挺贴切。 “按照惯例呢,我要先强调一下校规校纪。咱们是实验班,学习上的自主性我是不担心的......但生活上、感情上没有自律性,控制不住自己早恋,最后导致学习一落千丈的案例不是没有的!”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最后一排,“有些同学啊,可能外貌条件确实不错,受到的诱惑呢也比较多。平常小打小闹、收点情书礼物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影响成绩,轻则降去普通班,重则挨处分,大家自己掂量。” “另外,校规明文规定,禁止学生出入网吧、舞厅等社会性娱乐场所。我就直说了吧,学校跟附近的网吧都打过招呼了,只要发现四中学生立即给德育处打电话。我劝大家不要抱侥幸心理,以为不穿校服就没事了,咱们学校体育老师周末可都没闲着,去年逮到的几个都给了处分。” 她似乎是说累了,拿起保温杯喝了两口才继续道:“还有一个坏消息。学校前几天接到通知,要求暂停所有非必要性校外活动,具体什么时候开放还得等通知。也就是说,这学期秋游大概率要取消了。” 已经鸦雀无声了一阵的学生们终于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在高仪面色严肃地拿指节敲了敲讲台后又重新安静下来。 “最近都没看新闻吗?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啊,隔壁延武区出了恶性凶杀案,教育局这么做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全。尤其是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建议互相结伴回家,最好有家长接送。” 此话一出,台下又开始交头接耳。延武区的案子确实被地方台报道过,不过重点事项都是一笔带过,只知道死者是女性。此案被传得五花八门,很多人家里的长辈最近晚上都不怎么出去跳广场舞了。 忽然有个男生举手问:“老师,那这学期住宿也要申请吗?” ——去年四中开始翻新旧校舍,腾出一栋教师公寓满足高三学生住宿,高一高二学生只能写申请等空余。 “我正要说这事。这张纸正面是家庭信息收集表,背面是住宿申请需要家长签字。”她将那沓表格递给第一排的同学示意传下去,“校长跟隔壁舞蹈附中商量了一下,他们那边有空余宿舍可以给我们住,住宿费是一样的。但是两所学校就隔了一条街,想必大家对他们的校风也有所耳闻......我是有点担心你们会受影响,有条件还是走读吧。” 时萦好像对班主任的建议充耳不闻,飞快地在“是否申请住宿”那一栏填了“是”字。 台上的高太后又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打开花名册:“行了,剩下的时间留给大家做自我介绍,好好认识一下接下来两年的同窗。” 全班40个人依次站起来自我介绍,期间高仪不停地在花名册上记录着什么,搞得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仿佛正在提前经历什么工作面试。等最后一个人介绍完,她将花名册一合,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我听了一圈下来,咱们班全面发展的同学很多啊。身为一班,成绩当然是要拿第一;文体方面我不做过多要求,超过隔壁二班就行。好了,明天开学典礼,统一穿短袖长裤,该剪头发的剪头发,都别给我迟到。” 04 2009年9月1日。 双安区道路两旁栽种的银杏树开始泛起黄意,清晨的立交桥上已经排起了长龙。街口商场的广告牌上24小时不间断的播放着来自新源地产的卖房广告,嘈杂的路口因为一场小型追尾变得拥堵,送孩子参加开学典礼的大量私家车更是让交通情况雪上加霜。 一辆出租在车流中七拐八拐驶入一处破旧小区。屹立不倒的旧房区在周围一片新建的大楼中显得格外突兀,几幢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毫无章法地排列着,每栋楼有七八层,四面环绕着狭长的走廊,每条走道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几户人家。从楼下仰望,晾衣杆横七竖八地伸出油腻斑驳的窗口,有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 车刚一停稳,少年付了钱便蹿了出去,单肩挎着书包捂住鼻子冲近那条阴暗的小巷。 ——小区和四中是背靠背,按出租车司机的话说,这条小巷算是通往学校后门的捷径。 听说四中原计划将这片地买下来扩建,但拆迁费一直没谈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隔壁是一片菜市场,家长接送孩子上下学之后可以顺便买菜,所以巷道的垃圾桶里总有股烂菜叶味。 叶巡本打算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这条破烂小巷,才跑了几步就看到巷子岔路里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个还穿着四中的校服。 那人蹲在暗处,手中拿着电击器似的物件,正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睫毛、鼻翼、半边侧颊都隐没在阴影中,领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整个人宛如一座冰雕,从每根毛孔中都散发出毫无生气的寒意。 “......时萦?” 少女循声望了过来,眼神里还有未收的轻蔑和阴冷,仿佛在俯视着什么卑微的蝼蚁或肮脏的鼠虫。等看清来人是谁,神情却刹那间变了,好像十分惊讶、瑟缩和茫然,那混乱中竟然还有一点点无辜。明明是非常隐蔽的情绪,叶巡却精准地辨认了出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疑惑中又有点本能的不安,向前走了几步,终于能看清另一人的情况—— 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衣衫不整,下半身的的裤链敞开露出一截黑小的生殖器,大腿因为被电击后泛着烫伤似的红。黄疸让他的眼球显得相当诡异,脸颊散布细细的紫色血管,厚实的双唇间露出凌乱肮脏的牙齿和萎缩的牙龈。 “这、这谁啊?” 时萦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一把握住他的手扯着他往外走:“要迟到了。”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个很暧昧的姿势,只如同抓住溺水浮木般紧紧与他的掌心相贴,宛如一对深陷爱河的亲密情侣。 叶巡思维罕见的混乱起来,视线在二人交握的手和躺在地上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慢慢停住脚步。 “等等......他躺在那儿不会有事吗?” 不远处传来的音乐是开学典礼的前奏,另一侧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兴许就要经过这条小巷。 时萦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走不走?” ——少女的眼睛有点上挑,眼底水光粼粼,就这么凌空一瞥,竟然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声音也和平常不太一样,好像无计可施了似的,带着几许赌气的成分。 叶巡心脏砰砰直跳,一股隐秘的兴奋和新奇从神经末梢迅速燃起,迅速吞没了整个人。 “走!” @@@ 尽管二人一路狂奔......还是不负众望的迟到了。 可怕的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开学典礼迟到,而是紧接着的数学课。 高太后的怒气酝酿了一整个开学典礼,在所有人回班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那第一节课就站在外面听!” 上课铃声响起,整个走廊空荡荡只剩他们两个人。一楼窗外不安分的爬山虎探出枝丫,空气中浮动着花草朦胧的暗香。 少年倚在走廊栏杆上,拿出数学书翻看。阳光与树影相谐,为他侧脸镀上一层轻柔的微光,身形如同舒展的小树,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她知道他一定在偷偷观察自己,试图搞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索性也拿了本书出来翻看。漫长的沉默是无声的角力,周围的蝉鸣、课堂里的提问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时萦是不怕的,她最善于利用这种沉默。 果然,少年率先沉不住气了:“巷子里那人......是怎么回事?” 她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轻蔑,抬起头时已经完全消失了,有种墨水经过稀释后轻轻在宣纸上一抹的感觉。 “他是个疯子,有露阴癖。今天的事,你能保密吗?” ——附近的人都知道小区里住着一个疯子。早年间吸毒吸坏了脑子,老婆带着孩子跑路,只能随老迈的父母住在这里。白天父母出门卖菜,他就经常偷偷跑出来“遛鸟”。这种疯子,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所以四中的学生大多绕着这条路走。 “好啊,”他眸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有种飞扬的气息,“这算我们共同的秘密吧?” 四目相接,她飞快地错开视线,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那双黑色眼瞳干净、警醒又不失野性,最可怕的是太过热烈。这样的灿烂触到她冰冷的血管,会令她发抖、畏惧、迟疑,像是碰到了天性中的克星,逼得她想要躲避。 叶巡唇角一勾,自然地向她凑近,声音放低又带了点亲昵的兴奋:“诶,那你刚刚是用什么制服他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仿佛无忧无虑心怀坦荡。 有无形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滋啦而上,麻酥酥地流过骨髓,让她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略一迟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防狼电击器:“我改装过,比市面上的功率大。” 