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登录》 第1节 《代替登录》作者:不明眼 简介: 美食网红勇闯闹鬼小径 一个曾经的娱乐圈王牌经纪人 一个签下高额回报保密合同的网红 一个擅长夸夸但怕鬼的旅拍摄影师 还有一个迷信又缄默的本地包车司机 一辆车,四个人,一条失踪了数人,满是古怪传闻的冷门自驾线路。 只要完成一趟露营美食旅拍,就能拿到高昂的广告赞助费,但问题是,他们能走完吗? 标签:悬疑小说 社会派 生活悬疑 奇遇怪谈 轻松 公路 第01章 想死的风吹到了惹乎拉 事实证明,只要价开得够高,别说是让鬼推磨,就算是让贞子来给你做三菜一汤都行。 直到房车从 312 国道驶入铁砣沟的入口,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变得荒芜,黄杉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做这行这么久,自然知道圈内有许多诸如开机前要烧香拜神的迷信,但在过去这二十年里,还从来没有哪一次,黄杉觉得自己离头上三尺住的那个神明这么近……甚至可以说,到了她一抬头就能看到菩萨眼睫毛的地步。 这一切还得从一周前开始说起。 没有跟黄杉商量,棉花料理是自说自话接下那笔赞助的。 赞助人是一家名为万海客的户外用品厂商,主营各类户外探险道具以及露营厨具,而在他们的主页上,各类战术刀和户外斧排成一排,唯一的配色是迷彩,其他的东西清一色都是不锈钢的。 在黄杉看来,单从产品风格来说,万海客和棉花料理的画风不能说是完全匹配,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但偏偏,万海客就是棉花料理做视频博主以来接到的第一笔商单。 对方十分爽快,大手一挥,甚至还没等他们定下具体行程,就已经打来了十五万的定金。 在初版的合同里,万海客的要求十分简单粗暴,指定棉花料理去走一条川西小众的自驾路线惹乎拉沟,进行露营美食旅拍,更新成系列视频,不需要口播,不需要专门的介绍,只需要在拍摄过程中使用相关露营产品,就算是露出成功。 而等到旅行结束,万海客的尾款是定金的十倍,甚至还主动提出,如果播放量能够破百万,还会有额外的利润分成。 一般这种条件,换任何网红经纪人都会二话不说直接签约,毕竟,报价高,要求少,单看合同内容,金主仿佛不是在搞赞助,而是在做慈善。 然而,作为棉花料理背后的唯一经纪人,黄杉在看到合同的那一刻还是本能感觉不太对劲。 都说,广告主和网红之间是双向选择,就像是过去的导演和明星一样,总得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这才能够达成合作。 但是,不管怎么看,万海客投棉花料理,其违和感就好像拿李子柒代餐贝爷,风格相冲不说,这里头还有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棉花料理本人根本就不会室外露营。 作为一个专注做川渝家常菜的美食网红,棉花料理从不露脸,也不说话,只在厨房里做饭,科技和狠活,一个都不会。 在如今卷生卷死的网红圈里,棉花料理既没有精致到仿佛第二天就要上院线的镜头,也没有探店均消费一万的经费,更没有每次翻车五十遍的剧本。 整整五年,棉花料理放上网的菜谱一共只有一百二十个,大多数都拍摄于阳光明媚的午后,镜头里只有瓷白的碗,冒着热气的锅,还有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的姑娘…… 虽说,在黄杉接手后,棉花料理似乎搬过一次家,镜头质量也有大幅度的提升,但是,她的风格却是始终如一。 无论多简单的菜,棉花料理总是悉心地记录着做菜的每一个步骤,哪怕是再基础的葱姜蒜炝锅,开水放盐煮面,她都会仔仔细细地拍摄步骤,从不省略。 而按照四处安利棉花料理的某骨灰粉的说法,她最大的优点只有十二个字。 “她竟然真的在试图教会我们”。 而在这种情况下,家大业大的万海客究竟是图什么,才会选择棉花料理这个毫不相干的小网红来投放广告? 就更不用说,棉花料理虽然贵为黄杉这半年来的最大金主,但是由于它背后的 kol 李眠性格过于内向,黄杉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本人,两人从头到尾,就只在微信里进行过沟通。 一个连经纪人都不愿意见的社恐家里蹲,又怎么会愿意接下一个要在荒郊野外睡至少两礼拜的商单? 这些问题,黄杉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说到底,这也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儿。 毕竟,自从开始做网红经纪,黄杉就从不过问雇主的想法,因为……噱头从不讲道理。 她接手过太多拿不出硬货的小糊咖,非常清楚,在自身硬实力不够,做不出内容的情况下,大家唯一的指望,就只有噱头。 和娱乐圈一样,噱头吸引眼球,眼球带来拉踩,而拉踩造就更多的流量。 黄杉做过二十年的明星经纪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套炒作的黄金法则。 也因此,自从来了娱乐圈的平替网红圈,黄杉和雇主之间的交易就非常简单,只要给够了钱,她就给他们买水军炒作噱头,拉踩其他网红帮助雇主涨粉。 在黄杉这里,涨粉的 kpi 直接和佣金挂钩,给的越多,红得也就越快。 而棉花料理作为她这半年来经手的最大金主,由于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黄杉不仅要帮她炒,还要给她当保姆。 换言之,即便棉花料理说第二天想去地球另外一头做饭,黄杉也只会眼也不眨地帮她看机票。 现如今,无论如何单子已经接了,没有后悔药吃,也因此黄杉需要考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让棉花料理顺利走完这趟转型的旅程。 问题也恰恰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黄杉简单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叫惹乎拉沟的地方,很快却发现,在藏地的传说里,惹乎拉是一位十分凶悍的神祇。 它人身九头,下为蛇尾,浑身布满眼睛,住在尸陀林里……虽为主歼灭邪的护法,却实实在在是一位常人不敢招惹的凶神。 可想而知,在川西这样信仰浓厚的地方,当地居民给一条路命名惹乎拉,几乎就等同于在路口插个牌子,上头写着——“想死的风吹来了这里”。 黄杉感觉有些不妙,但在钱面前,她从来不会轻易退缩,故而,曾经的娱乐圈铁娘子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却意外发现,此地的凶名也并非纯粹空穴来风。 据网上统计,在 2010 年之后,已经有十数人先后在惹乎拉沟里失踪,其中,不乏有四处冒险的资深驴友,熟悉地形的当地村民,还有想要去深山里采虫草的职业采药人…… 早在 2015 年,惹乎拉沟所属的亚坝市就曾经出过一则严厉的声明,称惹乎拉沟原名铁砣沟,因为地藏丰富,自古以来便是采矿要地,甚至在解放后也曾建过当地最大的金汞矿。 虽说,后来为了保持川西的自然旅游生态,惹乎拉沟停止了一切采矿行为,然而,多年来留下的矿洞却在山中造就了无数的采空区,一旦深入林中便极易遇险。 也因此,在将近九年前,亚坝市就呼吁想要进入铁砣沟的游客,务必要沿着官方的线路行驶,不要偏离路线,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表面上看来,亚坝市发的声明是为了打破一些当地封建迷信的传闻,然而在黄杉看,这条声明却也恰恰从侧面证实了,惹乎拉沟确实是个凶邪的地方。 在网友拍摄的照片里,惹乎拉沟就像是川西许多高海拔公路一样,毗邻河道,深入群山,中途还可以远远眺望附近的雅拉雪山,是一条当之无愧的景观路。 过去,这条老路联通了亚坝市和川西著名景点九心桥,加之路上途径矿场,一度十分热闹。 只是,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地矿场停产,2010 年 312 公路全线通车,惹乎拉沟也因此开始变得人迹罕至……直到,2016 年前后,当地政府为了促进旅游,打通 312 沿途的小众景点,这才重新修缮了惹乎拉这条老路,甚至,还将它划入了此生必驾的宣传清单里。 如今,在亚坝旅游局的官网上可以找到惹乎拉沟的相关介绍,它全长 162 公里,沿途有两个可供房车休憩补给的无人露营区,按道理说,以当地优越的自然条件,很快就该成为小红书上的热门打卡地。 只可惜,即便是对于酷爱打卡和作死的当代年轻人来说,惹乎拉沟的级别也确实有些太超过了。 两年前,曾经有一位打卡达人在小红书上发了帖子,称如果说去渝江观音里某著名凶宅打卡的难度是三星的话,那去又高反又闹鬼还得全程自己开车的惹乎拉沟打卡,其难度至少是五星往上…… 更不要说,过去这么多年,当地失踪的传闻数不胜数,随便拿出来一桩就够劝退至少百分之九十脑袋一热的游客。 而可想而知,剩下那百分之十头铁如钢筋水泥的,必然就是网红了。 在看完了惹乎拉沟的相关介绍后,黄杉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广告主要另辟蹊径,选择棉花料理这样的小姑娘去那儿做露营旅拍。 难不成真是为了做饭吗? 不。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美食网红的市场早已饱和,为了火,无论是倒立吃大闸蟹,又或是高压锅炼丹,网红们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是能想到的赛道,里头都塞满人,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什么时候打开直播,都能看到有不死心的俊男美女等在镜头前津津有味地吃着饭,等待着被某个观众的无心之举挖掘,继而火爆全网。 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削尖脑袋往金字塔的顶上钻,那无疑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亦或者说,生命。 这两年,黄杉已经听说市面上出现了闹鬼的网红店,红极一时,甚至连她过去手下的艺人都去打过卡,还掀起了一阵粉丝跟风的热潮。 有这样的“珠玉”在前,显然,如今一般的凶宅已经满足不了广告主的胃口,他们需要更可怕,更古老,也更有说头的地方来炒作。 惹乎拉沟便是这样一个绝妙的选择。 美食,冒险,玄学,一次到位,吃到你噎。 如果黄杉是甲方,她也一定会佩服自己,能够想出这么聪明的点子。 但可惜的是,她现在是乙方。 黄杉仔细看了网友们晒出的图,惹乎拉沟地如其名,几乎遍地都是裂缝和深坑,其中,有些藏在茂密的草木下,还有些就藏在公路边,就如同一只只长在惹乎拉身上的眼睛,深不见底。 在传说中,惹乎拉的眼睛会射出雷电和虹光,杀死它面前的一切敌人和邪祟。 不出意外,这些年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给这些“眼睛”吞噬了,而在落入那些天然陷阱的一刻,这些人也注定要迎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棉花料理决定转换风格,接下这笔商单的时候,有考虑过这些吗? 作为一个只会在菜市场买菜,在家里厨房里做饭的软妹美食博主,她要在一个阴森森满是地洞的林子里做饭,还要露营? 黄杉一想到她那连在微信上打字都怯生生的金主就忍不住叹气,头疼地揉了一会儿眉心,半晌,却是开始在电脑上拟定一份招聘。 “棉花料理,现招聘助手一名,年纪在 20-25 岁之间,女,擅长做饭,吃苦耐劳,胆大心细,喜爱棉花料理并了解账号风格,可以接受长时间的出差。” 想了想,黄杉又补完了薪金待遇。 “赴岗后第一份工作可能是海外出差,地点为东南亚,因为工作性质具有一定创意性,需签订保密协议,月薪三万,奖金另谈,有意者请尽快私信棉花料理,非诚,勿扰。” 第02章 三万块的修罗场 在招聘被挂上棉花料理主页的三天后,某酒店的厨房里,十五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正干得热火朝天。 说来也奇怪,这些姑娘各个打扮精致,当中有人穿着崭新的小裙子,还有人穿着根本伸不开胳膊的西服,不论怎么看,她们都不像是该出现在这个厨房里的人。 但偏偏,这场面试和她们过去经历的所有面试都不同。 不锈钢灶台前,每个姑娘面前的大铁锅里都有他们自选的菜,旁边还放着一只自带脚架的手机。姑娘们每在灶台上忙活一会儿,就要飞快地摆弄那只手机,调换位置,以记录下不同角度的做饭步骤。 而在厨房一角,站着一个一身灰色西装的女人,四十多岁,瘦而精干,薄唇,尖鼻子吊梢眼,几乎脸上就写着精明二字。 随着第一场面试的进度过半,黄杉的手指有规律地在一旁的灶台上敲击着,指节瘦长有力,只是不知为何,右手缺了一根无名指。 事实上,如果姑娘们先前就能认出她来,那她们或许早就该知道,想在过去的铁娘子手下干活,这场面试注定不会简单。 身为娱乐圈出了名的工作狂,黄杉是个精力用不完的人,最高记录是熬四个大夜不睡觉,补觉半天后继续陪着手下的艺人吃减肥餐,跑健身房。 第2节 而想要在她手下工作,门槛自然也不会低。 又过了五分钟,黄杉抬手看了一眼表,拿起了手边的喇叭:“还有十分钟,各位面试者还请抓紧时间。” 她的声音就和本人的气场一样不由分说。 一瞬间,厨房里的所有人都忙乱起来,其中一个满头是汗的姑娘本来正费力地炒着一盘宫保鸡丁,给黄杉这么一催,手上立刻乱了套,她下意识地擦了一把汗,却没想到这一下竟不慎将假睫毛一起薅了下来,不但如此,祸不单行,睫毛还掉进了锅里,因为高温爆炒,分秒间就粘在了锅底,抠都抠不下来了。 “啊……我的鸡丁!” 眼看着自己辛勤付出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姑娘的情绪当场崩溃,气地将铲勺往锅里一丢,发出当啷一声巨响:“搞什么呀!我们是来面试网红助理的!又不是来当厨子的!” 她说着人已经当场瘫坐下去,一时间,厨房里只能听见姑娘大声的抽噎还有一片锅碗瓢勺的交响曲。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有这个闲工夫来安慰她,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想拿到那份月薪三万的工作,而这个厨房于她们而言,就是战场。 黄杉的要求很简单,半小时内,做出一盘像样的菜,并且用手机记录下过程,最后,她会综合菜品和镜头的完成度进行第一轮初筛。 虽说,出现眼下的情况本来也在黄杉的预料之中,但随着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大,黄杉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客气起来。 规矩就是规矩。 过去,对待手下的艺人,就算是多吃了一口饭,凌晨三点都必须要去健身房把这口饭的热量消耗掉…… 对待一线明星尚且如此,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有人在她面前因为搞不清规则就撒泼? 见状,黄杉正要上前送客,却没想到这时角落里走出一个个子娇小的马尾辫,一把就将地上的姑娘给拉了起来。 “别哭了,你这个菜还有救。” 马尾辫人长得小巧却英气,生着一双溜圆的猫眼,皮肤是健康的麦色。 而她二话不说,两铲子就将那盘宫保鸡丁给盛了出来,利落道:“美食网红,会做饭拍饭就行了,又不用真吃,假睫毛这么小一根,只要不被拍进镜头,有什么关系?” 而这话一出,周遭的人才好似如梦初醒。 是啊,她们本来就是来面试网红助理的,做出来的饭菜味道,比起样子,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然而,还不等众人反应,黄衫设好的闹钟铃声大作,面试时间已到,而看样子,现场甚至有一大半人还没有做完手上的菜。 第一轮筛选,十五人淘汰十一人。 五分钟后,黄杉目送那些垂头丧气的姑娘们离开厨房,又扫了一眼剩下四人做的菜。 她们当中,除了那个马尾辫,其他三人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完成炒菜,以至于摆盘非常粗糙,还有不少油点溅在了手机上。 对此,黄杉并未发表任何评论,甚至没有拿筷子去尝菜, 只是又从包里取出四沓厚厚的卷子,说道:“马上你们把手机交给我,我来看一下你们刚刚拍的东西,在这期间,你们把这个卷子做了。” 闻言,姑娘们不明所以地将问卷接了过去,却见上头写着将近一百道题,前三个问题分别是: 一、棉花料理在 m 站的注册时间是什么时候?(具体到日) 二、棉花料理第一次上传的菜谱视频里用了几斤肉? 三、棉花料理在不久前曾经说要换风格,想要请假出去散心,发布公告的具体日期是哪一天?她又去了哪里? “……” 一时间,姑娘们瞠目结舌,因为题目过于离谱,甚至都忘了拿笔,而众人中就只有那个马尾辫,只看了一眼卷子内容,便一声不吭地走去角落答题了。 这个题目真的有人能答出来吗? 就在姑娘们面面相觑干瞪眼的时候,黄杉也很快就发现,她们恐怕都不是做这件事的料子。 她在娱乐圈里呆过二十年,签下的艺人当中不乏有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而经纪人所要做的,就是挖掘他们的潜力,帮他们找到合适的本子,实现咖位的飞升。 如今,虽说面对的圈子变了,但黄杉看人的眼光也依旧毒辣,以至于她一眼就看出,这些姑娘恐怕过去都没什么拍摄经验,构图有问题就算了,曝光也是一团糟,更甚者将镜头怼着自己拍,还开了美颜,而这上来就违背了棉花料理拍菜不拍人的习惯。 果然,想要一次就找到对的人还是有点难。 黄杉心中叹气,本已经不报什么指望,却没想到当她拿起最后一只手机,竟发现手机的主人不但熟练地拍了六个机位的镜头,选择的菜也很是讨巧。 波奇碗,白人饭,火都不用怎么开,颜色五彩缤纷,是最适合端到镜头前的菜了。 黄杉扬起眉,下意识地翻过手机,却见手机壳上黑底粉字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而她还没来及反应,手中的手机一下被人抽走,又还回来了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 还是那个马尾辫,叉着腰笑道:“你这题还是出简单了,要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棉花。” 黄杉接过对方的问卷,这才发现马尾辫竟是每一题都答了,而她的字如其人,龙飞凤舞,不拘小节,在问卷的最上头签着一个大大的名字:陈真。 “五年棉花一共也就上传了一百二十个视频,平均下来一个月才两个,我翻来覆去地看,菜谱都会背了,别说是那道水煮肉片用了几斤肉,就算你问我她用了几勺盐,我都能立刻写下来给你。” 陈真满不在乎地说着,熟练地活动开肩膀。 不知为何, 她人虽然长得像个高中生,但一动骨头,里头却发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脆响。 “前不久她说要出趟远门换风格,然后就一直不更新,害得我只得天天重温过去的菜谱……这回好不容易能直接见到真人,我当然要来凑凑热闹。” 她说话时,其他几个姑娘看着面前一片空白的问卷,似乎也都意识到这份高薪的工作果然没这么容易,最终只得叹着气离开了房间。 一时间,偌大的厨房里就只剩下了黄杉和陈真二人。 黄杉想了想问道:“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真十分爽快:“家里都是厨子,开川菜馆子的,我从小就喜欢看别人做饭,自己也喜欢做,这不是大学毕业工作不好找,只能在自家的餐馆里帮忙,看到棉花的动态就找来了。” 她看上去很有自信,又问:“怎么样?我答得都对吗?” “我出题时也没想到,有人会连棉花家有几口锅都记得这么清楚。” 黄杉只看了几题心里就有数了,同时,却也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毕竟,棉花料理的账号虽然已经更新了五年,但却一直做得不温不火,近些日子虽然被她炒出了一点水花,但靠着噱头得来的粉丝,一般可做不到陈真这样忠诚。 犹豫了一下,黄杉最终从包里掏出两份合同,先给陈真递了薄的那份。 而这份合同的内容很短,从头到尾其实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陈真无论是否接下这份工作,都要从这一刻起,对两人的对话守口如瓶。 事已至此,没有半点犹豫,陈真干脆利落地在合同上签了字,而黄杉看着她不拘小节的字都快要飞出纸张边缘,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小姐可真是个爽快人,既然这样,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你马上要做的工作其实并不是去东南亚,只是……如果来面试的人上来便担心会被我拐卖到东南亚去,我相信她应该也没有这个胆量可以接下这份工作。” 她深吸口气,又将那份厚许多的合同递交到陈真的手上,而这一回,陈真只是看了两页便瞪大了那双溜圆的猫眼。 直到这一刻,她似是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黄杉要搞这么多麻烦的测试了。 “所以棉花上回换风格散心回来,接了这个赞助就病倒了,一直没有更新是因为她在住院,根本出不了镜。” 半晌,陈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黄杉:“而你说要给她招一个助手,实际上,是为了马上的这笔赞助,要给她招一个替身?” 第03章 旅拍一条街 一直到跟着黄杉上车,陈真看上去还没彻底从她如今已经是李眠的这件事里缓过劲来。 不久前在那间酒店里,黄杉终于给她看完了全部的合同,而也是直到这时,陈真才明白,为什么黄杉要在招聘里要求,助手的年纪和棉花料理背后的 kol 李眠差不多,不但要了解棉花料理的账号,更要会做饭。 这一切都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黄杉要招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来给李眠做助手的。 她就是来做李眠的。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只要签署了这份合同,在未来一个月里,无论什么场合,陈真都必须要一口咬死自己就是李眠,并且,绝对不能对外透露自己给李眠做过替身,在拍摄任务结束后也是一样。 作为回报,黄杉给的薪金待遇也远比招聘启事里说的丰厚。 只要能完成工作,在做替身的一个月里,陈真不但能拿到三万的月薪,甚至,在完成惹乎拉沟的外拍后,她还能直接拿到赞助费里的二十万作为提成。 白纸黑字,这些钱就明晃晃地写在合同上,对此,陈真只犹豫了两秒就在上头签了大名。 她笑道:“头号粉丝,谈钱可就物质了。” 最终,黄杉将车停在了渝江的旅拍一条街外,远远就能听见里头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各式抖音神曲。 随着这两年旅拍的兴起,观音里旁的筷子巷里挤满了风格迥异的旅拍店,无论是少数民族服饰又或是古风,应有尽有。 而在这里,即便是你想当场整容成张元英或者吴彦祖,都会有热情洋溢的川渝小妹拉着你的手将你拖到店里,一套连环大饼砸下来,承诺这个公主那个王子的,是个人都顶不住。 先前在酒店里,她们共同探讨了给李眠当替身的可能性,最后却发现,在这场演出里,比演员更重要的,其实是摄像。 毕竟,李眠在过去的菜谱里从不露脸,也不出声,换句话说,扮演她的人只需要像是李眠那样做菜,就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只是,自从半年前黄杉开始给李眠当经纪人,李眠便开始注重视频质量,在镜头上讲究了不少。 更不要说,户外露营不同于在室内,牵扯到各种调曝光和取景,对镜头的要求极高,又涉及到植入,陈真即便会一点套路也不可能一个人自给自足,更不能指望黄杉来端镜头,那剩下的选择显而易见。 他们需要找一个靠谱的摄像……很靠谱的那种。 结果,黄杉最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等等……黄姐,我们真的要在这儿找摄像吗?” 两人走进筷子巷,街两边拉客的大哥小妹看到她们纷纷面露微笑。 陈真不由脸色一变:“黄姐你不是本地人吧?知不知道这儿的店坑得堪比观音里的网红店?都说筷子巷里的店拍照免费,删照要钱……你认真的吗?” 而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黄杉一头钻进了店面云集的小巷,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三四个人围了上来。 无一例外,来人都是左手一套汉服,右手一套哈妮公主,热情洋溢地问姐要不要拍照,和女儿一起拍也可以,最后都被陈真的白眼给怼了回去。 她无奈道:“真是宰客大舞台,有胆你就来,黄姐,你真觉得这种地方的人能拍得出一百万的赞助?” 闻言,黄杉却只是一言不发,跟着其中一个小妹进了店。 果不其然,小妹口中说的 199,就是不包一根 10 块的脏辫,一块 15 的粉扑,以及三笔 30 的彩绘。 就更不用说,所谓的摄影师精修就是美图秀秀一键美白,想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摄像大半个月在外头奔波,那号称地板价的旅拍店都能坑的人血本无归。 眼看陈真的白眼都快要翻到脑袋后头去,黄杉还是没放弃,又问了几家之后,她抬起头确认了一下,却是忽然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别看了,就是你,跟我们一路了,是想接活儿吗?” 黄杉的目光落在她们几步开外,那里站着一个扎着短辫子的年轻人。 来人个子很高,麦色皮肤,一笑起来不但露出两颗虎牙,就连眼睛下的泪痣都很明显,加上身上的冰袖和镜头包,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职业。 年轻人笑得十分狗腿,搓着手走到二人面前:“老板,你们是要拍照吗?看你们问了好几家店了,要是嫌他们的价格贵,你们可以自带妆造,我来拍,没隐形消费,会实惠不少。” 黄杉在等的就是这个。 店里的摄像牵扯太多,万一出了岔子还不好摆平,相比之下,这些单干的摄像就要好说话多了,他们没有配套的妆造,故而只会接近她们这样不满足于大店的“挑剔”客人。 一问之下,年轻人名叫宋昱,会拍照会视频,甚至还会剪辑,有这一身本事,放在这条街上就能称得上是个一体机了。 第3节 陈真有些好奇:“就你这样怎么还单干呢?在旅拍这儿混不下去,干脆去拍婚纱呗,都说婚纱和遗照都是不能砍价的,6666 十五张闭着眼付钱,不香吗?” 宋昱却只是苦笑:“拍婚纱也得有店啊老板,要不怎么和那些连锁婚纱店竞争?实不相瞒,我原本也是开店的,只是隔壁观音里现在越来越离谱,凶宅都有冤大头买来开店,还开火了,连带着筷子巷的房租也跟着涨……实在是租不起,这才出来单干了。” 黄杉随即看了年轻人的片子,意外得很不错,可以说光是没有晒伤妆和云朵贴片就已经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的同行,至少拍菜绰绰有余。 她笑道:“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出发了。” 户外露营具有一定实效性,一旦再往下拖一个月,雪山的雪就要开始化了,为此,万海客的商务天天都在催,称为了最好的效果,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要在这个月找到合适的人,启程去往惹乎拉沟。 黄衫不是纠结的人,当场开了个宋昱无法拒绝的价格,定下摄像后,转头就要去找他们此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成员——司机。 原先在她的设想里,这场招聘当中最难的是替身,最容易的则是司机,结果却没想到,一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几乎所有跑川西的司机都是一口回绝。 司机圈里有句话,“要跑惹乎拉,八字不硬祸全家”。 面对黄杉的邀约,更有师傅直言,在当地,那个地方从来都是不怕死的外地人自驾去的,他们本地人从来不爱上那儿跑车。 无奈之下,即便是路子最广的黄杉也没了法子,恰逢万海客的商务又来催着出发,说不行他们可以推司机,黄杉自然没有回绝。 晚些时候,他们将人约来了观音里的火锅店,结果意外的,来人不但年轻,还长得很秀气,单眼皮高鼻梁,比宋昱要矮半个头,穿一身有暗纹的藏蓝色藏服,身上叮叮挂挂的许多首饰,一动就响。 司机名叫蒋文清,一开口便是标准的渝江塑普,上下打量打头的陈真:“你们去那儿干啥子?找刺激?” 宋昱一愣:“等等,师傅,你不是藏民,怎么还穿藏服啊?” 蒋文清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信这个,为什么不能穿?再说了,你们这些拍照的,为了赚钱,平时不是也没少对着游客喊扎西卓玛,说扎西德勒吗?” 火锅煮开前的寒暄到此结束。 黄杉简单说明了来意,本以为很快就可以进入报价环节,却没想到蒋文清听了之后只是抱着手臂,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要跑那个地方,你们的心干净吗?” 几人不由愣在原地。 蒋文清解释,惹乎拉沟邪祟,这其实是外地游客的一种误传,因为,惹乎拉在藏地的传说里虽是凶神,但却并非妖魔。 传闻中,惹乎拉曾是来自天外的仙者,因遭人妒恨,被疑于国王的四妃有染,遭烈火焚身,生出嗔念,遂成蛇身。 而当时,投火自焚的四妃虽成恶鬼,却也成了惹乎拉的眷属。 换言之,惹乎拉只杀恶人,并能降服恶鬼,在当地人口中,任何死在惹乎拉沟里的人,都会长久地伴随惹乎拉左右,成为怨鬼,永世不得离去。 而任何心不干净的人踏足这片土地,都容易变成游荡在那里的下一个游魂。 这一番话,蒋文清说得一本正经,黄杉心知藏地的包车司机多少有点迷信,并没有太过在意,却没想到,这时一旁的宋昱忽然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那小哥,这事难道没有破解的办……” “跑这一趟,给你这个数。” 黄杉赶着出发,生怕夜长梦多,直接报了价,而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蒋文清已经火速从口袋里拽出一串很义乌的迷你金刚杵分给他们。 “当然,要是你们怕的话,戴这个就行了,大昭寺开过光,三个人都罩得住……单买一条 200,这次就不给你们算了,免费送。” 说罢,小伙子仿佛当场失忆,吃完饭便带着他们看房车去了。 这几年随着旅游热,市面上的房车种类也越来越多,而蒋文清推荐他们租的是一辆白色的 c 型房车。 蒋文清说道:“山区里夜晚气温极低,又有野生动物,相比于撞鬼,走这条线的旅客更该担心的是,被熊连人带帐篷当成是人肉三明治。” 他领几人上车去看,只见,这辆车是一辆四卧房车,车尾一张后横床,车侧两张上下铺,驾驶座上还有一张额头床,里头的空间虽然不大,但也能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蒋文清又道:“走这条线,住房车比野外露营睡帐篷要安全得多,而且,惹乎拉沟毗邻九心河,晚上得在河岸边露营,潮湿不说,还很吵。你们如果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野外露营,前三晚肯定是睡不着觉的,在房车上会好很多。” 身为长跑这条线的司机,蒋文清虽然年轻,但说起这些也头头是道。 他仔细给三人介绍了车上的所有设备,最后说,先前他会建议所有去惹乎拉沟的客人租房车,毕竟,中途还有两个露营点可以补水补电,走完全程不是问题。 而要说唯一的麻烦,就是他们四个陌生人要大眼瞪小眼地挤在一辆车上,只要他们不尴尬,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他说完,车上短暂沉默了两秒,最后黄杉只是笑笑:“这算什么问题?” 钱给够了,别说是睡一辆车,睡一张床都行。 就这样,这趟旅程的一切都在此刻被敲定下来。 三日后,几人各带行李,准时从渝江出发了。 第04章 吉卜力和电锯惊魂 总的来说,惹乎拉沟并不是一条热门的自驾路线。 虽说这几年川西的旅游热度一直居高不下,旺季时,312 上甚至能堵车超过 8 小时,但是,由于惹乎拉沟当地的诡异传闻实在太多,本地人大多不愿在那儿做营生,所以便始终火不起来。 出发前两天,黄杉收到了广告主寄来的产品套装,整整三大箱,全都是一些猛男才会用的东西,而他们菩萨一般的甲方在这时也终于露出了甲方应有的狰狞面目。 在最终敲定的合同里,对方要求他们在惹乎拉沟里呆满至少十天,要尽量多地展示当地生态,也因此吃住都必须要在沟里。 最终,甲方要求至少十条时长十分钟的成片,十五条时长五分钟的花絮,还要实时发布。 而这个堪比军训的强度,连铁娘子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可想而知要是李眠本人去了,估计棉花都能累成钢丝球。 出发当天,为了保证这一路的东西够用,他们在亚坝进行了补给,一直到翌日中午,他们的车才正式驶上了 312 国道。 作为一条贯穿了川西的旅游公路,312 的名气非常大,加之这几年配套的设施以及景点都陆续被完善,此生必驾 312 的口号引来了全国无数的自驾爱好者争相打卡。 如今正赶上桃花节,一路上,他们被自驾游的大队人马堵了将近三小时,一直到下午四点多,铁砣沟的景点提示牌才出现在路边。 咔哒一声。 蒋文清打了转向灯。 随着他们的车拐上匝道,几人前后望去,这才发现这条路上竟在瞬间只剩下了他们这一辆房车,而周遭的景色也几乎立竿见影就变得荒芜了起来。 阴天,大量灰色的云团沉沉地压在远处黑色的山头上,一路过去,公路两旁都是大片的荒地,长着一些灰色灌木,明明视野还算开阔,但却莫名让人有了某种压迫感。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 蒋文清说着,最后检查了后视镜上挂的佛牌,随后他踩下油门,房车也开始缓缓向着大山深处驶去。 和先前的 312 不同,这条路的两旁看不到牧民的小屋,更没有成群的牦牛,放眼望去,就只有一些黑色裂缝,如同蛛网一样地散在大地上,有些非常狭窄,还有一些深不见底,就算是一整头牦牛都会直接掉下去。 据蒋文清说,2016 年,在惹乎拉沟被开发成旅游景区前夕,当地政府也曾经请过四川省地质调查研究院的科考队来做过考察,想要他们根据经验判断,惹乎拉沟是否需要被圈为禁区。 而当时,专家们的考察结果是,惹乎拉沟下虽然有大片的采空区,但还没到会塌陷的地步,也因此,只要注意不要踏入危险区域,这条线路总的来说,还能称得上安全。 又行驶了将近半个小时,车子驶入了林区,分秒间,车内的光线便暗了下来,四周也从茫茫荒野变成了阴沉的树林。 在这个地方,别说人迹了,土路上就连一条车轮印都没有。 黄杉看了一眼手机,此时的海拔已经接近 3200,并且,还在小幅度地爬升。 为了以防万一,蒋文清在车上准备了氧气瓶,但四人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来到高海拔地区,其中年纪最大的黄杉不但毫无反应,甚至还有那个闲情逸致,问起了今晚的第一顿饭吃什么。 未来十天,既然他们吃住都要在沟里,那就意味着,陈真既是演员,也是厨子,工作量已经趋近饱和了。 在这种情况下,黄杉知道肯定不能指望陈真再剪片子,于是在谈好的价格里,宋昱不但要拍,还要包剪。 不多时,蒋文清将车驶上了九心河旁的碎石滩。 作为雅鲁藏布江的一条小分支,在惹乎拉沟,九心河是贯穿始终的景色,传说中,喝了九心河的河水便可以长出新的心脏,其清澈程度也可见一斑。 先前商量行程时,蒋文清曾经多次强调,这一路除了两个补给的露营点,他们只会在九心河的河岸边露营,一来,这里的视野景色最好,二来,在惹乎拉沟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只有河岸边才可以生明火。 此时时近六点,虽说在高海拔地区,天黑得较晚,但随着太阳西斜,山林中的光线却已经变得非常昏暗。几人在九心河边站了一会儿,终是听到远处幽暗的群山中传来几声荒凉的鸟叫,一瞬间,所有人竟都不约而同生出了一种错觉。 似乎自从踏上这条岔道,他们就已经远离所有现代文明,来到某个更古老,也更蛮荒的存在。 在这里,他们的命运是孤立无援,即便有可以与外界沟通的通信设备,距离最近的救援赶来,也要至少一天。 一切都要靠他们自己了。 黄杉低头看了一眼终于有信号的手机,万海客的商务在不久前发来消息:“到了吗?” 催了小半个月,结果前脚这才刚踏进来,这都已经开始催他们开工了。 黄杉深知接下来的工作量繁重,看了一眼宋昱,结果小伙子却是连她的眼神都没 get 到,满眼都是正在远眺风景的陈真。 他眼巴巴地问道:“棉花今天就要拍吗?坐了一天车看你也累了,晚上不行泡个面吃就好了。” ……队伍不好带啊。 黄杉心中叹气,正要开口,陈真却是扭头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宋昱,对他的温柔体贴,半点都没有领情。 她反问:“难不成累了一天就吃泡面啊?说起来,第一晚才是最值得拍的吧?宋哥,拿机器,马上搭灶准备烤鸡。” 就如同一只身手矫健的猫咪,陈真一头钻回车上,再下来时,手里还提着一把雪亮的斧头,她掂了掂自言自语:“有点轻,不过还凑合……” 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陈真几乎立刻就开始在河滩上找石头,准备搭灶了。 “等等等等……棉花,你动作也太快了!给我点时间调下曝光!” 见状,宋昱手忙脚乱地掏出镜头,而一旁的蒋文清搭好露营桌,看着陈真手脚麻利得挑选着大小差不多的鹅卵石,好奇道:“老板,你搭灶怎么这么快,以前露营过?” “这两年露营这么流行,是个网红都恨不得在自家楼下绿化带里架个帐篷……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和小巧的外表不同,陈真干起活儿来可谓是大刀阔斧,提着斧子的胳膊肱二头肌分明,颇有种小猫咪倒拔垂杨柳的美。 只见,她三下五除二便在地下堆起了一圈儿石灶台,随即又从一旁的林子里拖来两根和她手臂一样粗的枯枝,抡圆了斧头,咔嚓几下,那些木头便成了一堆一样粗细的柴火。 整个过程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分钟。 黄杉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万海客不是给我们寄了卡式炉吗?” 劈柴劈得满头是汗的陈真站起身,因为戴着脏兮兮的手套,她只得将汗湿的刘海通通抓到脑后去,扎了个颇为潦草的丸子头。 陈真擦着汗笑道:“都到野外了,不生火叫什么露营?第一晚拍点好的吧黄姐。” 说罢,她又上车提了一只鸡下来。 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后,鸡被开场剖肚,架上了临时烤台,而由于她的手速太快,全程宋昱都只能抓拍,一会儿站一会儿趴,还没二十分钟,就已经忙出了一头的汗。 似乎谁都没想到,来到惹乎拉沟的第一场拍摄会是这样迅猛的展开。 在这期间,帮不上任何忙的黄杉和蒋文清只能默默站在镜头外,看着烤鸡的皮一点点变得焦脆,最后,鸡肉的油脂滴进火堆里,溅起细微火星的同时,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也慢慢点燃了众人腹中的饥火。 这一天为了赶路,谁都没有好好吃饭,好在,如今第一场拍摄眼看就要进入尾声。 宋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调好曝光,预备要 cue 陈真切鸡,结果就在这时,他眼前忽是寒光一闪,一把战术刀直接将鸡头剁了下来,手起刀落,比大润发杀鱼的师傅还要利索两百倍。 陈真耍着手里的战术刀就好像在耍一根铅笔,她端详了一下死状惨烈的鸡,想了想又道:“嗯,四个人,看来还得来几刀。” 说罢,又是三刀。 第4节 陈真的刀工了得,不偏不倚,一刀斩屁股,一刀横劈,一刀竖切。 瞬间,一只烤鸡已经给剁成四份,而完事之后,不顾瞠目结舌的摄像,陈真习惯性地一转刀把,竟是将战术刀直接插在了砧板上,将宋昱的镜头都震得一晃。 “行了,拍摄时间结束。” 陈真对着大功告成的烤鸡拍了拍手:“晚饭时间到。” 这是他们入沟的第一晚,也是第一顿饭。 夜色里,四人围坐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侧耳去听,山野间却只有一片死寂,连鸟叫声都很少能听见。 为了节省房车能源,在升起火时,蒋文清便会将房车彻底熄火,故而此时此刻,整个惹乎拉沟里,似乎只有他们面前这一点火光亮着。 在这种气氛下,众人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最后还是宋昱忍无可忍,第一个选择打破沉默,笑道:“说起来棉花,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做个更精致的川菜呢……” 虽说,眼前这只烤鸡皮香肉脆,汁水很多,加上特制的蘸料,和外头的饭店比起来,味道可以说丝毫不逊色。 但是,烤鸡是安详离世又或是被凌迟处死,这两者在镜头里的差距,就像是吉卜力和电锯惊魂……不论怎么想,以棉花料理过去那种细腻亲民的风格,镜头呈现都不该是后者。 宋昱有些欲言又止,结果就在此时,河对岸却是忽然吹来一阵阴湿的狂风,将他们面前的篝火火苗都吹得摇摇欲熄。 “怎么回事?” 黄杉皱起眉向天望去:“是要变天了?” 闻言,蒋文清却只是站起身,不顾身上的各式首饰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凝视着河对岸的黑暗。 他轻声道:“第一夜便要下雨,这不是好兆头。 “你什么意思?” 陈真还没听明白,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这一下,没有加防风罩的篝火应声而灭,一瞬间,彻头彻尾的黑暗便笼罩四人,就连月亮也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四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 宋昱的声音立刻开始打颤,好在下一秒,房车的大灯就被打开,照亮了几人被吹得发白的脸。 蒋文清皱着眉头,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他们:“不要再呆在外头了,万一被它盯上,今夜就会有人被引诱进林子里,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05章 宋昱的本事 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几乎是分秒间就开始下起了暴雨,也多亏了已经吃完饭,否则要是还坐在河边,众人恐怕此时都成了落汤鸡。 四人上车之后不久,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如同石子一般砸在车顶的铁皮上,而远处的雷鸣更是低沉如同巨兽在嘶吼。 从车窗看出去,整个惹乎拉沟在狂风暴雨中漆黑一团,就好像他们已经踏入了一片未知的死地,这里除了他们,就再无旁的活物。 可想而知,远离现代文明,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都会被无限放大,一时间,整个房车上一片缄默,竟是没有一个人说的出话来。 看来他们是赶上雨季的开头了。 陈真抱着手臂,看着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心想再过一个月,随着雨季到来,雪山化雪,山上的泥沙会被冲落,而他们面前的九心河也就不再会是如今这般碧蓝。 只是现如今,干热期的尾巴还没过完,就算是会下几场雨,时间应该也长不了。 这样想着,陈真的目光落在坐在她对面的宋昱身上。 虽然是个旅拍摄像,但小伙子很显然没怎么涉足过野外露营,随着雨声渐大,他脸上的惶恐已经堆积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亏长这么大个子,竟然还会被蒋文清那三言两语唬住。 陈真心中叹了口气,本想说点科学道理安慰一下,却不想就在这时,黄杉忽然说道:“小宋,趁这会儿雨大,要不你拿机器拍两段下雨的花絮吧,录录声音也好。我们这回的甲方要的就是真实感,碰上这样的状况就拍一拍,总不会亏。” 这要求来得十分突然,虽是加班,但在如今这氛围下,却是莫名让浑身紧绷的宋昱神色一松,应了一声便去拿相机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陈真心知肚明,黄杉多半是怕他们瞎想下去,头一天就有人要打退堂鼓,所以立刻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让所有人忙活起来,分散注意力。 紧跟着,给宋昱布置了任务的黄杉自己也没闲着,领着他们打了好几桶雨水上车,一起将先前的碗刷了。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房车到底不比酒店,所有能源都要省着用。 在出发前蒋文清便同他们说好,车上的水箱是有限的,建议他们轮换着洗澡,淋浴可以用,但厕所别用。 毕竟,应该没人会想去倒那个臭名昭著的黑水箱,过去在惹乎拉沟跑车,客人们也几乎都是在野外解决的。 至于睡觉,四人的关系并非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为了避免尴尬,一番商讨后,众人决定,陈真和黄杉睡上下铺,蒋文清睡额头床,宋昱睡后横床,而晚上休息时,他们将车的中部用两张布帘子隔出来,这样,就算是陈真和黄杉要换衣服,也会相对方便一些。 一通折腾,等忙活完这些琐事,时间也已经接近十点。 惹乎拉沟毕竟是高海拔地区,进沟的第一天,车马劳顿,蒋文清嘱咐他们要早点休息,避免累出高反,于是在各自做了简单漱洗后,众人很快就睡下了。 此时,山里的大雨刚歇,房车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到了这里。 陈真躺在上铺,竖起耳朵去听,远处的九心河因为大雨而涨水,冲刷着河岸边的石头,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轰鸣。 而头顶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照明指示灯在黑暗里就如同一只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眼睛,陈真与它对视了半晌,疲惫终是慢慢上涌。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了。 一夜过去,陈真再睁开眼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她翻了个身,这才发觉下铺的黄杉早就已经去洗漱了。 山里不比城市,没有车流的喧嚣,除了河水拍打岸边的声响,四下里也只有一些鸟叫和虫鸣。 陈真睡得浑身发酥,打着呵欠从上铺跳下来,结果刚一撩开帘子,迎面便撞上了顶着两只硕大黑眼圈的宋昱。 第二天,他们的摄像换了一件白色卫衣,头上没有发蜡,看上去一下小了好几岁。 见到她,宋昱苦笑一声,声音疲倦:“早啊棉花,昨晚睡得好吗?” 仅仅一句话,宋昱便打了三个呵欠,而陈真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忍不住扬眉:“宋哥,你这也太爱岗敬业了吧?刚来第一晚就剪一晚上片子,不怕高反吗?” 宋昱无奈:“跑西藏都跑多少趟了,高反不太可能,只是山里太黑,有点不习惯……刚好,把片子剪出个大概,棉花你一会儿可得好好夸我。” 宋昱这人,长得讨喜,嘴巴又甜,也不知道是在旅拍一条街上混迹了多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只可惜,陈真从来不吃这套,闻言也只是笑笑:“那得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她下车去刷牙,目光所见,不远处的九心河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像是一条流淌在山中的缎带,而此时春风和煦,昨晚的阴霾似乎已经被太阳一扫而空。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她昨天拍的成片,陈真的心情很好,她走到河边去,蒋文清也在那儿,而他手里捏着一串长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诵经。 虽说不信这个,但出于好奇,陈真还是走了过去:“蒋哥,大清早的,你在念什么?” 先前在渝江,蒋文清穿着藏袍总有些格格不入,然而,如今换到了川西的大山里,他这身行头就显得对味多了。 闻言,蒋文清也没有立刻搭理她,又念了一会儿她听不懂的藏地经文才睁开眼:“老板你难道没有察觉吗?从我们进入惹乎拉沟的那一刻,就有人在注视我们。” 陈真一愣:“注视? “是啊,你看不到那些眼睛吗?” 蒋文清望向河对岸,只见,在不远处繁密的树林里,藏着不少深坑,因为一夜的暴雨冲刷,那些河岸边的裂隙也变得更加明显,如同一只只大张的眼睛,正对着他们。 陈真皱眉:“其实我昨晚就想问了……你说的它,是惹乎拉吗?” “是惹乎拉尊者……看老板你网上的动态不是经常看这些吗?难道没有听过惹乎拉尊者的故事?” 蒋文清这么一说,陈真才想起来,最近半年,棉花料理确实偶尔会收藏一些玄学灵异传闻……也不知是不是在为这次商单做准备。 蒋文清拨着念珠纠正她:“惹乎拉尊者有降服鬼怪的本领……过去在这里失踪过很多人,尸体至今都没有被找到,多半是被带走了。” “带走?” 陈真忽然有些后悔开始这段对话,但现在退出也已经迟了。 他们的包车司机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被这些眼睛注视到的人心要干净,否则只有交出秘密,惹乎拉尊者才会放我们离开。” ……真是要命。 陈真内心哀叹,他们的司机什么都好,开车稳当,不说废话,可唯独就是这一点让人很是头疼。 明明是跑这条线的师傅,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吓唬他们,难不成这也是沉浸式体验的一环吗? 好在,就在陈真不知该如何结束对话的时候,远处房车里传来黄杉的呼喊:“棉花你来一下!片子给甲方之前你再看看。” “我先去看片子!” 如释重负一般,陈真赶紧溜了。 回到车上,一股浓烈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陈真看着桌上的摩卡壶不由笑了:“看来宋哥你很会剪啊,把黄姐哄这么开心,都给我们加餐了。”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换了一套灰色冲锋衣,精神头正好的黄杉,心想这可不是一般人。 自从知道了黄衫有胆子直接给棉花料理找一个替身,她就知道黄杉的底细必然不简单,回家上网一查,果然,过去的黄杉在娱乐圈,甚至能说得上是个名人。 二十年当中,黄杉手下经手的艺人无数,有好事的营销号曾经挖出了一个奇观,那就是,所有和黄杉解约的艺人,无一例外,在解约后身材都走样过至少三个月,而传言,那都是因为在和黄杉合作期间,黄杉管得太严,导致就算是一线明星,看见根火腿肠都像是黄鼠狼看到鸡,解约后忍不住胡吃海塞,这才导致了身材走样。 对此,黄杉也曾做出过回应。 几年前,她通过手上的艺人晒了一张照片,那时,黄杉的儿子都快一米八了,而她腰腹上的马甲线却还是清晰可见。 正可谓流水的明星,铁打的黄姐,娱乐圈铁娘子的称号便也是在那时传开的。 而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又过了几年,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黄杉竟然会选择离开这个她打拼了二十年的地方,去做了网红经纪。 如今,宋昱的片子既然能让黄杉这种大佬都刮目相看,成片的质量应该相当高。 只是,他真的能剪出来自己要的效果吗? 随手拿起黄杉给他们冲的咖啡,陈真走到电脑前看成片。 然而,视频才播放了不到两分钟,陈真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脑子里更是只剩下了一个字—— 啊? “等等,你这……拍的是我吗?” 陈真看着宋昱给自己劈柴用的斧头旁上了一圈可爱的综艺特效,眉心不由一阵狂跳。 昨天她忙着烤鸡,没有功夫去看镜头,因此实在没有想到,宋昱拍摄她的手法,竟然会和她原先设想的截然不同。 她猛猛堆石灶,结果宋昱从头至尾只拍了手和脚的特写,出来的效果,就仿佛是个孩子在地上堆积木。 而她猛猛劈柴,结果宋昱干脆只拍了她的影子,大大的景配上小小的她,加上竖笛演奏的 bgm,看上去非但不显利落,更有一种孩子干大人活的童真感。 “…………” 随着十分钟的成片播完,陈真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片子,几乎无法将里头的大多数镜头和自己昨晚所做的一切对应上,而她一时间甚至弄不清,究竟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宋昱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5节 非要说的话,这条片子就像是给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加了一个超大号的萌妹滤镜,不但让棉花料理延续了精致可爱的风格,甚至,也没有丢掉细心体贴这个优点。 毕竟,在所有镜头的留白处,宋昱都用手写字卡加了必要的做饭步骤,甚至还见缝插针地上了不少关于野外露营的小知识点,保留了棉花妈妈的体贴人设。 而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就如他们所见,看完第一遍,就连黄杉脸上都堆满了姨母笑。 她问道:“怎么样,棉花,你觉得呢?” 闻言,陈真却只是捏着滚烫的杯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看着片子入了迷。 事实上,也就只有陈真自己才知道,如今的她看似还活着,实际已经给气得走了有一会儿了。 要知道,她费尽心机,过五关斩六将,放弃这段时间的更新,成了棉花料理的替身……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一件事。 复仇。 陈真,又或者说,是被棉花料理拉踩已久的露营美食网红——路边野餐,作为棉花料理的头号黑粉,今天,是来复仇的。 第06章 路边野餐的诞生 非要说陈真和露营的渊源,开始于将近二十年前。 2008年,四川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大地震,渝江震感强烈,一刹那,地动山摇。 而那时,刚满十岁的陈真还只是个梳着童花头的小豆丁,她跟着父母匆匆跑下了楼,和许多人一起站在江边的解放路广场上等待震感过去。 站在父母身边,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百货公司的大楼脆弱地左摇右摆,如同大地上摇摇欲坠的积木,随时可能归于尘土。 而那时,陈真还稚嫩的小脑瓜里也第一次清晰地冒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原来人类在自然面前,真的就是如此弱小的生灵。 而后,因为大地震的伤亡惨重,陈真开饭馆的父母赶赴灾区救灾,回来时,他们往家里买了一顶帐篷,本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被才刚上小学四年级的陈真偷偷带出了门。 那一年秋游对于陈真来说很特别,毕竟,别的小朋友的书包里装的都是咪咪虾条和棒棒糖,而陈真不一样,她的包是父亲去救灾时背的登山包,风尘仆仆,比别的小朋友要大两倍不说,打开来一看,里头放着的,是四根和她小臂一样长短的地钉。 而后,个头小小的陈真在老师和同班同学的帮助下,奋力在公园里搭起了一顶瘪瘪的帐篷。 虽说样子是难看了一些,但那却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露营。 陈真喜欢住在帐篷里。 或许是因为那场地震里的所见所闻,帐篷和坚实的土地总让她感到安全,为此,从小学四年级开始,陈真家的客厅里一直撑着帐篷,谁让她拆都不好使。 无论是写作业或者睡觉,陈真都喜欢往里钻,她的爸妈一开始还管一管,但后头等到搬家的时候,两口子也十分想的开,干脆连床都省了,直接买了顶帐篷放在陈真的房里,以至于整个初中高中,陈真都是睡在帐篷里的。 而不负众望,在帐篷里长大的陈真最终也毫无意外长成了一个喜欢野在外头的混世魔王。 整个学生时代,陈真的成绩一般,本来撑死了只能去个二本,然而,就在高三第一学期的动员会上,陈真意外听说了渝江大学有历史悠久的登山社,从此开始发奋图强,最终,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老陈一家喜气洋洋地给所有来陈家小馆吃饭的客人都免了单。 陈真在不久后如愿以偿地加入了渝江大学的登山社,之后几乎每个周末,她都要去附近的山上露营,到了寒暑假更是没有一天消停。 新疆,西藏,内蒙古,云南……陈真在那几年里几乎跑遍了全国,而当然,作为囊中羞涩的大学生,她的钱都是省出来的。 陈家的家底算不得殷实,陈家小馆虽说位置很好,但也终究是小本生意,能给她的生活费不多,其中还有大半都搭进了火车票,机票和青年旅舍,而剩下的一点,无论如何也是吃不起馆子了。 为此,陈真是必须要学会做饭的。 好在,家族遗传,炒菜几乎是刻在陈家人 dna 里的技能。据说,陈真刚出生抓阄抓的就是铲勺,也因此,从小到大她在外头瞎跑,老陈家就从来没担心过她饿死在外头。 只是,在野外露营,条件终归比不上城市,大火爆炒没有大火,宽油下锅没有宽油,无奈之下,陈真只能把家里的菜谱都改成了室外版本,什么烤麻婆豆腐三明治,什么简易版水煮肉片泡面,靠着这一手传统和现代结合,正餐和垃圾食品交融,她的厨艺也意外征服了许多旅游搭子的胃。 其中,就包括一个爱吃爱笑的东北姑娘,大名李顺,外号顺子,个头比陈真大一圈儿,两人一个爱做一个好吃,又是大学同学兼同社社员,很快就混成了睡一个睡袋的姐妹。 转眼间,两人大学毕业,拿着四处野的简历,陈真和顺子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一家渝江本地的户外探险俱乐部,成为了那里的探险教练。 由于俱乐部主要的营生是户外用品售卖,带客人进行绝境探险本就是副业,也因此,为了维系运营,陈真和顺子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去一些国内的雪山冰川拍摄视频,以此宣传公司产品,并且为俱乐部扬名。 短短一年内,陈真的皮肤晒成了彻底的麦色,她的个头虽小,但却因为常年的东奔西跑练得很结实,扛着二十几斤重的装备徒步三四天不成问题。 而在当时,陈真最向往的藏地雪山,也并非是名气最大的冈仁波齐,而是一座对外鲜有人知的小雪山——拉布康嘎玛雪山。 在藏地的传说中,拉布康嘎玛是四大夜叉女之一,金刚独目女的居住地,清幽而美丽,距离日喀则大约三小时的路程,2009 年之后才开始对外开放。 在俱乐部工作时,陈真总共去过两次拉布康嘎玛,可惜的是,每次都因为天气又或者是带队游客高反的缘故没能拍到当地的星空,而这也让陈真颇为不甘心。 就像是看出了她的遗憾,在陈真 23 岁生日的前夕,顺子忽然提出,她们两人请假一起去拉布康嘎玛转山,到时多拍一些星空的延时回来,就当是为陈真庆生了。 对此,陈真自然是欣然答应,两个姑娘一拍即合,立刻就请了假,定了第二天的火车票进藏。 按照计划,两人从日喀则出发,很快顺利走完了上山的路,住进了山口附近的宿营点,而在和老板打听过后,她们得知,就在客栈附近,就有一处可以拍摄星空的好去处。 当天晚上,随着夜幕降临,山上的气温骤降,两人裹好厚厚的冲锋衣,在老板所说的那块悬崖上架好了脚架,开始了星空延时的拍摄。 就如陈真所想,拉布康嘎玛下的星空美丽万分,肉眼可见无数繁星在黑绸缎一样的天幕上闪烁不停。 时近零点,陈真本想把这样的星空发给老陈家看看,然而,却也在这时意外发现,先前一直没有信号的手机此时竟是直接满格了。 如果,能在她生日的这一晚,将这片星空分享给更多人看呢? 那样她的 23 岁生日会不会变得永生难忘? 忽然,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袋里。 陈真几乎立刻尝试着开了直播,并且成功了! 而后,随着大批俱乐部的粉丝涌进直播间对陈真说生日快乐,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后来的陈真只记得,她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直播屏幕上,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在一片昏黑里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而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她的一只脚已经踩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山崖,结果就在这时,一旁高她一头的顺子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拉回了她,然而,自己却因此踩上了一块不稳的石块,在尖叫中直接滚落了悬崖! 那一晚,俱乐部的直播间里有将近两百人,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顺子的坠落,而下一个画面,就是手机摔落在地,六神无主的陈真尖叫着爬到断崖边高喊救命。 那是一个很冷的夜晚。 由于拉布康嘎玛的景点小众,两个小时后,顺子才被当地藏民还有救援队救起,而那时,她满身满头都是血,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陈真的 23 岁生日,是在警车上度过的。 她裹着毯子,浑身冰冷,记忆一团混乱,以至于她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被边境派出所的警员带去做笔录,又是怎么赶去的当地医院。 时间变成了在她眼前闪烁不停的白光,陈真麻木地上车,下车,从县城回到了日喀则,然后又返回了拉萨,最终,她的神志是被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带回现实的。 停尸间里非常冷,比夜晚的拉布康嘎玛还要冷许多倍,陈真回过神来时,顺子的爸妈正在她面前哭泣,而她从渝江赶过去的父母身上还有饭馆里的油烟菜味,他们抱住她,想要安慰,但到头来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就算是他们也知道,如果那一刻不去拉陈真,那本该在拉布康嘎玛上死去的人,不会是顺子。 警察最终将这一切都归为了一场悲惨的事故,而顺子的父母也并没有带她回到渝江,只是选择了就地火化,将她的骨灰葬在了她爱的高原上。 至于陈真,俱乐部的工作肯定是做不了了,她回到渝江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只是,还没等她回到家,手机便已经开始响个不停,上头显示的,却是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号码…… 原来,有人将那场直播全程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 等到陈真看到原帖的时候,那条名为“你还敢和好闺蜜一起去爬山吗?”的微博转发已经过了三万,而陈真也是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一个道理。 人不仅仅是在自然面前很渺小,在无数同类的口诛笔伐下,也很渺小。 连着一周,她的手机响个不停,短信箱也随之被塞满,甚至就连她爸妈的手机都没能幸免,陈家小馆被迫关门了大半年,再开张时,却已经搬离了原先开了二十年的旧址。 陈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是在那几个月里,她吃过药,看过医生,却依旧还是夜夜都梦到顺子在自己的面前跌下山崖。 她将自己闷在家里整整八个月,瘦了快二十斤,直到网络上一切尘埃落定,陈真才终于有机会去见了顺子的父母。 她几乎一直在道歉,但从始至终,那对头发已经变得花白的夫妇却始终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更没有索要任何的赔偿,直到最后,顺子的妈妈拿出了顺子过去常用的露营铝饭盒,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轻声说道:“既然你的命有一半是她的……那么,就一定要带着她一起,好好活下去。” 也就是在那一天,悄无声息,m 站上多出了一个名叫路边野餐的账号。 不断有快递送到家里,只是这一回,陈真买的不再是登山杖,而是卡式炉。 如果说,她的命有一半是顺子的,那顺子的父母就也是她的父母,她需要挣钱赡养他们。 陈真没有那个脸面,事到如今还要用家里的钱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必须要自己想办法。 一周后,陈真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去了渝江周边的露营基地。 当天晚上,路边野餐也发布了第一支视频,是改良过的麻婆豆腐三明治,播放量虽然不高,但比她预想要好很多,甚至立刻就有了很少的收益。 在路边野餐的视频里,陈真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在旷野露营做饭,不露脸,也不说话,只是记录下火灶,厨刀和自然的声音,最后,将做好的食物递到镜头前。 坐在那里的,本该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东北姑娘。 对陈真来说,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就要尽自己所能去完成顺子没能完成的事,露营也好,照顾她的父母也罢,路边野餐,本是为了顺子而诞生的账号,所赚来的一切收益,都是属于顺子的。 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阻碍她的赎罪。 第07章 复仇者陈真 过去三年里, 陈真一边在外打零工,一边将路边野餐的号从零开始,慢慢做到了二十万粉。 不同于在家做饭,露营的成本极高,又要定营地,又要买装备,以至于一开始,陈真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入不敷出,将近半年时间,为了维持账号,她甚至将过去的探险装备陆续都卖了个干净。 而那些东西本来都是她省吃俭用,辛辛苦苦跑遍大江南北赚来的。 陈家父母心疼女儿,本来想偷偷给她塞一点生活费,但陈真始终认为陈家小馆搬迁后生意不好错在自己,倔脾气上来,怎么都不肯要,甚至还开始了半夜送外卖,硬生生扛了半年,这才终于让账号扭转盈亏,也慢慢能吃上一些商单了。 而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陈真自然是十分珍惜自己的羽毛,每一次拍摄都尽心尽力,为了镜头好看,她反复调试,甚至会从天亮拍到天黑,又因为光线变化,剪辑衔接不上,不得不为了一个菜在营地里折腾好几天。 可以说,为了将路边野餐这个账号做出来,陈真付出的艰辛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她一点点积攒着商单和日活的收入,终于,靠着盈利,她开始定期给顺子的爸妈打钱,一切眼看就要走上正轨,结果偏偏就在这时,出了岔子。 整整一个月,不断有人投诉她先前接过的商单,从按摩仪到速食拉面,理由五花八门,导致广告主那边多有抱怨。 收到消息的陈真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从一开始做账号,她就十分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故而从接的第一笔商单开始,她推销的产品必然是自己用过的,也从来没想过,她接的商单还会出这种问题。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真立刻就开始了排查,并且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弹幕和评论区出现了一些低级小号,反复刷她接的商单太多且无良,卖低劣产品割粉丝韭菜,如果真要看人做饭,不如去看隔壁的棉花料理。 这样的评论连措辞都差不多,又是连续出现,陈真要是还看不出问题就是瞎子了。 她怒气冲冲地对问题弹幕进行了举报,又去棉花料理那儿转了一圈,结果却发现,两人虽然都是 m 站的美食博主,但做的内容和风格却是千差万别。 如果说,陈真做的是露营的话,棉花料理做的就是室内一人食,从画面到风格,完全不是一个赛道,也因此,陈真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棉花料理忽然要来拉踩她,还非要拿她的商单说事。 过去三年,因为被网暴的创伤,陈真很少去看评论和弹幕,但这却不代表她成了一个怕事的人。 第6节 从小在外头野惯了,碰上这种烂事,陈真当然是半步都不肯让,当即便准备迎头痛击! 她去翻了棉花料理的评论区,不翻不知道,一翻才发现,近些日子被炮轰的同行又岂止她一个,做吃播的,做旅拍的,甚至是专业的“翻车”up 都被水军毫不留情地拉踩,最后将流量引向了棉花料理。 一时间,棉花料理的评论区就像是混战战场,各路粉丝唇枪舌战,以至于根本看不到几条关于菜谱的正常评论。 陈真简直瞠目结舌。 做了三年,她还从来没见过手段这么下作的同行,买了如此大量的水军四处引战,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有不明所以的人举报了她的商单,导致广告主那边来投诉。 想明白这件事里的缘由,陈真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棉花料理的每一条菜谱,其中有那么一两次,镜头里出现了模糊的背影,而棉花料理看上去分明只是一个留着齐肩头发,喜欢穿浅色衣服,瘦瘦小小的年轻姑娘…… 这丫头一直以来走的都是岁月静好的亲民风格,又怎么会忽然干起这么龌龊的炒作把戏? 陈真无法理解,但是,摆在她眼前的数据却说明了一切—— 市场确确实实就是吃这一套。 因为棉花料理这一系列的拉踩炒作,她的视频连着几天热度直冲美食区第一。 不但如此,棉花料理涨粉的速度更是惊人,短短几天,这个貌不惊人的家居美食博主竟已经混成美食区的风云人物了! 居然还让她得逞了! 陈真简直忍无可忍。 从小到大,作为一个渝江土著,她吵架就没输过人,想也不想,陈真立刻下场和棉花料理的“腿毛”大战三百回合……却完全没去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连着一周,她的商单投诉明显更多了,甚至这回连原先稳定投她的品牌方都开始抱怨,称无脑的差评太多,再这么下去,公司出于对风险的考量,可能下次就不会再找她。 商务冷冰冰的消息在一瞬间就让原先还战斗力爆表的陈真哑了火。 在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缺少和对方硬刚的资本。 她要接商单,是为了拿这个钱去赡养顺子爸妈,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而相较之下,棉花料理自从开始做视频以来,就从来没有接过赞助,换句话说,也就根本没有商务方面的后顾之忧。 难怪她有这个胆子四处搞事! 陈真想明白后不禁气得牙痒,只是,为了不再继续掉单子,她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就不信,棉花料理如今这样炒作,不是为了以后靠流量接广告恰饭? 一连两三个月,不断有让人火大的弹幕评论出现,陈真拉黑了一波还有另外一波,像是有意来挑战她的底线。 不难看出,棉花料理恐怕是找了个长期的炒作团队,然而事到如今,陈真已经很清楚,就算她再下场去吵,无疑也只会让对方的伎俩得逞,于她自己甚至还有风险,实在是得不偿失。 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她就必须要等到一个好的时机,彻底让棉花料理歇菜! 正所谓,天底下比粉更了解正主的,只可能是黑。 在明白过来对方的把戏之后,陈真反复研究了棉花料理过去五年的菜谱,甚至还做了详细的笔记,方便未来下场硬刚,她输出时能带点硬货。 而很快她就发现,将近半年前,是棉花料理的转折点。 忽然间,棉花料理视频里的环境变了,碗筷锅灶都是新货,非但如此,她的拍摄质量也在大幅度地提升,很显然,是换了新相机。 也就是在同时,棉花料理雇用了水军四处拉踩,并且从那一天开始,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复过任何粉丝,只是偶尔会点赞收藏一些视频,似乎有意要将自己从这场风波里摘干净。 她想得倒美。 陈真边看边冷笑,一直翻到对方发的最后一条动态,是在半月前。棉花料理忽然说自己要去川西散心,还特意强调,未来她可能要换风格,希望能够在休整后更好地出发。 这话一出,陈真立刻便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 想想也知道,对方花了这么大力气,得罪了这么多同行,将整个美食区搅的乌烟瘴气,不可能毫无目的。 果然,这人是在指望着风波过去,互联网一键失忆,然后再美美出来说自己要换风格,紧跟着就开始接商单吗? 陈真一想到对方害得她上个月收入锐减,给顺子父母寄钱都少了一半,就不禁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时间快进到棉花料理主动接商单的那一天。 而事实上,陈真也没有等太久。 将近一周前,沉寂许久的特别关注传来提醒时,陈真甚至顾不上手头正在爆炒的腰花,立刻就低头戳了进去。 她猜到,棉花料理在回来之后一定有新的动作,果不其然,一直以来都号称没有团队,不接商单的棉花料理再一次上线,竟是为了给她自己招一个助理。 一个网红,都要招助理了,下一步要做什么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陈真冷笑一声,继续往下翻到薪金待遇,结果在看到对方提供的月薪竟然有三万的时候,陈真只觉的怒火冲天。 她想起顺子的爸妈原先一直不肯收她的钱,直到去年,顺子的妈妈因为胃病住了院,需要钱看病,这才在无奈之下,勉强收下了陈真汇去的赡养费。 这些路边野餐挣来的钱,于顺子的家人来说全都是救命钱,但如今,因为棉花料理那一套随意拉踩的炒作,她的商单凭白夭折不少,万一这个号做不下去了…… 一想到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的同时,对方却即将赚得盆满钵满,还有那个闲钱去花三万块钱招助理,陈真就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骂人。 这一回,她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毕竟,对方时不时就要来这么黑她一次,只会导致投她的广告越来越少,她必须要立刻,马上,想办法解决掉棉花料理这个麻烦! 当天晚上,陈真下单了一个新的手机壳,上头写着三个大字,别惹我。 三天后,按照棉花料理给的地址,陈真找到了那间酒店。 根据对方招聘启事上的要求,陈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会输。 论炒菜,她有自信这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不是她的对手,而论了解棉花料理,也没有人比得上她这个黑粉头子。 可以说,陈真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份被人看穿。 三年前,她的照片和真名在网上到处都是,她如今只能盼望着,互联网失忆得足够快,而面前这个看似精明的经纪人不会做太深的背调。 好在,一切进行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眼看她离这个助理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忽然间,她的面前却多出了一份让她惊掉下巴的合同…… 本来,陈真想来面试这个助理,只是打算深入敌人内部,探一探棉花料理的底,看看这个在视频里貌不惊人的姑娘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但她再也想不到,自己一言不合,竟然就要变成棉花料理的替身了! 看着面前那份写满了匪夷所思条件的合同,陈真有过一瞬的犹豫,但她很快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毕竟,如果她都能当上棉花料理本人,搞砸她的工作岂不是轻而易举? 就更不要说,干完活儿还有 23 万可以拿,这笔钱到时交给顺子的爸妈,说不定,就可以让伯母去做手术了。 想到这儿,陈真毫不犹豫地就在保密合同上签了字。 她放弃了之后一个月的工作,下定决心,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帮棉花料理“换一换”风格。 陈真的想法很简单。 棉花料理过去的粉丝喜欢看什么,她就偏偏不给他们什么,什么小清新,小文艺,小可爱,小家碧玉,陈真通通不打算演。 从走进惹乎拉沟的那一刻,她就是要野,要糙,要猛,做一些过程大煞风景的食物,毁掉棉花料理长久以来积攒出的妈妈滤镜! 本来,这件事对于本身就擅长露营的陈真来说应当是小菜一碟。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过了黄杉那关,到头来,竟又在半途杀出了一个对棉花料理滤镜八百米厚的宋昱来。 第08章 矿厂旧址 不出意料,宋昱的片子很快就得到了金主的肯定,并且在当天中午传上了网。 长时间没有发正经更新,一直在四处挑事的棉花料理忽然发了超长的美食旅拍,还是系列片的开头,可想而知,点击几乎是一飞冲天,半小时内就已经破八万了。 看着实时暴涨的弹幕和评论,陈真几乎要当场捏爆手机钢化膜。 靠着宋昱那一手仿佛换头一样的拍摄剪辑,这条片子非但没能毁掉棉花料理的滤镜,甚至还帮她开拓了露营这个新市场。 加之这次的金主万海客没有要求口播植入,黄杉自然也不会傻到此地无银三百两,告知所有人棉花料理开始恰饭了……也因此即便这是一条广告,违背了棉花料理过去不接商单的原则,许多人也硬生生没有看出来,还在一个劲地为她叫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死,但是感觉该死的另有其人。 就在陈真感觉自己已经处在爆炸边缘时,车上却仍是一派和乐融融,甚至始作俑者还在笑嘻嘻地试图和她邀功。 “棉花,黄姐,我还剪了几条可爱的花絮,你们要不要看看?” 可爱你个锤子! 眼睛用不上就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此时此刻,陈真只感觉血都在往脑袋里冲,恨不得当场把素材卡丢进卡式炉里煮,但可惜,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棉花料理。 有黄杉那份合同约束,她要是做了什么蠢事,当场暴露,只怕是气受了,钱也拿不到,还平白落了个把柄在李眠手里,实在得不偿失。 陈真做了个深呼吸,在脑袋里默默地想象自己刚刚神清气爽地劈了十斤木头,试图冷静。 事已至此,只能先忍下来,然后再看看怎么搞砸这次商单。 深吸口气,陈真硬挤出一个要吃人的笑脸去看花絮,果不其然,一如既往的可爱特效,一如即往的软妹呈现,所有叮叮当当的音效都仿佛当头浇下来的汽油,让她心底邪火直冒。 这小子怎么回事? 陈真在宋昱背后恶狠狠地盯着他,如果眼睛能发射激光,现在宋昱已经死三回了。 虽然黄杉给他开的价钱是不低,但至于要这么呕心沥血?不是这个风格还硬拍? 哪怕她先前就知道宋昱有两把刷子,但是,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将黑的都拍成白的,施瓦辛格都剪成芭比娃娃! 靠这一套,只怕之后片子热度会越来越高,而且,一旦金主发现投棉花料理的效果好,未来她能接到的商务也只会越来越多。 可她凭什么? 陈真光是想到那些还挂在自己视频下的评论就火冒三丈。 因为水军的煽动,至今还有人私信骂她是一心想着赚钱的无良博主,而每每看到这些肆无忌惮的辱骂,陈真都会瞬间回到几年前雪山上那个冷冰冰的夜晚。 被千万人审判留下的伤疤虽是无形,却永远不会愈合。 而要想彻底让这些“声音”消失,她就得从根源解决问题。 回过神来时,陈真的手指已经被捏得发白,她听到黄杉在问自己:“怎么样棉花,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做菜,棉花…… 没错,她现在还是棉花料理。 旅程还有好多天,她还有时间…… 想到这儿,陈真长舒口气,笑得露出两颗森白的虎牙:“让我路上想想吧,黄姐。” 第7节 入沟第二天,蒋文清带着他们前往惹乎拉沟里为数不多的“打卡点”——一片早已被荒废的金汞厂。 在和万海客的合同里,金主要求多展示当地的生态,也因此早在出发之前,黄杉便提出,让司机带他们去沿途的每一个打卡点拍照。 非要说,惹乎拉沟就是一条土路,本身没有什么人文景观,除了沿途的两个露营点外,就只有这片废厂还勉强有点那个意思,在小红书上也能搜到一些过去博主来打卡的帖子。 此时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公里。 坐在前方的蒋文清就像是个被迫营业的导游,介绍景点的声音毫无起伏。 “那地方建在河边,原先规模挺大的,后头拆了大半,留下的一些也快倒了……之前有人在里头露营还被砸过,头上缝了好几针,建议你们不要在里头久呆……我们今晚就在旁边过夜。” 一段话说完,陈真已经打了三个呵欠。 因为惹乎拉沟下的采空区太多,当地政府担心地面塌陷,发生陷车事故,故而要求车辆行驶速度不得超过三十五,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 不光如此,土路不平,车子一摇一晃的同时,后视镜上那块儿蒋文清随身带的佛牌时不时便要撞击在前挡风玻璃上,规律得仿佛催眠,以至于一晚上没合眼的宋昱很快就睡死过去,头一点一点,最后竟是直直往陈真的肩膀上栽了过来! 还敢挨老子! 陈真立刻就清醒了。 她嫌弃地搡开对方毛茸茸的脑袋,要不是杀人犯法,她简直想把宋昱的脑袋直接按到窗子外头去!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有契约精神的旅拍摄像? 陈真余光里恶狠狠盯着宋昱那张算是帅气的脸,心里却都是不能播的脏话。 过去她四处旅拍时,没少接触这样的人,明明在她的印象里,做这行的几乎都是滑头,同一种套路能用八百回,能用三分力气拍完,绝不会用到五分。 但偏偏,宋昱却不是这样。 总不能……他们随手一抓,不偏不倚就在满是流水线的旅拍一条街上抓到了一个劳模? 这种堪比在网红店里吃到非预制菜的小概率事件,究竟为什么会被他们碰上? 陈真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实在没想到这次的卧底工作会出这么多岔子,烦躁之余,她忍不住又手贱,打开了棉花料理的主页,结果却意外发现,不久前发的那条烤鸡视频下,热评竟已经不再是清一色的“妈妈可爱”和“妈妈炫我嘴里”了。 随着一位网友深扒出惹乎拉沟的背景,渐渐的,评论区里讨论风向也转变成了当地的灵异传闻。 果不其然,这条路在户外探险的圈子里非常有名。 据知情的网友称,甚至早在政府还没有开放沿途的露营地之前,就有许多好奇心旺盛的徒步客来过这里,而他们往往也不会走完全部的路程,只是走到他们马上要去的金汞厂旧址就回头了。 毕竟在传闻中,那个所谓的老矿厂就是闹鬼最厉害的地方,甚至还有不少驴友都在网上声称,他们曾经在那几栋破房子里,见到了过去在惹乎拉沟里失踪的人。 这么看来,棉花料理故意找了这么个邪门儿的地方,就是为了炒作这个吧? 陈真心中冷笑一声,无聊之下,将热评里的几个鬼故事全看了,就这样昏昏欲睡地挨到了下午三点,在车子两旁一尘不变的灌木中,终于出现了一些人工痕迹。 看样式,似乎是早年挖矿时留下的红砖建筑,如今已经倒塌大半,只留了地基在原地,隐约还能看到路边有个歪斜着的陈旧牌子,上头是属于那个年代的字体,端正书写着六个大字——亚坝市金汞矿。 早些年东奔西跑的时候,出于好奇,陈真也和顺子专门去过一些所谓的灵异场所。 只是很快她们就发现,再灵异的地方也架不住小红书的宣传。 毕竟,只要去的人足够多,不管多凶邪的人间炼狱,很快也只会变成下一个“冷门出片打卡胜地”。 而也正因如此,当蒋文清最终将车停在那片厂房前,陈真内心非但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空余思考,晚上到底要做点什么猛男料理,才能叫宋昱无论如何也拍不出半点可爱来。 几人下车,面前是一片破败不堪的废厂,四处荒草丛生,看样子,留下的相对完整的这一部分连接着九心河旁的水泵还有蓄水池,而铁门早已歪斜,上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据蒋文清说,因为矿产资源枯竭,金汞矿被废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但是,一直到 1992 年,这里其实都还有守矿人看守。 当地都说,惹乎拉沟里的最后一个守矿人是亚坝本地的,然而,就在他驻扎在这里的第三年,他的妻子忽然在沟中失踪了,不知是落进了哪一处的地缝……而在那之后,守矿人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从此,就再也没有当地人愿意在这儿守矿了。 如今,时隔二十多年,矿厂的主体建筑虽然还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样子,但是因为长期缺乏修缮,早已成了危房,甚至在大门口前就插着一块严正警告,让过往游客不要深入,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作为长跑这条线的司机,蒋文清明显对这一带很熟,停好车后,他驾轻就熟地钻进了大门的缝隙,又道:“来都来了,我带着你们进去走一圈,要拍什么赶紧拍,一旦太阳斜到那边山头下面,这里头就一点光都没了……你们到时不会想呆在里头的。” 几人跟着一起钻了进去,顿时,一股阴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只见,逼仄的厂房里铺满了废弃的牛皮样品袋,有些上头还写了字,而厂房四周破碎的窗户早已被生命力强横的绿植所占领,一楼进不了多少光线,整个空间影影绰绰,似乎四处都藏着人影。 “赶紧拍吧,没多少时间了。” 在蒋文清的提醒下,宋昱举起相机,趁着还有天光,赶紧摇了几个废厂里的大景,而在补细节时,他意外在镜头里看到了几个破旧的方便面袋子,似乎是上一波来这里骑行露营的人留下来的。 追随着这些属于现代文明的垃圾,几人好奇地走到深处,结果却发现,就在废厂一楼的角落里,竟有一道十分隐蔽的楼梯通向二楼。 “看来这里还可以上去。” 陈真向楼上望去,不知为何,二楼比一楼还黑,而破旧的台阶看上去更是摇摇欲坠,前头歪斜地挂着一条警戒线,上头也有和外头一样的牌子,试图阻止好奇心旺盛的外来游客上楼。 跟过来的宋昱见状忍不住说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就这样还敢上去,也不怕给埋在这儿。” “不奇怪,毕竟,那上头才是传说能见到鬼的地方。” 此时,蒋文清忽然不冷不热插了一句嘴,瞬间便让众人安静下来。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楼天花板早已脱落的墙皮上有大片的霉斑,乍一看,就像是一只漆黑巨大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向下凝视他们。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上去。” 沉默半晌,蒋文清沉声道:“我之前就说了,被留在惹乎拉沟里的人会变成怨鬼,一旦撞上了,就会很麻烦。”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据传言,只要心里有秘密,就会被它缠上,而任何不愿意剖出心,将秘密交给惹乎拉尊者的人都会被留在这里,变成怨鬼的一部分,永生永世都在痛苦中煎熬,不得解脱,也永远无法离开……” 第09章 宋昱的眼睛就是尺 半个小时后,几人从老矿厂里出来时,太阳西斜得厉害,加之树木遮蔽,整片旧厂房已经被彻底笼罩在阴影里,连地上的一丝丝光斑都看不见了。 蒋文清淡淡道:“之前有人不信邪,晚上非要住在里头,睡到半夜突发高反,送到医院已经脑水肿,在亚坝住了快一个星期 icu 才有好转……据说这人以前去过很多次西藏,从来没有高反过。” 他说完,宋昱的脸色顿时更差了,而黄杉见状不动声色地插进了两人的对话里,先是让蒋文清去拾点柴火,又对宋昱道:“小宋,看你这黑眼圈都快挂下来了,之后的拍摄都会很辛苦,要不今天早点吃饭,早点睡吧?” “还是黄姐知道疼我,舍不得让我一直干活。” 不论什么时候,从宋昱嘴巴里说出来的话都很好听,而他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陈真:“棉花,我们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先给我透个底嘛。” “这么着急啊?” 陈真心知肚明,他是给昨天的突然袭击搞怕了,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做什么你不都能把我拍得很可爱?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话说得很甜,但陈真内心却像是烧着火。 等着……老子到时给你来个大惊喜,惊掉你脑壳! 陈真火爆脾气上来,心想她就不信宋昱是什么古希腊掌管萌妹滤镜的神,次次都接得住! 她笑得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今天吃鱼吧,鱼肉冻久了会腥气,早点吃掉比较好……宋哥,我们先去河边把鱼处理一下。” 第二次拍摄,陈真要做烤鱼。 在高原上,再好的厨子也逃不过三板斧,烤鸡,烤鱼,烤淀粉肠。 毕竟,海拔高气压低,想要做正常的饭菜有时都得靠高压锅,相较之下,烧烤类的东西不但熟得快,镜头也漂亮,这个道理黄杉和宋昱也是明白的。 只是,陈真选择烤鱼的原因可比这要复杂得多。 随着宋昱架好机器,陈真拎着鱼尾巴,手起刀落地在倒映着夕阳的河边刮掉了鱼鳞。 要说陈真杀鱼的本事,从初中就跟着家里老陈练出来了,给根牙签都能闭着眼去内脏和腮,按道理说这几条小毛鱼,在她手下最多也就是三分钟的事。 只是如果真这么做,场面岂不是一点都不好看? 陈真对此早有打算,也因此,就在刮完鱼鳞的那一刻,她忽然微微一笑,竟是将刀随手一插,选择徒手将那些腥滑的内脏生拉硬拽出来! 不是不能省略步骤吗?不是要当棉花妈妈吗? 陈真恶狠狠地拽着鱼肠,心想今天她就要让他们看看!妈妈到底是怎么杀鱼的! 这些年东奔西跑,陈真早就练就了一身扛得动二十斤背包的力气,个头虽小,但一身肌肉却不是闹着玩的,如今稍微给鱼上点强度,镜头前顿时血肉横飞! 她不傻,既然已经签了那份合同,那她全程唯一能动手脚的,也就只有棉花料理做饭的风格。 毕竟,她是通过了考核的人,一旦表现出更明显的不专业,或者是搞砸饭菜的口味,那黄杉一定会看出端倪,以她的本事,查出自己的底应该不难。 陈真可不想和黄杉撕破脸……思来想去,只能用一些奇技淫巧来和宋昱斗智斗勇了。 不到五分钟,在陈真的暴力摧残下,几条可怜的鱼仔肚子里的货被掏得一干二净,而陈真像是毫不在意手上的狼藉,随手冲了冲便去削了几根木签,大刀阔斧地将鱼捅了对穿,直接拿去石灶边烤了。 此时时间刚过五点,受热的鱼皮在大火下慢慢蜷曲成片,挤出油脂,而孜然混合着辣椒和柠檬,香气扑鼻,很快就让一旁补完特写的摄像两眼放光。 加上先前在金汞厂,宋昱已经忙活了快一小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拍摄结束后,他急不可耐地接过木签,咬了一口酥脆的鱼皮,顿时被烫地连连吸气,却还是坚持含糊不清地同陈真搭话:“棉乎,为什么要用手啊?我看你之前做饭都是用筷子的。” 这小子还真是尽心尽力……为了剪好片子,把之前棉花料理的菜谱都研究透了。 陈真自然也知道,棉花料理过去在视频里杀鱼都是用筷子的,这是李眠的习惯。 她暗自冷哼一声,本来不想回答,却不想余光一瞥,宋昱随口一问竟是惹来了黄杉好奇的视线,而这立刻便让陈真紧张起来。 活这么大,陈真很少对什么人犯怵,然而,从见黄杉的第一面,看到她那根明显是被人切断的断指开始,陈真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善茬,无论如何,在黄杉面前,她都不能造次太过。 无奈之下,陈真只得随口胡扯:“这种小黄鱼肚子里有条血线,用手才弄得干净……再说了,这鱼也不知道冻了多久,我们都在荒郊野外了,万一吃得闹肚子才叫麻烦。” 说话时,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其他几人的反应。 好在,看起来最有生活经验的黄杉甚至连鲫鱼和黄鱼都分不太清,可想而知先前为了工作,恐怕是献祭了所有个人时间,这才能叫陈真囫囵糊弄过去。 入沟第二晚,众人在柴火的噼啪作响声里吃完了晚饭,这一天眼看就要进入尾声。 晚上八点,天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蒋文清说今夜不会下雨,于是,为了增加可以活动的范围,他们在房车外拉起了天幕,又在露营桌上点起了油灯……终于,有了一点露营博主的氛围感。 而陈真一直在等的也就是这个时刻。 今夜轮到黄杉洗澡,她余光瞥见女人进了浴室,再一看,蒋文清也按照惯例去河边诵经了,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陈真不敢耽搁,立刻找到了正在露营桌边导素材的宋昱,笑容满面地在他身边坐下。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这回拍成什么样,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让他给棉花料理涨粉了! 陈真满脑子都是搞砸拍摄的大计,十分自来熟地拉过宋昱的电脑,却意外发现他的桌面是一张和别人的合照。 不难看出,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医院,白色瓷砖,白色墙壁,就连宋昱身旁的小姑娘身上都还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而她的眉眼和宋昱长得很像,笑眼的弧度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然而可惜的是,从颈子开始,姑娘的身上便有大片烧伤的痕迹,就如同枯萎了一半的花,燃烧了一半的蜡烛,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小玫瑰 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宋昱解释道:“那是我妹妹宋年,从小就特别臭美,爱拍照,上小学那会儿还和我说呢,要是我去学摄像,她就要去当模特……只可惜,后头我在周宁艺术学院上大学学摄影那会儿,家里煤气爆炸了,虽然我不在家,但是我爸和我妹都在,我爸当场就……” 第8节 说到一半,宋昱眼底浮上一丝苦涩:“后头有一段时间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拍照,还好,我没放弃摄影,又去当了旅拍摄像,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至少又能哄她再次面对镜头了……就想着未来等我赚到钱给她做了修复手术,说不定她还会愿意当我的模特呢?” 出乎意料,宋昱说起这些往事时并没有任何巧言令色,而他本就生着一双适合扮可怜的挂眼,此时瞳孔里倒映着露营灯暖黄色的灯,只让陈真这个雄鹰一般的女人也在瞬间失了声。 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科班出身的宋昱,又是个拍剪一体机,手上的活儿很是不错,最后却要在旅拍一条街上讨营生了。 要说陈真这人,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下意识有些动摇,然而,此时房车里的水声已经开始变小,陈真知道,要是等到黄杉出来,她估计就更没有机会去“指导”宋昱剪片子了。 不能再等了! 咬了咬牙,陈真直接拿过鼠标,打开一条前期的素材,想看看宋昱今天拍的到底怎样。 然而,就在视频播放的那一瞬间,她悬着的心就彻底死了。 只见剖鱼的镜头里,宋昱的对焦从头到尾都在波光粼粼的九心河上,而那些她手撕小黄鱼的步骤,宋昱竟是在拍的时候就全程进行了失焦的模糊处理! 陈真大为震撼。 不会吧……这小子在搞什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 她难以置信地来回翻了几遍,发现宋昱确实没拍任何清晰的素材,而这只让陈真瞬间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小子的眼睛就是尺。 他对棉花料理的滤镜实在太厚,以至于让他从一开始就自动排除了那些残暴的镜头……直接在脑袋里打码删除了! 啪的一声,陈真仿佛牙疼一般地把手甩在了脸上。 她也不知道棉花料理到底是什么运气,随手抓壮丁都能抓来一个信念感如此之强的人形美图秀秀,滤镜厚到可以歪曲事实的地步! 以宋昱的本事,恐怕今天就算来的是个七尺汉子,宋昱都能拍成可爱软妹,美美帮棉花料理涨粉。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陈真只觉得头大如斗,而一旁的宋昱又哪里会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还在试图卖惨装可怜:“不过我的 ae 也已经很久没用,要是手熟的话,昨天不至于要剪一个晚上。” 是啊……现在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这小子上班太积极,思想有问题! 陈真咬咬牙,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很显然想要搞砸这场外拍,光靠她一个人不行……她得想办法先搞砸这小子的心态。 毕竟,只要宋昱还带着对棉花料理的滤镜,估计就算是她徒手杀熊,最后都能被拍成小清新的唯美慢镜头。 必须要从根源解决问题才行。 在心中再次确定了行动方针,陈真正要开口 pua,房车里却传来黄杉推门出来的声音…… 大势已去。 陈真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想要骂人,却不想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暗厂房里,一声阴恻恻的,仿佛孩子哭一样的扁平叫声忽然划破了黑夜的宁静,只让两人瞬间便僵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声音? 便是胆大如陈真,此时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在同时,她面前的桌子猛地一晃,她下意识扶住将倒的露营灯,一转头却发现,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宋昱整个人竟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个滑铲,便躺到桌子下头去了。 第10章 plan b 回过神来,陈真意识到,刚刚那多半是鸟叫。 她过去经常夜宿山林,知道像是这样的河边会出现夜枭,许多叫声都像是人,更甚者还会发出“笑声”,陈真早就已经习惯了。 然而,宋昱却显然并不熟悉这些。 露营桌并不高,宋昱长得长手长脚,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直接躺在了桌子下头,而陈真低下头,两人在露营灯下大眼瞪小眼了五秒钟后,陈真脑中瞬间有灵光一闪。 总不会……这小子怕这个吧。 陈真后知后觉,难怪,昨晚宋昱一晚上没睡,加班加点干活,原来不是不习惯,而是怕得睡不着。 就更不用说他今天进金汞厂的时候看上去一百个不情愿,最后还是被黄杉叫进去,这才勉强拍了几个镜头。 原来这小子……怕鬼啊。 这时,见废厂那边没有动静,宋昱这才慢吞吞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有些尴尬地坐回了椅子上,苦笑道:“做这行做久了,腰间盘总有些问题,有时候得活动活动。” “是吗?” 陈真笑得像个反派。 她已经想到了,既然没办法轻易粉碎宋昱的职业道德还有滤镜,那似乎搞砸这次商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裁掉团队中的大动脉,将他吓地辞拍,让黄杉找一个更敷衍的摄像来顶替他。 不是猛男扮不起,而是吓死摄像更有性价比。 她这些年跑过这么多地方,每次住在青年旅社,总能听到一两个这样的故事……虽说对于陈真自己而言不算什么,但想必随便拿出来一个就能将宋昱吓得半死。 plan b,很好。 陈真向来雷厉风行,她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最后,听着远处九心河奔腾的河水轰隆作响,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忽然浮上了她的脑海。 陈真问道:“宋哥,说起来,你听说过这种经常淹死人的河里,会长出孩子的故事吗?” 一看宋昱满脸拒绝,陈真心想,就这个了。 那是陈真大三暑假时的事。 那一年,她和顺子刚刚学会潜水,一时兴起便去了一趟云南的仙人湖,想要去见识一下中国排名前三的高原深水湖泊是什么样的。 老话常说,水深则绿,水黑则渊,作为云南省名声在外的第一深水湖,无论是从地图上,又或是从高处俯视,仙人湖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据说,最深处可达 150 多米,远超寻常的淡水湖。 为了第二天能去湖边的潜水基地玩耍,两人选择住在了仙人湖旁的一家民宿,而入住当晚,老板亲自为她们下了厨,几人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吃着烤串儿,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家店的老板王哥过去就是仙人湖潜水训练基地的教练,在这里呆了快二十年,可以说,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片黑色的湖泊。 酒过三巡,王哥喝得脸红,讲话也开始变得絮叨。 他说,直到现在,仙人湖里每年都会淹死人,也因此当地传言,在那湖底的最深处藏着许多尸体,因为死不瞑目,甚至,都是站立着的。 2000年初的时候,有个电视台为了揭秘仙人湖深处的秘密,还特意请了专业的深水摄影来做节目,结果却没想到,片子拍了一半就紧急叫停,原因不明。 这件事在当地流传很广,有很多五花八门的说法,但是,作为一个下过水的人,王哥其实很清楚,大多数死在仙人湖里的人当天就被捞出来了。 毕竟,仙人湖旁潜水基地里的教练大多数都是救援队的人,每年五月到十月,他们在训练时隔三差五就会接到要去捞尸的任务。 原因也很简单。 仙人湖是在地壳运动中形成的断层陷落湖,不同于一般的淡水湖泊,岸边就是断崖,以至于常有游客在拍照时一脚滑落深渊。 而从科学角度来说,随着深度骤降,水温也会从十几度瞬间降低到接近零度,此时,便是深谙水性的人也很容易在慌张下产生肌肉痉挛,导致溺死在湖中。 在当地呆了这么多年,老板见过了无数这样的惨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而非要他说,仙人湖里最可怕的东西,也从来都不是尸体。 许是那天喝多了酒,王哥在兴头上同她们说起了一桩旧事。 那也是差不多 2000 年初的时候,仙人湖上的潜水基地才刚刚建成不久,而王哥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刚入职一年,却已经在湖里捞过至少三具尸体了。 那一年初秋,因为下雨,中秋才刚过,湖水便已经开始变冷。 王哥还记得,那是一个周六,他在潜水基地忽然收到通知,说是有个基地里的新人在湖里潜水时无端失联,现在家属就坐在门口痛哭,说无论如何,都至少要把尸体带上来。 据家属称,出事的年轻人是在东南亚学的潜水,家里条件非常殷实,甚至这次回国,他还特意带了一台国外刚出的潜水摄像机,只为在中国的“无底湖”里一探奥妙。 只是,在当初没有人想得到,他最终竟然会不带潜伴,独自下水。 由于出事当天是个阴天,眼看就要下雨,为了尽快把人找到,基地里出动了将近三十个潜水员下水寻人。 而那时,距离年轻人失联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其实所有救援队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人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他们最后能找到尸体都算是运气好。 然而,随着包括王哥在内的第一批潜水员下水,他们竟是很快就在湖底有所发现。 就在一条水底的断崖旁,他们找到了年轻人的潜水摄像机。 不知为何,这台原本该被随身携带的摄像机竟然被取了下来,而且还被系在一块断崖旁的石块上,正随着水波来回飘动。 众人大喜过望,当即判断,既然潜水摄像机在这里,那人应该也跑不远,于是,便开始组织在那一块集中搜索。 只是,由于仙人湖海拔有将近 2400 米,高原潜水,免减压极限时间更短,也因此所有救援队成员接到的任务要求就是,搜索十五分钟就要上去换人,避免救援队成员也跟着出事。 当时,救援船做了简单定位,发现摄像机被发现的位置已经是水下四十米左右,接近仙人湖中心,而了解这片水域的人都知道,一旦顺着摄像机旁的断崖继续向下,便会最终到达一百五十米的最深处。 可以说,在这种地方找人,所有人的神经都异常紧绷,而王哥全神贯注地在附近搜索了一会儿,正要换地方,却没想到就在这时,他却忽然在离他大概三米远的地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团轮廓不清的白色,不像是鱼类,更不会是石头,在能见度极低的水下,乍一看就像是一张塑料袋,但是,它又明显正在断崖的边缘,以一种极为规律的方式移动个不停。 那是什么东西……要去看看吗? 心中模糊冒出这个奇怪念头的同时,老板忽然在一片麻木里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出现氮醉了。 高海拔地区的潜水危险性远超平时,就算是他们这些专业的潜水救援人员在水下也很容易碰到各种突发状况,甚至可能在更浅的地方就遇到氮醉,导致自己都说不清的幻觉。 想到这儿,老板立刻打起精神对不远处的潜伴打手势,然而,他的潜伴此刻竟也一动不动,似乎也正在盯着那团白色东西出现的地方看。 难不成……他也看到了? 一瞬间,老板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又尝试打了几次手势,但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老板担心再这么下去氮醉会越来越严重,于是只得上前强行抓着对方上浮……就这样,在他回到湖面后不久,和他一起下去的同伴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船上。 不知为何,阴沉的天色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原因无他。 第一批下去的六个潜水员,竟然无一例外,都在仙人湖下的深渊旁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比鱼要大,比人要小,规律移动,看上去明显是个活物,但是却又无法和他们过去在仙人湖里见到的任何一个物种对应上。 而非要说的话,那东西的白,是死白……捞过尸的潜水员们心中都有联想,却不敢说出口。 毕竟,坐在那条船上的所有人都接受过正规训练,他们非常清楚,氮醉症状因人而异,有些人会呼吸困难,还有些人会出现幻觉,个人特异性很强。 换句话说,即使他们真的出现了氮醉,看到了不该出现在那儿的东西,一起下去的六个人也绝不可能会在同一个区域看到同样的幻觉。 就更不要说,他们在找的人,也是前不久在那里失踪的。 众人越想越是后怕,当即向上反映了情况,最后猜测,可能是基地里的气瓶出现了统一的问题……为了避免救援队的潜水员也出现生命危险,在他们之后的第二批潜水员并没有下水。 当天晚上,基地紧急排查了所有的氧气瓶,一切正常,无奈之下,为了寻求更多线索,救援队争得家属的同意,打开了那台被找回的潜水摄像机。 不幸中的万幸,摄像机并没有损坏,他们很快便在找回的录像里,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不难看出,摄像机就是被他自己绑在那里的。 哪怕戴着面罩,但年轻人看上去依旧十分兴奋,他对着镜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用手指指向远方,似乎是要引着看视频的人去看那里的什么东西…… 只可惜,由于水面下的能见度太低,他们最终也看不清年轻人到底要让他们看什么,只知道,那个方向大概是通向最深处的断崖。 第9节 之后,视频又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只见,年轻人做完这一切后便将摄像机留在原地,而他则游向了刚刚他手指的方向,目的十分明确。 视频的最后十秒钟有些摇晃,但是,如果慢放便能清楚地看到,年轻人一边游,一边竟然还在拔着嘴里的二级头,而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画面的一角,再也没有出现。 整个放映室里一片死寂。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在水下拔掉二级头呼吸器的结果只有一个。 换言之,就在这个视频里,年轻人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在水下四十米的地方自杀了。 没有人能搞明白,他在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游去了哪里,只能猜测,十有八九,年轻人的尸体已经进入了仙人湖下的深渊。 而直到今日,还是没有人将那个年轻人找回来。 “当时他们高度怀疑,年轻人也经历了和他们差不多的氮醉,他对着镜头比画,就是想要拍下那团白色的东西,而之后,他也是被那东西引走的……他出现了严重的幻觉,以至于虽然人在下潜,但是主观上却觉得自己在上浮,甚至最后认定自己已经来到陆地上,因此才拔掉了二级头。” 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陈真回头去看宋昱的脸色,果不其然,惨白里透着绿。 摄像勉强笑了一下:“所以……那个白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真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虽说她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为了吓人,但故事本身却不是瞎编的。 那一年,她和顺子真的在仙人湖边见到了王哥,明明是个精壮汉子,但提到那场水下的事故,对方的脸上却有显而易见的恐惧。 事后,老板也曾经和许多人打听,想要知道水底那团白色的真面目。 而最终,他能得到的最确切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常在仙人湖旁生活的彝族老人告诉他,那东西,是一个孩子。 第11章 怨与执 翌日一早,陈真撩开帘子的时候,宋昱的脸色比起昨天又白了一个度,就好像一只挨了揍的金毛,一整个蔫巴了。 “早啊棉花,昨晚又没睡好……不过片子我已经剪完了,一会儿你和黄姐看看吧。” 干巴巴地丢下一句,宋昱就如同一个游魂,神色恍惚地飘去洗脸了。 看来计划行之有效……或者说,过于有效了! 陈真脸上满是对同事通宵达旦的心痛,内心却在狂喜。 虽说昨天故事讲了一半就被去给李眠打电话的黄杉打断了,但效果却显然已经达到。 宋昱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能再接再厉吓一吓这小子…… 陈真想到这儿精神为之一振,两眼放光地望向刚上车的黄杉:“黄姐,我们今天再在这儿呆一天好不好?” “怎么?” 黄杉正在看手机上棉花料理昨天的更新。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评论区已经被各式鬼故事塞满了,而且,直到现在还在不断刷新。 事到如今,似乎所有人对这趟旅程的期待,都已经从做饭变成了闹鬼。 陈真说道:“不管怎么看,万海客让我们来这儿就是冲着闹鬼来的,都说这个厂子有鬼,再多呆一天,金主爸爸才会比较开心吧?” しittiē γosě 她猜测这个理由黄杉拒绝不了,而果不其然,女人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太好了。 一想到或许不久之后,自己就能把宋昱吓的跑路,陈真心情不由大好,以至于吃完早饭看成片的时候,火气都没有原来那么大了。 看得出,这一晚,宋昱化恐惧为动力,不但剪完了片子,甚至连特效都加完了。 最终,一场斯巴达烤鱼在他的工程里,看上去就像是下凡仙女淄博再就业。 只是好在,陈真现在已经不指望这个,毕竟,她有了 plan b。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她一定要把这小子吓到辞拍! 中午十二点,片子被上传后的一小时,不出意料,点击率已经爆炸,但陈真却是毫不在意。 她三两口扒完自己碗里的面条,四下张望,这个时间点,蒋文清去拾柴火了,而黄杉则在远处信号好的地方打电话,陈真知道机会难得,立刻叫住了宋昱,用尽她毕生所学……卖起了萌。 “宋哥……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陪我去散散步?” 陈真努力眨巴眼睛,想象自己是陈家小馆前讨冒烤鸭屁股的流浪猫。 还好,虽然这一招她不常用,但身高 160 的优势这时就体现了出来,宋昱甚至都没有犹豫,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去哪儿散步?” “那儿!” 陈真笑嘻嘻地指向金汞厂的方向,不顾宋昱脸色一僵,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走嘛宋哥……昨天的空镜就拍了那么几个,又是下午,当作花絮也不会有现在拍得好看啊。” 她眨巴起圆溜溜的眼睛,又端出了工作,这下,宋昱便是浑身僵硬成一块铁板也不好拒绝,实在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收拾了相机包,与她一起钻回了废矿厂里。 此时是下午一点,惹乎拉沟里的日头正烈,但却和这个废厂毫无关系。 或许是因为毗邻河道,潮气太重,即使是大白天走进这个地方,阳光的热度也无法穿透进来,以至于偌大的空间里始终若有若无地飘着一丝寒气,只让跟在陈真身后的宋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棉花……你,一点都不怕这种地方吗?” 宋昱脸色奇差,但却还是硬生生地挤出笑来想同陈真搭话。 而闻言,陈真嘴里说着“我怕呀,怕的不行”,手却是半点没抖,硬生生将宋昱拉去了那些光线阴暗的角落,有意让他去拍一些更有“氛围感”的空镜。 她就不信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宋昱还能不怂!? 陈真今天是铁了心要把人吓跑,拉着宋昱仔仔细细地走遍了一楼的每一个角落,也因此找到了更多被留在这儿的生活垃圾,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包装袋就是不到一月前留下的,旁边还有骑行的车轮印。 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宋昱一个劲地向她搭话:“棉花,说起来,我看你主页,先前说要来川西散心……难不成就是提前过来看景吗?” ……看景? 宋昱随口一说,却是把陈真也说愣了。 棉花料理的动态她倒背如流,自然知道,宋昱说的便是大半月前棉花料理那条换风格的留言。 她先前一直没有细想……但结合棉花料理之后便接了万海客商单的事实,难不成,李眠当时所谓的换风格,便是指转型去做露营?她要先来一趟惹乎拉沟提前看景? 想到这儿,陈真不由大翻白眼,心想哪儿来的人都觉得自己能吃上露营这口饭,还真以为来一趟大山就和在自家楼下绿化带里搞烧烤一样简单,也难怪,一来就病…… 等等。 这一下,就连陈真自己都感觉不太对劲。 这么说,李眠在那趟散心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按照黄杉的说法,是得了重病,以至于如今用手机的时间都是固定的,黄杉晚饭后才能给她打电话。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从这儿回去就病了…… 陈真皱起眉,正觉得哪里不对,而这时,一旁的宋昱却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干笑道:“棉花,我看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这地方阴森森的……” 进了这个门儿,老娘还能让你跑了? 陈真心中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宋哥,你还记得昨晚我说的那个故事吗?” 宋昱端相机的手一颤,就像是察觉到危险将近的大型犬一样瑟瑟发抖:“是啊,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昨天说到哪儿来着……” 陈真拉住他,笑得很天真:“宋哥,你过去有没有想过,鬼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住在仙人湖的那一晚,民宿的老板王哥告诉她们,就在那件事发生过后不久,他就不再干潜水员了。 原因也很简单,自从在湖里看到了那个东西,王哥就像是着了魔,逢人就问那团白色东西的真身……而这种精神状态,显然是不适合下水的。 而当时曾经有一位彝族老人告诉过他,那东西是个孩子,只可惜,老人与他们语言不通,说出的话便是连族里的年轻人都翻译不出明确的意思。 转眼间,春去秋来,王哥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又自己开了一家民宿,每天都可以在窗口远远眺望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 虽说如今的他已经不常梦见幽暗的湖底,但是,王哥心里却很清楚,不知从何时起,那一团朦胧的白色就好像扎在他脑袋里的一根刺,早已和他的血肉长成了一体,再也无法轻易除去。 就这样,时间到了 2015 年。 那一年,云南省出资大力整治旅游业,出了很多优惠政策,也因此整个夏天,仙人湖旁都热闹非凡,民宿每天都是爆满,客人来自五湖四海,其中,甚至还有一位龙虎山的道士。 老板这些年阅人无数,本也没太在意,却没想到在办理入住时,那道士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说:“你身上有些不太干净,如果不能放下,早晚会害死你。” 丢下这两句轻飘飘的话,道人拿了身份证转身就走,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手臂便被人死死拽住。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王哥从柜台后翻了出来,恶狠狠地拉着那道士,狰狞道:“那团白色到底他妈的是什么!” 一瞬间,他声音里的怨毒几乎吓坏了前台的所有人,甚至,也包括王哥自己。 事后回想,王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到底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反应过来时,那道人已经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抵住他的额心,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王哥一开始还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随着脑袋越来越清醒,他突然就转过弯来,意识到,那道士是在问他,为什么在事故发生后,要留在仙人湖,甚至,还在这片湖旁做起了生意? 是啊……为什么呢? 王哥在那一瞬间竟也感到有些困惑。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难道说,就是为了那团白色的东西吗?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分秒间,王哥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而道士撤下两根手指,目光淡然地看着他:“看到了怨根,就会被执念缠上……那就是你在湖里看到的东西的真相。” 王哥不解:“不是说,那是个孩子吗?” 对此,道士只是笑笑:“它确实是,毕竟孩子是纯粹的,而它之于你们所说的鬼怪也很纯粹,甚至可以说,是鬼怪的本质……或许是因为这片湖里枉死过许多人才养出了这东西,世上见过它的人不多,而大多数见过的人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太好。” “不会……太好?” “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问问,当年和你一起下水的队友,如今还有几个活着。” 一瞬间,王哥整个人如坠冰窟。 当晚,他联系了当年潜水基地的旧友,然而一问之下却发现,在那个初秋和他一起下水的五人当中,已经有三个不在人世,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在水下溺死的。 陈真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又或者说,当时的民宿老板只和她们说到这里。 直到现在,陈真都记得王哥那时古怪的模样。 第10节 就像是忽然入了定,男人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仙人湖缄默不语。 仙人湖里没有鬼,用那道士的话来说,有的只有一丝来自亡者的,纯粹的怨恨。 怨和执只有一线之差,故而,自从在湖底见到了前者,这件事就在老板的心底生了根,从此,他便如同被诅咒一般,再也无法离开那片黑色的湖泊。 而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像是他的朋友一样,为了找出那团白色的真面目,再次潜回深不见底的湖底,并且留在那里…… 莫名的,这个故事让陈真想起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为了摆脱怨鬼,就要放下执着,这不正是蒋文清口中所谓的,“剖出心来,交出秘密”? 真是天下鬼故事一家亲,就跟国产恐怖片儿似的,说到底,都是心理问题。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被鬼缠上。 回过神来,陈真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来自宋昱的反馈,心中不由好笑。 这小子总不能是给吓傻了吧? 她侧头去看,结果却发现宋昱正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们面前的楼梯上方,两条长腿肉眼可见地打摆子。 “棉……棉花……那个……” 宋昱的声音听起来已经要哭了,而陈真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这才发觉,就在二楼的楼梯口,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第12章 怨鬼和祭坛 不是吧,这么老套? 看着那个女人在黑暗中一团模糊的脸,陈真脑中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 什么年代了,出现个女鬼还都是贞子和伽耶子的平替,这么多年她们女鬼的圈子都不迭代的吗? 而这时,濒临崩溃的宋昱终于忍无可忍,拉着她就要跑,却没想到陈真个头小小,下盘却极稳,他一下没拉动,竟然还给陈真一把反扯了回来。 “跑什么?是人不用跑,是鬼跑不掉。” 陈真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再回头,这才发现那女人已经一言不发地从楼梯口走开了。 宋昱浑身哆嗦:“蒋哥不是说了吗,二楼有问题!棉花,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恐怖片里这时候跑还来得及啊!” “但是恐怖片里想活下来,光跑可不行啊。” 虽说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儿,不把眼前这一切想成闹鬼都有点不礼貌。 但是,被网暴过将近一年的陈真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网上闲的没事干的人有很多,而棉花料理现在的热度这么高,万一有好事的家伙跟过来…… 作为李眠的替身,为了那 23 万,陈真可不敢在这件事上托大,见状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警戒线里,如同一只身手敏捷的猫,三两步就跃上了二楼,徒留下宋昱在她身后惊慌失措地喊别冲动。 还是得搞清楚来人到底是什么路子才行。 陈真压根懒得搭理宋昱,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废厂的二楼远比一楼更加阴森,原因无他,只因为二楼的窗子不知为何,全都被木板钉上了,以至于几乎没有光线可以照进来。 刚刚那个女人呢? 陈真打开手机电筒,照亮之处却只有一地样品袋,连脚印都看不分明。 难不成,对方是在躲着他们? 如此一来,陈真不由感到更可疑了,而她正要往深处走去一探虚实,背后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棉花!你别一个人乱跑啊,很危险!” 用尽毕生勇气,宋昱最后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二楼,而陈真看他脸色惨白两腿打颤的样子,心中正是不屑,但转念一想,这小子都送上门来了,她又为什么要放过他? 反正她本来就想探一探刚刚那“女鬼”的底,如果能趁此机会吓跑宋昱,岂不是一石二鸟? 想到这儿,陈真直接顺水推舟,一把抱住宋昱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摇晃起来:“宋哥……刚刚那个东西,你也看到了吧?我们找一圈好不好,不找的话,我不安心的。” 她话说得楚楚可怜,但双手却好似铁钳一般,拖着人就往二楼深处走,而宋昱挣扎了两次,竟然都没能挣脱开刚到一米六的陈真。 无奈之下,他只得哭丧着脸哀求道:“棉花……咱们还是走吧,真的,我还欠着债,还有妹妹要照顾啊!” 果然这些花孔雀都是外强中干的草包,平时巧言令色,这种时候就歇菜了。 陈真心中翻了个大白眼,继续火上浇油:“宋哥,你真觉得刚刚那个不是人?” 宋昱颤抖:“是人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呆着吧?” “但如果是鬼的话,出来露个面就跑,也未免太好说话了吧?” 陈真说着,心里也同样感到奇怪。 究竟是什么家伙,会猫在这个废工厂里……明明这个二楼连光线都透不进来,会有人特意呆在这种地方埋伏他们吗? 退一万步,如果这人是跟着他们来的,她带宋昱进废厂明明是临时起意,对方又是如何赶在他们之前进来的?而在一片漆黑里,对方又是如何做到,不打任何手电,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思考着这些无解的问题,陈真扯着宋昱走向深处。 由于木板的遮挡,这里已经透不进来一丝光线,四处伸手不见五指,以至于宋昱根本不敢松开陈真,就如同一只 184 的八爪鱼,死死缠在她身上。 “你说为什么,他们要把二楼的窗子全都钉上呢?” 陈真此时越发感觉奇怪。 不论怎么看,当地的管理人员应该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连大门都没锁,难不成还担心有贼? 为了确保那女人不在四周,陈真借着手机灯光四处张望,然而,二楼却是一片死寂,除了墙上“发展万岁”几个血红的大字和一些锈迹斑斑的机器,这里什么都没剩下。 先前在棉花料理的评论区有人做过科普,称这片金汞厂原来的面积很大,生活区不但有商店,卫生院,还有电影院,只是,如今那些部分都已经因为年久失修,尽数坍塌,唯一留下的这一片,是原来负责登记矿石样本的办公区域。 转眼间,他们走到了二楼的最深处。 宋昱此时已经怕地失去了思考能力,紧贴着人一步都不敢动,离得近了,陈真甚至能听见他的牙齿在上下打颤。 寻常人怕鬼会怕到这个程度吗? 她感到一阵无语的同时,手中的手机灯光却是忽然在黑暗里照到了一扇门,一瞬间,宋昱倒吸一口凉气,竟是直接在陈真身后蹲下了! 