少女的眼睛深邃沉静,像烈火里烤不化的雪,再也看不到一丝疯狂的痕迹。举起来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指甲泛着粉润光泽,水嫩的青葱一般。 刚才牵手时那微妙的触感仿佛还残存在自己身体里,他舌根有点发麻,心虚似的移开目光。 “你随身带它干什么?” “......防身。班主任不是说了么,”她垂下头,半睁半阖的眸子里掀起一抹无声的狂澜,“要注意安全。” 05 2009年9月4日。 暮色四合,窗外路灯一盏盏两起,榕城市警察局内灯火通明。季萍一进会议室,就是扑面而来浓厚的香烟、泡面和火腿肠味。她皱着眉头“呼啦”一声打开窗子,晚风裹着热热闹闹的都市气息一拂而入,才让味道散开些。 程鑫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拿纸巾擦了擦嘴:“季姐,这儿开着空调呢。” “你们少开一会儿空调不会死,但我会被你们熏死。”季萍翻了个白眼,在会议室第一排仅剩的空位落座。 自从8月27日发现那颗人头起,刑侦支队的队员这十天就没怎么合过眼,不停组织各区分局搜寻打捞残肢。可是搜索结果对于此案是火上浇油:呈报上来的尸块竟不止一个死者。 省会城市发生这种连环杀人案,影响无疑是十分恶劣的。不止省厅,连中央都在过问要求尽快破案。市政府因此连夜安装了大批摄像头在城中村等各类死角地带,然而这种亡羊补牢的方法非但没对案情侦破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吸引了一些消息灵通的媒体注意,整日堵在市局门口询问案情进展。 此刻会议室里唯一还站着的人是市局刑侦支队长张怀礼。他肤色偏黑,个头不高,穿着一套短袖制服,露出的小臂肌肉精悍。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先做一下第一次案情汇总。”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所有灯,投影屏幕上映出“八二七连环杀人案”几个大号黑体字。整个会议室完全暗下来,空调冷风嗖嗖地吹在后颈上,没有人说话了。 “本案受害者共三人,按照失踪报案时间排序,第一位何蓉,二十岁,外来务工人员,在镇江区一家发廊上班。今年2月15日接到失踪报案,8月29日东郊一处屠宰场停电维护时在冷库内发现头颅,保存较为完整。后在该屠宰场外围排水口发现其四肢,已白骨化,推测死亡时间在半年左右。” “第二位齐露露,十五岁,属于农村超生子女没上户口,失学后入城打工。5月29日接到失踪报案,8月24日地铁六号线工人发现其头颅,腐败严重。后在其落脚的西郊烂尾楼内发现部分躯干和血迹,法医推断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月。” 屏幕上弹出两张现场照片,在血迹斑驳的石灰地板上,躺着一具没有头颅、缺少四肢的赤裸女尸。尸体已严重腐烂,腹部周围布满了绿斑,大量的蛆蛹在上面蠕动,似乎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腐臭味。 “第三位杨婧,十九岁,曾就读于云川省舞蹈学院附中,因吸毒被学校开除与父母断绝关系,过去半年以卖淫为生。8月27日在延武区平北路垃圾桶内发现其头颅,并在杨婧租住的公寓卫生间内发现鲁米诺反应。目前残肢除了双腿已全部发现,死亡时间确认为8月26日至27日之间。” 窗外传来一群青少年笑闹的声音,和屏幕上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具尸体都被割走了舌头,分尸切口和工具相似,手法也同样专业,故并案处理。”张怀礼目光移向第二排的高个男生,“小冯,技侦那儿这几天有新进展吗?” “没有。凶手应该提前了解过监控分布,抛尸地点都是无监控地带。早就跟他们说装监控,非要等拆迁改造完再装......” “废话先别说了,”张怀礼抬手打断,目光移向第一排最左侧有点秃头的男人,“老王,死者社会关系摸排的怎么样了?” 副支队长王升泰捋了一把不太多的头发:“没什么进展。三个人社会关系都比较复杂,居所不固定,或多或少从事了卖淫的行当,联系上的那些嫖客基本不配合。嫖资交易都是用的现金,银行流水很难查到有用的东西。” 张怀礼摇头:“这个凶手很明显是有序型犯罪者。抛尸范围广,说明有私家车,经济实力不错。社交能力强,挑选受害人后可以轻松取得对方信任进入其住所。凶手接触犯罪者肯定不是通过手机联系,大概率只见过一两次面。你应该去这三个人拉客的地方打听打听,有没有条件特别优秀的嫖客。” ——无序型犯罪者一般智商不高或患有精神疾病,缺乏计划冲动性地犯罪,几乎不会去考虑反侦查的问题;有序型犯罪者则智商高于平均水平,对作案手法高度自知,会刻意反侦查,有从受害者身上带走“纪念品”的习惯。 “得嘞,马上去!”王升泰把帽子一扣就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季萍拉住了。 “你等会儿,我补充两点。”季萍合上笔记本电脑,扫了一眼众人,“三具尸体脖颈处都有放血痕迹,创口小且精准切割到颈动脉主干。第三名死者阴道内有撕裂和挫伤,但没有提取到精液或其他生物样本,说明凶手反侦察意识极强。他割掉受害者舌头可能是满足自己的性幻想,也可能是别的含义。” “没错,凶手初步侧写......”张怀礼还没说完,会议室门忽然被敲了两下,禁毒支队长刘驰探头进来,“老张,出来一下。”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程鑫继续主持会议,快步走出房间。关上门刘驰就将一份口供记录往他胸口一拍,他立即就明白过来。 “上回抓那几个撂了?” “撂了!上面还有两个。明天省厅里要商议后续行动计划,周局叫咱俩和他一起去。” ——云川省毗邻“金三角”地区,贩毒运毒屡禁不止,毒贩集团甚至用贿赂、威胁等手段渗透到了公安内部。去年大力整治后一批官僚锒铛入狱,中央特派的新公安厅厅长一到任就施展雷霆手腕,让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联合行动,半年里端了贩毒团伙好几个窝点。 张怀礼有点无语,嘴角直抽抽:“不是,老刘,我这儿一堆事儿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驰赶忙安慰似的地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你辛苦,大家都知道。可叶厅不是你恩师么,点名叫你去汇报进展,你去不去?” ———— 注:警察没有上帝视角,推理不一定对哦~ 06 2009年9月10日。 跆拳道场馆在体育馆负一层,一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里曾经是校体操队训练的场所,因为迟迟不出成绩被领导叫停,平常只有舞蹈社的人会用场馆练舞。 昨天体育课的100米蛙跳给肌肉造成的乳酸堆积尚未缓解,刚刚在操场热身运动又跑了个800米,她现在喉咙充血,吞咽时有一股铁锈味,整个人走路都是虚的。这学期周四的社团活动只有她一个女生,还好刚刚的800米有庞进给她垫底,不算太丢人。 其他同学早已结伴下场训练去了,只剩她和庞进两个人趴在栏杆上累得一动不动,不出意外就是他俩一组了。庞进生动地展示了什么是“汗如雨下”,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打湿黏哒哒贴在身上,猛灌了两口水才终于缓过来。 “时萦姐,你说练这个多久能瘦啊?” 门口叶巡和新的社团老师一起走进来,她眯了眯眼睛回头看向他,“你为什么想瘦?” 庞进扶了下眼镜:“我妈怕我体育不及格影响高考成绩。” 少女眉尖一挑,眼中浮动着戏谑的光:“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想瘦。” 他一愣,像偷东西被抓了个正着,左顾右盼了几下才低声道:“我、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啊......他们说高中不早恋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想交个女朋友。” 时萦发出一声了然的叹息:“你才十四岁,着什么急......” 庞进不乐意了,他最讨厌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 “你是不着急,别人送的情书你全扔垃圾桶,我活了十四年都没收到过情书呢。”余光瞥到一人,他脸上突然扬起贱贱的笑意,“嘶——要是叶哥送你情书,你扔不扔?” 不知这句话有什么地方触到了她的神经,少女的目光里刹那间闪过一点极其陌生的、锋利的东西,看得人心中一紧。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庞进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凶有点懵了:时萦平日里虽然冷淡,但极少这么严肃。在他的印象里,她与所有同学都保持着礼貌的边界感,从没见过她与谁发火。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新来的社团老师拿着两个踢靶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别人都练多久了,你俩怎么还在聊天?!” ——之前的老师这个时间段要去区里进修,所以从隔壁学校借调过来一个。新老师姓曾,眼圈微黑,肌肉发达个头很高。 他右手指了指庞进,“小胖子你来和我练,先来三十次横踢。”说着又将手里的踢靶扔给她,“你,去和叶巡练。省得你俩聚一块聊天。” 时萦罕见地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庞进被老师拽走了,才慢吞吞转过身。 头顶的白炽灯映在少年脸上,把他的面部轮廓勾勒出一道俊美又凌冽的弧线。他唇角带着点慢条斯理的微笑,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有点像大型猛兽在接近猎物时无声的笑容。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上学期虽说二人也在同一个社团,但因为水平差距太大从来没有对练过。叶巡之前都是与老师对练,听说是黑带,具体有多厉害她也没概念。 时萦倒是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手臂套好踢靶立在胸前:“你先来吧......” 少年也没多废话,做了个准备姿势后就瞄准踢靶猛得一个腾空后旋踢。 踢中的瞬间她就觉得不妙:这一下简直是摧枯拉朽的势气,过往对练的人都是力气不大的女生,她压根没做好准备。最要命的是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过度运动之后的酸软,一个没站稳就向后摔倒在塑胶地板上,尾椎骨登时穿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叶巡本还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看到她跌坐在地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时萦!你没事吧?!” 少女低头咬着牙,身体绷得弓弦一样紧,半晌才冷汗涔涔地喘出一口气:“没事......” ——简直像只受了伤的兔子,不哭不叫,蜷缩起来独自承受,连眼里那层薄薄泪光也在几秒钟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蓦地泛起一种隐晦的苦涩,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惜。 “对不起……” 远处和庞进对练的老师看到不对赶忙走了过来,气得狠狠拍了叶巡后背一巴掌,“臭小子你使这么大劲干嘛?!还不赶紧把人送去医务室!” 男人的声音很大,几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投来目光,时萦顿时有些不自在。或许是天性,亦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恐惧,她不想成为所有人聚焦的中心。 少年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挡在前面,把她扶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去。” 他天生体热,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像块烙铁,她站起之后挣了一下但没挣开,只得由他拉着。 跆拳道要求光脚,进场馆的时候所有人都脱了鞋袜放在门外的柜子。她正想忍着疼痛弯腰穿鞋,却见叶巡忽然蹲下,自然地捧起她的脚腕:“你扶着柜子,我帮你穿。” 脚是平常不会裸露出来的部位,现在猝不及防被握住,宛如蛇被捏住了七寸。时萦不由身体一仄,心尖像是突然被什么滚热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惊愕间匆匆别过头去。 少年原本是还想说什么的,但目光落到那只脚的一瞬间,脑袋里空了一下—— 泛着光泽的皮肤凝脂般细腻,握在手心里生动温热。指甲修剪得宜,脚窝很深,脚跟却小巧圆润。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想亲一口。 叶巡庆幸她此刻没往这里看,否则自己的慌张将无所遁形。他难堪地舔了舔嘴唇,强迫自己收起那个惊世骇俗的想法,飞快地帮她把鞋袜穿好。最后用鞋带打了个蝴蝶结,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少女方才一直偏头看向走廊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略微有些松怔。她的睫毛很长,在白皙面孔上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那模样竟有种不堪一折的柔弱。等他站起来时,回过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扬着脸,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一副待人亲吻的样子。 叶巡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跳得有些不讲道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么越界。 但是她说谢谢,应该......不介意吧? 07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昨天下过雨,空气中有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她摔的位置平地走路没什么大碍,但上楼梯抬腿牵扯到尾椎骨就疼得厉害。场馆在负一楼,她才爬了两阶就必须要扶着楼梯缓缓。 叶巡走在前面,略微低头回望她,背着光的面部轮廓有几分朦胧,俊美得近乎凌厉的五官却格外清晰。 “要不然我抱你上去?” 时萦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了这样的话,刹那间知觉变得异常灵敏,脸颊微微发热,甚至听得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飞快地往后缩了一下:“我自己来。” 叶巡眉心微微一动,似乎意识到她在顾虑什么。 “那我背你上去吧,现在外面没人。” 他的声音平和,无论是那干净的眉眼还是端正的姿态,都带着绝对让人信服的意味。时萦忽然有些佩服他了,好像永远都可以把暧昧的事说得坦坦荡荡,让听着的人觉得理应如此。 这种时候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嗯。” 叶巡顺势蹲下身子,感觉到少女攀住自己的肩膀后,托住她的膝弯缓缓站了起来。那玉雕似的手指轻轻扶在他头两侧,仿佛有只爪子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挠了一下,痒痒的,渐渐弥漫起透骨的麻。 他忽然很想回头看看她的脸,就像当时很想看看那幅画的作者一样。 那会儿是叶巡转学过来的第一节美术课,艺术楼里正在举办学生画展,其中一幅油画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朵白色洋桔梗正在黑夜中枯萎凋零,土壤之下,几只骷髅攥着它的根须植入深渊般的地底,不知是供给它养料还是害怕它逃脱。 整幅画无疑是凄美而狰狞的,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高中生的手笔。老师在下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赞美光影构图的评语,他却从中品出了一丝......求救的意味。于是忍不住凑近去看画框边沿的作者标牌:高一(1)班,时萦。 后来他发现根本不用刻意去找,校外的荣誉墙上总是挂着她的照片;月考之后的年级大会里,前三名永远都有她的身影;最重要的是,她也在跆拳道社。 “时萦,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叶巡稳稳背着她往上走,故意放慢了速度,“你为什么要报跆拳道啊?” 少年的脊背宽厚结实,背部隆起的肌肉线条是无可挑剔的完美,隔着薄薄一层短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头发里有种鲜嫩欲滴的茶树香气,催着人把脸埋在他颈间嗅一嗅。 “怕体育不及格影响高考成绩。”她原封不动套用了庞进的话,指尖悄悄收紧,“那你呢?高二只能报一个社团,你为什么不去篮球社?” 叶巡心里像是踩空了一个台阶,顿时一乱:“我、我是跆拳道社长,当然要来这儿!” 他耳尖那点轻淡的绯色落入她眼中,少女原本放松的唇角,好似突然摆脱了地心引力,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 体育馆后门。 这里是学校的最东侧,门外是一片树木繁茂的半月形花园。树下的草地种着蝴蝶兰和丁香花,内里有一方凉亭和喷泉,不过只在领导来校参观时才会放水。 林荫深处,秦颂刚从高潮后的恍惚中回过神,就看到不远处的后门冒出了两个人影。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两个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叶巡背着......时萦? 少女的手搭在叶巡的肩膀上,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不愿意有过多接触,眼神却出卖了她。秦颂从没见过时萦露出这种眼神,几乎称得上温柔缱绻。她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人,看上去就好像在隔空抚摩着叶巡的头。 此刻换作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这副表情,都难免会有点本能的心猿意马。她毕竟那么好看,即便是用最苛刻的标准来衡量,都有种超越年龄的独特吸引力。 下一秒,少女似有所感,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长长的眼睫下如同荡漾着清澈的碎冰,带着习以为常的冷漠划过他的脸,映出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更远处蔚蓝的天空。 ——彻头彻尾的无视。 操。 秦颂心底骤然蔓延起丝丝缕缕的恶气,犹如无数斑斓的毒蛇纠缠住心脏,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暴躁。 “秦少......”刚刚帮他口交的女孩吞咽下精液,勾着他的脖子似乎是想索要一个亲吻。 “行了,没看那儿有人么。”秦颂不耐烦地将她推开,一瞬间竟连这个女生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秦颂是大名鼎鼎的新源地产董事长秦舟的长子。秦舟原本的正房只有一个女儿,秦颂的母亲是携子逼宫,如今位子倒也坐得稳当。四中的扩建翻修项目都由新源地产一手承包而且打了折扣,秦颂在学校里被默许拥有特权。只要不是明面上违反校规校纪,老师对他的迟到早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从小争强好胜、要面子到近乎极端的程度,没进秦家前其实过的很拮据,一朝成了秦家大少爷,发誓所有东西都要最好的,包括女人。高一上学期算是明里暗里追求过时萦,圣诞节时还托人递过情书,最后却在垃圾桶里的几封情书中看到了自己的那份......甚至都没有拆开过。 自那以后秦颂开始不停地换女朋友,反正以秦家少爷的身份,总会有女人前仆后继。原以为时萦给他自尊心带来的创口早已愈合,今日才发现那里只是刚刚结了层痂,撕开仍然是鲜血淋漓。 ———— 洋桔梗花语:纯洁、永恒的爱。 08 云川省舞蹈学院附中。 医务室的老师给她涂完药后开了假条,嘱咐她今天不要久坐,所以时萦没上晚自习,提前回了宿舍。 这栋宿舍楼应该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淡黄色的墙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老旧地砖上刷的漆也是东掉一片西掉一片。