只见,二楼车间的最深处是一间办公室,不知为何,原先破烂的木门上竟是缠满了黑色的胶带,上头还用红色的油漆写了四个大大的字。 闲人免进。 换作平时,这样的场面自然也谈不上可怕,只是,当时写下这排字的人似乎是在赶时间,以至于很多红色油漆都流了下来,如同一行行血泪,在黑暗的环境下,便显得尤其触目惊心。 “棉花……我们还是走吧,这地方不管怎么看都很邪门。” 宋昱抓着她两条小腿完全不敢看,崩溃道:“我身上已经带着一个了,不能再加一个了啊……” “你给我起来!” 陈真忍无可忍,正要发作,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一瞬间,宋昱就像撞见黄瓜的猫,直接给吓飞了,而陈真转头,发现蒋文清和黄杉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身后,似乎是跑来的,蒋文清额头上全是汗珠。 原来,就在不久前,蒋文清拾了木柴回去,发现陈真和宋昱都不见了,打手机也打不通,由于担心他们在林子里出事,他和黄杉没办法,最后才一起找进了工厂。 糟了…… 一对上黄杉颇为探究的眼神,陈真自知不妙,赶忙说道:“黄姐……我们本来想进来补拍两个空镜,没想到二楼有人!” “有人?” 黄杉也是一愣。 陈真急于想要转移话题,立刻将先前的事情说了,却没想到蒋文清听完脸色剧变:“你说那个女人在这儿不见了?” 说罢,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拉那扇满是黑色胶带的门! “蒋哥!咱们就是路过,犯不着非要直接端了人家老巢吧?” 宋昱也没想到来了个比陈真还勇的,下意识要拦,蒋文清却是疾言厉色地瞪他一眼:“万一是个在里头烧炭的呢!你想有人死在里头?” “什么……” 随着众人脸色骤变,蒋文清已经一脚踹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瞬间,灰尘簌簌而落,众人定睛去看,狭小的空间里又哪里有半个人影? 这下,就连陈真心里都不禁咯噔一下。 一路走来,她已经看得很明白,整个二楼是一个大开间,除了这间办公室,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而他们看到的那个女人分明是朝这个方向走了…… 在二楼所有窗户都被封死的情况下,那个女人还能去哪儿? 事到如今,觉得蹊跷的自然不止是她一个。 蒋文清手拿念珠,面色凝重地走进那个狭小的空间,口中念念有词地绕了一圈,却发现,这个地方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就只有满地的报纸……还都是亚坝当地的报纸。 陈真蹲下身子捡起一张,抖掉上头的灰,发觉这是一张 90 年代的老报纸,头版上清清楚楚地记载了当时一位当地牧民来惹乎拉沟放羊,随即连羊带人消失不见的新闻。 “等等,这些不会都是……” 陈真一连捡起来几张,全都是惹乎拉沟失踪人员相关的报道,从 90 年代一直到 2010 年前后,似乎这里的失踪事件从未停止,只是,一开始消失的都是本地人,而渐渐的,也开始有外地的徒步客在这条山道里一去不返。 这个发现立刻让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虚无缥缈的都市传说是一回事,但当它真的变成了白纸黑字的新闻稿出现在几人面前,其中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陈真不解:“好像有人汇总了先前的失踪事件,把报纸放在这儿……他图什么?难不成要做个怨鬼博物馆吗?” 而此时,正在房间里诵经的蒋文清脚下忽是踢到了什么,发出了当啷一声脆响,他翻开两张报纸,发现底下竟有几只肮脏的小碗,而仔细一看,碗里放着的东西,全是黑色的毛发,还有惨白的牙齿。 一瞬间,蒋文清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就将他们其他几人都推搡了出去,然后用力合上了门! “咒术师才会用这些东西,赶紧出去!” 蒋文清脸色铁青,甚至顾不上和他们多解释便强行要求他们离开了废厂,随即,他急匆匆地奔回车上,拿了一包青稞绕着车子撒了一圈,脸色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见众人面露不解,蒋文清解释:“这些年,很多失踪者的家属都想要找回亲人的尸体,一直在这里徘徊搜索,不肯放弃,只是长年累月,许多人都承受不了,最后疯了,先前就有人在这里自杀……多亏了救援队来得及时,人才没出事。” 而这么一说,几人才明白为何刚刚蒋文清会怀疑,那房间里有人烧炭。 陈真又问道:“那刚刚那个房间到底是……” 蒋文清脸色凝重:“我先前听说,有些绝望的家属因为找不到尸体,病急乱投医,会去找本地的咒术师……他们有些凶邪的法子,可以施咒让苦主见到亡灵,刚刚那个祭坛便是用来做这个的。” “你的意思是……招魂?” 黄杉扬眉。 身处现代社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封建迷信的事了:“但那些报纸涉及不止一起失踪啊……” 蒋文清摇头:“我先前不是说了吗,留在这里的亡魂会成为惹乎拉尊者的眷属,所以怨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想要召唤出怨鬼问出尸身的下落,要用到的祭品,当然也不会是属于某一个人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宋昱手一抖,作为身家性命的相机竟是直接砸在了面前的桌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第11节 他颤抖道:“我……我好像拍到那东西了……” 第13章 弄巧成拙 看宋昱脸色不对,陈真立刻劈手抢过相机,却发现,宋昱拍摄的最后一段素材,恰好就是在那个楼梯口。 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他手里的相机竟是一直没关,以至于歪斜着将那个女人的身影全程拍了下来。 这下,不论是黄杉还是蒋文清都看得很清楚,站在二楼楼梯口的确实是个面目不清的女人,走路动作非常僵硬,不论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人。 一瞬间,二人的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蒋文清眉头紧锁,他反复看了几遍那个女人出现的画面,沉声道:“看来,那个祭坛已经成了,他们招出的东西留在了这里……多半是怨鬼。” 随即,他简单给他们解释了藏区的咒术仪式,说到底,无非就是拿和亡者生前有关的东西做引,将非人的存在重新召回人间。 而方才他们看到的报纸,头发还有牙齿,显然都是用来做这个的。 宋昱脸色惨白:“不是说……只要看到了就容易被缠上吗?我们现在都拍到了,还是 1080p 的,这难道不是超级加倍?” 而对这一套花里胡哨的玄学解释,陈真却是一个字都没有信,毕竟,惹乎拉沟闹鬼也不是一两天了,别人都没拍到的东西,他们一来就拍到,这总不能真的是因为怨鬼给他们面子。 这么想的也显然不止她一个。 黄杉一针见血地说道:“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人的可能,问题在于那个女人最终去了哪里?小蒋发现你们不见了就直接来找了我,我们从大门进来,没有看到有人离开。” “这么说,二楼的所有窗子都给木板钉死了,伸手不见五指,说不好她绕到我们背后回到了一楼……一楼都四面漏风了,从那儿离开直接进林子应该不难。” 陈真抱着胳膊,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在那么潮湿的地方,四处都是霉斑,但二楼那些木板大多都还干干净净,这也就意味着,或许它们才被钉上去不久。 难不成,真的是有人赶在他们之前来,在这儿埋伏他们? 陈真想到过去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恶意,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这时蒋文清说道:“不管怎么样,不要再进那个地方了……今天晚上我会去河边做些仪式,让神灵保佑我们,再呆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他说完,又从车上翻出了不少模样古怪的法器……相比于之前那串凑数的金刚杵,显然,这些才是蒋文清自己用的真家伙。 蒋文清道:“怨鬼是很麻烦的恶灵,我师父和我说过,它被人心中的恶念和秘密滋养,和我们所有人息息相关,我们现在看到的,或许只是它的某一个相罢了,之后,它也许还会变成其他样子来蛊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有了手上那一堆东西的加成,蒋文清的话几乎立刻就让宋昱瑟瑟发抖了起来。 他哆嗦道:“蒋哥,既然这么凶险……那我们今晚走不行吗?” 蒋文清摇摇头:“离开了这里,我就无法祈求这里的神灵保佑我们了……再说,如果真被缠上,去哪儿都没有用,只有剖出心,祈求惹乎拉尊者的原谅,怨鬼才会离开……别无他法。” 说罢,蒋文清跳下车,开始绕着车子转圈,念经文,撒青稞。 而黄杉见状也说道:“小蒋说的也有道理,无论那人是什么来路,她突然出现也不知目的,这时候如果贸然上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把车子检查一下,确定没问题之后,明天一早再赶去下一站比较稳妥一些。” 在这方面,黄杉是老江湖,三言两语就理清了现状,又拍了拍六神无主的宋昱:“趁这个机会,小宋你赶紧休息一下,前两集网上反应很好,金主那边也来了消息,说喜欢你的片子……下次可别再跟着棉花干这种傻事了。” 她说着,带着笑看了一眼陈真,瞬间便让后者背后冷汗直冒。 要说先前在废厂里撞鬼,陈真从头到尾估计心率都没过 90,然而,如今黄杉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她心率直奔 120。 她听得出,黄杉已经对她起了疑心,毕竟,她非要拉着宋昱进废厂这事儿实在是不好解释。 对上女人望过来的眼神,陈真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暗自捏紧手指,跟着黄杉一起下了车。 难不成……她已经发现了? 面对黄杉,即便胆大如陈真,心里也总有些没底。 她查过黄杉的过去,知道她的战绩,要是这个女人没有两把刷子,绝对不可能在娱乐圈横着走二十年。 先前她就觉得奇怪,黄杉和她签合同签得很急,宋昱和蒋文清更是连正式合同都没有,似乎连背调都没好好做……这实在不像是那个“铁娘子”该有的作风。 而现在看来,黄杉或许早就知道一些事情,只不过在当时金主催着她出发,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陈真对此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黄杉要和她撕破脸,大不了她就将棉花料理恶意营销和找替身的事情捅出去,到时候谁也别活。 xpt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跟着黄杉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却不想,面前忽然多了一根细烟。 “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多事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顾自接的单子,跟我说的时候,十五万定金都收了,晚点我和棉花说说,这一趟可得给我们都加钱。” 黄杉叹了口气,动作熟稔地给烟上了火,又问她抽不抽,陈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火。 她小心地接话:“李眠她还能自己接活儿啊?” 黄杉闻言却是笑了,轻轻吐出口烟来:“不管在哪行哪业都是给钱的人说了算,李眠雇了我,那当然是她说了算……这丫头内向归内向,主意还挺多,那时候她还说要给我个惊喜呢,可真是个大惊喜。”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九心河上泛起了暖色的波光,而两个女人就这样站在河岸边,慢慢地抽完了手里的烟。 陈真本来还以为,黄杉至少会问一句她为什么要带着宋昱进厂,结果等了半天,一根烟抽到了烟屁股,黄杉却始终没有向她发难。 难不成是在等着她自己提? 陈真性子急,实在忍受不了这焦灼的气氛,最后直接开口说道:“说起来,刚刚蒋哥讲的那些,黄姐你相信吗?” “相信这里有鬼啊?” 黄杉笑笑,抖掉了最后一点儿烟灰:“以前确实不信,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不得不信?” 陈真一愣,还没来及细问,黄杉却已经掐了烟,又道:“不过大多数时候,鬼还是没有人可怕……棉花现在的热度很高,评论区都爆了,陈真你平时经常上网,应该也知道,现在网络上闲的没事干的人很多,万一真的有人跟过来是件麻烦事,我们最好还是在周围找一找。” “……好。” 不论怎么听,黄杉这话说得都很暧昧,似乎还有点要用她的过去点她的意思,陈真心里琢磨不透,掌心里出了一层细汗的同时点头应下,两人便开始绕着金汞厂细细寻找起来。 虽说,金汞厂只有一扇大门,他们的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但是,这地方毕竟年久失修,四面都有垮塌的墙壁,万一对方不是从正门出来的,也可能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 陈真是野外露营的专家,过去为了拍摄 vlog,没少在野外呆着,看动物足迹之类的更是老本行,对于这样的活儿根本是驾轻就熟。 然而,等真正进了林子她才发现,惹乎拉沟的地形复杂程度,远超她过去去过的所有地方。 作为过去矿区的中心,金汞厂的工作区附近的采空区极多,陈真因为不熟悉地形,两三次都差点滑进坑里,也多亏了是和黄杉一起,两人相互照应,才没有落得一个当场崴脚的结局。 而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地上的脚印,简直是难如登天。 两人在周边艰难地搜索了将近一个小时,结果除了一些藏区常见的祈福纸隆达,她们连根女人的头发丝都没看到。 而随着天色暗下来,林子里四处变得影影绰绰,不打手电已经看不太清地上的洞,无奈之下,安全起见,黄杉和陈真也只能打道回府,只是,还没等他们走到房车,万海客的商务却忽然发来了消息。 “拍了两天了,有拍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 正所谓图穷匕见,到了这时候,他们的甲方似乎也在流量面前昏了头,彻底不打算装了。 半个小时后,在金主的强烈要求下,宋昱那条废厂鬼影的花絮被传上了网,而毫不意外,短短五分钟,热评已经过百,棉花料理瞬间往上涨了快两千的粉,速度之快,简直让陈真两眼发黑。 本来她是想吓跑摄像,结果没想到进了一趟废厂反倒弄巧成拙……竟然又给棉花料理的热度添了一把火! 至此,陈真也总算是彻底认清了现实。 上了网的片子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如今再想要让网友一键失忆,不去关注棉花料理的下一次更新已经不可能。 从风格上搞砸拍摄的 plan a 已经彻底行不通,留给她的,也只剩下那个 plan b。 陈真实在不甘心,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再尝试一次:“黄姐,我看他们好像都很期待我们再拍一下那个厂子,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再加一场?反正本来今晚就要留在这儿。”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万一就差这一下,她就能把宋昱吓跑,换一个不会自作主张的摄像来呢? 陈真余光一瞥,果然,一旁的摄像脸色难看非常。 可以说要不是碍于黄杉在这儿,陈真都恨不得当场拉着宋昱去金汞厂里打地铺,最好是能把人吓得连夜买站票回渝江才好。 她心中恶狠狠地盘算起自己这些年听过的鬼故事,结果却没想到,这小子虽说给吓得眼泪汪汪,但竟也没有立刻打退堂鼓,反而哆哆嗦嗦地问:“那棉花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要是还要进厂,我可得准备一下……至少得带个脚架防身。” “怎么,突然不怕了?说起来你刚刚说身上带了一个什么意思……你撞过鬼啊?” 陈真心想这人的胆子是能充气还是怎么着,正想调侃两句,一旁的黄杉这时却忽然开了口。 “那既然这样,如果棉花你都觉得遗憾,不如就在外围拍一拍吧……该怕的还是要怕的,头上三尺有神明,万一小蒋说的是真的呢。” 说着,黄杉再次笑盈盈地看过来,陈真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心想这女人果然是在点她。 而她正要开口,黄杉却没给她那个机会,又道:“吃了两天烧烤,今天吃个火锅团建一下怎么样?咱们一起出来好几天了,也算是同甘共苦,到现在还没好好聊过天增进一下对彼此的了解……棉花,你觉得呢?“ 第14章 掏出心来 做火锅的过程,当着黄杉的面,陈真自然不敢搞事情。 她现在已经认清,宋昱这小子的滤镜实在是不一般,估计能在旅拍一条街上混到现在,也是靠着这种特异功能,不论客人长什么样,他都能按照自己内心假设的套路将拍摄进行下去,就像是对着一个塑料模特化妆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宋昱估计看她脸上就写着“可爱”两个大字,任凭陈真再怎么发挥都是白搭。 想到这儿,陈真无奈万分地将在高压锅里煮了一半的莴笋拨进火锅里。 走了三天,他们的库存还很充足,也因此这顿火锅吃得异常丰盛,各式丸子和肉类堆了整整一桌,随着汤底在锅里沸腾,辛香的麻辣味缓缓升起,刺激着众人的味蕾,他们也很快就完成了第三次的正片拍摄。 这一晚没有下雨,林子里很静,在太阳消失后,不远处的废厂也化身成一片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大阴影,沉默而压抑,光是看着便叫人心底发毛。 可想而知,在这种氛围下,即便吃的是热腾腾的火锅,气氛也绝不会像是海底捞那样欢乐祥和……甚至说像是吃席也不为过。 众人沉默着埋头吃饭,将近二十分钟里,露营桌上只能听见卡式炉上的火锅在发出轻微的滚水声,直到黄杉忽然开口问道:“小蒋,你之前带客人,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这句话来得突然,上下文指代不明,以至于陈真脑袋里绕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黄杉在说的,竟是之前撞到“怨鬼”的事。 不知为何,女人语气十分认真,似是真的相信了先前蒋文清的那一套。 “怨鬼在这一代很有名,有很多人都信,不过我自己确实是没有碰到过……否则我也不敢来这儿跑车。” 此时,蒋文清正在艰难地夹着一颗潮汕牛肉丸,低声道:“我之前和你们说的,都是我从其他司机那里听来的……我师父也和我说过,怨鬼是应人心中的执念所化,所以如果放不下心中藏着的执念,就会被这里困住,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么说,只要有执念就会被困住?” 陈真一听这意思,还真的和她先前在仙人湖边听到的差不多,鬼只会缠住心里有鬼的人。 她忍不住扬眉:“那这个执念的包括范围还挺大……总得有个标准吧,否则心里藏点事儿就走不出去,惹乎拉这班上的岂止是 996,都要 007 了。” 闻言,蒋文清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露营灯的灯光在他眼底折射出复杂的光线,半晌他淡淡道:“总的来说,和生死有关的执念和秘密更容易招来怨鬼,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来到这里找人的人最终都会疯掉,有的自杀,还有一些日复一日地盘桓,甚至会为了找人走上歪路。” 显然,他说的就是先前那些找不到家属尸体便一辈子走不出惹乎拉沟的人。 这么说,倒也解释的通……只是,这事说到底还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第12节 陈真想,并非是因为怨鬼,这片山沟才容易出事。 恰恰相反,是因为这片山沟本就容易出事,这才导致有失踪者家属心怀执念来到这里,而和生死有关的事最容易把人逼疯,说出来就意味着放下,才能活命,久而久之,也就演变成了面对怨鬼,要掏出心和交出秘密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陈真内心叹了口气,心想惹乎拉闹鬼这么多年,必然有一套可以自圆其说的说法,只是,这么一位十分懂得心理学的神仙在看她看来,做事却着实有些不地道。 要是惹乎拉真是个公允的神仙,它就该立刻搞砸他们这场外拍,让棉花料理这种靠踩在别人头上往上爬的网红彻底歇菜。 现在它闹个鬼,非但没做到这件事,还让棉花料理名气大涨,就这样,还让她怎么信服? 陈真一想到这事儿就来火,恶狠狠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牛肉,却不想就在这时,一旁的黄杉竟是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这样,不如我先来试试交出秘密,看看能不能让这一趟旅程顺利走完。” “……什么?” 这话来得突然,不但是宋昱,陈真都给吓了一跳。 毕竟,信神仙是一回事,信到会直接跳大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陈真忍不住想,李眠到底是给了多少钱,才让黄杉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经过这一路,其实她早已看明白,黄杉多半才是帮棉花料理实施那一套拉踩营销的罪魁祸首,只是,她的手段难看归难看,做事却很地道,为了帮她的主子营销,甚至不惜帮她找替身,还全程任劳任怨地忙活…… 在拿钱办事这方面,就算陈真是头号黑粉也不得不承认,黄杉确实是个劳模。 她难以置信:“黄姐,你真的相信说了秘密怨鬼就会走啊?” 黄杉却只是笑笑:“做这行最终都会信命……你再活几年就明白了。” 而蒋文清似乎也没料到,第一个开口的会是黄杉,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才说:“如果它已经盯上了我们,那你说的话它会听到……不过,黄老板,你的秘密有那么严重吗?” 对此,黄杉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拿起啤酒罐抿了一口,说起了她的 22 岁。 那一年,刚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的黄杉还是一个梳着齐耳短发,身材单薄的年轻姑娘,虽说性子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泼辣老城,但毕竟年纪还小,刚进入职场的前几年难免也吃过一些苦头。 而那时,她的第一份工作也并不是艺人经纪,而是节目编导,负责综艺节目里与艺人的对接,简称 follow pd,是一份听着光鲜,实际让人累得哭爹喊娘的工作。 从 22 岁到 26 岁,黄杉和各式各样的经纪人还有艺人打过交道,有不少也成为了她未来的人脉,而其中有好说话的,自然也有不好说话的,甚至,还会有专门喜欢为难节目组的。 在 2000 年初,网络媒体还不像是如今这样发达,随便出个什么事,被人用手机拍下来放上网就完了……因为信息传播的渠道受限,所谓的耍大牌自然也会更普遍,像是黄杉这样年纪小资历轻的小编导自然是难逃一劫。 24岁时,黄杉曾经录过一档名叫《爱的加减法》的户外冒险综艺,节目内容是让娱乐圈的明星夫妻在野外进行求生冒险,在逆境中互相扶持成长。 而当时,黄杉对接的是一对香港的艺人,从一开始就因为黄杉不懂粤语导致沟通上多有摩擦,后头,情况则愈演愈烈。 对方似乎看准了她在导演组里的位置不高,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从专门让她跑二十公里去买粤菜当艺人餐,再到凌晨四点去房里送药,最后,更是上升到了向制片人投诉早已定好的台本,让黄杉去下跪道歉的地步。 虽说,最终在制片人和总编剧的斡旋下,为了拿到更漂亮的工作履历,黄杉不得已还是做了口头的道歉,但是,这却不代表这事儿在她这里过去了。 哪怕不能和对方撕破脸,黄杉也至少要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而也就是在这时,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倒插香。 香港的明星多有些迷信,每回综艺开机前都要烧香祭拜,而且,比一般人要隆重许多。 黄杉看在眼里,故而每每在对方离去后,她都会趁四下无人,将那对夫妇的香倒转过来,把燃起的那一头倒着插进香灰里。 正所谓正拜神灵,倒祭鬼神。 民间传闻,如果说正插香是为了让神灵垂青,那倒插香,则是为了让鬼怪上身。 黄杉虽不信这个,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对方挣得好彩头,故而,几乎每回开机前她都会泄愤一般地倒插对方的香,还要看着那香完全烧完,这才会满意离去。 本来,她做这一切不过是图个心里安慰,然而黄杉却再也没想到,节目才刚录三期,她的嘉宾就发生了变故。 当时,按照导演组安排,爱的加减法包了一座海边的无人小岛,让受邀的夫妻在岛上自由活动,进行求生演习。 户外综艺,一般每个明星家庭配套的工作人员至少有十到十二人,其中有妆造,有助理,有 fpd,还有摄像。 而在有台本的基础上,通常无论明星怎么跑,他们都不该彻底跑出导演组的视野,更不可能出现人直接不见了这样的拍摄事故。 但偏偏,当时黄杉负责的这组香港夫妻,就这样凭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足有两个小时之久。 一整个下午,导演组,摄像,舞美,制片,还有岛上的无数安保一直找到了天黑,这才终于在小岛东北侧一片僻静的树林里找到了那对夫妻,而那时,这两人就如同惊弓之鸟,即便是对着经纪人,嘴里都只是重复地在喊着同一句粤语。 “林子里有鬼。” 而事后,那对夫妻更是宁可赔偿高昂的违约金也要退出录制,节目组不依不饶,非要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无奈之下,经纪人才只能代为转达了那一天在岛上发生的一切。 原来,就在那天录制开始后不久,两人就在林子里迷了路。 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毕竟,在正式录制前,他们都做过彩排,踩过点,对岛上的路线早就一清二楚,实在没道理会在一大堆人跟着的情况下,忽然走进他们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生了。 当时,两人的手机都在经纪人那里,联系不上任何人,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顺着地上的路往林子深处走,却不想走了一段后,身后却忽然传来动静,像是有人跟了上来。 由于节目还在录制中,夫妻二人第一次碰到这种古怪的状况,本能地以为,那是节目组因为之前他们的种种刁难,想要录制什么“突发状况”来整他们,于是几次大声呼唤对方出来,但不知为何,林子里的人却始终不为所动,不应声,也不露面。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暴脾气的丈夫忍无可忍,再也顾不上还在拍摄,直接回过头就要把人揪出来,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也就是这么一转头的功夫,原先还“跟在”他们身后的声音竟也随着他们的转身,再次来到他们身后。 而这一下,两人才终于双双感觉到不对劲,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毕竟,就算节目组要恶整他们,也不可能做出如此不科学的事,瞬间让十几个人在他们身后瞬移。 而如果,那不是节目组的人发出的动静,在跟着他们的,又到底是什么?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夫妻二人越想越慌,但是,无论他们怎么走,那东西都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甚至,还会模仿二人的脚步。 他们慢,那东西就慢,而他们快,那东西也跟着加速。 反反复复,他们在林子里折腾了不知多久,直到夫妻二人的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四周都始终还是茂密的林子,根本找不到任何出去的路。 绝望之下,两人自然不愿这样坐以待毙,于是,只得拿出了身上补妆用的小镜子。 无论如何,他们都至少得知道,身后追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就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丈夫颤颤巍巍地拿起镜子向后照去,然后,他几乎立刻就在倒影里看到了一双大睁着的,无神却熟悉的眼睛,藏在林子的深处,窥视他们。 一瞬间,丈夫的喉咙就仿佛被卡住一般,他浑身冰冷,完全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已经认了出来。 林子里的眼睛,是他自己的。 第15章 黄杉的故事 “你是说,他们在林子里,碰到的是他们自己?” 黄杉故事说了一半,宋昱可怜巴巴地端着调料碗,整个人已经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小团。 陈真皱眉:“但是他们最后也没有验证那到底是什么,不是吗?” 黄杉叹了口气:“说法有很多,而且越传越多,后头节目组里甚至还有人说,跟着他们的并不是他们本人,只是想要取代他们的某种东西……如果继续走下去,那些东西就会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取而代之。” 时隔多年,说起这段往事,黄衫仍是历历在目。 在那对夫妻离开后不久,他们找来了新的明星代替他们,而黄杉只知道,那场节目似乎就是那对香港艺人事业的转折点。 在那之后,两人陆续被曝出耍大牌还有出轨的丑闻,很快就离了婚,最后,丈夫得了癌症,妻子被雪藏,人到中年,落魄自杀,两人的惨事一度在香港那边闹得沸沸扬扬,被港媒在头版头条上挂了得有半个月。 说完故事,黄杉拿出手机搜索了两个名字。 陈真宋昱的年纪都不大,对这些老一辈的港台明星算不得熟悉,但也隐约有些印象。 似乎在 2010 年之后,这两人就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了。 “等等……” 陈真花了将近半分钟才勉强做出了一些联想,狐疑道:“黄姐你不会是觉得,他们最后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吧?” 黄杉苦笑:“当时节目闹鬼的事,台里下了封口令,网上是查不到的……但事实就是,在我倒插香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确实发生了改变,而且非常突然,就好像在那一天,他们真的被其他东西取代了,而回到录制现场的,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两个人。” 说着,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一阵夜风吹来,摇曳不止的火光倒映在黄杉的脸上,勾描出那些岁月痕迹的同时,更是让她眼底的神色都在瞬间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沉默了片刻,黄杉轻轻叹了口气:“过去我一直是个不信命的人,也很少去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在录完那个节目后,我就将这一切抛之脑后,几乎忘了个干干净净,直到将近二十年之后……我的亲生儿子染上赌瘾的那一天。” 仿佛随意丢下一颗重磅炸弹,黄杉的后半句话顿时让众人瞪大了眼,甚至宋昱嘴里嚼了一半的龙虾丸都险些掉回了碗里。 黄杉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火焰,仿佛在那里看到了这二十年的自己。 在娱乐圈这么久,黄杉自诩没有对不起任何手下的艺人,不论他们出身如何,咖位如何,演技如何……只要黄杉觉得他们是好苗子,便会将他们扶上他们该去的位置。 而她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家庭。 从结婚的那一刻,她就和丈夫说得很清楚,她来工作,孩子由对方带,需要多少她都可以拿,但前提是,要把他们的儿子带好。 这件事是两人之间的协议,最终没能做到的人不是黄杉,故而离婚后,黄杉唯一的儿子黄松被判给了她,后头改了姓,成了独属于她的小松树。 那一路上,除了这场失败的婚姻,黄杉走得很顺,以至于当她接到警察电话的那一刻,一时间甚至以为对方是打错了。 一直以来,黄杉对儿子的印象都停留在那个又高又白净的大男孩,却没想到等她匆匆赶去派出所,才知道黄松已经欠下了将近一千万的网贷,而他被催债的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是血地坐在留观室里……黄杉几乎认不出他。 这还不是最糟的。 接待她的警察满脸严肃地告诉她,因为对方催债,黄松将两个上门讨债的小弟捅成重伤,而他那一身的血,有大半都是别人的。 黄杉的大脑在那一刻几乎一片空白。 虽然对方可能存在暴力催收的行为,但黄松刺了两人将近二十刀,显然已经过了正当防卫的度,黄杉几乎当时就知道,她的儿子绝不可能在这件事里全身而退。 那一晚,黄松在她面前哭得不成样子,只说是他的同学带他去澳门玩的时候介绍给他的。 当时对方只说,在网上下注,一个晚上就能挣两千块,黄杉给他的生活费很多,他就想随便玩玩,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挣了钱。 黄松那时才 19 岁,又哪里知道这么多门道,一来二去,玩得越来越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砸进去快一百万了。 后头的事情可想而知。 越是想要把钱拿回来,就只会输得越多……黄松并不知道,对于这场游戏背后的人而言,他从来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肉。 在派出所,看着在面前泣不成声的儿子,铁娘子的骨头就算是铁打的,也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知道,她的事业在这一刻已经结束了。 黄杉淡淡道:“被他捅的两个人,一个重伤,还有一个抢救了三天死了,因为有正当防卫的成分,他最后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八年……这件事出了之后,我就没法再做原来的工作了,只是没办法,钱都用来赔付受害者了,黄松的债也还是要还,我要想办法挣钱,这才开始做网红经纪。” 黄杉伸出自己只剩四根手指的右手,透过无名指的空洞,她对上了对面陈真有些发愣的眼神,笑道:“你们应该都挺好奇这个的吧?” 黄杉笑笑,随即说起那一天,在切了一根手指给讨债人之后,她是自己去的医院。 第13节 穿着染了半身血的西服,黄杉踩着高跟鞋进了急诊室,迎面便冲来两个护士将她架了进去,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们这儿情况最严重的,往往都是像她这样一声不吭的。 而也是直到身边围了四五个如临大敌的医护,黄杉才淡定地伸出右手,仿佛是在展示不存在的戒指,说道:“医生,你先给我止个血吧,手指给狗叼了,大概是接不回去了。” 就这样,不到半小时,还是那一身血淋淋的西装,黄杉踩着高跟鞋又出了急诊,然后,她在门口打了辆车,径直去了工作室。 就算是天塌了,钱也还是要挣。 毕竟,要是再还不上钱,她要缺的就不止是一根手指了。 如今半年过去,黄杉的伤口早已结痂,说起这些,她的神色极度平静,手里轻轻捏着啤酒罐,直到它发出爆裂前的脆响。 “我想过很多次,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此,我去责问过他的同学,结果却发现,黄松一开始沾上的那东西,幕后的老板早些年也是混娱乐圈的,而当年那对夫妻正是他手下的艺人,老板在他们身上砸了大钱最后却亏了本,后头就去澳门做赌博了。” 说到最后,黄杉仰头喝完了易拉罐里的啤酒,用力之下,铁皮彻底变形,众人的注意力也因此被拉扯了回来。 宋昱小心翼翼道:“所以黄姐你才会信……” “是啊……不得不信,不是吗?” 黄杉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却是释然地笑了。 “这就是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我年轻时候做的一些事,最终报应在了我自己的儿子身上……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世上一切事情都有代价,只是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冒险,就像是我,为了帮黄松还债,我不停在网红圈子里玩一些不太好看的手段……这笔债,以后也总要还。” 噼啪一声,木材在篝火堆里炸开,黄杉的故事也说完了。 隔着一簇火光,陈真总是有些看不清黄杉眼底的神色,但却本能地感觉到,刚刚这些不是谎言。 她先前在网上查了一大圈都没能查到黄杉真正的退圈原因,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但现在看来,多半是被那些明星的团队公关掉了。 毕竟,黄杉这些年经手过的艺人太多,她的声望和许多人都息息相关,为了自身的利益,自然有人不想让她家中的丑事见光,只为撇清自己的干系。 说来也可笑,黄杉曾经帮过这么多人,最后却还是沦落到要用手指来抵债的地步。 陈真想,也难怪……黄杉宁可找替身也要替棉花料理来这个深山老林里完成工作。 一般的经纪人又何必要做到这份上,除非,她有想逃避的对象,又非常缺钱。 陈真此刻恍然大悟,又听黄杉说道:“世道就是这样,急功近利就会惹上麻烦,先前我给棉花炒得太过,结果转头就在这儿撞了鬼……也不知道到底是怨鬼作祟,还是树大招风,总归都不是好事……我今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如在这儿坦白从宽了,万一能把怨鬼劝走,之后咱们就不会这么倒霉了吧?”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黄杉随口说的话,却叫陈真心头一动,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正撞上女人微笑的眼睛。 她有种感觉,黄杉这番话像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只是对方十分聪明,没有将话挑明,也不想和她撕破脸。 换句话说,黄杉的坦白和示弱,可能都是想和她合作的讯号。 陈真想了想,问道:“黄姐,那你有想过还完债之后要做什么?” 黄杉叹了口气:“应该就不做这行了吧……我年纪也大了,习惯的那套都是老黄历,搞这些炒作太累,就想着等儿子出来,就做个小本生意,以后过点安稳日子吧。” 她说着,拿出手机里儿子的照片给他们看。 那是黄松高中入校时的照片,男生看上去白净腼腆,站在黄杉旁边,甚至连镜头都不敢看。 而即便是精干如黄杉,看着照片里的儿子,神色间还是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苦痛……被一旁的陈真看了个满眼。 陈真这人,虽然从小就是个不服管到处野的混世魔王,但却也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过去,每逢家里的老父亲老母亲在视频里掉了眼泪,她就算是当天人在喜马拉雅山上都会连夜卷铺盖滚回家,老老实实地在陈家小馆里做几天帮工。 事到如今,陈真不得不承认,就算这是黄杉故意给她挖的坑,她也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坑里。 毕竟,黄杉不过是拿钱办事,打工人又何苦为难打工人,她真正该对付的,该是那个藏在黄杉背后指示她干活的人民币玩家才对。 一瞬间,陈真的心中冒出了之后要配合一些的念头,然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废厂里竟然再次传来一声如同孩子啼哭一般的长啸,凄厉万分,几乎立刻就将宋昱吓得躲到了她身后。 “又来了……” 这一次就算是陈真,也无法说服自己那是鸟叫了。 那声音过于空洞扁平,一声又一声,如同卡带一般回荡在山林,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个活物在叫。 陈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扬起眉问:“怨鬼这算是收下这个秘密了?” “不知道,但它如果收下了,为什么还不走?” 蒋文清飞快地拨着手里的念珠,闻言淡淡看她一眼:“也或许,它想要的不是这个……” 这一回,他话音刚落,那怪异的鸣叫声就如同是在回应他,再度在远处响起,而与此同时,陈真只觉得肩头一沉,一扭头才发现,宋昱竟然将相机直接架在她肩膀上,把她当做了掩体和脚架,对着夜色里怪声频发的废厂拍起了花絮。 第16章 事态升级 翌日一早,陈真一睁眼就去摸手机,果不其然,用差到极点的信号刷新了五分钟后,昨晚的花絮更新点击已经破了百万。 陈真对此已经麻了。 她好歹也是做了三年自媒体的人,当然知道这一行的黄金法则。 无论是做什么赛道,一个好团队加上一个好题材再碰上一个好时机,那就是无敌的,闭着眼睛都能爆。 昨晚,就在黄杉选择“剖心”交出秘密之后,废弃的金汞厂里忽然传来了怪异的嚎叫,众人还没来及反应,怕得两腿打颤的宋昱身残志坚,在这时候竟然还不忘将这一切都拍下来。 虽说夜里的曝光相当不行,但小蜜蜂的收声却很清楚,加之已经有了“闹鬼”视频做铺垫,可想而知,当这条花絮上了网,节目效果会有多好。 一夜之间,棉花料理就成了 m 站的红人,以至于直到陈真刷新的时候,评论区的讨论还是每时每刻都在涨,晃的人花眼。 “五年老粉恭喜棉花登上首页!第一条水煮肉片的菜谱就关注你,终于等到今天,就是在野外要注意安全,等你回来教我们做饭!” 在热门评论区,陈真一眼便看到了棉花料理的第一推广大使“加农列康”。 在棉花料理还不火的时候,这人就给李眠剪过安利视频,那句“她竟然真的在试图教会我们”的十二字真言也是出自他口,如今连这种上古老粉都忽然冒出来,可想而知棉花料理这回有多风光。 叹了口气,陈真跳下床铺,这才发现黄杉早就已经穿戴整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的剖白没能劝走怨鬼,黄杉的心情看上去不太好,见她醒了便说:“准备一下,今天要早点走。” 