整体隔音很差,站在门外几乎能听清屋里所有动静。 她很幸运,被分到的房间算上她一共只有两个人,比别的六人宿舍清净许多。 室友名叫田悦,和她同龄,是舞蹈附中高二的学生,听说是因为不太合群被班里的小团体挤兑出来才与她分到了一个屋。接触下来她没发现田悦性格有任何古怪的地方,反而是个十分开朗大方的姑娘,只是每天回来的很晚,大多都是凌晨了。 时萦洗漱完毕,在胸口垫了两个枕头,准备先趴在床上背英语单词,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QQ提示音。打开一看,“蜻蜓队长”申请添加好友,来源班级群,备注是叶巡。 时下年轻人中正在盛行非主流文化,喜欢用一张照片配上一行颓废的文字,但叶巡的头像却反其道而行之,是一个小孩搂着一条大狼狗笑得很灿烂。 ——就差把“我很幸福”写在脸上了。 她心里忽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磨磨蹭蹭点了同意之后,那边立即就发来一条消息: “屁股好点没?” ...... 此刻时萦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有生以来最精彩的时候,震惊、茫然、尴尬,以至于有些恼羞成怒。正想熄灭屏幕,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明天给你带个坐垫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发去一个“擦汗”,完美的诠释了自己现在的心情。 “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对面秒回,还配了一排大哭的表情:“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怪你。”她瞟了一眼他的头像,忍不住好奇,“头像是你小时候吗?” “对。” 照片里的叶巡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年纪,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衣服上溅了些泥点子,正亲密地搂着一只德牧的脖子。那只德牧身上穿着一套制服,看上去威风凛凛,应该是只警犬。 小时候母亲也给她买过一只泰迪,但因为奶奶狗毛过敏被送回老家,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狗很可爱。” 这句话发出去后,等了十几秒也没见那边回复,只显示正在输入。她刚要放下手机,就蹦出一条新消息: “那我呢?” 一刹那仿佛有细小的电流蔓延整个身体,那么酥软微麻,甚至令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此时此刻,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叶巡问这句话时的表情,那双打碎了一天星子的眼睛,迸着烈焰,叫人浑身发热。 下一秒,门外传来脚步声,门锁转动,是田悦回来了。 “呦,你今天没上晚自习吗?”田悦惊讶地看着她。 ——比起学霸没上晚自习,田悦觉得她现在的表情才最更加不同寻常。 倒也不是很明显,只像是突然沉溺于什么开心的事情,从而露出了一点发自内心的、很有感染力的喜悦,令人情不自禁也跟着轻松起来。 时萦按熄了屏幕,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到单词书下:“嗯,请假了。你呢?怎么也回来这么早?” “我打工的夜总会今天来了两个警察,经理给我们放假了。”田悦把包往柜子里一搁,转头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问,高中生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去夜总会打工?” 没等时萦说什么,田悦坐在凳子上开始卸妆,浅色唇边掠过一抹淡而涩的自嘲,近乎是自言自语:“很简单,来钱快啊。学费、集训费、服装费,到处都要花钱,家里不但不会给我出一分,还指望我给他们补贴呢。” ——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时萦。成绩好、长得漂亮,虽然没有炫耀过自己的家世,但身上那种艺术品般的优雅和精致,必然是通过后天无数金钱堆砌而成的。学校里美丽的舞蹈生并不在少数,然而不管先天资本多优越,没有金钱的滋养,那份美丽很快就会褪色。 整个宿舍只开着一盏台灯,田悦的侧颊完全被黑暗所淹没了,眼底微微闪着一点泪光,有种说不上来的孤独感。 时萦静静望着她,目光深处似乎含着一些晦涩难辨的情绪,声音轻如飘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不必跟我解释。” 田悦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就破涕为笑了,更准确地说是有点哭笑不得。 “你就不能温柔解意一点,安慰安慰我吗?一看就没谈过恋爱。” “......”少女仿佛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缩进被子把脸半埋在枕头里,不吭声了。悻了半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你打工的店叫什么名字?” “蓝夜,不算很远就在双安区。”田悦得意地翘了翘嘴角,“长得不漂亮可进不去,连后厨都是精挑细选的。” “警察去那儿做什么?” “不知道,只听到要查监控。估计是跟延武区那个案子有关......”她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说起来那个案子的受害者还读过我们学校,因为吸毒被开除,前几天警察来的时候已经传开了。” “你认得她?” “不认得,但我知道跟她一起玩的人......混的圈子不太干净。”田悦呼出一口气,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她们搞援交。” ———— 男主的ID为了符合时代和人设,最后就定了《铁甲小宝》里的蜻蜓队长哈哈哈~ 09 2009年9月11日。 周五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校园里顿时喧闹起来。 时萦背上书包却没急着走,先去医务室涂了一次药,出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人。 阴魂不散。 本能的抵制和厌恶让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拐了个弯向大路走去,却被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拉住胳膊。她反抓住他的手想用力掰开,竟无法撼动钢铁般的钳制,被猛地往回一拽,踉跄数步险些摔倒! “又无视我,嗯?”他的声音阴沉得要滴出水,目光也带着实足的戾气。 ——秦颂的五官乍一看挑不出错处,甚至有几分英挺;但略高的颧骨和眉眼间萦绕的阴鸷、桀骜的味道,叫人不想接近。 大片乌云铺卷着就要从天边压过来。空气里的水气增加,气压变得低沉,学生们的喧哗和脚步声渐行渐远。 时萦伸手挡住他压过来的嘴唇,手心那种湿热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她忍着恶心冷声警告:“这里有监控。” 秦颂眯起眼睛看了看路灯上的监控,半拖半抱地将少女往林荫小路里拽去,“跟我走。” 她的力气与发育良好的男生比起来还是太小了,在他怀里的挣扎如蚍蜉撼树一般毫无作用。十根指甲完全陷进他小臂的肌肉里,可那人却像不觉得痛,反手扯住她的马尾附在她耳边恶狠狠道: “老子本来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别逼我......” 不知是被扯疼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忽然之间,时萦全身上下的冰冷都消退而去了,眼睛里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应有的目光:柔弱无措,带着点委屈的湿意,眼梢还红红的。 “你别拽我头发,我跟你走就是了......” 见状,秦颂的灵魂深处霎时迸发出某种迫不及待的战栗——就是这样,一朵高傲的花终于失去了所有依仗,被残忍地夺出温室,被一层层剥开花瓣,露出内里最柔嫩的蕊。 早该如此!本该如此! 每一支神经末梢都沉浸在征服欲被满足的巨大快感中,他的手臂因为过度亢奋而在轻微发抖。 “好,我不扯。你乖乖的,我不想弄疼你......” 时萦反握住他的手,眼底浮起暧昧的笑意:“要下雨了,去器材室吧,那里肯定没人。” 器材室在体育馆负二楼,除非寒暑假,外面的锁一般都是虚虚挂着的。这里打扫的次数不是很频繁,铁架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瑜伽垫附近相对干净一些。 屋外的声控灯似乎坏了,缠绕凝固的沙包毽子、凌乱的实心球、乱七八糟的跳绳哑铃堆在地上,一排排铁架向宽广的黑暗深处延伸,犹如成排矗立在鬼蜮中的怪人。 “灯在哪儿?” 秦颂的眼睛无法适应这种黑暗的环境,一进门就在墙上摸索着开关的位置,却被她制止了:“不,别开灯......我第一次和男生......不想太亮......” 少女的整张脸几乎都隐没在黑暗中,唯有眼梢闪烁着一点寒光。他潜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脑海里冷不丁蹦出昨天体育馆后门的画面,猛地甩开她的手:“怎么,没和叶巡做过?” 回答他的是沉默。 黑暗中传来某种古怪的动静,仔细听似乎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秦颂正欲发作,忽然听到了一声抽泣,简直听得人心肝肺腑都不由一颤。 “那天是我受伤了他才背我上来,你可以去问跆拳道社的所有人......倒是你,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哪怕他生性再怎么喜怒无常,此刻心里绷着的一腔疑虑和戒备也烟消云散了。秦颂心里又是自责又是欢喜,忍不住凑过去搂她:“以后不会有别人了,我保证......” 下一秒,冰冷的器物抵在他腹部,“咔哒”一声,汹涌的电流钻入身体,强烈的冲击伴随着剧烈的刺痛和灼热,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痛苦所占据! 半分钟后,器材室落锁,整个体育馆负二楼彻底黑暗下来。 @@@ 榕城市公安局,讯问室。 “黄文溪,你和杨婧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男人带着金丝眼镜,皮肤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青黑眼圈格外明显,嘴唇毫无血色。看人也是直勾勾的,有一丝神经质的怪异感。 “你们头儿呢?张怀礼呢?我要见他!你们就这么对待功勋线人?!”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耐烦地颠着腿,“杨婧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在讯问室,又不是在审讯室,你搞清楚好不好?知道你是功勋线人,就是走个流程请你提供点线索,别那么激动。”程鑫敲了敲桌面,重复了一遍,“你和杨婧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跟杨婧两年前就分手了,本来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卧底更可信,没什么感情,分手后也没联系过。” “杨婧援交的对象你清楚吗?” “不清楚,说是她姐妹介绍的,比我有钱多了,所以把我踹了呗。”他似乎是坐累了,转了转脖子,咔咔作响,“她那毒瘾应该就是那时候染上的,吸的都是高级货。有时候在夜总会,有时候直接去酒店,反正都是寻常人消费不起的地方。” 问讯室外,张怀礼默默靠墙站着。 他对这个线人的态度其实很复杂。 此人向警方传递了大量真实有效的信息,在捣毁贩毒团伙的行动上的确功不可没。起初是黄文溪主动联系他要成为线人,说是母亲的遗愿,但据他观察,黄文溪是一个亲情非常淡薄的人,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他。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张怀礼一看名字赶紧接起:“喂,老王?” “新进展!”刑侦副支队长王升泰坐在监控室里,屏幕上暂停的画面显出一个模糊的人脸,“杨婧8月25日晚上23点进入双安区一家酒吧,监控录像拍下来了。如果死亡时间准确的话,她极有可能是26号凌晨带着凶手回了家。” “拍到凶手了吗?” “没有,”老王来回拖动进度条,“没看到杨婧从正门出去,这酒吧后门没装监控,我再让技侦调路口监控看看。” 张怀礼瞥了一眼讯问室:“酒吧叫什么名字?” “里面装修挺洋气的,还是个英文名,叫Royal Garden。” 10 2009年9月30日。 今天是四中的秋季运动会,下午三点半最后一项男女生混合接力结束,学生就可以享受国庆长假了。 早上七点,云层裂开一道狭长的豁口,晨曦倾泻而下,将秋露氤氲成的潮湿气息一扫而空。 操场上的大喇叭里开始放起音乐,高一的学生已经在排队等候入场式了。高二的入场式要晚一些,但在高太后一贯“宜早不宜迟”的理念下,班里大部分人也奔赴操场集合了。 时萦和庞进今天要参加高中数学联赛,参赛的学生七点半在校门口集合一起坐大巴去考场。班级里只剩零星几个人,她见缝插针地翻看着习题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会儿的发言你准备好了吗?”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没听错的话应该是3班的班长梁曦月。3班是文科实验班,班里女生比较多,梁曦月算是美得比较突出的一位。她还是校园电视台主持人,经常在四中的各种活动中露脸。 “嗯。”少年随口应了一声。 ——叶巡在入场式后要作为运动员代表宣誓。往年这件事都是由体育特长生来做的,但他在上届运动会表现实在太过突出,所以这届便落到他身上了。 “等会儿和我一起上去就行,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 “等等!”叶巡似乎转身要进班,又被人叫住了。门外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迟疑而轻柔,“你今天……比平常更好看......” 时萦正要翻页的手停住了,死死捏着薄薄一页纸一动不动。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梁曦月那张明丽的脸上含羞带怯的神情......一定很美。 ——那他呢?他是什么感觉? 须臾之间,脑海中已闪过无数晦涩的念头。一旦任由这种忐忑的情绪趁虚而入,哪怕只是一丝一缕,很快就化为再也无法忽视的不安。 但是残存的理智在告诉她:这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 “啊,是吗?”叶巡大概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夸奖,无所谓地点了一下头,“没什么事我先回班了。” 转身一进门,庞进就一脸暧昧地朝他挤眉弄眼:“叶哥,我们可听见了啊。” “行啊,”他露出一个坦然的笑,眼睛下意识地往她那里看,“那你们说,我今天是不是比平常帅?” 叶巡穿着短袖短裤,绑着护膝护腕,修长的四肢和紧实的肌肉一览无遗,头上镶着红边的发带更是点睛之笔。几缕刘海自然垂下,浓密的剑眉微微挑起,姿态可谓英俊不羁,笑起来宛如青春偶像剧里令人怦然心动的男主角。 时萦很久没看过任何电视剧了,但心脏竟然跟着他的笑容微微颤悸起来,仿佛石子落入湖面,水花澎溅。 同为雄性,庞进当然受不了他这一副孔雀开屏的样子:“卧槽你差不多得了啊,校花夸你都不够,还要到我们面前装一波?” “谁评的校花......”叶巡轻声嘟囔了一句,走到她身边坐下,眼神紧张、期待又莽撞,亮得发烫,“时萦,你评价一下呢?” 她翻了一页,长长眼睫下的目光仿佛冰水流动,只那么轻轻一瞥就转过去了。 “不知道,没注意过。” ——上次QQ里也是这样,隔了很久才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时萦对他视而不见。 这个认知让少年的心头发酸,有种凉凉的失落,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落,又陷入一场不甘中。心口那里像有一只虫在咬,不知是痒还是疼。 “......你们今天几点回来?” 庞进对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有所察觉,心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某种猜测,但那念头太模糊了,开了袋饼干的功夫就全忘了:“就考两个小时,不过要在外面吃饭,下午一点多吧。” @@@ 下午两点,是高二男子1000米第二组比赛。 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少年飞一般地撞过终点线,连体育特长生都被他遥遥甩在身后。这种距离对他来说太短了,完全可以用别人冲刺的速度跑完全程。 摄像机早就在终点位置待命,观众席对面的两块大屏幕上立刻清晰地映出1000米冠军的脸:头发乌黑、眼神明亮,五官唇鼻凌厉俊美,即便在略显死亡的角度上都挑不出丝毫瑕疵。脸色因为剧烈运动泛着健康的红,发带被汗水微微洇湿,在万众瞩目中没有丝毫怯场的意思,潇洒地朝远处一班的位置遥遥招了招手。 高仪听着周围一波胜过一波的尖叫,心想这臭小子不知道又要祸祸多少女生。叶巡家庭比较特殊,家长特意嘱咐过,所以是她纠察早恋的重点关注对象。但此刻心里又止不住地高兴,因为现在1班的积分有了这个冠军之后,在四个实验班里稳居第一。 于是,高仪在2班班主任羡慕的目光中,勉强压下嘴角鼓起了掌。 叶巡一路走一路看,沿途许多人给他递水,可都不是他想见的那个。本以为是参加竞赛的人还没有回来,却在看台上碰到了庞进。最后的借口也荡然无存,心下不由黯然。 他拿起座位上的水猛灌了几口,心中的烦躁却丝毫不减,喝得不像是水倒像是刺喉的酒。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时萦呢?” “她去下面了,”庞进指了指看台下面的长廊,“好像找吕光宗有事。” ——吕光宗是2班的学习委员,农村人,家境不太好,常年领着助学金。时萦、庞进和吕光宗是年级前三的常客,这三人经常在竞赛和表彰仪式上会面,彼此很熟悉。 叶巡走下楼梯,没过转角就听到那两人在说话。偷听别人讲话是不道德的,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和吕光宗到底走得有多近? 少女的声音不大,被外面接力跑的加油声盖住,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我跟着......会不会......” “不会的。” “那我订......和你坐一班车吧。” ———— 竞赛时间只为配合剧情,勿考究。 11 2009年10月1日。 定源村。 从榕城到定源村不算远,坐大巴两个小时就到了。早晨十点,大巴车准时驶入车站,国庆返乡的人们提着大包小包陆陆续续下车,时萦跟在吕光宗后面下了车。 这不是她头一回进这个小村子,但是前两次的经历并不是很愉快。第一次是小学时与母亲回村拜年,周遭人的不怀好意让她吓坏了,一回家就发起了高烧;第二次是母亲出事后她尝试向娘家人求助,可他们一听要花钱,脸上只有无边的冷漠。 时萦的母亲李小依往上几代都是定源村本地人,有六个兄弟姐妹,文化程度都不高。这个村重男轻女的风气严重,李小依入城打工嫁入高门却不知道拿钱回家,在村里人眼中无疑是大逆不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小依在时家的日子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风光。 “很近,走两步就到了。”前面带路的男生回头看她,歉意地笑了一下,“路没修好,你鞋可能要脏了。” ——吕光宗皮肤偏黑,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对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在学校里人缘不错。 “没事。”时萦向远处连绵无际的田埂望去,忽然有拖拉机经过,震动耳鼓的轰鸣中卷起烟雾一样的灰尘。她偏过头不想吸入那黄烟,正好看到旁边一户人家的橘子树前站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消瘦小姑娘。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在他们走到面前时怯生生地说了句“哥回来了”。房子里窜出一个更小的女孩子,看到他们立即向里间大叫:“妈!哥回来了!带了个女朋友!” “......”二人对视一眼,满脸尴尬。吕光宗快步走到小孩面前拍了拍她的脑袋,“招娣,别瞎说。” 几秒钟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微胖,皮肤晒得黝黑,大大的眼袋显得面颊有些浮肿。吕光宗迅速迎了上去:“妈,这是我同学时萦。