从车窗望出去,惹乎拉沟的天很阴,而在天气预报上,似乎之后几天会有雨,也因此一早起来,蒋文清就收拾好了露营桌还有天幕,随时准备离开。 他们的下一站便是这条路上的第一个露营点,小龙湾。 传言许多年前,因为九心河的河水过于清澈,引来了天上的龙,而他摆尾间不小心改变了九心河的走势,让河水拐了弯,从此那处曾经降过龙的河道便成了如今的小龙湾。 金汞厂和小龙湾相隔四十公里,为了保证之后几天的行程,蒋文清计划傍晚之前赶到那里,将房车重新充满水电。 而一路上,房车里沉默异常,只能听见蒋文清的佛牌不停地撞在玻璃上,而在陈真对面,黄杉一直在手机上忙活,宋昱则因为一夜难眠正在补觉。 经过昨晚,陈真算是彻底明白了,棉花料理这人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出奇,以至于不光碰上了两个感动中国的好员工,还撞上了真鬼。 在这种情况下,她想以一人之力搞砸这次外拍实在困难,还不如先想办法将那 23 万拿到手,这样,至少可以先解决顺子父母的燃眉之急。 从小四处奔波,陈真向来是个相当务实的人,计划一变,她的心态也跟着转变,开始担心起棉花料理的视频“热度过载”。 这几年互联网上有无数事例都可以说明,流量这个东西少的时候是宝贝,多了就变成蝗虫,还会反噬正主,甚至带来灾难。 而如今陈真最担心的,就是有好事的网友因为视频爆火而来惹乎拉沟凑热闹。 不管怎么说,她的身份毕竟是冒牌的,万一之后被人扒出来,那不光是棉花料理,就算是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为此,趁着车子在路上慢慢行驶,陈真又仔细研究了棉花料理的评论区,好在,虽然有不少网友都在豪言壮语,称如果有机会,也想来惹乎拉沟一探究竟,但很显然,因为惹乎拉沟的凶名在外,出言劝阻的人更多。 更关键的是,由于之后一周当地的天气都是阴晴不定,亚坝市已经发了预警,担心可能会出现不可控的暴雨天气,提醒游客要注意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一路始终没有碰到任何车辆,破旧的公路上,永远都只有他们这一辆房车在缓慢地行驶着。 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陈真头疼地揉着额心,要不是黄杉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她是真的想问人要一根烟抽。 昨晚,在“闹鬼”进一步升级后,棉花料理的评论区如今已经被各种都市传说和鬼故事攻陷,其中热度最高的一条疑似来自于本地人。 据他所说,当地的失踪传言由来已久,其实早在七十年代,金汞厂里就有不成文的规定,太阳落山后,不能随意出厂,如果非要出去,必须要双人结伴同行,否则就很可能会被扯进洞里。 而在八十年代,当地的矿产枯竭,外加上生态保护,矿厂里的人逐渐撤出,一直到九二年,随着最后一个守矿人离开,老金汞厂彻底没人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完全废弃的状态。 只是,这样的萧条却没有一直维持下去。 也不知从何时起,当地忽然就有了流言,称原来老矿厂的附近有被废弃的金矿洞,只要能找到藏金洞,洗洞之后就能翻一番。 在民间,洗洞一直是一门危险的营生,指的就是将一座废弃的金矿用氰化钠之类的化学品再“洗”一遍,非法提炼金砂和金石。 然而,洗洞不但会消耗大量氧气,导致洗洞人命丧矿洞,更会释放出污染环境的剧毒气体,故而,这种做法早就被官方淘汰,只是,在民间屡禁不止。 九十年代末期,出现了许多的职业洗洞人,他们有的受雇于金矿矿主,有的,则直接去盗采已经被废弃的矿洞。 可想而知,惹乎拉沟里有废弃金矿的传闻一出,自然吸引来了各路牛鬼蛇神,而一系列的失踪事件,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毕竟,所谓洗洞,很多时候都要深入地矿,到达距洞口好几百米,甚至一两千米的地方,而这种情况下一旦碰上事故,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当地的种种诡异传闻也就越传越广,在 2000 年初的时候,亚坝曾经严厉打击过当地的洗洞盗采行为,并且彻底封死了原先的金矿入口,如此一来,惹乎拉沟才算是太平了一些。 从 2000 年到 2010 年间,惹乎拉沟的失踪人数大幅减少,但是,各种流言却越演越烈,以至于随着网路发达,这条不起眼的土路又开始吸引来了各路探险爱好者,在驴友的圈子里名声大噪。 据说,在 2014 年,有一位曾经穿越羌塘的知名驴友在惹乎拉沟户外徒步时失踪,引发了大规模的搜救和讨论,随即,当地也便迎来了第二次的探险热潮,同时,又开始陆续有游人失踪…… 好像也就这个还算靠谱。 身为一个铁血唯物主义战士,陈真看完热评第一,总算感觉世界上还有一些正常人。 比起什么怨鬼和惹乎拉尊者,这个解释就要靠谱多了。 而且非要说的话,贪财也是一种执念……最初来到这里洗洞的人,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的执念害死? 她尝试着往下又看了几条,发现紧接着的热评二和热评三就又回归了封建迷信的本质,讲的东西也基本上和蒋文清说的差不多。 当地传言,一旦给怨鬼缠上,就必须要想办法让它离开,否则,怨鬼就会越闹越厉害,直到让所有人走不出这里。 而很多失踪者的家属因为深受其害,对怨鬼的传闻更是深信不疑,一来二去这个流言也就越传越广。 说的跟真的一样。 看到最后,陈真忍不住想,互联网上人均玄学大师,要见鬼真这么容易,这些人怎么不随便找个鬼神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一夜暴富不上班? 而之后,她又陆陆续续翻了一些,说的都大同小异,陈真因此渐渐失去了兴趣,本来也想学着宋昱补一会儿觉,却不想就在这时,房车忽然猛地一刹,一时间,后座上的三人都东倒西歪,宋昱更是直接给惊地弹坐起来! “怎么回事?” 陈真第一反应是车坏了,望向前座,而蒋文清的动作更快,此时已经跳下了车,只是,在看清车轮状况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黄杉和陈真这时跟着绕到了车前,而同样,眼前的景象立刻便让二人瞪大了眼。 只见,房车的前轮里一片鲜血淋漓,就像是碾到了什么东西,而蒋文清用路旁边的树枝拨了一下,却从车轮底下拨出了一大团扭曲在一起的黑色鸟尸。 第14节 那是两只乌鸦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散发出阵阵腥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宋昱是最后一个走过来的,他满脸战战兢兢,手里却依然敬业地拿着相机,然而这一回他刚要开拍,黄杉一把按住他,沉声道:“这个别拍了,很多乌鸦都是保护动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万一碰上了,放上网说不定会有人说我们杀鸟摆拍,被举报就麻烦了。” 陈真皱眉:“怎么会一下死两只乌鸦?” 而沉默许久的蒋文清看着那一团鸟尸,却是答非所问:“你们有仔细看过惹乎拉尊者的唐卡吗?” 见几人疑惑不解,蒋文清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放大了传说中惹乎拉的画像,只见,它的头顶正坐着一只复眼的乌鸦。 蒋文清低声道:“传说中惹乎拉投身火中时,他养的渡鸦也跟着一起投火……是他的眷属,也是仆役。”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正常人的常识里,都不会有两只乌鸦站在路中间等着被他们撞……但是,如果它们原来就死了,又是什么人将它们的尸体放在这儿的呢? 事到如今,即便是陈真,脑子里也开始有了一些非常不科学的猜想,而蒋文清更是面色凝重,对着两具鸟尸念了许久的经文,这才将它们仔细分开,带到林子里去挖坑埋了。 这样一番折腾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天边乌云滚滚,眼看着就要下雨,四人当即顾不上清洗掉轮胎上的血迹,匆忙上了车,一路往小龙湾露营地赶去。 不同于 312 旁那些人满为患的露营点,小龙湾里空空荡荡,四处杂草丛生,就连曾经的小卖部如今也已经沦为了一栋危房,连玻璃都被人砸破,旁边还画着一些不知名的涂鸦。 蒋文清将车泊好后立刻检查了营地里的水电桩,不幸中的万幸,补给还能用,而就在他开始给房车充电时,陈真和宋昱也在金主的短信轰炸下,不得已开始了第四天的拍摄。 熹 这一回,为了图方便,陈真选择了自己过去露营时做的常见菜——咖喱饭。 从镜头里看,阴沉的天,荒芜的山,热气腾腾的土豆咖喱还有白米饭,一切都显得那样惬意悠然。 然而,也就只有身处此地的人才会知晓,此时此刻,他们正面临多大的麻烦。 毕竟,随着蒋文清开始仔细清洗车子,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或许已经给怨鬼盯上很久了。 第17章 八字不硬祸全家 谁都没想到,蒋文清随便这么一洗车,竟然又在房车下头找到了两只已经干瘪了的乌鸦尸体。 “加在一起……一共有四只乌鸦了……” 宋昱明显已经有了联想,脸色惨白地说不出话来,而蒋文清一如既往,对着乌鸦的尸体念了很久的经文,随即一言不发地带去林子里埋了。 一时间,比昨晚更为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四人身上。 虽然他们此时已经远离了那间闹鬼的矿厂,但显然,所谓的怨鬼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 吃完饭,众人默默收拾掉碗筷,坐在天幕下的露营桌旁发呆。 雨下得不大,四处都弥漫着一股山野间的湿气,但此时此刻,比起回到温暖的车上,四人似乎都更想在车子下头吹冷风。 毕竟,发生了一系列如此晦气的事,为了以防万一,先前蒋文清甚至将车上的所有橱柜都搜了一遍,就怕再翻出新的乌鸦尸体。 隔了许久,还是黄杉第一个开口,试图说一些振奋士气的话:“不论怎样,目前上传的正片和花絮,其中有半数的热度都破了百万,金主很满意,还发了消息来夸我们。” 是啊,连怨鬼都这么给面子,她要是金主,这两天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陈真干笑一声,再一看黄杉的脸色也谈不上好,心想估计就连她也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炸裂,一步一个坑,处处是陷阱,想挣点钱还债可真是水深火热。 不过,也多亏了这地方足够凶,否则要是引来一堆凑热闹的,怕是他们现在就该担心棉花料理找替身的事情见光了。 陈真正在胡思乱想,一阵冷风吹来,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就像是蛰伏在山间的巨物在低语,陈真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却听蒋文清这时忽然说道:“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什么意思?” 发生了这么多不科学的事,陈真猜到他们的司机绝对有话要说,却没想到一直以来都很好脾气的蒋文清这一回却像是动了真火,冷下脸一字一句道:“乌鸦有四只,还不明显吗?如今就算回头,它也不会轻易饶恕我们,必须要让它离开我们才能走的掉……老板,一路过来,你难道还不相信这一切?” 要说封建迷信哪家强,果然还是得看他们的司机。 陈真内心叹了口气,虽说很想立刻和对方讲道理,但事到如今,发现乌鸦尸体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真活这么大,唯一见过成双成对的尸体就是蟑螂,从概率学角度来说,乌鸦一死四只确实是有些问题。 想到这儿,她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把乌鸦风光大葬了,惹乎拉不会也把我们风光大葬吧?” 她这话一出,宋昱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端起热水杯喝了一口压惊,问道:“蒋哥,你之前听的那些故事里,有这种情况吗?” 一时间,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蒋文清身上,而他苦笑了一下:“有,而且一旦碰到这种事,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处在最糟糕的情况里……毕竟,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那句话吧?” “要跑惹乎拉,八字不硬祸全家”。 这句在司机圈子里流传已久的话,最早其实出自 2014 年。 那时,因为种种诡异传闻以及一些驴友的带动,逐渐有人注意到了惹乎拉沟这条小众的路线,也开始促进了当地的旅游发展。 在最开始的几年,其实也有不少本地的包车师傅爱跑这条线,毕竟,人少,车也少,对于想要看雪山还有当地原生态风景的旅客来说,惹乎拉沟相比于许多热门景点,其实是个性价比相当不错的选择。 而就在 2014 年的春天,有一位名叫严海昌的驴友来到了惹乎拉沟徒步。 要说严海昌这个人,在川渝的徒步冒险圈子里十分有名,他过去最知名的战绩,就是在 2012 年,国家尚未出台任何无人区管控政策时,严海昌曾经尝试徒步穿越羌塘。 据传,严海昌本人出身亚坝,他会来到惹乎拉沟徒步纯属巧合,毕竟,大多数的冒险家都不会在自家门口冒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严海昌都不知道,原来在离自己家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这样一条鲜为人知的冒险小道。 而那年三月,兴致勃勃的严海昌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随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 本来,160 公里的路,对于像是严海昌这样有经验的徒步爱好者来说,至多一周也就该出来了。 然而,严海昌的妻女从第五天开始就打不通他的手机,妻子实在放心不下,第六天一早就报了警,而亚坝当地的救援队也很重视,立刻在惹乎拉沟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救,但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一个有能力穿越无人区的知名冒险家,竟就在自家门口失踪了。 十年前,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以至于最后为了保护严海昌的妻女不受流言的二次伤害,当地政府不得不勒令所有媒体缄口不提她们的名字,避免不断有相关人员上门去骚扰。 而当时,几乎人人都想知道,严海昌到底在惹乎拉沟里遭遇了什么,他最后又去了哪里? 转眼间,时间到了当年六月,严海昌已经失踪了将近六十天。 那是暑假前夕,亚坝的一位包车师傅接了一单跑惹乎拉沟的生意,带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一日游,计划当天就穿越惹乎拉沟,在中途的雪山景前拍拍照,晚上把人拉去九心桥入住民宿。 不足两百公里的车程,又不堵,这趟生意对于包车师傅来说应当是个相当轻松的活儿,十分省心。 然而,偏偏就在他们出发的当天,亚坝及周边大雾,312 直接封路了,按道理说,惹乎拉沟也开不了,师傅本来都打算退钱,谁想那对小情侣却非常坚持,称他们已经订好了当晚的民宿,还约了第二天出发的车,现在退又退不掉,宁可多加钱,也要让师傅带他们走完这条线。 最终,耐不住两人软磨硬泡,师傅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在浓雾里,带着二人慢慢驶入了大山之中。 相比于平时,大雾天里的惹乎拉沟显得尤为阴森,几米开外的树林在浓雾中都是一片黑色的影子,缄默地注视着来往车辆。 在这种情况下,师傅开得非常慢,最开始的五十公里也确实没出什么问题,哪怕前后能见度不足两米,但只要将速度放得足够慢,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岔子。 就这样,他们开到了老金汞厂附近,从车窗看出去,废弃工厂模糊而阴沉的轮廓伫立在一片死寂中,而就在那对小情侣试图拿出相机拍照时,忽然间,师傅的前轮下像是碾到了什么东西,整个车子猛地一晃,以至于那对情侣的镜头都跟着重重砸在了车玻璃上。 “怎么回事?” 在两人的惊呼下,师傅下了车,这才发现他刚刚撞到的,是一只死去的乌鸦。 被发现时,乌鸦的身子已经扭曲,两腿折断,鲜血洒了满地,那对情侣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直呼晦气,赶忙让师傅将车开走。 只是,还没等他们从第一次的惊吓里缓过劲来,车子往前开了不足五分钟,车轮下却又是一震,竟是再次碾过了什么…… 短短三公里内,他们连着压死了三只乌鸦。 事情到了这一步,亚坝出身的师傅想起过去听过的关于惹乎拉的故事,又哪里还敢再往深处开? 没有一秒犹豫,他立刻调转车头,打算原路返回亚坝,但后座上的两个小年轻却怎么也不依。 事到如今,师傅宁可赔钱都不愿意再往下开,无奈之下,小情侣负气下车当场就要报警,手机都拿了出来,结果就在这时,浓雾里竟然又缓缓驶出了另一辆车。 只见,那辆雪铁龙的司机是个年轻的外地人,而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乘客,带着一只巨大的背包。 一问之下,原来年轻司机家里是在九心桥开民宿的,这两天老婆快要生了,想回去陪产,却赶上大雾,312 封路,没办法才只能走回惹乎拉沟这条老路,回去的路上凑巧接上了后座的客人,打算将他顺道捎到九心桥。 而听闻那对情侣的目的地和他们相同,本着生意送上门,不做白不做的原则,年轻司机当即就邀请两人上车了。 大雾里,包车师傅目送着那辆车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莫名地,他感觉后座那个乘客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对方。 雾气越来越浓,师傅不敢在原地耽搁,他好好埋葬了三只乌鸦的尸体,说出了一些内心的秘密,又给惹乎拉磕了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车开回了亚坝。 好在,那一路上有惊无险,当天晚上,一直到师傅躺在床上,他都还是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毕竟,那个坐在后座上的乘客看上去实在是太眼熟了,他想了大半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结果这时,包车群里却忽然炸开了锅,说是救援队刚刚在惹乎拉沟里抬出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要去九心桥住宿的,民宿等到半夜发现客人没到打了电话,这才发现有车翻在了惹乎拉沟里,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三个人身子都凉透了。 一瞬间,师傅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司机群消息灵通,很快就打听到,开车的年轻司机是外地来的,老婆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大半夜噩耗传到医院,他老婆惊吓过度,不光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人也昏迷不醒,险些就要一尸两命。 凌晨四点,师傅在群里看到了出事司机的照片,而他僵硬许久,这才两手颤抖地打了一句话:“确定车上只有三个人吗?”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在后座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乘客,正是两个月前,在惹乎拉沟里失踪的徒步客,严海昌。 因为当地开展过大规模的救援,亚坝本地的包车司机几乎都见过严海昌的照片……他不可能会认错。 明明车上有四个人,最后却只找到三具尸体,师傅这时想到自己撞死的那三只乌鸦,当即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对着虚空磕头。 而再之后,司机群里传来了很多小道消息。 有人说,那个年轻司机以前在外地犯过事,没办法,这才带着老婆跑到了九心桥这个小地方来做生意,又因为生孩子开销大,他看那对情侣带着价格不菲的相机,本想重操旧业,却没想到因此出了事。 还有人说,那对情侣其实也有问题,他们本就是为了谋财害命,才非要在大雾天里上司机的车,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终,钱没抢到,车也跟着翻了…… 第18章 唯物主义者的反击 非要说,陈真过去也不是一点都不信玄学。 作为一个酷爱冒险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在自然面前,人类的运气是多么可贵的东西。 只是……越是可贵的东西,越是需要自己去争取,而上来就无视自然法则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配得到运气的垂青。 过去三年里,陈真曾经无数次在噩梦里回到那个冰冷的夜晚,眼睁睁看着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翻下山崖。 而每次惊醒后,她都会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不去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生日彩头”,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在漆黑的夜里去转山,而她是不是也就不会为了那愚蠢的愿望在凌晨打开直播,导致顺子代替她掉下山崖送命? 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她相信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而导致她亲手害死了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从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一天,陈真就再也不信这些东西了。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也听过许多似是而非的故事,像是先前那个仙人湖的故事,陈真也曾经在无聊时琢磨过几次,最后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 第15节 任何冒险家都不该在准备并不完全的情况下挑战不属于自己的潜水深度,更不要说,高原潜水,风险本就更大,出现氮醉的可能性更高,在下水之前,他们就应该考虑到这件事。 那一团让老板惦记了半辈子的东西,可能只是一块湖底的白色礁石,又或是一条路过的大鱼,只是,在氮醉的影响下,他们所有人都将它看成了某个更离奇,也更古怪的东西,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而在那之后,救援队一行六人,因为没能救出该救的人,将那天的事永久铭记在心底,最终,那一团模糊的白色变成了某种值得他们赌上性命的执念,导致救援队里的人纷纷死于非命。 这一切,都和鬼神无关,只和他们的选择有关。 还有黄杉故事里的那对明星夫妻,他们本来就有为难节目组的习惯,或许也是因此才故意离开了节目组的视线,却没想到会意外遇险,耽搁了拍摄,后头两人面子上过不去,这才不得不编出了那一套撞鬼的说辞来。 而想想也知道,随着网络发达,这样的明星,不论黄杉有没有替他们“倒插香”,最终都会被残酷的市场抛弃,他们的命运也是自己选择的。 蒋文清的故事也是同样。 自从选择了在能见度只有两米的大雾天上路,那辆车就注定会翻,而这个悲惨的结局,和乌鸦,和怨鬼,和惹乎拉,和这个地方都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想到这些,陈真内心刚起的那点波澜也跟着没了。 她可不是李眠,会信网上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多年来东奔西跑,陈真不但是一个实干主义者,更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她心知肚明,棉花料理的热度烘托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此刻他们打退堂鼓,棉花料理也是赚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一条道走到黑,至少她还有那 23 万可以拿,不至于做亏本买卖。 而此时,见众人都阴沉着脸不说话,陈真直接开口说道:“这故事也没什么的吧?大雾天开车本来就容易翻,再说了,雾那么大,候鸟都会迷路,乌鸦说不定也是因为这样才被撞到,一系列巧合罢了,不需要太胡思乱想吧?” 而她这话一出,其他三人都愣了,蒋文清立刻皱起眉:“刚刚乌鸦一死四只,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回不去。” 陈真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冷静道:“惹乎拉沟这么偏,或许有人设下陷阱抓乌鸦呢?刚刚黄姐不是说了吗,乌鸦是保护动物,或许有人做黑心买卖,高价贩卖,正好被我们碰上,所以就被压死了。” 陈真的性子直率,讲话更是一针见血,立刻便让一旁的宋昱满脸崇拜地看了过来:“那棉花,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真耸耸肩:“我也没说不想办法啊,但是你们仔细想想,过去那些在沟里出事的人,大家是不是都在作死?就说能见度只有一两米,非要上路开车……这种人放在恐怖片里连三分钟都活不了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便是蒋文清也哑口无言,陈真见状又道:“那个司机在车里见到了失踪的人……当时雾那么大,他又很害怕,看不清楚也很正常吧?人一旦给自己心理暗示,后座就算是袋大米都能认错,蒋哥,在那个废厂,你不是也是因为之前出过自杀的事儿,才会认定那个屋子里有人吗?” 要不怎么说,世事难料。 就在一天前,陈真还在试图吓走宋昱搞砸这场外拍,可如今为了保本,她却又不得不做起了安抚人心的工作。 见众人的脸色有所好转,陈真正想趁热打铁,蒋文清却先一步插了进来,沉着脸说道:“老板,就算是在你们那儿应该也有这句话吧,头上三尺有神明,这么下去真的会出人命,我来是为了挣钱,可不想死在这儿。” 陈真心知他是担心自己成为故事里的那个司机,想想也知道,要说服一个每天去河边诵经一两个小时的人,怨鬼是不存在的,此事的难度好比说服渝江人吃白锅,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此刻要换司机显然也不现实。 陈真耐下性子说道:“蒋哥,我知道你有信仰,但是信仰也不能当饭吃,要不,你也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吧?你看,你现在车也开了,油费也出了,我们现在掉头耽搁时间,大家都有损失,既然这样,还不如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事儿才比较靠谱。” 此时此刻,陈真虽然是个替身,但已经颇有几分正主的气势,而蒋文清盯着她,许久才说道:“老板,我确实需要这份工作,否则我也不会冒险跟你们来这儿,但如果先前你们看到的女人就是怨鬼,你打算怎么做?” 陈真叹了口气:“那个女人确实是个问题……这也是我比较担心的,惹乎拉沟这个地方很偏,说实在话,要是我想找个人劫财劫色,我也会猫在这儿等着干一票大的,反正遍地都是地洞,弄死了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扔就行了。” 闻言,蒋文清脸色不由更加难看了,盯着她似乎陷入沉思,而宋昱一愣:“等等,棉花你的意思是那个是人?” 陈真耸耸肩:“非要把她想成是鬼对我们也没有好处吧,还不如先想成人比较好处理。那女人装神弄鬼,又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这不是很可疑吗?真想把这次的活儿干完,大家好拿钱,从沟里出去,之后几天我们就该戒备一些,不让这人把我们车胎扎了,这才比较靠谱。” 说完,她起身从车上拿来了万海客给的熊铃。 她常在野外露营,自然知道熊铃的用处就是用来防治野生动物,用细细的线绑在营地周围,只要有生物靠近,铃铛一响就是预警。 而这也是陈真对付怨鬼的对策。 她说道:“深更半夜,要是想来扎胎也很难注意到这铃铛……就算是条狗,做自媒体火了也会被人找茬,我们又在荒郊野外,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这是异常安静的一晚。 晚上十点,陈真躺上上铺时,帘子后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想来,宋昱也不是铁打的,连熬了三个晚上,今天要是再不睡就要成仙了。 陈真竖起耳朵去听,车子外头一片安静,雨停了,风也停了。 为了确保他们能听见铃响,今夜蒋文清有意开着窗,也因此,远处河水奔腾的声音也变得更响了。 还有六天,这一切就会结束,而那 23 万也会到手……到时,她便要拿着这个钱,去给顺子的父母看病。 在胡乱蔓延的思绪里,倦意慢慢上涌,陈真闭上眼,本以为今夜也会是一夜无梦,却没想到,时间刚过凌晨一点,就在众人因为一天的疲惫陷入沉睡时,一声巨响在瞬间就吵醒了车上的所有人! 有人? 陈真立刻支起了身子,却听车门被拉开,蒋文清飞快地跳下车,然后几乎立刻就出声喊了他们所有人! “快出来!” 铃铛没有响,但隔着一道玻璃,车子外头却明显发生了某种异变,只让蒋文清的声线都变了! 有一系列的怪事在前,陈真不敢耽搁,立刻披上衣服和其他两人一起下了车,结果就在看清车外情形的一刻,跟在她身后的宋昱当场给吓地躲去了陈真背后。 只见,在他们的车子外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团血淋淋的掌印,而显然,刚刚陈真听到的那声巨响,就是有东西用力拍在车上发出的。 而黄杉转头去看他们系在车子旁边的熊铃,竟是纹丝不动。 无论来的是什么,它都没有惊动到陈真先前系的细绳,而且,还在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一时间,四人谁都说不出话来,而陈真提起露营灯四下照去,石子铺的路上看不出脚印,更没有血迹残留,整个营地就如白天一样空空荡荡,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 便是陈真在这一刻也有些混乱起来。 对方如果是人,确实可以跨过他们的铃铛不惊动车里,但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从车旁边消失的? 陈真立刻问道:“蒋哥,你刚刚下车有看到东西吗?” 蒋文清披着藏袍,飞快地盘着念珠,眉头紧锁:“我下车就看到这个,铃铛也没有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要再说他们没有被针对就是自欺欺人,而陈真一想到闹鬼让棉花料理粉丝大涨心里就来火,心想不管哪里来的牛鬼蛇神,踢到她算是踢到泰山了,今天她就非要把这个不能见光的怨鬼拉出来见见光! 她四下望去,很快意识到,小龙湾毕竟是个设备完善的露营营地,有司机休息室,杂货店和卫生间……这些地方都可以藏身,加之他们的车又停在边缘,只要对方速度够快,就可以立刻跑进林子里。 没有丝毫犹豫,陈真立刻从车上拿下万海客的强光手电,不顾宋昱怕得直哆嗦,开始和黄杉还有蒋文清在房车附近仔仔细细地搜,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任何一片灌木丛,一定要把这个王八蛋给揪出来! 然而,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凌晨四点,四人几乎是把整个小龙湾一寸寸翻了一遍,却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发现。 半夜的山里气温极低,众人不得不将最厚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而宋昱又困又怕,一直紧紧粘着陈真,小声道:“不会真像蒋哥说的吧?是惹乎拉在警告我们,就像是那几只乌鸦一样……” “一个神仙警告我们几个人间的牛马还要等到大半夜,他人还怪好的呢。” 陈真冷哼一声,心想真要警告他们,以一个神仙的能耐,为什么不直接下场暴雨,把采空区弄塌得了,搞这种恐怖片传统剧情,未免也太小儿科。 时近五点,山里开始起雾,无奈之下,几人只得先撤回车上。 而此时,蒋文清已经顾不上和他们多说,不顾地上湿滑,直接跪在车外念经祈福,还在不断磕头,弄得手上和身上都是泥水。 见状,陈真本想制止,不想这时黄杉却叹了口气,拉住了她。 她捏了捏鼻梁,疲惫道:“不管是人是鬼,如果对方一直纠缠我们都是麻烦,闹鬼的事不能一直炒作,否则会有风险……反正热度也有了,我先去问问金主的意见,如果他们同意,我们就提前返程吧。” 第19章 无法回头 时间到了第五天,他们的行程已经走完了一半。 随着宋昱上传了新的咖喱饭正片,棉花料理的频道里再度热闹起来,事到如今,大多数的弹幕和评论都在求新的闹鬼花絮,其中,也就只有像是加农列康这样的老粉还在前排坚持做着安利,希望大家多多专注于菜谱。 想想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有点贪心的金主,都不可能同意他们提前返程。 昨晚的惊魂一夜结束后,黄杉雷厉风行,立刻就给万海客的商务发了消息,说起他们这一路碰到的怪事,最后强调,以闹鬼为噱头出片子有一定的舆论风险,现在网络上的热度已经濒临失控,到了后期说不定会被人举报封建迷信,或者被指责摆拍…… 一旦事情到了那一步,非但对商业引流有害无益,甚至还有可能损害产品形象。 在这方面,黄杉是行家,摆事实讲道理,说得有理有据。 然而,她的身份却终归只是乙方。 一大早,甲方的消息来了,非但拒绝他们提前结束行程,言辞间还十分强硬,称棉花料理既然签了合同,就一定要走完十天的行程,发布对应数量的片子,这才算是完成工作。 如今热度有了,如果想要提前结束,是损害甲方的利益,一但违约,万海客也会按照合同追究棉花料理的责任。 对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便是黄杉巧舌如簧也没了法子,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再在小龙湾呆一晚,这样万一对方再有所行动,在有水有电的营地里也比较安全。 为了避免昨晚的事情再度重演,蒋文清将车子挪到了营地正中,这里四周并无遮挡,视野清楚,正午过后,随着风将厚厚的白色云层吹开,远处镶着银边的雪山在太阳下一览无余,风景壮美万分。 为了缓和气氛,黄杉甚至让蒋文清拿出车上自备的野外扩音器,放起了轻柔舒缓的曲子。 想来,如果几人是寻常游客,此时可能正在小红书和朋友圈里晒个不停。 但可惜的是,他们不是。 因为担心片子的热度太高吸引来牛鬼蛇神,黄杉决定控制花絮里“闹鬼”的比重,避免事情进一步发酵。 为此,一整个上午,宋昱都在营地里忙着拍雪山的空镜当花絮。 而闲着没事的陈真坐在露营桌边,一边处理着他们剩下的食材,一边不断地思考一个问题。 对方图什么? 只要是人,做事就会有动机,但是来人大费周章地吓他们,冒着被发现的巨大风险在大半夜跑进深山老林,只为营造出怨鬼作祟的假象,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处? 胡思乱想着,陈真理好了后几天的菜谱,从牛排到鸡蛋面,中西都有,也都是她曾经做过的,复杂又或简单,现在其实都已经不太重要。 毕竟事到如今,所有人想看的东西,早已不是露营本身。 随着第四条正片发布,棉花料理的评论区里也开始出现了更多当地失踪事件的传闻。 其中首当其冲,自然就是本地人讳莫如深的,2014 年严海昌失踪事故。 有好事的网友贴出了当年的报道还有严海昌的照片,只见,照片里的严海昌是个十分精神的中年人,精瘦黝黑,背着登山包,戴着鸭舌帽,一眼就能看出职业。 而比起先前蒋文清说的,贴出的报道更加详尽,称因为严海昌的名声在外,许多四川本地的驴友和徒步爱好者都在当时自愿加入了救援队,以至于最后参与救援的人数高达 1500 人。 半个月里,他们几乎将惹乎拉沟一寸寸地搜了个遍,但即便这样,却也只在某处林子里找到了严海昌的背包,上头还有他女儿亲手给他别的平安符。 在 2014 年,像是微博这样的社交媒体已经开始大范围流行,故而,这件事被放上网之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好事者顺势挖出了严海昌过去曾经私自穿越无人区的过往,指责像他这样的驴友不顾个人安危野外涉险,最后却要浪费大量社会资源救助,应该追究其责任。 而在网友们的激烈讨论下,此事的热度又在无形中翻了几番,一时间,各式传言层出不穷,有说严海昌独自去徒步是去自杀的,也有说他出轨和情人私奔的,更有甚者猜测,他其实是个逃犯,这一次忽然消失,是畏罪潜逃…… 在 2014 年的下半年,严海昌失踪案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悬案博主轮着讲了一圈儿,多玄乎的猜测都被摆上了台面,以至于最后官方不得不下场保护严海昌的家人,禁止媒体再以任何方式提及严海昌妻女的名字。 只是,作为惹乎拉沟这些年最有名的失踪者,严海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编排进了当地的各种鬼故事里……相比于网友贴在评论区里的那些,蒋文清昨晚说的简直就是开胃小菜的程度。 闲着也是闲着,吹着午后清爽的风,陈真随便看了一个点赞数量最多的。 第16节 网友自称是亚坝当地人,在 2014 年参与过那场规模浩大的救援,当时,为了将人尽快找到,他们采取的是拉网式的摸排,12 个人组成人墙,并排走在林子里,搜索整片区域。 而由于惹乎拉沟的地形过于复杂,当时还有不少救援人员都因为地洞而崴脚,更有甚者摔下了采空区被雨水冲垮后形成的小断崖,险些摔伤脊柱。 由于亲身参与过那场救援,这位网友认为,严海昌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在来到惹乎拉沟的时候,可能大大低估了这条线的徒步穿越难度,以至于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他都压根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因此,死后怨气才尤为大,之后在惹乎拉沟里失踪的很多人也都和他有关…… 看到最后,陈真还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她也算半个同行,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哪一天死在野外会变成一个厉鬼。 而如果,人真的会因为这种事变成厉鬼,那顺子难道不是早该来索她的命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陈真想起那个眉眼活泼的姑娘,而就在这时,背后那个劣质的音响竟也恰到好处地切了一首《大悲咒》。 陈真听得一阵肝颤,抬头见蒋文清拾柴回来,她赶忙把人叫住:“蒋哥,要不你还是别放曲子了……你这音响音质有点不行啊。” 闻言,蒋文清只是按了一下怀里的遥控器,瞬间,周遭便安静下来,陈真问道:“蒋哥,严海昌的失踪,是不是在你们这儿有些说道?” 蒋文清放下柴火,却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有说道,老板你就会相信吗?”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挺记仇。 整整一晚过去,蒋文清的脸色却依旧很难看,脸色惨白不说,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快要挂下来,膝盖上还有因为下跪留下的泥巴。 在昨晚的某个时刻,陈真也曾经怀疑过就是他在装神弄鬼,然而,这个念头却很快因为蒋文清拿出的正儿八经的皈依证而被打消大半。 匍裪 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应当不会拿鬼神开这么大玩笑吧。 陈真无奈道:“蒋哥,我知道你信这个,但是宋哥怕鬼你看不出来?他可是摄像,你昨晚说的那些万一把他吓坏了怎么办?现在咱们可是一个团队,片子都发了一半了,再想找一个能拍能剪的摄像可没这么容易。” 她又给人倒了一杯咖啡,诚恳道:“蒋哥,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毕竟,我也只是想把片子拍好,现在闹出这些事儿,万一要是影响拍摄了,金主那边不给结钱就麻烦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蒋文清的脸色这才终于稍稍缓和一些,一口气就将咖啡闷了,又道:“老板,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河边走走吧,过去,这里的人会将骨灰撒进河水,只为给亲人求得来生……九心河河水可以冲刷掉我们身上的晦气。” 左右闲来无事,陈真没有拒绝,和黄杉打了一声招呼便慢慢地和蒋文清往九心河边走去。 作为官方建设的露营地,小龙湾本身也是景点,九心河在这蜿蜒出一个奇妙的弧度,水流湍急,白沫四溅,如同浮起的龙鳞一般。 雨过天晴,今日的天气极好,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不说,就连九心河也澄澈得像一面镜子,印出碧蓝的天空还有上头白到极致的云。 一阵微风吹来,蒋文清耳朵上的绿松耳环被吹打地清脆作响,陈真虽然对这些没有了解,但也能看得出,蒋文清身上的首饰繁复,很多明显都戴了很久,被盘得油光发亮。 她还是忍不住问:“蒋哥,说起来……这活儿这么危险,你又有信仰,怎么会在这儿跑车?” 蒋文清凝视着远处的水面,慢慢地盘着手里的念珠:“不是老板你说的吗?信仰不能当饭吃。我有个朋友过得不好,我皈依三宝,是为了帮她寻找答案,而外出挣钱,则是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陈真一愣,再也没想到对方的回答会是这样的,而她试探着问道:“所以万海客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一下答应了?” 蒋文清淡淡道:“因为这条线没什么人敢开,所以跑一单的价格也比寻常的包车要高不少,我很缺钱,最近尤其缺……刚刚花了十几万,只希望我的投入是正确的。” 陈真干笑一声:“蒋哥,看不出来你还炒股啊?是要给女朋友买房子吗?” 