她母亲也是咱们村的。” “阿姨好,”时萦欠身将手里准备的见面礼递了过去,“我想单独跟您打听点事。” ——学校参加竞赛的学生信息表是她负责收集的,看到吕光宗的家庭住址是定源县,她就打定主意国庆放假要来一趟。 “光宗啊,带同学回家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张凤娇伸手接过,一眼就看到那两盒保健品中夹着一条金链子,马上满脸堆起了笑容,“诶呦我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孩子,总是这么客气。来,快跟阿姨进来坐。” 农村的自建房外墙有些掉漆,裸露出一块块水泥灰砖。门半开着,清爽秋风撩动窗帘,屋里的木质家具都有些旧了,地面看着灰蒙蒙的但打扫得很干净。吕光宗和他大一些的妹妹去后厨忙活午饭了,小一些的在前院追着猫跑,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人。 张凤娇一边把东西往柜子里放,一边回头问她:“小同学,你妈是村里哪一位啊?” “我妈叫李小依,您认识吗?”时萦略显拘谨地坐在全屋唯一的小沙发上。 张凤娇一拍大腿,“嗨呀!你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你说李小依我就知道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板凳上,“你妈命好啊,人长得漂亮嫁给有钱人。不像我们,年纪大了还得回村里干活。” “您知道,她刚去榕城的时候做的什么工作吗?” “怎么,你妈不告诉你?”张凤娇正在给她剥柚子的手一顿,“也是,不是什么光彩的活。”说着,压低了声音往她面前凑,“就是给大老板当小老婆,帮他生孩子!” 一丝阴霾在她眼中一闪而逝:“您是说......代孕?” “对,就是这个词!”张凤娇继续剥着柚子,声音有点激动,“但我们那会儿试管技术还不成熟,都得跟老板睡上几次才行。你妈也是被别人介绍过去的,这一行是老乡拉老乡,一个人成功了大家都想跟着赚。生一个孩子十几二十万,在地里干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攒下来哩!” @@@ 榕城市公安局。 案子没破,刑侦支队自然无人敢提放假。 王升泰通过街口的监控录像锁定了一个与杨婧一前一后出入Royal Garden后门小巷的嫌疑人,但上周抓到人后发现他只是个毒贩集团的下游拆家——因为警方严打行动,市面上的毒品流通紧缩,此人想铤而走险抬价大赚一笔。 杨婧是毒瘾犯了,二人联系在酒吧后巷交易,他完全否认自己与杨婧存在性关系,更不可能杀人。 到这儿线索又断了,全队开始加班加点的翻看录像、走访、排查嫌疑人,甚至还去市内几所医院筛查了一圈医生,弄得一些医院的领导对警局颇有微词。 大办公室里满是过夜方便面、地沟油炸串和香烟混杂起来的味道,门外传来阵阵人声,程鑫两手提着大袋子,一脚踹开门:“吃早餐喽,张队请客!” 张怀礼和季萍跟着进来,两人十分默契地各自打开一扇窗子,清新的空气注入,方才一个个歪七扭八趴在桌上的人也伸着懒腰坐起,死水般的办公室终于活了起来。 技侦的小冯揉了揉密布红血丝的眼睛:“季姐怎么也来了?” “蹭吃蹭喝啊。”季萍拿起吸管扎开一杯豆浆,把手里的文件拍在他桌上,“顺便给你们提供个新思路——” “我这几天在尝试复原齐露露的脸,结果发现这三人的眉眼间距、比例有很明显的相似,外貌或许是凶手挑选受害者的依据。我怀疑,他心中应该有一个参考对象,但迫于种种原因无法将其杀害或强奸,所以将欲望转移到相似的对象上。如果我们默认凶手是男性,他选择的受害者都是青少年女性,很有可能是青春期受到过此类女性的伤害,在沉寂多年后再度被触发应激源,所以爆发了。” “确实,连环杀手挑选的受害者身上往往都具有相似的、吸引他的特质。”张怀礼挑了个素菜包子掰成两半,“其他人有什么新进展吗?” 程鑫举手道:“我去走访了何蓉的房东和同事,有点小发现。她以前居住的出租屋因为没交租金已经被租给新人了,房东在打扫她房间时发现了几张小孩子写的感谢信,是育心孤儿院寄给她的。她之前的同事说一起洗澡的时候看到过她肚子上有妊娠纹,何蓉很有可能生过孩子,并且将孩子扔在孤儿院。” “孤儿院那边问过了吗?” 程鑫点头:“问过了,那边负责人说何蓉确实是经常给孤儿院捐款,还有一个特别关注的孩子。我上周叫人拿何蓉的DNA和这个孩子比对,还没出结果。” “齐露露那边我自己在盯,有点麻烦,完全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连像样的照片都找不到。”张怀礼将另一半包子咽了下去,看向刚刚走进办公室的人,“老王,杨婧那边是你在负责吧?” “对,”王升泰精神头还不错,看起来昨晚睡得很好,“她那儿也挺麻烦,脱离正常社会有点久,不好查。” “行吧,”张怀礼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这三个人应该和凶手在某种层面有过交集,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各位吃好喝好赶紧干活。” 12 月亮在云层后时隐时现,夜色渐浓。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湿润凉爽的清甜气息。 时萦没打算在定源村过夜,坐了黄昏时的返程车回到榕城。放假之后学校里静悄悄的,远远看去宿舍楼只亮着零星几盏灯。一楼最左的房间没有灯光,时萦本以为田悦回家了,一进屋才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上。 听见开灯她也没有睁眼,只是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把大灯关了”。时萦赶紧照做,走到她床前蹲下,声音放得很轻:“你生病了吗?” “大姨妈......国庆人多经理不让请假......”田悦翻了个身,额头被冷汗浸湿了,“再躺十五分钟要去上班了。”正在这时,桌上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她终于皱了皱眉睁开眼,“你帮我接一下吧,如果是经理就说我马上到。”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时萦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起:“喂?” “你还敢拉黑你妈的电话是不是啊?翅膀硬了哈?!你弟奥数培训班的钱还没着落呢,你做姐姐的就不能付出一点?我把你领养到我们家,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我真是白养你了,整个就是......” 那声音好像一把钢刀,尖利刻薄地刮着人的神经,时萦适时出声打断:“阿姨,我是田悦的朋友,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后僵硬地留下了一句“让她打给我”就挂了。 窗外厚厚的云层被浅浅的月光勾了道边,秋风一吹云海翻涌,仿佛后面有什么力量,正在努力冲破那片让人窒息的灰白。 阳台门再度开启,田悦忍不住问:“......谁的电话?” 黑暗中少女嘴角讥诮的弧度缓缓加深。 “卖保险的,我已经帮你拉黑了。” 不知是彼此信任还是心照不宣,田悦没有再问,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下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今天,我替你去上班吧。” @@@ 晚上八点,她穿着超短裙制服,挂着田悦的塑料胸牌,很顺利的签了到。挂塑料胸牌的都是时薪最低、人数最多的底层员工,经理压根不会费心思去记他们每个人的长相,只要人头数和签到的人数对得上就开工了。 时萦和田悦的身材都是高挑纤瘦型,这身制服倒也合适,只是脚下这双细高跟鞋她暂时没法完全掌控,走起路来慢吞吞的,被姓孙的经理瞪了好几次。 半个小时之后,金汇大街上繁华的夜生活开始了。几乎每家店的门头都装着造型各异的霓虹灯或是暧昧的标语。蓝夜是这一片最贵的夜总会,一进门的整片欧式拱顶都被LED屏幕覆盖,模拟着星河璀璨的夜空。 据田悦所说,夜总会分三个区域,一楼的A区富含小资情调,和普通的清吧没什么区别;二楼的B区是包厢,通常预留给VIP客人唱K或商务会客;负一层的C区是舞池,常年有DJ驻场。田悦嘱咐她最好在A区待着,B区和C区的中年老男人最爱在她们身上揩油。 可服务生在哪儿服务,通常由不得自己。耳麦里清清楚楚传来领班的声音:“田悦,C21,两杯Gibson。” 电梯“叮”的一声在负一楼打开,嘈杂声浪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斥着汗味、香水味、发蜡味和酒精味,一波又一波刺激着人的鼻腔。舞池里那些不停扭动的身体,随着灯光变幻像五颜六色的蛇,仿佛在用酒精、鼓点和不眠的夜,麻醉着自己寂寞的灵魂。 少女谨慎地托着两杯酒在舞池外围穿行,有些人朝她勾手指她也只当没看见,迅速走到C21卡座放下杯子。 整个C区是圆形设计,C21和电梯几乎就是舞厅的直径了。她是一个对气味相当敏感的人,实在是不想从人堆中再挤一次,于是便向旁边的安全通道走去。 安全通道入口处站着一位穿安保制服的男人,见她往这儿走赶紧拦住了:“你干什么的?这是你能进的地方吗?!” “我在这儿上班啊......”时萦指了指自己的胸牌,又看到两个同样穿着的服务生畅通无阻地走进去,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心虚,“那她们怎么能进?” “你们培训的时候没说吗?还是你忘了?”男人没好气地将她扯到一边,点了点自己的镀银胸牌,“你什么级别她们什么级别?!” 她迅速反应过来,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马上就走。” “诶,你等会儿!让我好好看你的长相。” 男人死死拽着她不放,时萦以为是被他发现替班,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那人继续道—— “没满十八吧?气质像个学生妹,看起来混社会不久。我跟你说啊,你要想和她们一样多赚点,就找孙经理问问,现在上面正缺新人呢。” 少女眯了眯眼:“上面?你说的是B区吗?” “哎呀,B区那只能算小打小闹。”男人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说,“具体的你找孙经理了解吧。” 她回到一楼大厅时,孙经理正在与谁打电话。男人约莫四十岁,脖颈上戴着一枚成色鲜艳的佛牌,手腕套着一串佛珠。眼圈发黑,整个人有种被酒色掏空的浮肿,西裤的皮带也勒不住那下坠的啤酒肚。 二人离得不远,他也没避讳,声音十足的谄媚:“大少爷您就放心吧,您过生日我肯定要挑尖货,绝对让您眼前一亮!马上就把人给您送过去!”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领班冰冷的声音:“田悦,B01,两瓶罗曼尼康帝。” 13 大理石水晶地板上映出暧昧的橙黄暖光,黑灰金三色墙壁显得奢华不俗气,美貌的侍应生送上妖娆微笑,仿佛随时准备好了被人伸手采攫。 B01作为二楼规格最高的房间,足有六十平米,被秦家少爷包下办生日Party。秦颂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比起成为秦家大少爷后结交的那些二代,他还是更喜欢做私生子时一起胡闹的混不吝。当然,他的生日肯定少不了邀请四中的同学,李淼和叶巡就在受邀之列。 说起来,叶巡刚转学过来时与他短暂地同班过一个学期。学校里那些没见识的土包子肯定看不出来,那人手上戴的Richard Mille接近八位数。 秦颂不喜欢叶巡,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学校里抢了自己风头,更因为他拒绝加入自己的圈子,转而和那些又穷又土的人称兄道弟——他挣扎了十几年才爬上来的、足以俯瞰众人的位置,对叶巡来说却好像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这无疑是将秦颂埋葬许久的羞耻感重新大白于天日,无论是隐秘的嫉妒还是自惭形秽,都是他无法接受的情绪。想要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拉着他堕落。所以生日Party秦颂特意先邀请了篮球队队长李淼,让他带着叶巡一起来。 少年坐在沙发的最角落,斑斓的顶灯在他身上流转,面部轮廓光影非常明显,像一尊被造物主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像。 略带休闲感的棉质白衬衣特别衬他,即便坐在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中也是存在感最强烈的那个。此刻他左手漫不经心地揉按着太阳穴,冷冷抿着的嘴唇意外给人一种薄情感。 秦颂朝这边走过来,怀里搂着一个娇媚的侍应生,手里端着一杯猩红鸡尾酒:“我说你俩就这么干坐着,酒也不喝、饭也不吃、人也不玩,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坐在一旁的李淼赶紧赔笑:“哪儿能啊,我俩是在家里吃过一顿了,还没消化,先坐着歇会儿。” 叶巡沉默地望着他,目光雪亮如锋刃,在这极度混杂喧闹的环境里,令人心神一凛。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秦颂心里其实有一丝本能的气怯,但这是他的场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了下风。 “这么拘谨啊,你俩不会还是处男吧?”他嘴角挂着三分嘲讽的笑,一边说一边把那个女生往叶巡怀里推,“她挺会伺候人的,你们试试啊。” 少年二话不说拿起外套就走,李淼先安抚了一下脸快要黑成锅底的秦颂,随后赶紧追出去,到了一楼大厅才将人拉住。 “叶巡,你就忍一忍,帮帮忙行不行?” 销金窟暧昧的光影铺在他头发和侧颊上,宛如一层质地细腻的金丝薄纱。 “篮球队今年的赞助费我出。” 叶巡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肩背线条在白衬衣下绷着,犹如一根上紧了的弓弦,隐隐散发着无形而强势的压迫感。明明二人都是187的身高,李淼就是感觉自己突然矮了一截。 “不止是篮球队的事......”他面露难色,咬了咬下唇,“我爸是新源地产的一个小经理,秦颂他......” 话音未落,针扎般的压迫感骤然一轻。少年长呼了一口气,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我明白了,回去吧。” @@@ B01房间的门再次打开,排成两列的侍应生鱼贯而入。前面六个是戴着银制胸牌的“公主”,队尾两人端着果盘和罗曼尼康帝。 孙经理示意队尾的人走开,满面堆笑地在剩下六个人前面走来走去:“秦少,这几个都是新来的,有没有您看得上眼的?” 他刚刚被人甩了脸色,看到六个浓妆艳抹到看不出年龄的女人更是心烦:“你找的这几个都能当我妈了吧?!” 孙经理赶紧摆手:“哪儿能呢,都不超过二十!我叫她们走近点,您好好瞧瞧?” 秦颂刚一点头,六个少女就一蜂窝围了过去。相貌在这种灯光和氛围的加持下已经不重要了,他被这几人撩拨地有些热,随便挑了两个留下,将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一颗:“老子点的酒呢?” 下一秒,“啵”的一声软木塞开启,深红色的葡萄酒流入高脚杯中。捧着酒瓶的手非常漂亮,指节纤细优美,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中格外明显,右手大拇指下有颗小红痣。 他的神经末梢微微一跳,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看向昏暗中那人被发丝遮挡的侧颜。 “你把脸转过来。” 周遭的空气蓦地一滞,仿佛无形的巨石砸进深水,无声的飞瀑冲天暴溅。少女手指微微一顿,猛然放下酒瓶向门外跑去! 秦颂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你他妈站住!” 整个包厢霎时乱成了一锅粥,秦颂推开周围的人向她追去,其他人则本能地去遵从他的命令。孙经理在门口截住她,肥胖的五指锢在她手腕上,满脸堆着邀功的笑:“秦少喜欢这个类型的?” 秦颂缓步走进,眼神阴霾入骨,低沉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恶意:“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孙经理不明就里,但能讨得这位少爷欢心就是好事,扫了一眼她的胸牌抚掌大笑:“那就好,那就好。田悦,好好伺候秦少,给你涨工资!” 秦颂一哂:“你看看,学霸干什么事都是这么专业,出来做鸡都用化名。”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出去。周遭人对少女的挣扎视而不见,拿着酒、哼着歌、聊着天就走了出去,似乎早已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秦颂将人狠狠按倒在沙发上,单膝压着她大腿,双手在她腰际和后背摸索。 “没带你那小玩意?” 肆意掠夺带来的快感就像春药,瞬间点燃了他最亢奋的神经。秦颂呼吸微微加重了,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指尖顺着她光滑冰凉的脸颊向下,划过脖颈和锁骨,在柔软的颈侧反复摩挲。 “你怎么敢的?!嗯?”他手指在她脖颈处微微收紧,声音嘶哑,“要不是那儿有消防警报器,老子至少要被关一个周末!” ——负二楼手机没有信号,幸好他随身带着打火机,点燃了几张纸才将人引过来开门。可这件事的起因在他,总不能主动让学校调监控,最后无可奈何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少女好像完全没有即将被撕碎的预感,任凭自己的脖子被紧紧地掐着,长长的眼睫垂下来,看不清神色: “野种就应该被关起来。” 14 她总有办法激怒他,挑衅他,甚至准确的抓住他最疼痛、最不能触碰的地方,一举成擒。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模糊的争执声。 秦颂找回了些许理智,掐着她脖子的手一松,转而单手解开自己的皮带,“可惜,今天你得和我关在一起。”说着,另一只手从她衣摆下缘探入,去拉后腰的短裙拉链。 她知道秦颂这种人遇强则卑、遇弱则亢,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杀人,但强奸......却是敢的。 紧身内裤清晰地勾勒出那肮脏性器的形状,少女冷静到近乎漠然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细缝,使尽全身力气抽了他一耳光: “滚开!” ——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求生欲为何如此强烈,降生在那样的家庭,明明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一切真的来临时,体内又爆发出无穷的勇气和强烈的意志,连一分一秒的自怨自艾都没有,只想用尽一切手段与施暴者抗争。 惊怒、悲哀、焦虑,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即便左脸火辣辣得疼,秦颂也瞬间感觉到自己硬了。情欲来得如此疯狂,他几乎有点忘乎所以:“老子今天就干死你!” 下一秒,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秦颂一偏头,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巨力掀翻在地!咣当一声闷响,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膜里只有嗡嗡的声音。直到好几秒后,痛苦才慢慢浮现到神经表面,千万根针同时扎进后脑勺的剧痛让他死死抓住了地毯。 “你要干谁啊?” 少年扬起下巴,这个轻微的动作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感。他的面容五官真是生得无可挑剔,如此挑衅的表情,竟然给人一种心荡神驰的感觉。 等他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缓慢坐起的人时,神情刹那间变了,就好像刚从一场梦里醒来,有震惊,有困惑,更多的是茫然: “......时萦?” ——叶巡和李淼折返B01时,大批人正在离去,只剩几个混混守在门口。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直到听见那声女子的惊呼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入。 万万没想到是她。 四目相触,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狠狠挤压揉搓着,明明难过得要命,却狼狈得强撑着不敢露出分毫,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笑了一下: “......谢谢。” 那笑容像破碎的芙蕖,又像零落的细雪,叶巡看得心都揪紧了。 