对此,蒋文清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问我严海昌的事有什么说道?其实,在严海昌之后,很多人都想找到他的尸体,所以,有两三年吧,来惹乎拉沟的人数翻了一番,其中也有不少人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 “难怪说很多失踪事件都和严海昌有联系……” 陈真恍然大悟。 与其说是严海昌的怨气大,不如说,是想要借由严海昌扬名的人太多了…… 从 2014 年开始,不断有人来到这里想要找回他的尸体,却没想到,自己也会丧命于此。 蒋文清又道:“直到今年,都有人为了找他来到这个地方,差不多就在大半月前,又失踪了一对母女……只可惜,312 这两年太旺,赶上桃花节,为了不影响当地的旅游,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跑车的司机了。” “一次性失踪两个人,后头难道没找?” “找了,找了快有一星期,没找到尸体,甚至连个人物品都没有找到……就像被人藏起来了一样。” 蒋文清拨念珠的声音清脆。 而陈真尝试着顺着他的逻辑往下想:“如果说被惹乎拉留下的都是恶人也就算了,只是因为有执念就要被留下也太冤了吧? 她试图用魔法打败魔法,但蒋文清却显然是个犟种,根本不为所动。 半晌,他又道:“确实,并不是每个被留在这里的人都是恶人,但其中也有一些并不无辜,比如严海昌,据说过去他为了四处冒险,丢下自己的家庭不管,是一个很不负责的人……秘密和执念本身并不是恶,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那些就不一定了,佛法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老板,恶也分很多种。” ……果然是说不通。 陈真内心无奈,正考虑该找个什么理由溜走,却没想到一低头才发现,一直垂着眼的蒋文清其实正透过九心河清澈的河水倒影看着她。 他轻声道:“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要走完这条路,现在就该仔细想想,你说不出口的事,到底是什么?” 第20章 见鬼 这一天过的无所事事。 从河边回来后,陈真便一直坐在室外的露营桌边,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斜,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山头下面。 而蒋文清的话依旧在陈真耳边挥之不去。 “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什么。” 蒋文清当时说得是如此笃定,以至于陈真几乎给吓了一跳,脸色剧变之下,蒋文清这才慢悠悠补了一句:“只要有一个人有所隐瞒,所有人都会遭殃,老板,这个话我之后也会和宋哥说,这两天有机会,我们不如像之前黄老板那回一样,坐下说说心里话……敬畏这片土地,敬畏惹乎拉尊者,那样对我们都好。” 事到如今,就连陈真也不禁开始自我怀疑,他们碰上的这些事……难不成真的是怨鬼作祟? 其他三人她不清楚,单说她自己,从三年前害死顺子的那一刻开始,陈真就注定有了无法轻易说出口的秘密。 就更不要说此时此刻,她还在用别人的身份走这趟旅行,也不知道以惹乎拉的标准来看,这算不算是罪大恶极? 这些繁杂的思绪缠绕在陈真心头,以至于做晚饭时,一顿简单的鸡蛋面都弄得失误连连,面险些糊锅不说,蛋也煎破了…… 得亏了无论她做什么宋昱都接得住,这一天的拍摄任务最后才得以顺利完成。 又是一个无雨且沉默的夜晚。 偌大的营地里终究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而摇曳不停的篝火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在黑暗且无光的大山里照亮他们面前小小一隅的土地。 一如既往,吃完饭后,宋昱回车上插电源剪片子,蒋文清去了河边诵经,至于黄杉……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远一些的地方,给李眠打电话。 陈真坐在室外,随手挥开被灯光吸引来的飞虫,本想要再去棉花料理的评论区里翻一翻,然而,远远看到黄杉打电话的背影,一个莫名其妙的闪念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说起来是得了什么病,每天连用手机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前几天,陈真满心都是搞砸拍摄,压根儿没顾上想这个事儿。 虽然她现在是李眠的替身,又是棉花料理的黑粉,但是对于现实中李眠这个人,陈真的了解却非常少。 过去,李眠在网上一直十分低调,哪怕能从菜谱里窥见她生活的一角,但也依旧非常有限,加之她对待粉丝虽然温柔亲切,但却从来不会多聊半句自己的事,导致即便是多年老粉也只知道棉花料理真实生活的一点皮毛。 而接下这份工作之初,黄杉就曾经告诉过她,李眠是个性格异常内向的人,很少与人接触,以至于黄杉作为她的经纪人,甚至至今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通过电话,只靠文字沟通。 王攵瓌 陈真越想越是好奇,尝试着上网搜了一下,然而出来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几乎所有回答都清一色地指向了一个结果。 精神疾病。 不是吧? 陈真盯着那四个字,瞪大了一双溜圆的猫眼,后知后觉,即便是生了重病,医院也不会剥夺患者用手机的权利。 换言之,就只有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李眠才会只有固定时间可以对外打电话。 难不成李眠是得了什么精神病才导致无法拍摄的吗? 忽然间,她想起了宋昱之前曾经问过她,大半月前棉花料理说要来川西散心,是不是就是提前来惹乎拉沟看景。 虽说川西很大,但像是这样的大型商拍,提前看景踩点是常规流程,李眠又是第一次接商拍,来踩点是必须的。 陈真立刻去翻了动态,很快就发现,棉花料理来川西的时间,似乎正好可以对应上先前蒋文清说的,那两个人失踪的时间。 难不成,李眠回去之后就疯了? 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都冷了两分,陈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犹豫片刻,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大半月前惹乎拉沟失踪人员的相关报道。 就像是蒋文清说的,为了接下来的旺季,许多消息都被封锁,网上报道很少,只有寥寥几家媒体称,在二十多天前,有一对母女为寻找失踪的家人来到惹乎拉沟,却没想到竟也双双失联。 一对母女……寻找家人? 一丝蚁爬一般的违和感攀上陈真的心头,她正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忽然间,在失踪的新闻下,她却意外看到了一条高赞的网友评论。 “太惨了,一家三口都在同一个地方没了,还没法声张……这地方真是不推荐游客去,邪得很,经常出事,我们司机都不愿意跑。” 等等! 陈真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手心里当即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难不成……大半月前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人是严海昌的妻女? 她们来到这里寻找消失了十年的亲人,却没想到自己也重蹈覆辙,而官方之所以封锁消息,很可能是担心此事来得太过蹊跷,一家三口在同一个地方失踪,一旦见光,十年前便已经爆过一次的舆论便会进一步发酵! 难怪……没有师傅接他们的单子。 一下子,所有事情都被串联在了一起,此时,夜风吹得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如同万鬼哀哭,陈真立刻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黑色的山林,在太阳消失后,这片土地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洞,在数十年里,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并且,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吐出来。 即便是以陈真的胆量,想到严海昌一家都在这里死于非命,而毫不知情的李眠在来踩点之后也跟着住了院无法拍摄,一股强烈的寒意便顺着她的背脊爬了上来…… 这一切,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什么。” 蒋文清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在陈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已经不自觉地按照蒋文清的思路去思考。 别人也就算了,李眠可是就摆在她面前的例子。 一个网红,要不是病入膏肓,又怎么会让别人来当自己的替身接赞助? 而无论李眠大半月前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如今她顶着李眠的名字回到惹乎拉沟,重新走这趟旅程,是否也意味着,她也会从对方那里继承来某些厄运,导致如今这一切怪事的发生? 得出这个荒谬结论的一瞬,夜风刮得更大了,就连面前温暖的篝火也摇摇欲熄,陈真裹紧了身上的三合一冲锋衣,下意识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结果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就在分秒间冷了下来。 只见,在露营灯和篝火光线所能及的最远处,林子里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陈真腾地一下站起身,险些撞倒了面前的灯。 她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长发的女人,或许就是他们先前在废厂里见到的那一个…… 第17节 只是,由于两人距离太远,加上山里完全没有任何光源,陈真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出现在林子里,连灯都不打? 一瞬间,陈真只感到了极度的怪异。 那真的是人吗? 一系列念头电光火石地闪过她的脑海,陈真来不及做出更多思考,那个女人忽然僵硬地对她歪了一下脑袋,然后,扭头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她是在引自己过去? 陈真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个女人上次出现便将他们引进金汞厂二楼的密室,让他们见到了那些失踪者的报道和祭坛。 而这一次,她是要引她去哪里? 陈真自诩胆子很大,但也不至于有勇无谋,她本想叫人跟她一起追上去看看,只是,黄杉此时离得太远,蒋文清又正在河边诵经,如今她能立刻叫到的人就只有宋昱。 以宋昱的胆量,带他还不如带块叉烧。 时不我待,陈真生怕那女人就像是上次一样,转眼间没了踪影,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她一咬牙,随手抄起露营桌上的战术刀还有手电就追了上去! 好在,对方还没有走远。 刚到了黑漆漆的树林边,陈真就借着手电灯光,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远处的灌木后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歪着头看她。 先前他们将小龙湾四周全部搜了一遍,知道这里的林子四处都是深坑裂隙,陈真不敢贸然进去,只得抬起手电,勉强照亮了女人衣服的一角…… 只见,那是一件脏兮兮的冲锋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是上头却肉眼可见有许多似是血迹的脏污。 顺子…… 陈真睁大眼,想起了被从悬崖下救起的顺子,被碎石划得满身是血,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就和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 眼下的场景几乎和这三年来的噩梦重叠,陈真只觉得手脚如同灌了铅一般,让她一步都无法向前迈进。 “怨鬼是很麻烦的恶灵,它被人心中的恶念和秘密滋养,变化无穷。” “如果你真的想要走完这条路,现在就该仔细想想,你说不出口的事,是什么?” 耳边再一次响起蒋文清的话,而这一回,那女人的身影一动,陈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腿就迈进了林子,疯狂地朝着那个人影跑了过去! 或许……他们的司机说的是对的呢? 毕竟,顺子本就是因为她才死的,不是吗? 因为紧张过度,陈真口中都是腥气,而她跑得太急,还不出十米就险些在一个坑里崴了脚,疼得她身子一歪便跪倒在地。 人呢? 此时此刻,陈真根本没有功夫去看自己的脚踝,一把抓起手电便向四周照去! 也还好,那个女人还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等她。 而这一次,因为距离更近,陈真也因此得以看得更清楚。 对方背对着她,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就像是顺子,个子比她高一截。 陈真脑中一片空白。 这三年顺子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但每次陈真想上前拉住她,同她说说话,顺子就会在下一刻坠下悬崖。 她想叫出对方的名字,但喉咙却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只能发出细小又不成调的气声。 真的是顺子吗? 陈真艰难地试图站起来,谁想这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宋昱的叫喊:“棉花!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林子里来做什么!” “等等!别走!” 随着远处传来沙沙的动静,女人一闪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灌木丛里,而陈真又哪肯轻易放弃,奋力起身要追,但这一回,先前的好运气却没有第二次眷顾她。 咔嚓。 在右脚陷入浅坑的一刻,陈真几乎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踝发出了一声悲惨的脆响,她疼地眼前一黑,一头就扑倒在了泥地里。 第21章 吊桥不效应 宋昱跑过来的时候,陈真疼得人已经麻了,整个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是泥巴。 过去东奔西跑这些年,像是扭脚这样的倒霉事情也偶有发生,陈真习惯性戴着护踝,也多亏如此……她这一下才没伤到直接去医院的地步。 嬛 “你怎么样?” 宋昱看她疼得两眼通红,不敢贸然动她,陪着陈真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直到陈真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勉强能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将陈真搀扶了起来。 而此时,刚刚那个怪异的人影早已不见了踪迹,陈真四下望去,林子里死气沉沉,别说是人声了,连一丝风都没有,安静得如同一片死域。 夜里的林子危机四伏,两人不熟悉地形,又担心有蛇虫野兽,不敢在原地久呆,而宋昱见陈真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便将她背了起来,两人也顾不上去寻找对方留下的脚印,立刻便往林子外走去。 透过布料,随着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缓缓渗进皮肤,疼痛缓和之下,陈真却只感到一阵后怕。 她跑进林子的时候太急,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冲锋衣外套,而手机在林子里更是没有一格信号。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一旦独自遇险失去了行动能力,再碰上夜里气温骤降,寻常人很可能在一个小时内就会失温。 陈真是野外冒险的行家,再清楚不过,在这种地方失温,就等同于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搂紧了宋昱汗湿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多谢你宋哥……否则我一个人在这个阴森森的林子里,恐怕一时半会也走不出来。” 就算是陈真也没想到,宋昱竟然有胆量为了找她独自一人跑来,而单从他身上的衣服就能判断,宋昱走得很匆忙,因此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套,又因为一路都在跑,脖子上都是汗。 闻言,宋昱却只是苦笑一声:“我剪片子剪了一半,一抬头就发现你不见了,差点把我吓死,打电话也没有信号……还好刚下过雨,这边林子外头有你的脚印,否则你跑这么深,我都差点找不到你。” 而他这么一说,陈真才后知后觉,刚刚自己这一通瞎跑,其实已经深入了密林,以至于她身上不知不觉多出了很多被草木树枝割出的伤口。 更不要说,她所处的位置其实已经看不到房车的灯光,用手电一照,地下的泥泞里有不少深不见底的裂隙,很显然,刚刚只要有一线差错,她的结局可能就不仅仅是崴脚这么简单了。 难道说,对方就是有意要将她引去更深的地方? 陈真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人影,不会有假,那确实就是个穿着冲锋衣的女人,只是如今不管怎样去想,那都不像是寻常来找茬的人。 林子没有灯,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种遍地都是坑的地方摸黑跑得这么快,还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去陈真东奔西跑,也曾经见过一些经验老道的采药人还有猎人,因为来过无数次山林,对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道沟壑都了若指掌,才有胆量在这个点进入林子。 然而,惹乎拉沟这个鬼地方,连露营地里的生意都没人做,哪有什么本地人会深更半夜在这儿猫着? 陈真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为了见到顺子,她愿意豁出性命,但现在细想,刚刚那个人影……绝不可能是她。 两人慢慢往回走,陈真拿着手电照路,而宋昱则小心地试探周遭的泥土,避免一脚踩空。 时近九点,林子里的潮气深重,甚至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宋昱像是有些怕,抓着陈真的力气不自觉变大了一些。 察觉到这件事的陈真心中叹气,犹豫了一下终是温声道:“今天麻烦你了宋哥,先前买了云南白药放在车上,一会儿还要辛苦你把我背过去。” 这小子刚刚一头撞进来,估计把这辈子的胆量都用完了吧? 想到先前自己还想要把他吓到辞拍,陈真有些过意不去,本想再说些软话感谢宋昱的帮助,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年轻的摄像忽然将她往上托了托,又笑道:“棉花你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我还想多照顾照顾你呢,就怕你之后不给我这个机会。” “……” 黑夜里,对方轻柔的话语钻进陈真的耳朵,里头黏糊糊的劲儿却立刻弄得她仿佛过敏一般打了个寒颤。 要说宋昱其人,长得好,声音也不错,要是陈真今年只有十八岁,保不准儿这一下就要因为吊桥效应昏头了。 然而,多年来跑遍大江南北,陈真见过的男人和她打过的地钉一样多,看多了因为她是姑娘就满嘴都是“照顾”她的大哥,也见多了这样的大哥因为十公里山路就累得“塌房”,也因此别说是吊桥效应,就算是跳楼效应也没法让她上头。 不是吧这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虽说陈真也知道,身为野路子的摄像,宋昱的嘴巴一直很甜,为了揽客,对着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连夸两个小时不带喘……这是做这行的职业病。 但是,她可不瞎。 这几天走下来,宋昱对她,又或者说对棉花料理的殷勤明显过了一个度,陈真先前只当他是敬业,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止如此。 一瞬间,陈真刚刚的那点儿愧疚全都消失无踪,眯起眼冷不丁问:“说起来宋哥你是单身吗?” 宋昱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真笑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这样天天面对姑娘的职业,会喜欢什么类型的?” 而这一回,还不等宋昱回答,两人眼前豁然开朗,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出了林子。 远远的,亮着灯的房车仿佛黑夜中的一盏灯塔,散发出让人心安的光晕,而站在一旁的黄杉和蒋文清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急匆匆便跑了过来,搀扶着陈真坐在了房车旁的露营椅上。 “怎么回事?” 其实早在五分钟前,黄杉就发现他们不见了,无奈今晚的信号实在太差,一格信号还反复消失,她打了好几回都没打通,眼看着就要和诵经回来的蒋文清去找人,便在这时等到了一身狼狈的二人从林子里出来。 事到如今,陈真也不敢隐瞒,省略了顺子的部分,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什么路数,她跑得太快了。” 陈真说完,刚刚一头扎上车的宋昱已经急匆匆地找来云南白药,借着露营灯,他再次仔细检查了陈真的脚踝,左掰右拧,陈真的痛感都没有太过夸张,意味着骨头应该没出太大问题,只是因为扭伤严重,短短半小时,脚就已经肿成了馒头。 宋昱叹了口气:“棉花,你这个伤要静养……正好我这次还带了阵痛的冰贴还有口服的扶他林,你都用了吧,早点处理或许明天能消肿。” 他说着,竟是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打算亲自给她冷敷。 “那个……宋哥,要不还是让黄姐来吧。” 陈真如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盯着宋昱眉头直跳。 这小子先前对棉花料理的滤镜那么重,斯巴达都能拍成仙女,她一直没多想,还当对方是个辛勤的劳模,结果弄半天这人难不成是对棉花料理有意思?想要靠这一套来讨好她? 而且,如果他是接下这单才知道的棉花料理,应该不至于会这样……毕竟,棉花料理走得是细水长流的风格,是氛围感博主,实在没道理会让人瞬间上头。 总不能,他其实早就是棉花料理的粉丝了? 他熟悉棉花料理的风格,也是因为他早就关注过棉花料理? 一瞬间,陈真恍然大悟。 这个兔崽子……不会也是个恋爱脑的无间道吧? 混进队伍里,只是为了接近棉花料理,想和她搞对象? 第18节 一想到因为宋昱这小子横插一脚,导致她的复仇大业不成功,陈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默默抽回了脚,望向黄杉,后者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还是我来弄吧,棉花细皮嫩肉的,小宋你可别把她弄哭了。” 之后,黄杉三言两语将两个男人打发走,陈真见状立刻连珠炮一般地说道:“黄姐,这次走的急,宋昱你做过背调吗?我现在觉得他可能不是圈外人,可别搞得我露馅了。” 对此,正在给她处理扭伤的黄杉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边给她喷镇痛喷雾一边淡淡道:“就算他知道,李眠也从来没露过脸,而你现在就是李眠……你要一直记住合同上写的这件事。” 说罢,黄杉猛将膏药贴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直让陈真疼地倒吸一口气,心里也不禁咯噔一下。 黄杉……果然是知道了吧? 加上先前进废厂那次,她已经是第二次带着宋昱单独行动,以黄杉的老辣不可能看不出问题。 不久前,黄杉借着怨鬼的由头说出了儿子的事,算是拿出了诚意,却没想到自己还不知好歹,如今语气才会变得如此不客气吧? 想到这儿,陈真不禁头大如斗,毕竟,上回她确实是有意想要吓唬宋昱不假,但这次纯粹就是大晚上撞鬼,受了伤还得遭人平白怀疑,这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只是,她还惦记那 23 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个节骨眼上和黄杉撕破脸。 无奈之下,她只能尝试着岔开话题:“说来,黄姐,李眠的病好点了吗?” 对这个话题,陈真本以为黄杉不会正面回答,然而女人却摇摇头:“不太好……她过得一直都没你们看到的那么好。” ……什么? 陈真还没反应过来,宋昱却已经急不可耐地跑了回来:“黄姐!棉花的脚真的没有骨折吧?” 看出他满脸焦急,黄杉似笑非笑地起身:“小宋有女朋友吗?还是说对每个老板都这么好?” 这是一句试探。 陈真听出黄杉的意思,当即也跟着开玩笑一般插嘴:“是啊,宋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难不成,是喜欢我做的饭啊?” 她抬起一双溜圆的眼,想要从宋昱的脸上找到对方喜欢棉花料理的蛛丝马迹,结果却没想到,宋昱的脸色竟是在瞬间沉了下去。 他苦笑:“蒋哥,你下午是不是和我说,只要有一个人有所隐瞒,就会连累别人?” 一时间,众人都是一愣,却听宋昱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早点像是蒋哥你说的,坐下来说出心里的秘密,让怨鬼离开……或许,那样就不会让棉花你出事了。” 第22章 管杀不管埋的糖衣混蛋 总的来说,宋昱这些年之所以能在旅拍这个行当里生存下来,靠的确实是两个字。 嘴甜。 而这也并不是他在入行之后才学到的本领,事实上,早在大学家里出事的那一刻,宋昱就注定会成为一个言不由衷的人。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他正在周宁艺术大学读大三,警察的电话打去了辅导员办公室,总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他家里煤气爆炸了。 第二,他的父亲当场被炸身亡。 第三,他的妹妹如今正躺在 icu 里,全身有大面积的重度烧伤,如果能凑出医疗费,或许就能留住一条命。 当时,刚满 21 岁的宋昱读的是摄像专业,脖子上还挂着沉甸甸的相机,听了辅导员委婉的转述,他的脑袋里空白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三句话加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想办法弄到很多钱,这才能保住他唯一的妹妹,宋年。 而还没有大学毕业的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整整三个月,宋昱在学校办理了休学,紧跟着,就是无休止地摆笑脸,说好话,走遍所有的亲戚朋友,最终,在受尽白眼之后,他终于零零散散地凑到了妹妹的救命钱,好不容易,才让浑身烧伤的宋年从重症病房里搬了出来。 而麻烦到这里当然还没有结束。 借了钱就得还,还不上还得接着求。 21岁的宋昱在一夜间就从家里的大儿子变成了一家之主,他艰难地学习着那些学校里没有教过的东西,找中介,谈价格,卖了房子,紧跟着又变卖了父亲那辆已经不值什么钱的老车,家里的积蓄逐渐在他手里变成一笔又一笔插着翅膀的汇款,最终都用来堵了先前借钱的窟窿。 宋昱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宋年还在医院,而他精疲力竭地坐在被翻得一地狼藉的老房子里,看着远处那张他和妹妹曾经坐过的老餐桌,反复思考一个问题。 他到底该不该放弃做一个摄像? 从宋昱记事开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盯着那些他觉得好看的东西,一看就是一整天。 而同样,对待好看的人,他也能滔滔不绝夸上很久。 可以说,捕捉美,称赞美,是他从小的梦想,而他也确实擅长去美化他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很不幸,这一行也是出了名的烧钱。 先前家里凑了很久才勉强给他凑出了学校要用的一套佳能和尼康,让他在艺术院校深造,可如今,顶梁柱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了,以他和宋年的状况,显然,更加务实的工作才是首选。 空荡的房子,宋昱一坐便是一个下午,直到夕阳的暖光洒满他的半身,宋昱这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他该去医院给妹妹送饭了。 虽说自从事故发生,宋年很少向他抱怨,但宋昱知道,这场意外已经彻底改变了妹妹的一生。 而那一天,当宋昱提着饭盒到了病房门口,隔壁床的护工忽然叫住他,将他拉到了楼梯间,小声告诉他,宋年下午刚和换药的护士吵了一架,只因为对方在拆绷带的时候随口问了她一句,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 护工到底是在医院里干久了,看宋年年纪太小于心不忍,告诫宋昱,一定要注意安抚烧伤病人的心情,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病,随着烧伤的伤口开始好转,伤疤的颜色会逐渐变深……过去有许多人都是在这个阶段崩溃的。 而也就是在那一天,透过病床门口小小的窗子,宋昱看到了床上缠满绷带,却连哭都做不到的妹妹坐在夕阳的余晖下盯着窗外发呆,他忽然就意识到,妹妹的样子已经回不到从前,如果连他都无法端起相机哄妹妹开心,那个过去在他面前爱臭美,喜欢拍照的宋年或许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宋昱最终掐断了自己想要变卖相机退学的念头,决定了,无论再苦,他都要把这条路走下去。 之后两年,就连宋昱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为了之后好找工作,他必须要回归学校,为此,他将宋年带去了周宁,在学校旁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让妹妹养病,定期还要带妹妹去医院做康复训练。 生活里全是要用钱的地方,医疗费,房租,水电费,他和妹妹的学费……宋年帮他计算好一切,而宋昱要做的就是拼命在外工作,填补上那一串串的数字。 想来,也多亏了这一副天生的好长相,宋昱从不会缺活儿。 他奔波在婚礼和影楼之间,几乎没有一日停歇,而为了能有回头客,宋昱更是拿出了先前他找人借钱时的本事,对着棵仙人掌都能笑眯眯地连夸二十分钟,直到把对方哄得喜笑颜开为止。 整个大三大四,宋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周末,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搞钱。 他东奔西跑,连吃顿饱饭的时间都没有,不但整个人变得精瘦,更是练就了一身“一体机”的本事,无论老板需要什么,要拍,要剪,要跟车,要飞机,要下水,只要钱给到位了,他什么都可以。 熬了许久,好不容易,账户里的数字慢慢变得好看了起来,但宋昱的脚步却没有停,毕竟,他早就在医院的康复科看到了烧伤修复的广告,知道为了让妹妹好好生活下去,他需要攒够一大笔钱,在未来给宋年找一个好医生,做一场能够改变她后半生的瘢痕修复手术,让那些她身上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都变回干净的皮肤。 这件事,在广告词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很不容易。 他需要钱,也需要人脉,在两年的时间里,按照大学室友的话来说,宋昱逐渐把自己操练成了一个“管杀不管埋的糖衣混蛋”。 大三大四,光是烛光告白,宋昱就碰到过四次,还有五次给校外的客人堵在门口,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男人。 显然在他的客人眼中,满嘴甜言蜜语的宋昱必然深谙此道,只是,他们却不会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风月老手”,其实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身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夸夸机器,宋昱的嘴甜和命苦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的迟钝和青涩,也因此,他成功做到了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生意。 曾经……也有被他伤透心的姑娘提醒过他,即便他是无意的,但这样下去早晚会招惹上更大的麻烦,毕竟,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而炙烈,对一个人的期待越大,失望也就会越大。 而那时,宋昱已经回到渝江,并且刚刚开始经营自己在筷子巷的门店。 刚满二十四岁的他看着十分年轻,却着实已经是个旅拍的老手,生意开张很快,眼看账面上一片喜色,宋昱计划着尽快给宋年做手术,故而对这样的提醒,他也只是置之耳后,没有在意。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就在筷子巷的门店开张的同年冬天,宋昱接到了一笔去西藏的大单,客人是一个沉默寡言并且异常消瘦的姑娘,名叫王弯,希望能去日喀则看看雪山。 当年十二月,正赶上姑娘的生日,秉持着一贯的原则,宋昱不但帮人拍了一套精美绝伦的照片,还为了以后能有回头客,陪着姑娘一起庆了生。 那一晚,雪山上的月亮很圆,王弯对着窗外飘落的大雪灌了好几大口青稞酒,露出了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疤。 她告诉宋昱,其实这一次她是瞒着家里来到这里的,在此之前,她已经痛苦太久,本来想要留在雪山不回去,但是,因为遇见了愿意陪她庆生的人,她还想要再往下走试一试。 时近零点,姑娘绯红的脸颊还有发亮的眼睛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过去这些年,这样的话宋昱曾听过无数次,加之酒精作祟,他昏昏沉沉地微笑着,并未真正明白王弯话里的意思。 而在回去的高铁上,王弯轻声问他愿不愿意之后再陪她来这里,宋昱想了想,只说看他时间。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次的“生意流程”,而他作为一个被喜爱的对象,也不过像是那一组组精修过的照片,被放上网之后博人一时的喜欢还有点赞,却不会真正地被人记住……至少宋昱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 回到渝江后,他很快就在忙碌的工作中忘记了那位苍白消瘦的客人,将成片发到对方的信箱,随即就投入到了新的拍摄当中。 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王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其实已经在悄然发生改变。 两个月后的某天夜里,宋昱正在店里挑灯剪片,忽听一声巨响,有人轮着大锤,砸掉了他刚刚挂上去不到一年的门店招牌。 不明所以的宋昱踩着一地的玻璃碎渣跑出店外,却一下给为首的那人提住了前襟,来人恶狠狠道:“就是你骗我妹妹?” 不知为何,这人的眉眼有点眼熟,但还没等宋昱认出来,他就给摔在了一片狼籍里,随即才知道,原来来的这个人叫王烁,而那个不久前和他一起旅行,在雪山下露出腼腆微笑的姑娘是他的妹妹王弯,已经在不久前因为情伤自杀去世了。 可以说,如果两人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交流爱护妹妹的经验,说不定他们会很有共同话题。 只可惜,他们现在是仇人。 王烁并没有给宋昱太多的解释机会,又或者说他通红的双眼早已说明,他本就是冲着鱼死网破来的。 一夜之间,宋昱不大的店面给砸了个干干净净,招牌,橱窗,电脑……甚至还有一整面的墙壁,全都像是他的生活一样支离破碎。 王烁平时在工地上干活,手下有一帮兄弟,也根本不怕坐牢,他来找宋昱唯一的诉求,就是不让伤害他妹妹的人好过。 王烁在这件事上说到做到。 就如同附骨之疽,之后的几个月里,无论宋昱去到哪里,王家人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开店,对方就会砸店,而他去别人店里工作,对方就会举报。 整整半年,宋昱报警报了无数次,私下也调解了无数次,只是,人死终归不能复生,便是他跪下求王家人放过自己,王弯也不会再一次活过来。 然而,活人却是耗不起的。 半年时间,宋昱没有工作,没有进账,加上店面被砸,他身上还负了债,导致宋年甚至没有按时去医院做这几年从未断过的康复训练。 最终,在走投无路之下,某个下午,宋昱提着一把刀去找了王家人,刀尖冲着自己,将刀柄直接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一切至此才终于尘埃落定。 王家人收手了,但宋昱在筷子巷上的名声也已经臭了,没钱租房子,也没有旅拍店敢要他,无奈之下,他只得选择单干,接一些大店不要的单子捡漏。 午夜梦回,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在雪山下冲他腼腆微笑的姑娘。 虽然不知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但在那半年的鸡飞狗跳之后,宋昱似乎也默认了,这一切阴差阳错的悲剧都是他点燃的引信。 随着王弯在噩梦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的模样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可怕……身体干枯而瘦长,双眼流血,微笑狰狞。 他们在梦里继续着那段旅程。 雪山在远方阴森地伫立,轰隆作响的火车此时也寂静无声,而王弯带着僵硬的微笑坐在他身旁,在月光下反复问他同一个问题。 究竟为什么,在那一天不答应她? 而渐渐的,宋昱也开始意识到,或许王家人根本就没有放过他。 只是这一次缠上他的,是死去的王弯本人。 第19节 第23章 来自背后的视线 就在王弯过世后一年,宋昱越发感觉到,有东西缠上了自己。 最明显的变化,是视线。 他在街上游荡试图接单的时候,背后总是能感知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虽然不会伤害到他,但是,那感觉依然让他如芒在背。 宋昱曾经试图寻找过很多次,然而,每当他回过头去,周遭又只剩下了四处揽客的店面以及熙熙攘攘的游客。 最开始的时候,宋昱也以为是王家人又要来找他麻烦,还特意去找过王烁,结果却没想到,男人面对他的质问只是点上烟冷笑一声:“你心里有鬼,小弯当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罢,王烁竟是径直领着他去看了王家给王弯布置的灵堂。 在王烁的五金店后头有一个不见光的房间,满是香火的气味,刚一进去,迎面便是深入骨髓的寒意,而随着王烁打开灯,一瞬间,满身冷汗的宋昱便看到了放在灵堂正中的黑白照片。 那是他拍的照片。 雪山下,穿着藏服的王弯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褪去了颜色,就好像在隔着一段生死注视他。 而在照片周围,放着许多宋昱闻所未闻的摆饰,其中单是五颜六色的招魂幡便插了一圈,又因为两人走过时带起的风而被轻轻吹得飘荡起来。 王烁淡淡道:“在她活着的时候,你并没有好好看过她一眼,也没把她当一个人,所以,你甚至都没有想过你随口说的话可能害死她……小弯让我们这么做,就是因为她舍不得你,还想见到你,让你好好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瞬间,宋昱想到噩梦里反复纠缠自己的王弯,整个人如遭雷劈,之后便连怎么出的王家也记不得。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似乎都开始变得变本加厉,那道追逐着他的视线再也没有一日消失过。 即便是青天白日,当宋昱穿梭在阴湿的小巷,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便反复纠缠着他,到最后,宋昱甚至还开始直接在现实中见到了早已死去的王弯。 作为毗邻渝江著名地标观音里的老街,筷子巷说是一条巷子,实际是一整片的步行街,四处都是蜿蜒曲折,充满本地风土人情的小巷,吸引了无数旅拍店铺都驻扎于此,方便摄像寻找合适的角落做景。 自打毕业后,宋昱几乎就一直混迹在这条街上,可以说,对筷子巷里每一个僻静阴暗的角落都了如指掌,知道哪里的青石砖墙适合拍汉服,哪里的小桥流水适合拍民族装。 只是,自从王弯开始找上他,这个对他来说比家还要熟悉的地方就开始成为了他的噩梦。 在王弯去世后一年,有一位外地的旅客找他来拍一套当下正流行的狐仙妆。 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地标,筷子巷适配的旅拍妆容极多,大多数的摄像为了图方便,都会在定点位置拍固定的镜头,最大化效率。 而那时正是渝江的四月,赶上清明后下雨,筷子巷里湿漉漉的,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潮气,客人看了天气预报本想延期,但宋昱却觉得这雨来得正好。 在他看来,姑娘选中的妆容很素净,到时撑一把油纸伞,走在筷子巷旁的青砖小道,不比晚上去拍江上夜景,人挤人要强得多? 于是,约定当天,他轻车熟路地带着客人拐进了一条他提前踩过点的小巷,四下望去,长长的青石路上果然不见一个游人,只有被走的光滑的石面倒映着阴沉的天空。 