与此同时,秦颂从地上艰难爬起来,一摸后脑勺鼓了个肿胞,登时气急败坏地朝闻声赶来的孙经理和那几个小弟发令:“还他妈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打啊!” ——什么人打架最狠?亡命之徒和未成年人。 前者漠视法律,后者利用法律。 这几个混混进过好几次看守所,最后都因为年龄不够只受到了批评教育,此刻人手抄起一个酒瓶在墙上一砸,就气势汹汹冲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叶巡侧过肩膀避开刺来的半截酒瓶,顺势握住那人手腕向前一带,屈膝狠狠顶在他胸口!这一下又重又疾,正中胸骨,那人哇地一下声,差点当场把五脏六腑从喉咙里吐出来! 紧接着风声一闪,又一截酒瓶扎来,飞溅的玻璃渣擦脸而过,他的颧骨立刻裂开一道小口,血流直下。鲜血的味道刺激着神经,叶巡瞳孔压紧,内心压抑的暴怒终于决堤。一把抓着那人的手腕毫不留情反拧,骨节登时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啊——”那人的惨叫还未出口,就被抓住后颈向柱子上撞得鼻血横流。第三人想要上前来救,被他当胸一记鞭踢踹得横飞出去。一声沉闷的巨响,那人撞到墙壁滚倒在地,全身的骨头架子咔啦啦一节一节响过! 最后一个黄毛显然吓蒙了,这几年秦颂得势,只有他们耀武扬威的份,从来没碰到过硬骨头。那来路不明的少年眼睛里盛满怒火,真切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轻易地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颤颤巍巍地放下酒瓶举手投降:“我不打......不打了......” 孙经理听到旁边服务员报警,终于缓过神来,一把抢过那人的手机挂断,虚虚护在秦颂前面:“年轻人有话好好说嘛,干嘛动手动脚呢,多伤和气啊你说是不是?你看这满地玻璃渣搞不好要割到脚,不如二位先去一楼大厅坐会儿?” 叶巡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眉宇如剑一样锋利,眼珠是极深的墨色,在五彩射灯下沾上了一点荧绿,像极了雪地里的狼。 他的视线划过沙发上的人时,身上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再没管其他人,伸手拉起她向一楼走去。 少年的手掌干燥温热,指尖微微沾着血迹,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起初是心跳和躁动,有点暖、有点涩,让人特别想靠近,想用眼睛描摹他衬衫上的暗纹。但到了最后,她竟体会到了淡然的安宁,如同某种难得的依归。 一楼酒吧的音响里放着抒情R&B,空气里交杂着果香和酒香,调酒师在吧台里表演自己新学的魔术,服务员偶尔来回搬运着酒瓶,远处传来酒杯极其细微的叮当声。 “哎呀帅哥,这是怎么了?在流血啊,快盖一下。”大厅的领班大约还不知道二楼发生了什么事,贴心地送上一袋消毒湿巾和一枚创口贴。 时萦这才回过神,稍微退后了半步,将手收了回来。那感觉仿佛上一秒大家还是相处自然的朋友,下一秒就要避嫌了;这种避嫌反而更加微妙,有种禁忌的刺激和勾引,引诱着小蛇从心里扭动着探出头。 叶巡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子一热就去捉她的手。那手清瘦又细嫩,被攥在他掌心里,每一处细巧的骨骼都硌着手心,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把它捏碎了溶进自己的血肉里去。 等他冲动完了,才开始紧张,仔细去打量少女有没有生气—— 她生得太白皙了,以至于脸上稍微有一丝异色都极其明显。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她的眼角居然有点轻微的红晕,反衬着如水般清冷的眼眸。 叶巡的心忽然像上了发条,开始跳动得不讲道理。 “......我看不见,你帮我贴。” 15 少年眉目只是微微动了动,就像枯木开出了花,顽石发出了芽,多情得丝丝入扣。时萦看着他一动不动举着创口贴,神态中似乎有一点期待的样子,不知怎么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好。” 二人肩并肩坐在大厅一角的黑色沙发上,这方寸之地像是形成了某种天然的、透明的壁垒,自成一个旁人无法窥探,更无法插足的小世界。 她抽出一张湿巾将他侧脸的血迹擦干净,咫尺之间,呼吸带起的气流从耳边拂过,恍惚就像是个温热又朦胧的亲吻。叶巡没有盯着她的脸,视线稍稍有点偏移,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隐藏起来的紧张: “你和吕光宗,约好假期去旅游吗?” ? 她已经做了应对一切问题的准备,却没想到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时间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不算吧,我只是去了他家一趟。” 叶巡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他的表情好像只被踩了脚的小狗,时萦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普通朋友,和庞进差不多。我是想找他妈妈问点事。” “哦。”叶巡悄悄松了一口气,满意了、踏实了,又不想叫她看出来,于是转移了话题,“你平常在这里打工吗?” “不是,今天是替一个朋友的班。”时萦将创口贴盖在他颧骨下缘,用指尖轻轻压了一下,“你呢?为什么来这里?” 叶巡向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别提了,李淼非拉着我......” 说曹操曹操到,电梯“叮”的一响,李淼和孙经理一齐向他们走来。孙经理倒还算镇定自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查看手机;李淼则是满头大汗,面色泛白,看得出来心慌意乱。 “时萦,秦颂想讲和,你们各退一步行不行?”李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求救似的看着她,“咱们是同学,这事儿闹大了都没好处......” “是啊,”孙经理将手机揣回兜里,仍旧是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在旁边帮腔,“这儿算社会娱乐场所,你们都是未成年人,我放你们进来也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咱们互相体谅一下,一会儿警察来了大家都别多说,省得让你们父母和学校知道了,是不是?” 这孙经理状似是在为他们好,实则明里暗里带着威胁。叶巡不乐意了,皱眉想要说什么却被她一个手势拦住了。 “我同意。”时萦朝那两人点了点头,安抚一样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到此为止吧。” 四个人说完话不到五分钟的功夫,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和两个便衣便从落地玻璃旋转门里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走到吧台前出示了警官证。 “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在蓝夜的包厢里打架斗殴,情况属实吗?” 孙经理赶紧诚惶诚恐地迎了上去:“没有,就是几个人喝醉了,已经没事了!辛苦警察同志们跑一趟!” 另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问:“当事人呢?” “在楼上呢。真没什么事,是我们这儿的服务员小题大作了!”说着他就去按电梯,“要不我领几位警官上去看看?” 穿制服的两个民警紧紧跟了上去,那两个便衣警察却并不打算跟着,转而环视一周查看整个大厅的情况。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他们,大步流星朝沙发走来。 “——行啊,你小子,长本事了啊!”张怀礼声音不小,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都敢进夜总会了,你爸知道要被你气死!” 叶巡方才见到他进来就觉得不妙,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只好抿出一丝苦笑:“别,张叔,你千万别跟我爸说,他打人可疼了……” “我这人也的确不爱打小报告。”张怀礼隔空点了点他脸上那条创口贴,“打架的不会就是你吧?在特警大队待这么久,净学打架了是吗?” ——叶巡的父亲公务繁忙,母亲则忙着给电影拉投资,他的寒暑假除了上培训班,基本都被叶父放养在特警大队。本意只是想找人盯着他写作业、锻炼身体,不要像他哥哥一样太早接触花花世界。没想到他不务正业,学了一身自由搏击。 少年看到时萦冲他摇头,但本能的不想对警察撒谎,天人交战片刻,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我......是我打的,那是一帮欺负人的小混混!” 张怀礼裤兜里的手机一震,拿出来瞥了一眼新短信就乐了,“呦呵,你这是把人买通了?他们都说是喝醉之后自己摔的。”说着,将目光移向了坐在一旁的时萦,“小姑娘没成年吧?” 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势,当他那双锐利的瞳孔一眨不眨紧盯着什么人的时候,多年与犯罪分子交锋、直面无数残酷血腥现场所锤炼出的可怕洞察力,连很多老油条都扛不下来。时萦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十指抓紧沙发边沿,轻轻点了点头。 “这店不太正规啊......程儿,之前这一片儿是谁负责排查的?” ——其实今天这种程度的警情根本轮不到刑警出动,但特殊时期,刑侦支队不想放过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 程鑫想了一下:“好像是老王吧。” “啧,这么明目张胆地放未成年人进来......”张怀礼潜意识深处最敏感的直觉蓦然一动,“小姑娘,蓝夜里有多少未成年人在打工?有没有引诱、威胁或者逼迫你们做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给别人代班一天......”时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做了个向下的手势,“负一楼有个安全通道,普通员工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