这里已经处于筷子巷的深处,这几年,由于政府大力出资改造筷子巷和观音里的合体商业区,原先这里的人家收了拆迁款,纷纷搬走,只留下一栋栋老旧的房屋,门口挂着发霉的锁,院子里杂草丛生,原先住客留下的月季和玫瑰都早已枯死了。 这是一片对于游人来说毫不起眼的地方,但光是人少和有纵深感这两条铁律,就足以让这条小街成为一个摄像眼中不可多得的拍摄宝地。 当天,小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从巷子末端时不时还会吹来冷风,宋昱端着镜头四下看了看,正要开拍,却不想就在这时,他却意外发现在这片安静的街道里,除了他和他的客人,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一团模糊的修长人影,撑着伞站在水汽氤氲的巷子深处,一动不动。 宋昱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对方会走开,然而,他接连看了几次取景框,对方都还站在原地,就如同一个不知趣的路人,硬是要在宋昱的镜头里寻找一线存在感。 “那家伙搞什么……” 宋昱皱起眉,眼看雨要下大,时不我待,他这时也顾不上让对方让开,干脆直接换了个角度开始拍摄,好在,这人也没有再一次试图“挤”进他的镜头。 作为一个有十足经验的摄像,宋昱的手向来很快,不多时就拍完了两大套远景,而接下来是两套近景,宋昱轻车熟路地让姑娘摆好姿势,结果刚一拿起相机,就在取景框里看到了一个消瘦撑伞的人影,站在客人身后的不远处。 什么? 宋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要不是出于职业习惯,恐怕此时已经将跟了自己好几年的相机给直接扔了出去。 他立刻抬头望去,只是,刚刚那个撑伞人影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条斑驳阴湿的小巷,空空荡荡。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 宋昱想到方才看到的怪异人影,很明显是个女人,低着头,大半张脸都藏在黑伞下,只留下一点苍白的尖下巴,在这样的冷雨里显得愈发阴森。 一想到先前在灵堂上所见,宋昱的手不禁有些颤抖,也多亏了多年的职业素养,这才坚持完成了当天的拍摄。 回去的路上,宋昱正是满脑子胡思乱想,他带的客人却忽然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说起来,老板你带的那个摄助呢?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宋昱一愣:“摄助?什么摄助?” 姑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是一直撑着伞站在你后头的那个,不是你带的摄助吗?” “什么……” 分秒间,宋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立刻便明白了,原来,那个人影不是不见了,而是去了自己的身后…… 从头到尾,对方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之后的一路,姑娘再说了什么,宋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强撑着回了家,犹豫许久,这才打开先前拍摄的成片一张张翻看。 虽说,大多数片子在肉眼把控下没有出问题,但是,也有那么一两张,在被 50 镜头模糊掉的背景里,宋昱能依稀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撑着伞,始终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注视他们…… 宋昱知道,那必然是她。 也就是在那一次的拍摄之后,宋昱开始有了怕鬼怕黑的毛病,再也看不了任何的恐怖片,甚至,连鬼故事都听不了。 他不想给自己找晦气,毕竟,他身上已经有一个了。 不仅仅是他,连他的客人,还有他手里的相机都“看”得清楚。 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他的臆想而已。 陷入崩溃之中的宋昱想到妹妹还在上学,最终并没有跟她吐露一个字,后续更是尝试过很多种办法,去寺庙,上道观,甚至还想要去王弯的墓上给她道歉,只可惜,无论他如何哀求,王烁都不肯告诉他王弯葬在什么地方。 而与此同时,那道来自背后的视线再也没有消失过,就像是王弯永远呆在他的一米开外,永远纠缠他。 宋昱不明白,他只是想要挣钱给妹妹做手术而已,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为此,他也向王家人发过疯,但王烁看他的眼神始终冰冷。 他说:“你要是真的觉得抱歉,或许她早该原谅你了。” 就这样,走投无路的宋昱最终将自己折腾去了脑科医院,面如死灰地坐进了诊疗室里。 在无数次的失眠后,他其实已经分不太清幻想和现实,本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但到了医生面前,对方却只是很平静地告诉他,过度的紧张和焦虑会导致人出现臆想,并且开始将某些巧合当成是每天出现的灵异现象。 这在他们那里,甚至可以说是很常见的症状。 而鉴于宋昱的情况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医生建议他做些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比如运动,比如做饭,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一件和“闹鬼”无关的事情里,尝试着自我调节。 夜里的营地寂静一片,四下里就只有篝火在噼啪作响,而宋昱站在火光和露营灯之间,脸色明暗不定。 他轻声道:“我后来一直在想,我其实早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去找一个女朋友,这样,或许早早就能明白这里头的分寸,不至于会让王弯产生那种期待。” 而这一回,众人沉默许久后,蒋文清忽然说道:“所以,这是你要交给怨鬼的秘密吗?” 按照当地的说法,如果陈真是被怨鬼引进林子里并且险些出事,那他们当中任何怀揣秘密的人都可能是招来怨鬼的罪魁祸首,如果不坦白,之后可能事态会愈演愈烈。 明白过来的陈真似是有些哭笑不得:“宋哥,不管怎么说,我扭到脚确实是因为我不长眼,你实在没必要……” “不,棉花,不是这样的。” 忽然间,宋昱打断了她,神色却愈发纠结。 自从接下这单旅拍,他就一直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而如今看来,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时机,让他有勇气可以讲出一切。 宋昱低声道:“这还不是全部……棉花,你知道五年前,在我被缠上之后,最终是靠什么撑下来的吗?” 听到五年这个时间,陈真不由微微一愣:“你是说……” 宋昱叹了口气:“那时候,医生建议我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但是我怎么可能不工作,所以我唯一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就只能在拍摄之余见缝插针地上网刷刷视频,仅此而已……为此,我在很多视频网站都注册了账号,账号名来自我爸,他的普通话不好,第一次听说我要买佳能和尼康的时候,记成了加农和列康,还跑到电脑城去问有没有加农列康,为此我和宋年当时笑了他好久。” 看着陈真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宋昱轻轻吸了口气。 接下来的故事,他只能说一半。 宋昱苦笑:“现在想想,五年前,如果没有棉花你,我可能早就已经疯了吧。” 第24章 加农列康的套路 在真正见到棉花料理本人之前,宋昱反复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世界上最真的套路,是什么样的? 而如果他带着目的却接近一个他真心喜爱了五年的人,想要求她帮助自己,这又算是一种卑劣的骗局吗? 非要说,宋昱觉得自己应该能算得上是棉花料理的头号粉丝。 毕竟,早在棉花料理的粉丝数为 0 的时候,他就在无意中注意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账号,封面平平无奇,标题写着《家常水煮肉片》。 那时,他正因为王弯的事焦头烂额,一边要瞒着小年,一边还要赚钱,几乎成夜成夜的失眠,往日里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胡子拉碴,整个人颓废不堪。 而在接不到活儿的时候,宋昱便成天刷视频,借此转移注意力,忘记那道时时刻刻纠缠自己的目光。 棉花料理的第一个菜谱,也就是在这时被推送到了他的首页。 宋昱还记得,在第一个菜谱里,棉花料理的镜头晃动,对焦不准,曝光也有问题,剪辑更是不专业,在宋昱这样的专业摄像来看,五分钟的视频,几乎每一帧都是毛病。 但偏偏,他将那个菜谱看完了。 原因无他。 水煮肉片,是宋昱记忆里妈妈的拿手好菜。 将近二十年前,他和宋年的母亲在渝江第一医院因为癌症去世,而即便小时候的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宋昱也始终记得,在母亲生病前,他和妹妹常常坐在满是阳光的桌边翘首以待,盼望着听到厨房里传来热油浇在花椒,葱花还有肉片上的清脆声响…… 虽然,视频无法传递味道和香气,但是棉花料理细腻的镜头里却有一种魔力。 无论是和回忆里一模一样的明亮阳光,老旧碗筷,又或是一言不发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无一例外都让宋昱想到他思念许久的人。 那一晚,冲动之下,宋昱连胡子都没刮就直奔快要收市的菜场。 哪怕他不会做饭,但是按照菜谱,宋昱还是准确地买到了视频里列举出的所有食材。 棉花料理从不省略步骤,菜谱里也绝对不会出现“适量”和“少许”……就算是一片香叶,一颗八角,一勺盐,棉花料理永远精确到克。 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宋昱这样的厨房杀手,对着对方劣质而晃动的镜头,最终一步步,他竟做出了和他回忆里丝毫不差的味道。 第20节 黑暗的屋子里,因为多日精神紧绷已经濒临崩溃的宋昱大口吃着被热油浇出花椒香味的肉片和豆芽,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关注。 想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对于宋昱而言,用这句话来形容他和棉花料理的关系再精准不过。 在那段糟糕透顶的日子里,只要感觉自己撑不下去,宋昱便会去按照棉花料理的菜谱,买上一大袋的菜,然后花上一两个小时耗在厨房里,直到将热腾腾的饭菜装进肚子。 即便宋昱从来没有见过棉花料理本人,但他知道,无论这个账号的背后是谁,她都是将自己从鬼蜮拉回人间的那只手……一定是个温暖亲和的人。 为了感谢对方,骨灰粉加农列康不但时常会给棉花料理留言鼓励,更是剪了棉花料理菜谱的二创四处向人安利,逢人便说,棉花料理的优点没有别的,就是十二个字—— “她竟然真的在试图教会我们”。 而从此之后的五年,他眼睁睁看着棉花料理上传的菜谱变得越来越多,做的菜越来越复杂,粉丝数量也从几十,变成几百,一万,十万…… 前四年,棉花料理的菜谱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 那是一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小厨房,镜头只能带到一个小小角落,虽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无论是那些灶台上的划痕还是碗筷上的缺口都说明了,这个地方有些年头了。 一直到半年前,也许是因为搬了家,棉花料理经过四年的沉淀,拍摄质量终于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同时她还买了不少营销,成为了 m 站炙手可热的美食网红…… 对这些,宋昱从来不怎么在意,看棉花料理的视频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即便过度的营销导致棉花料理的风评骤降,他也依旧日复一日地守在那里,忠诚而安静地等待着更新。 过去五年,宋昱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能来帮棉花料理拍片子,他一定要亲口尝一尝棉花料理做的菜,再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他不会想到,这一天到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不久前,托一位客人联系,宋昱意外得知,北阳协和医院一位在海外交流学习数年的烧伤修复专家刚刚回国,不知什么时候要走,但如果能够联系上,说不定便可以让宋年做上她心心念念已久的扩张修复手术。 得到消息后,宋昱连夜带着宋年去了一趟北阳做面诊,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对方认为宋年经过手术,伤疤至少可以恢复六成,手术成功性很大。 坏消息则是,宋年的烧伤面积太大,治疗费用也比寻常要贵出一大截,以宋昱账面上的钱,连三期手术费的零头都凑不到。 想来,如果没有王弯的事,店面没有被砸,他不需要还债,或许,他们现在的积蓄已经可以负担得起这样的手术。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坐在医院里,宋昱再次面临多年前的困境,只是这一回即便他陪出笑脸,也根本无处可借。 几年前的那场灾难,早就让兄妹二人和家中为数不多的亲戚都断绝了往来,如今两人名下没有房也没有车,宋昱靠着租房度日,而宋年则住在学校,两人连做抵押的资本都没有。 坐在烧伤科门口冰凉的椅子上,宋昱绝望地想,如今他唯一能攀上关系的便是他的客人,难不成他要向他的客人开口借钱吗?凭借他对她们说的那些花言巧语? 一瞬间,王弯双目流血的模样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宋昱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几乎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只是,还能去哪儿借到钱? 一连几天,宋昱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件事。 过去他很少抽烟,但那几天,他几乎满身都是烟味,以至于宋年也看出了他的为难,故作轻松地找到他,说不行就下次,总会有其他的专家,反正都拖了这些年也不差这几天。 说话时,宋年的嘴角在微笑,但眼睛却没有,作为一个摄像,宋昱从不会错漏妹妹身上的这些细节。 他知道,过去这些年,无论多痛的康复训练,宋年都自己一个人熬了过来,曾经一度,宋年在医院做行走训练时小腿上的伤口大面积开裂出血,等宋昱结束拍摄工作赶到医院,护士已经给她做完了包扎,而宋年惨白着脸,微笑着安慰他说不疼。 要是他没有辜负王弯,或许……妹妹早就可以做上手术,也就可以不吃这么多苦了。 想到这些,宋昱简直恨不得找人把自己打一顿,他搂过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向她承诺,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让她把这个手术给做了。 之后,走投无路的宋昱想到了水滴筹,而就在他在医院下载 app 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不久前 m 站的特别关注推送。 那是一条招聘。 “棉花料理,现招聘助手一名,要求年纪在 20-25 岁之间,女,擅长做饭,吃苦耐劳,胆大心细,喜爱棉花料理并了解其账号风格,可以接受长时间的出差。” 一瞬间,宋昱猛地坐直了身子,脑中忽然有了一个闪念。 近半年来,棉花料理的镜头质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说,她买的营销也需要钱……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获得了很不错的收入? 虽说棉花料理过去从不私联粉丝,但是她应该会眼熟像是自己这样的老粉吧? 凭借着加农列康的身份,他能够向这个他喜欢了五年的人开口借钱吗? 宋昱心跳立刻开始加速,将那段招聘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 长时间的出差,东南亚…… 棉花料理在不久前说要出门去川西散心转型,难不成是要开始尝试别的视频形式? 虽说应聘不了棉花料理的助理,但万一她也需要摄像呢? 带着这份纠结,最终,宋昱还是在那一天来到了面试的酒店附近。 既然是面试助理,棉花料理本人一定也在。 宋昱不敢贸然出现,但也生怕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为此,他思虑万千地在附近徘徊许久,终于,等到了先前负责面试的灰西装女人带着一个小个子姑娘从里头出来。 宋昱叫了车跟上去,结果却惊讶地发现,那两人竟然去了筷子巷,不但如此,她们还在一家一家地询问店铺,想要知道摄像跑外拍的价格。 为了打探到更多消息,宋昱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中却始终纠结万分。 他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再去接近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只为从她那儿弄来手术费? 这跟杀猪盘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些,宋昱又开始感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打在自己的背后,为此,他不得不捏紧拳头,再度望向远处那个满脸不耐烦的姑娘。 她看上去底气很足,并不像是新招来的助理。 然而,如果说那就是棉花料理,似乎,她的头发有些长,看上去也没有镜头里那么瘦弱…… 到底该怎么做? 宋昱心中天人交战,却不想这时,那个灰色西服的女人忽然间转向了自己所在的这个角落。 “别看了,就是你,跟了我们一路了,是想接活儿吗?” 要说宋昱这辈子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讨好。 从踏上惹乎拉沟的一刻他就想好,身为摄像,在向对方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开口相求之前,必须要让对方满意,至少要拿出他最好的水平,做出最好的片子。 哪怕对方性格还有拍摄风格都和他想的不尽相同,宋昱也必须要排除万难,让棉花料理信任他的能力。 在这件事上,宋昱自诩做的不赖,只是他没有想到,惹乎拉沟这个地方会这么邪乎,而他想要和棉花料理培养感情,竟然还得先过怨鬼这一关…… 深吸口气,宋昱直视着姑娘溜圆的双眼,心想既然要说出“秘密”,那这就是借机“剖白”最好的时机。 借钱或许为时尚早,但至少得让对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想到这儿,独独省略了此行目的的宋昱诚恳道:“棉花,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是你的粉丝,但我喜欢了你整整五年,这次来,只是想要当面见你一面。” 这些年,他为了生计讨好过无数人,自认为在这一刻,他已经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真诚。 然而,当宋昱再望进姑娘眼底,却只在那看到了一团慢慢烧起来的火。 “原来你已经喜欢我很久了呀。” 生着一双漂亮猫眼的姑娘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这么说难怪……你拍出来的我,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第25章 怨鬼车轮战 陈真的眼睛都要喷出火了。 听完宋昱让人牙酸的长篇大论,她总算搞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子果然对棉花料理有意思。 也难怪,他能那么熟练地把自己拍成那样,还会知道棉花料理过去杀鱼的习惯是用筷子。 敢情真正的头号粉丝是他。 陈真咬紧后槽牙,看着宋昱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要不是黄杉和蒋文清都在旁边,简直要当场骂出声来。 虽然她现在已经接受了,工作就是当牛马,她必须要完成这趟旅程才能拿到那 23 万。 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棉花料理的铁粉出现在自己面前。 加农列康,这人粉了棉花料理五年,明明知道她先前四处搞事,到处拉踩,竟然还能粉的下去,不光如此,他竟然还想和棉花料理奔现,眼瞎到不惜隐瞒自己的出身,也要来这个鬼地方给棉花料理当摄像…… 更不要说,那些棉花料理的粉丝将加农列康剪的安利视频奉为圣经,天天传唱,然后转头就去举报她的商单,导致她的收入锐减…… 就是因为有这些黑白不分的王八蛋粉丝护着,棉花料理才能一直走到今天! 而她身上的事儿,这些粉丝至少要负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深吸口气,陈真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火气,正要开口,却不想就在这时,不久前他们曾经听过的那种空洞而扁平的叫声竟是再度在黑夜里响起,一下便让四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发现那声音正是从不久前陈真险些遇险的林子里传来的。 刚刚还试图在陈真面前塑造人设的宋昱脸色煞白,颤颤巍巍道:“棉花你是不是说,刚刚那个女人……朝那个方向跑了? 陈真皱眉:“不仅是这次,上次那声音也是从金汞厂里传来的,我们也在那儿见过那个女人。” 同样的事,一次还有可能是巧合,连着发生两次,其中就一定有些古怪了。 黑夜里,群山寂静无声,而陈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这叫声毫无起伏,非人感异常强烈,并且,或许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她的视线投向那片黑暗的山林,想到先前在里头看到的一切,心脏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 难不成……真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在跟着他们? 先前陈真已经因为冲动差点遇险,如今四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贸然走进林子,只能在原地听着那声音响了足有两分钟,这才忽的戛然而止。 而看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陈真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刚刚自己跟着那女人去了更深处会发生什么。 在这样的黑夜里,一旦地上有更大更深的裂隙,或许在她掉下去的那一刻,连叫声都不会被人听见。 对方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呢? 总不会真像是蒋文清说的,是因为她内心怀揣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是顺子,又或是,她在假扮棉花料理这件事? 即便陈真过去从来不信这些,但如今发生的一切实在太难以常理来解释,她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以至于有那么一两秒,她想干脆直接讲出顺子的事。 反正,这里也没人真的认识李眠,就算是她移花接木地说出这个秘密,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然而,随着那个名字到了嘴边,三年前在网络上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眼前重演,那些窃窃私语又开始纠缠她…… “为什么摔死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朋友呢?” 第21节 陈真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几乎立刻掐断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她不能第二次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即便她有罪,但是她也不能崩溃,因为……她还要活下去,完成她该做的事。 回过神来时,因为太过用力,陈真已经能尝到自己口中的腥气,而指甲掐进掌心,传来一阵锐痛。 “棉花,你脸色不太好……有没有事?” 一旁给吓得够呛的宋昱这时还不忘来关怀她,而陈真一想到他的身份不由烦躁地哼了一声,这下竟连装都懒得装了,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再来管我。” 这一路来,陈真头一回讲话这么不客气,宋昱当场噎住,本想问问蒋文清这叫声意味着什么,结果他们的司机见状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也说出我的秘密,看看能不能让这厄运结束。” 陈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他们四人当中,黄杉和宋昱都已经做了坦白,而剩下的,就只有她和蒋文清了。 蒋文清本就虔诚,说着竟还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方才那声音的方向磕了一个头,浑身的首饰都因为他的动作而清脆作响。 在夜风里深吸口气,蒋文清忽然低声道:“我把她弄丢了。” 看着大山的方向,蒋文清秀气的脸上露出悲色,他从随身带的佛牌里拿出一张折得很小的信纸,打开后,上头是一排娟秀的字。 “祝我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世界。” 落款,只有一个梦字。 和众人想的不同,蒋文清非但不是藏民,甚至,连四川本地人都不是。 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在广东的海边,后头因为家中生意失败,被父母带来了亚坝,寻求生意上的转机。 那时,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亚坝下一个名叫阿金的小县城,四面环山,静谧而质朴,而蒋文清的父母在大山脚下买下了一个小院子,蒋文清也是在这里第一次晒到了高原上的太阳。 阿金是个很小的地方,邻里间关系密切,而在他们住下后不久,隔壁的女主人就热情地给他们送来了腊肉,手边还拉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生得瘦瘦小小,长相算不得出众,但笑起来却十分灿烂。 女主人姓董,丈夫常年在外工作,而她的女儿小梦只比蒋文清要小两岁。 老话说,初来乍到,最难磨合的便是胃。 蒋文清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在海边生活了十多年,连普通话都说得不太好,在来到四川后,过去每天都要吃的海鲜没有了,夫妻俩对着当地的辣椒还有腊肉束手无策,以至于他们唯一的儿子在刚来的头半年就被饿瘦了一圈儿。 记忆里,那段日子蒋文清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叫,而他原本就长得秀气,如今再一瘦,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弱不禁风,加之不会说方言,更没有什么孩子愿意和他玩在一起。 刚来的那几年里,小梦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小梦的妈妈董雪梅在县城里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川菜馆,名叫老成渝,生意一直很不错,也因此,偶尔生意忙起来,董雪梅就会将小梦放在蒋文清家,顺便送上几个菜聊表感谢。 而蒋文清只记得,每次只要小梦来到家里,饭桌上必然会有热腾腾的饭菜,不光如此,傍晚写完作业,小梦还会坐在院子的门栏上,在路灯下一句一句地教他说阿金的方言。 那时候,312 还没有通车,阿金的夜晚非常安静,七点过后就只能听见田野里的虫鸣,每每碰到蒋文清舌头打结说不出那些拗口的词句,小梦便咯咯地笑出声,伸手过来捏住他的嘴巴,说你们吃鱼这么会吐刺,怎么就是学不会说这个呢? 看着女孩儿发亮的眼睛,那时的蒋文清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儿,很快就会变成他生命里最在意的人。 转眼间,在那个小小的山坳里,他们一起长大了。 或许是吃了小时候营养不良的亏,蒋文清的个头始终都很秀气,而相较之下,小梦反倒更结实一点,受家里影响,她从小就喜欢阳光和大山,不止一次拽着蒋文清去抓鱼挖野菜,在林子里大笑奔跑,动作敏捷得就像是一只小动物。 此时的时间已经过了 2010 年,老成渝还开着,312 也快要全线通车了,随着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到阿金这个小地方,蒋文清也终于学会了一口地道的四川话。 偶尔在放学后,他和小梦一起走过阿金重修的主干道,看到那些外地的越野车载着面生的面孔来到这里,小梦便会兴奋地拉着他,说等她长大,她也要去外头看看。 而每到这时,蒋文清都只是默默地想,如果小梦的梦想是离开这里,那他至少要学会开车,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他才能和他喜欢的姑娘一起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蒋文清原本一直觉得,这件事一定会实现的。 他和小梦会一起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然后他们也会像是这一路走来时一样,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 只是……小梦最终也没能坐上他的车。 还没等他报考驾校,小梦的家里就发生了变故,母亲董雪梅的精神状态也跟着急转直下,每日除了以泪洗面,就是守着这个唯一的女儿,生怕她也会离自己而去。 为了帮助小梦家度过难关,蒋文清甚至在本地拜了师父,求神问佛,只可惜最终,他爱的姑娘还是被困在了那个小小的县城里。 为了陪伴愈发孤僻的母亲,她将名字改成了母姓,跟着母亲叫了董梦,成为了老成渝里唯一的帮工。 在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很少,而每一次,蒋文清都看得到女孩儿眼里的渴望,她就像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鸟儿,自由近在咫尺,却始终无力踏出一步。 现在回想,蒋文清多希望当时的自己能鼓起勇气,带她离开。 毕竟鸟儿不会一直呆在笼子里,也不会一直等着别人来救她。 就在不久前,小梦自己离开了这个笼子,而这一次,她没有给蒋文清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讯息,就这样一声不吭,从他的生命里直接消失了。 说到最后,蒋文清攥紧了那张信纸,却又像是害怕在上头留下更多折痕,很快就松了手,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插回了佛牌里。 陈真问道:“她发生了什么?” 蒋文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人找不回来,报警了也没用……找人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我将全部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最后才会来到这里。” 事到如今,陈真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缺钱了。 蒋文清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老板你先前问我,为什么有信仰还要来这个地方冒险……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都是因为我想要找到小梦……我需要活着出去,因为我还想再见到她。” 陈真被对方盯的有点发毛,心里却想怨鬼也没冲他们来啊,一个两个怎么比她还要紧张。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忽然间,远处那道令人心惊的怪异声响再度响起,陈真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而且都是在他们讲完所谓的“秘密”之后立刻便有回应……像是一种要命的催促。 即便很不科学……但这是什么怨鬼车轮战? 陈真的余光里,黄衫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人当中,就只有她还没有说过任何的“秘密”。 这一回,那声音又响了足有两分钟才停,接近十点,山野里漆黑一片,但是此时此刻,四人竟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种错觉。 似乎正有东西蛰伏在那些不见光的角落,安静听着他们说话。 万籁俱寂之际,蒋文清转头看着她:“老板,说实话,你真的没有对这片土地隐瞒任何事情吗?” 第26章 最后一个沉默的人 翌日一早,随着最新的菜谱被上传,不出意外,棉花料理瞬间便登上了 m 站美食区周榜第一。 而和热闹万分的评论区截然相反,从一早起来,房车上的气氛就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路上只有黄杉的手机响个不停……全都是平台运营发来的消息。 日更视频,热度突破五百万,加上各路网友热情的打投,棉花料理每日的收入喜人,短短几天,甚至都已经赚出了黄杉给宋昱还有蒋文清开的报酬。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想和棉花料理合作的广告主能从观音里一直排到江对岸,上到按摩椅,下到电动牙刷,商务们殷切地翘首以盼,等待着棉花料理的回复,只是,这泼天的富贵,黄杉却是不敢接一点儿。 原因很简单。 他们视频里的那个棉花料理,是假的。 作为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假货”本人,陈真从一早起来脸就很臭,毕竟,如今她正以一己之力对抗着一车的人,打死也不愿意开口,向那所谓的怨鬼还有封建迷信低头。 虽然陈真也想过,她可以随便编一个故事搪塞一下对方,让如今这出闹剧过去。 但是……或许从内心深处,她也已经相信了怨鬼的存在,加之其他三人在说出秘密的同时都拿出了“实证”,陈真最终宁可不开口,也不想随便说出一个谎言来作死。 她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非要和她过不去。 陈真犟脾气上来,一路上,不论座椅对面的宋昱偷偷看她多少次,她都只是梗着脖子看向窗外,装作对车上尴尬的气氛视若无睹。 而目光所及,天边乌云滚滚,路旁的林子几乎透不进一丝光线,如同一大片黑色的迷宫,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上。 就像是天气预报所预警的,那场逼近惹乎拉沟的暴雨已经近在眉睫了。 好在,开了不到三小时,就在雨点落下前,他们便顺利到达了第二个露营点,白头山。 和小龙湾不同,白头山露营点的看点是山,露营点地处一处被当地人叫做白头峰的山脚下,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山林。 据传言,白头峰是当地山神所化,虽然不是雪山,但山顶却有大量矿石,导致在天晴的时候远远看去,白头峰的山顶常常在日光下闪烁着奇异的白光,叫人望之生叹。 而自然,在惹乎拉沟这个灵异传闻遍地的地方,白头峰的传说也有一个更加怪异的版本,那就是,山顶上的白光其实是惹乎拉不断开合的双目,亮起时,神明便看了过来,如果看到白光,必须要马上避开,否则便会大祸临头。 这么说的话……他们赶在这种一点太阳都没有的大暴雨天气来这里,其实还算是安全? 下车时,陈真特意抬头看了一眼峰顶,在这个烂天气,别说是白光,山顶的树看上去都是阴沉沉一片,透露出一种不祥的气息。 在不久前,亚坝市连发了几条地质灾难预警,提醒来当地游玩的游客要注意落石和山体滑坡,而鉴于他们这一路已经倒霉到家了,陈真下车时也确认过,白头山露营点距离山崖还有一段距离,是一片铺满石子的广场,设有简陋的水电桩还有卫生间,最大承载量是十辆房车,只是如今,毫无意外,整个露营点里就只有他们四个冤大头。 暴雨将至,几人不敢耽搁,到了地方立刻便生火做饭,如同赶工期一样地赶起了今天的正片。 每逢这种时候,就算陈真不想承认,但她也必须要肯定,宋昱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摄像,也因此,即便她全程冷着一张脸,但在呈现出的镜头里,棉花料理也依旧是铁打的软妹。 互联网和现实可真是两个世界。 陈真越想越觉得离谱。 便是他们这一趟鸡飞狗跳,黑粉和铁粉同处一个屋檐下互相伤害,在棉花料理的片子里,一切也依旧岁月静好,仿佛什么怨鬼,死乌鸦,惹乎拉,全都是一场梦。 为了避免网络舆论进一步发酵,黄杉决定不再上传和闹鬼有关的花絮,却没想到如此欲盖弥彰下,网友们的讨论却是愈发激化,甚至开始有人一帧一帧地拉他们的正片,研究起了“棉花学”,试图从中分析出更多的东西。 木登木登 而陈真翻着评论区,连白眼都翻不动了。 她忍不住开始好奇,未来如果这些自诩铁粉,研究“棉花学”分析的头头是道的人知道,他们研究的对象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些人会怎么想? 吃完饭后,在诡异的气氛中,众人开始了常规流程。 宋昱在车上剪片,黄杉去远处打电话,蒋文清则去河边诵经,只留下瘸了一只脚无所事事的陈真坐在露营桌边,看着远处的黑云越聚越多,猜测这场雨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始下。 “只要我们有一个人被怨鬼缠身,所有人就都会被困在这里……老板,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赌这个概率。” 一片静谧中,陈真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蒋文清的话。 他们的司机话说得很明白,既然已经撞到了怨鬼,那所有人都必须要交出秘密,他们才能够平安离开。 只是对方到底会对什么样的秘密满意,他们谁都没有数。 思考着这些无解的问题,陈真的头隐隐作痛,到最后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要说玄学这东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无法证伪。 这才几天,她就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给惹乎拉上贡了,这么看来,这地方也真是有点邪门儿,能把她这样的唯物主义者都变得迷信。 忽然间,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雷响,在这不见人迹的群山中,就如同某种巨物的嘶吼,让人不由心生战栗。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焦虑,陈真此时心中竟是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场雨……难道是为了困住他们? 一旦暴雨让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采空区塌方,他们便会被困在这个地方。 第22节 而这又是否能说得上是惹乎拉的责罚? 只是因为她没有开口? 陈真越想越不对劲,不光是这个地方,还有她自己…… 似乎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她的思维就越是容易被牵着走,就如同被卷入某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一般身不由己。 还是赶紧干完这一票跑路吧。 陈真深吸口气,拿起黄杉放在桌上的烟,正要上火,余光一瞥,在跃动的火苗后,竟是又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陈真手一抖,火苗应声熄灭,而她抬眼望去,只见在阴沉的天色下,远处的树林里确实有一个人影,站在密林薄薄的雾霭当中,就像是在远远地注视着她。 ……还敢来? 陈真想起昨晚的事,不敢托大,立刻出声叫了宋昱,一问之下,果然那不是她的错觉。 宋昱也看见了,就在密林的深处,有人正站在那里,而看身型,似乎还是个女人。 天边隐约有闪电闪过,陈真看着脸色惨白的摄像问道:“怕吗?” 如今既然知道,宋昱就是棉花料理的头号粉丝,那她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一点……至少,得把他绑上这个她和怨鬼的战场。 果不其然,年轻的摄像虽然浑身僵硬,但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陈真见状自然不会同他客气,直接将人当成了拐杖:“那我们就去看看,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从小到大,陈真就不是怕事的人,既然对方每一次出现她都在场,那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无论是人是鬼,对方都有话要和她说,而她无论如何都得去赴这个约。 于是,在宋昱的搀扶下,陈真艰难地撑着伤脚一步一跳,走向了那片密林。 此时不过六点出头,天色却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天边雷声滚滚,时不时还有闪电划过 ,照亮了两人被狂风吹得发白的脸。 不知为何,和昨晚的身手敏捷不同,今天即便是他们靠近,对方也还是一动不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好像在等待他们一般。 而同样发现了这点的宋昱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陈真感到他的手心正在往外渗汗,犹豫了一下,却是反手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她沉声道:“我在这儿,你有什么好怕的?这东西既然是冲我来的,她就不会伤害你,就像是你说的那个王弯,纠缠了你五年,却始终没有伤害你的妹妹,不是吗?” 经历过昨晚,面对这所谓的怨鬼,陈真反倒冷静了不少。 她和宋昱很快就走到了林子的边缘,吸取昨天的教训,两人换了最大功率的强光手电,对视一眼后,拿起手电朝那人影照去,却在瞬间就发现,那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衣服。 一件脏兮兮的女士冲锋衣就那样突兀地被悬挂在林子中间,被暴雨前的大风吹得来回晃动。 陈真又哪里能忘记这件衣服,当即咬牙道:“这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女人穿的衣服!” 宋昱不解:“但是东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儿……” “等等……” 他随口一说的话,却在分秒间让陈真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是怨鬼,直接出现吓他们不就得了,还非要用衣服……这明摆着就是人为的! 她的反应极快,立刻便扭过头去,望向不远处亮着灯的房车。 为什么对方要用衣服……不是为了吓他们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个人,要用这件衣服把她引开! 黄杉和蒋文清都不在车上,难不成对方的目的,是他们的车? 想到这儿,陈真再也顾不上别的,借着身量轻巧,她就如同一只身手敏捷的猫,用力跳上了宋昱的后背,挂在他脖子上急道:“快回去!这个人知道我们每天的作息!特地把我引开了,肯定是为了扎车!” 宋昱也不傻,立刻背起她往回急奔,而到了车边,他没有任何耽搁,马上去检查车胎,好在,没有受损的迹象。 此时,随着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夜空,大雨几乎在分秒中倾盆而下,叫人睁不开眼,而宋昱艰难地绕到车后,本事想要将露营桌收起来,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却是让他寒毛倒竖! “棉花!” 在极度的惊恐中,宋昱失控地大喊一声,叫来了同样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的陈真。 只见,在房车雪白的车尾上有一排歪扭的字,红色的笔刷,并不防水,以至于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成无数道如同血流一般的蜿蜒痕迹,歪歪扭扭地滴入泥土里。 那排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八个字。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第27章 从头推翻 来找茬的根本不是鬼,是人。 陈真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就明白过来,捏紧了拳头。 对方要写这行字,还需要引开他们,如果真的是某种超脱于人类之外的东西,至于闹个鬼都要这么憋屈? 黑暗中,陈真满布雨水的脸上浮上一抹狠色,心想这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之前那一系列装神弄鬼的唯一目的,就是来找她麻烦。 二话不说,陈真将宋昱扯上了车,此时,远处雷声滚滚,暴雨如注,他们的房车在狂风里如同一叶孤舟一般,四下都是漆黑一片,只是,不管是蒋文清还是黄杉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两人浑身湿透,每一根头发都在滴水,宋昱更是脸色惨白:“怎么回事,宋哥和黄姐呢?” 然而,陈真此时却已顾不上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这行字。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陈真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顺子。 噩梦里的一切再次重演,陈真浑身冰冷,心里却好似着了一把火,那些纠缠她一年的谩骂都化作窃窃私语,若有若无地在她耳畔回响。 “在那种地方直播害死朋友是故意的吧……” “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根本就是自作孽。” “摔死的应该是她才对……” 按住头痛欲裂的脑袋,陈真用力对着太阳穴敲了两下,这才勉强让这些声音平息。 她不明白,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会是谁在搞这种小动作,明明当时她和顺子的事情已经全网直播了,既然这样又为什…… 等等……不对! 忽然间,陈真好似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一线,猛地睁大眼。 她现在不是陈真,她是李眠! 走这趟行程的人是李眠,接下这个单子的人也是李眠。 换句话说,对方说的“做了什么”,很可能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李眠做了什么…… 但,李眠又能有什么秘密?值得对方大费周章地这么吓她? 一团混乱里,陈真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潮湿的头发捋到脑后,在不大的房车里来回踱步,因为过度的专心,甚至连窗外的暴雨声都听不见。 李眠…… 她对李眠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互联网,剩余的则都是黄杉告诉她的。 性格内向,不善沟通,但却很有主意,没有和经纪人商量就接了万海客的商单…… “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多事儿……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自顾自接的单子,跟我说的时候,十五万定金都收了,晚点我和棉花说说,这一趟可得给我们都加钱。” 想起黄杉的话,一种模糊的违和感渐渐攀上陈真的心头,隐隐约约,有些事让她感觉很不对劲。 这么说,来惹乎拉沟这一趟,其实都是李眠个人的决定?根本没有经过黄杉的把关? 一瞬间,陈真抓头发的手僵在原地,水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但是她却浑然不觉。 这一路走来,对方似乎就是有意要用怨鬼将她,又或者说是“李眠”逼到极限,直到她心甘情愿地臣服在这些鬼神面前,交出那个不能见光的“秘密”。 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惹乎拉沟的灵异传闻之上的。 换言之,想要实施这个计划,对方必须要将李眠引来这个地方才行。 陈真心里一凉。 将他们引来的人,不正是万海客? 一时间,种种零散片段冲进她的脑子,可以说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明明棉花料理做的是小家碧玉的小清新风格,压根儿不会野外露营,从根本上和对方的产品定位不符……既然这样,万海客又为什么会坚持投棉花料理,还不需要他们进行任何的口播还有特别的宣传? 而另一边,过去从来没有接过商单的棉花料理,为人内向,极少和社会接触,她又有足够的经验去评估广告主的资质吗? 一刹那,一个极度恐怖的念头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劈开陈真的脑子,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宋昱,急道:“快!快去把黄姐找回来!我有事情要问她!” 宋昱一愣:“可是棉花你一个人在车上……” 闻言,陈真却是二话不说抽出一把斧子还有两条雨披递给他,冷冷道:“我只是腿瘸了,不是瘫痪了,你才是要小心的那一个!外头这么大雨,黄姐也不傻,她早就应该回车上了,现在还不回来,难不成是在外头看海吗?” 而她这样一说,宋昱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一个度,犹豫半晌才终是接过斧子,最后说了一句“我去找黄姐,棉花你要小心”,便头也不回地披上雨披冲进了雨幕里。 按理说,黄杉打电话应该不会走出太远。 只要她还在原地,宋昱至多只需要十分钟就肯定能把人找回来。 只是……她真的还在原地吗? 陈真手里捏着战术刀,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但她现在却顾不上换衣服,只是缩在房车一角,警戒地盯着外头,像是一只戒备的豹子。 虽然在没有和黄杉确认之前,这一切都还是猜测,但是,一旦想到了“他们的这一趟旅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骗局”……许多先前想不通的事就跟着迎刃而解。 为什么金主会让从来没有做过露营的李眠来这种鬼地方,还要求她吃住都在沟里? 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去拍闹鬼? 最重要的是,对方为什么会推荐蒋文清这个满口吓唬他们的司机? 想到蒋文清那张秀气的脸,用力之下,陈真几乎将刀柄攥出声音,口腔里满是腥气。 细想来,对方一路的表现虽然“符合人设”,但如果这个地方真如他说的那样凶险,要赌上性命才能往下开,那至少,蒋文清应该开口让黄杉给他加点钱吧。 可为什么他会什么都没说呢? 陈真越想脸色越冷,最终她腾地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房车的最前头,开始翻找蒋文清额头床附近的几只柜子。 就在不久前,因为找到了乌鸦尸体,蒋文清特意带着他们将整辆车都搜了一遍……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一种“障眼法”。 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所有的橱柜,就足以证明车上并无问题,但是……如果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怨鬼”本身呢? 黄杉租好车之后便将房车交给了他们的司机来打理,也因此,早在他们聚首的那一天,蒋文清就已经坐在车上了。 第23节 换句话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带了什么东西上车。 陈真翻行李的动作愈发暴躁,到最后,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扔在了地上。 她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定,这家伙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毕竟,如果万海客有问题,那万海客推来的人就一定有问题,这一路上,是蒋文清引着他们进了工厂,也是他打开了那扇通向祭坛的门,更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来到惹乎拉沟的人心必须干净,最终才能沟逃离这个地方。 但如果说……他的虔诚也是计划的一环呢? 陈真在柜子里翻出了蒋文清先前用过的法器还有青稞粒,这些东西在藏区随处可见,甚至,这里的住民普遍都信仰藏传佛教,想要拿到皈依证也不是难事。 然而,正是因为他有信仰,所以两次怨鬼出现的时候,他都因为在河边诵经恰巧不在。 更不要说,无论是找到乌鸦,又或是在车上看到血手印,蒋文清都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人。 他坐在驾驶座,下车远比他们更为方便,这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 故意踩下刹车,下车后再将早就准备好的乌鸦尸体丢进车轮里,让他们以为,乌鸦是被压死的…… 又或者说,早一步通过额头床上的天窗离开,下车拍下手印,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在车外拉开前门,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从车上下去的…… 现在想来,这些把戏说到底都并不高深,要怪也只能怪惹乎拉沟过去出过太多事……在这样阴森森的氛围带动下,他们竟是硬生生当了好几天的瞎子,以至于始终没有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鬼始终都和他们在一起……就在这辆车上。 也难怪熊铃不会响了。 陈真翻开堆叠在上层的杂物,很快翻出了一只小小的遥控器以及配套的音响。 她认出,这是先前蒋文清用来放歌的野外扩音器。 而随着陈真启动开关,立竿见影,那个极端怪异的叫声便响彻了整个房车! 陈真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也难怪先前她觉得这东西放大悲咒音质不好,这一切都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那就是这玩意儿根本不是音响,而是个无线的远程警报器。 这个王八蛋为了掩人耳目,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闹鬼工具”放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陈真冷笑一声,已然全部明白过来。 几次他们听到这个声音,来源方向都和“怨鬼”先前所出现的位置相同。 这里头的因果逻辑其实很简单。 “怨鬼”之所以会出现在废厂和林子里,从一开始就不完全是为了吓他们。 更重要的是,“怨鬼”本人需要把扩音器的主体放过去,这样,在需要它响的时候,只要按下开关,对应的声音就会在远处响起。 而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怨鬼的存在? 陈真实在想不通,蒋文清在这件事里的角色到底是什么,如果单纯是想从李眠嘴里套出话来,需要这么迂回吗? 陈真满脑子疑问,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通乱翻后,她在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深处摸到了一个袋子,而在里头,是一件和林子里一模一样的冲锋衣。 果然是这个王八蛋! 陈真忍不住骂出了声,后知后觉蒋文清出身广东,本就生得秀气,穿女装也不会有违和感,而这也导致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走来的这一路,蒋文清几乎每天都会去林子里拾柴火,而这也意味着,他对这个地方了若指掌……就像是那些常去深山里采药和打猎的本地人,即便是在一片漆黑里,凭借着他们野兽一般的直觉,也能快速从那满是地洞的林子里遁走。 而随着陈真掀开冲锋衣,袋子里还有一罐红色的颜料,颜色和先前金汞厂的密室,又或是他们车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这件事的? 陈真越想越是心惊。 难不成,不光是那个祭坛,就连金汞厂二楼的木板也全是他钉上的?只是为了吓李眠? 陈真最后将蒋文清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一看时间,距离宋昱下车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两人还是没有回来,不但如此,外头的暴雨也没有任何要减小的迹象。 就如先前的天气预报所预警的,这是一场几乎能说得上恐怖的暴风雨,狂风席卷山林,风声和雨声互相绞紧,最终混杂成了一种可怕的呼啸,将房车四壁的铁皮都吹得噼啪作响。 而陈真望着眼前这些明显是精心准备过的“道具”,也渐渐察觉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蒋文清想通过怨鬼的故事,逼李眠讲出某个秘密……这一路上,他都在给自己暗示,最终更是不惜讲出了自己发小的故事,只为了营造出必须要给怨鬼上贡的氛围,让她开口。 只可惜,李眠才是会相信玄学和鬼故事的那个。 陈真不是李眠,所以从一开始,面对这一切,对李眠秘密一无所知的她就不可能做出像样的回应。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对方如今才准备对他们来硬的。 ……该死。 陈真如今再后悔接这单买卖也迟了,她分明是来报复李眠,到头来却把李眠的麻烦照单全收。 要是这趟买卖从一开始就是乌龙,那她可真是亏大发了。 狂风暴雨里,陈真尝试着打宋昱和黄杉的手机,没有人接,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但想想也知道,如今以她瘸了一条腿的状态,真要去找人那就是葫芦娃救爷爷,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在车上老老实实地呆着。 转眼间,又是十五分钟过去了。 车子外的黑暗里还是没有出现任何人,即便陈真拿着强光手电去照,目光所及也只有瓢泼的大雨以及地上光秃秃的石子。 那两个人还活着吗? 陈真想到被罩在白布下的顺子,呼吸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她才刚刚弄明白蒋文清这个人有多危险……如果因为她刚刚的一句话,宋昱就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一时间,陈真眼前都是顺子在自己眼前跌下山崖,一想到有人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就这样无辜死去,她就瞬间仿佛置身雪山,胸腔里满是逼人的寒气。 又是五分钟,陈真再也等不下去,捏紧手里的刀站了起来。 对方是冲她来的,如果她不露面,那一切就不会结束。 这样想着,陈真做了两个深呼吸,终是披上雨披走下了车,只是,刚向着远处的无边黑夜走出两步,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余光里,一道黑影就如同藏身在这山野里的精怪野兽,轻巧地从车子下爬了出来,如今,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只需要伸手一抓,便能抓到她毫无防备的后背。 陈真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微微侧过头,却只看到对方雨披帽兜下苍白滴水的脸。 蒋文清冷冷问道:“现在准备好对惹乎拉说出秘密了吗,李老板?” 第28章 怨鬼本鬼 再醒来时,陈真满头满脸都是雨水,不但后脑剧痛,手脚也因为被人捆住使不上任何力气。 她艰难地咬了一下舌尖,环顾四周,却只能看到漆黑的树枝,这才意识到,有人正在将她往林子里拖。 也难怪,对方要把他们骗来这种地方。 身处在惹乎拉沟这种与世隔绝的深山当中,一切文明和法度似乎都离他们很远,正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她扯开嗓子喊救命,方圆百里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而此时,脱去了繁琐的藏袍,蒋文清的身手敏捷异常,一看就是常在野外活动的好手,以至于本就处在劣势的陈真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而面对身高不过一米六的陈真,蒋文清同样也没有任何怜香惜玉,捆扎带捆得异常紧,陈真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一路上只能被迫承受着大雨不断灌进她的口鼻,同时,裸露在外的脚踝也因为对方的生拉硬拽,被地上的碎石生生磨出了鲜血。 尖锐的疼痛正在加速她的清醒。 想起先前的一路,蒋文清的影子无处不在,陈真原本一直想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但如今看来,这一趟旅程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口供,一切铺垫都是试探,而蒋文清唯一的动机,就是希望“李眠”开口。 “那个废弃工厂,是你钉的木板?祭坛也是你摆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了的?” 陈真咬紧牙关,意识到在一个疯子面前,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拖延时间。 虽然不知道宋昱和黄杉去了哪儿……但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们了。 陈真仰头望去,蒋文清穿着长雨披,始终面无表情,半晌才语气冰冷地回答她:“不光如此,付你十五万的人也是我,没想到你这么问心无愧,为了挣钱,竟然还敢接我的委托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看来,李老板你现在忙着当大红人,已经忘记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了。” 转眼间,陈真已经被蒋文清拖进了白头山露营地旁的林子深处,而此时她的双腿鲜血淋漓,浑身也被雨浇得透湿,在极度的寒冷下,整个人已经濒临失温。 不……她不能死在这儿。 恍惚间,陈真几乎能看到顺子的身影出现在四周黑暗的林子里,而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奋力维持着最后一线理智。 很明显,蒋文清非常熟悉这一带,以至于光凭着一盏头灯,他也能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找到道路,就如同一只栖息在这里的动物,轻巧地带着陈真避开了那些因为暴雨被冲地塌方的地方,直到来到一处断崖边。 川西山势连绵,造就了惹乎拉沟极度复杂的地形,上有高山,下有河谷,加之春夏季节常有的暴雨,导致这一代的采空区时不时出现塌陷,以至于像是落差十米左右的断崖十分常见。 此时陈真昏沉的脑袋早已彻底因为劈头盖脸的雨水冲刷而变得清醒,她瘫坐在泥地里,顶着满头的鲜血咬牙道:“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越是想撇干净,越是说明你心里有鬼……不久前你来过这里不是吗?这么快就忘记了,你在这儿见过谁?” 蒋文清冷冷看她一眼,二话不说在她腰上捆上了绳子,又将另外一头捆在了一旁的树上。 而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陈真脑中一直在艰难地思考,她到底该不该直接摊牌,告诉对方自己根本就不是李眠。 这件事里古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蒋文清分不清楚她和李眠,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有见过对方,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如此大费周章地制定计划,只是因为李眠在线上得罪过他? 而现今,如果对方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李眠,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她的身份的情况下,她又该如何让蒋文清相信,自己不是李眠? 后脑被打出的伤还在流血,陈真头痛欲裂,思考能力比起往常要差了一截,以至于她还没理出个头绪,腰上已被人用力一扯,陈真眼前一花,耳畔坠落的呼啸让她意识到,蒋文清竟是直接将她扔下了那道断崖! “你……” 陈真瞬间失重,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腰上的绳索猛地拉紧,她被挂在垂直高度接近十米的断崖边,险些当场给勒地失去意识。 他妈的这个疯子! 即便陈真过去蹦过不止一次极,想到此时自己的性命全权系在腰上这一根并不牢靠的尼龙绳上也不由浑身发抖。 “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方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陈真再也鼓不上许多,扯着嗓子大喊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冲着棉花料理来的!但你抓我没有用!因为我根本不是棉花料理!” 雨还在下,陈真奋力甩掉脸上的水花往上望,勉强可以看清蒋文清悬崖边面无表情的脸。 而下一秒,陈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蒋文清手里拿着那把战术刀,刀刃压在尼龙绳上,冷冷道:“不要和我耍花样了……如果不想死得更快的话,就赶紧想一想,一个月前你做了什么。” 一看这架势,陈真心顿时凉了大半:“你不会把黄杉和宋昱都杀了吧?” 在四人当中,黄杉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人,一旦她出了什么事…… “你还有那个闲工夫关心他们的死活?” 蒋文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忍耐到极限,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来:“快说!你到底把董梦弄去哪儿了!你明明应该认识她……你不可能不认识她!如今却要在我面前装作不认得,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第24节 说到最后,蒋文清的声音已然从压抑变得狂躁,秀气的脸上堆满杀意,似乎这一路来,陈真的无动于衷已经让他彻底失去耐心,如今,如果陈真再不开口,他就会立刻选择鱼死网破。 董梦……是那个蒋文清一直在找的姑娘吗? 她和李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盘问李眠? ……为什么会笃定李眠和董梦的消失有关? 陈真整个人被挂在悬崖边,这些问题一个个冲进脑海,但是她却根本无力思考,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正因为绷紧而发出轻微声响的尼龙绳上…… 再这么下去,或许根本不用刀,绳子就会断! 这个发现让陈真失去了最后理智思考的余地,疯狂喊道:“我不知道!你是冲着李眠来的,但我不是李眠!李眠在上次从这儿回去之后就疯了!我是被黄杉找来当替身的,我……” 一想到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陈真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而她奋力抬头望去,却不想就在这时,蒋文清却像是被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不再低头看她。 “你听到了吗!我不是棉花料理也不是李眠!” 陈真疯了一样地大喊,但对方却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身影随即更是从断崖上方消失了! 不!不不…… 一想到自己要被挂在这个地方,在动弹不得中孤零零地死去,陈真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发疯一般地大喊:“别走!求你了别走!我说了!我根本不是李眠!我根本不是——” 而这一回她的话音未落,忽然间,悬崖上竟又直直摔下了一道人影! 什么…… 陈真睁大眼,还没来及反应,那道人影却已经坠入了下方的黑暗,同时,头顶又传来一个声音:“棉花!你坚持一下!别随便乱动!我马上拽你上来!” 是宋昱! 陈真的双眼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见悬崖上有人正探出头来对她喊着什么,而很快,她腰上的绳子再一次勒紧,有人开始将她一点点地往上拉…… 得救了。 随着双脚再一次踏上坚实的土地,陈真整个人在泥泞里缩成一团,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剩下了一团嗡鸣。 也是直到反绑她手脚的捆扎带被割开,陈真才后知后觉,原来糊住她双眼的并不是雨水,而是眼泪。 同样满头是血的宋昱上来抹去她脸上的水珠,将雨披披在她身上把她裹紧,口中一遍遍重复:“没事了,没事……我刚刚撞了他,他掉下去了!” “他……” 陈真一开口,这才发觉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根本不像她,尾音甚至还在不自觉地发颤。 在顺子离世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陈真没有像今天一样狼狈,而在宋昱的安抚下,又过了许久,陈真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回温。 差一点,她就要死在这儿了。 而这都是因为她做了这个该死的替身! 随着这个念头冲进脑海,陈真一把抓住宋昱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棉花料理。” 因为先前发生的这一切,她再也不想做一丝隐瞒,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却还是一股脑地想要将真相全部倒出来。 “我不是棉花料理!你明白吗?蒋文清是冲着真正的棉花料理来的,但我只是被黄杉找来的替身,为了接那笔万海客的赞助选中的替身……” 此时,下了近两个小时的暴雨也终于渐渐停歇,随着山野重归宁静,陈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拿着手电向断崖下照去,发觉底下原先是一道溪谷,如今在暴雨的冲刷下,溪流变成了湍急的洪水,其中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就连蒋文清头上的头灯都熄灭了。 ……人呢? 陈真光是想到方才对方的逼问手法便恨得牙痒。 “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肾上腺素褪去后,陈真的腰疼得几乎无法直起,就算此时十分在意蒋文清的下落,也实在没有力气去寻找,只能和宋昱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林子。 好在,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房车却还是原封不动地停在那里,而现在光是看到房车上的节能灯亮着,陈真便感觉鼻子发酸,差一点就又要掉下眼泪。 上了车,明亮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陈真和宋昱身上的伤也变得一览无余。 宋昱被人拍了脑袋,鲜血混杂着雨水蜿蜒而下,将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大半。 而相较之下,陈真看上去就更惨了。 头上和身上全是伤不说,刚刚被挂在山崖上,绳索险些直接勒断了她的腰,如今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青紫痕迹,稍稍一碰便疼得钻心。 见状,宋昱竟也顾不上处理自己头上的伤,立刻就要来帮她,却被陈真拦住。 她摇摇头,满脸疲惫:“宋哥,我刚刚已经说了,我不是棉花料理,她叫李眠,而我叫陈真,你没必要再讨好我了。” 事到如今,陈真一点弯子都不想再绕,而闻言宋昱愣了一下,却是苦笑出声:“从认错你和棉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办法再讨好棉花了,其实我来接近她也是为了向她借钱来给我妹妹看病……先不谈这些了,陈真,你的伤口看起来很痛,我先帮你处理一下,毕竟,之后还得找黄姐呢。” 而他这么一说,陈真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少了一个人。 她咬了咬牙:“你先前去找黄姐,没找到吗?” 宋昱小心帮她擦掉伤口里的泥沙,叹了口气:“还没找到我就给人打了,雨太大,我根本没听到他过来,醒过来之后我躺在雨里……他大概是急着去找你,都没来及绑我,我生怕你出事,就赶紧顺着地上的脚印一直往林子里找。” “这么看来,他的主要目的还是我……又或者说是李眠,这个人为了这一天布局很久了。” 强忍着疼痛,陈真从房车里翻出手机,还好蒋文清没把他们的手机一起扔了。 再一次,她尝试拨了黄杉的电话,结果下一秒,那铃声竟是直接在车子外头响了起来。 第29章 贼船 早陈真一步,黄杉就已经发现了蒋文清的可疑。 而契机便是一天前,万海客拒绝了他们返程的请求。 由于对方的语气太过强硬,黄杉这个圈内人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以他们现在取得的成绩,换了任何金主来,和他们聊生意都该上茅台……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不客气。 就更不要说,分明网上的舆论已经几近失控,有人将美食网红露营撞鬼的事转去了其他平台,引发了大面积摆拍的猜测,再这么下去,万一弄不好被好事的人举报,监管平台只要计较,他们都得玩完。 做过二十年经纪人的黄杉早就已经察觉到里头的风险,她试图劝说金主见好就收,毕竟,棉花料理不是艺人,野外露营也不是综艺,她的观众大多数都是奔着她做菜来的,一两期玩玩噱头还可以,现在整个内容已经偏离主题,只怕很容易弄巧成拙,一旦事情收不了场,到时,可能还会连累品牌方在舆论上名誉受损。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她如何好言相劝,对方都始终不为所动,这实在不像是一个跨国外企该有的风控。 一想到这次的活儿是李眠直接接来,从始至终对接的商务也只有一个人,黄杉在心生疑窦之际,最终决定去查一下他们这个甲方的资质。 她通过手头的人脉联系上了万海客的地区经理,等了一天才搭上线,然而,加上微信后她刚刚自报家门,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黄杉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客气道:“是棉花料理是吧,说起来,我们老板还正要联系你……说是这段时间你们的片子在网上很火,先前开会的时候有商务说是用了我们的产品……请问,你们有兴趣接推广吗?” 之后的事情,就很容易猜了。 蘇囌 黄杉仔细查了棉花料理账号上那十五万的来历,核对之下却发现,这笔钱并非是来自公家,而是来自一个名叫蒋家俊的个人账号。 李眠过去毕竟从来没有接过商单,而这也导致,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根本无法判断出,隔着网线找来的商务,到底是真是假。 事到如今,精明如黄杉,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样一个不存在的甲方推来的司机也必然有鬼? 不久前黄杉放下手机时,天上已然开始打雷,眼看一场酝酿了一天的大雨就要倾盆而下,时机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难不成……这也是对方算好的吗? 特意挑了惹乎拉沟的雨季之初,借口雪山将要化雪逼迫他们尽快启程,实际却是选择了一个最不适合进山的日子,想将他们困在这里。 黄杉越想越觉得心凉,本来立刻就想折返回车上去提醒陈真和宋昱,但是,她刚一抬头,看到的便是乌云滚滚的天幕下,蒋文清捏着一部这一路来从来没用过的手机,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而在电光石火间,黄杉便意识到,经过昨天那场和“甲方”的争论,发现不对劲的不止是她。 那个骗子也察觉到了她的疑心,而他现在……多半就正站在自己面前。 看着对方身上的雨披还有阴沉的脸色,黄杉在分秒间便联系上了一切。 怨鬼,祭坛,乌鸦,血手印…… 当这一切都和同一个人产生关联的时候,黄杉即使想不明白他的动机,却还是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绝非善类。 没有丝毫犹豫,黄杉转头就往另一边的树林里跑去! 她能听到对方在身后的追赶……显然,蒋文清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因此他的动作非常快,几乎像是一只黑色的豹子追在她的身后。 也多亏了黄杉这些年勤于锻炼,在这场交锋中才没有立刻落于下风,并且,随着暴雨当头浇下,蒋文清似乎也意识到,在雨幕的遮掩下追人太过困难,于是,只将她驱赶到了林子深处就没有继续追赶。 而之后,就是长久的等待。 虽说暴雨很快就将黄杉浑身打得透湿,但是她别无选择,在林子里藏了许久,直到雨开始变小,她这才小心翼翼得从满是泥泞的林子里出来,并且,很快就接到了陈真打来的电话。 再一次回到车上,黄杉看起来虽然比陈真和宋昱稍微好些,但刚刚一路跑进林子,她身上被树枝划伤的地方也不少,三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刚刚逃难回来。 为了以防万一,三人锁好车门又挂上了熊玲,这才开始给彼此处理伤口,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交换了信息,也终于搞清楚了部分蒋文清的行动逻辑。 “这么说,他是因为知道在你那里已经露馅,我又始终不肯配合,所以才开始破罐破摔……” 陈真满身是伤,给酒精棉球一碰便疼得吸气,脸色差得像是要吃人。 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了,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相比于先前的温水煮青蛙……用衣服将他们引开,然后冒进地在车上写字,这些都是对方的最后一搏。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蒋文清似乎认定了,李眠一定知道董梦的下落,而因为一路上陈真都没有“服软”,最后,蒋文清就只能对她直接下死手了。 李眠……到底该死的藏着什么秘密? 受伤和疼痛让陈真的脑子一团混乱,唯一能想明白的逻辑就是,她受的这些罪,本来都是冲着李眠来的。 鬼知道她到底在外头干了什么,惹来这种疯子! 一想到他们现在还和蒋文清在同一个地方呆着,陈真就无法放下心来,再也顾不上许多,咬牙望向黄杉。 “狗东西差点弄死我!就是因为我在给李眠当替身……李眠先前做了什么事,你难不成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以说要不是黄杉的背景深,陈真简直恨不得当场撕破脸,戳穿棉花料理先前的那些骚操作。 如今看来,李眠在网络上结下的梁子比她想的还要多,以至于,不光有人想要搞砸拍摄,更有人想要她的命! 闻言,正在给自己上碘伏的黄杉叹了口气,疲惫道:“陈真,你先冷静一点,对方到底要的是什么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当务之急应当还是去确认一下蒋文清到底是死是活吧?毕竟,死了的话,小宋可就麻烦了不是吗?” 黄杉的语气冷静,说的话却如同当头一盆冷水,立刻便让陈真和宋昱愣在了原地。 没错…… 第25节 陈真后知后觉,宋昱为了救她,把蒋文清直接撞下了山崖,如果人死了,这事儿不就大了吗? 她看了一眼一旁脸色惨白的宋昱,想也不想,一把抓住对方冰凉的手背:“别瞎想,我们先去确认这件事再说。” 为了防止蒋文清杀一个回马枪弄坏车子,陈真用备用钥匙将车驶离了露营地,停到了不远处的河岸边。 做完这一切,三人这才拿着防身的刀具以及强光手电回到了先前蒋文清摔落的溪谷。 大雨过后,就连夜枭都不再鸣叫,溪谷里四处都是泥泞和水坑,除了比平时要大许多的流水声,三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不会是摔进小溪里被冲走了吧。” 宋昱的头灯照到了那片混杂着泥沙的浑浊溪水,湍急异常,而在正上方,便是方才挂着陈真的断崖,还依稀能看出山崖土层被尼龙绳勒出的痕迹。 这种高度摔进水里,人应当是不会死,只是,万一他失去了意识,又被冲进了下游的九心河…… 宋昱越想越是心慌。 不久前他赶到断崖边时,蒋文清不知为何,正在盯着一旁的林子发呆,而在连绵不断的雨声里,他能听到一个姑娘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你听到了吗!我不是棉花料理也不是李眠!” 在那个时刻,他根本没有多想便一头冲了过去,将蒋文清撞下了断崖。 这件事他做的问心无愧,但这毕竟是荒郊野外,万一说不清,再招惹上像是王弯那样的是非,那宋年…… 眼看宋昱的脸色愈发苍白,陈真心知肚明他在担心什么,当即顾不上浑身是伤,一瘸一拐地走上小溪旁泥泞的石滩,拿着手电细细去照。 蒋文清对这个地方了若指掌,也不知道之前是来过多少次……这样的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一想到那双在悬崖上望着自己的冰冷眼睛,陈真便感到后背发凉,她已经遭受了无妄之灾,绝对不能允许宋昱像是顺子一样,为了救她牵扯进更多的麻烦里。 为此,陈真拖着伤脚,艰难地顺着溪谷搜索,很快就有了发现,喊道:“黄姐,宋昱!” 两人闻声而来,却见在不远处,小溪旁湿软的泥土上出现了一排明显的脚印,似乎是因为对方受了伤,根本站不稳,导致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杂乱不堪地堆叠在一起,往一旁的林子里去了。 “果然,他不会这么轻易死了的。” 陈真冷笑一声,余光瞥见宋昱有些缓和的脸色,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只要没死人,就不怕宋昱说不清楚。 她这一身的伤都是证据,就算如今抓不到蒋文清,她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处心积虑害她的王八蛋! 想到这儿,陈真二话不说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刚按下一个 1,黄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不知为何,女人神色有些慌乱:“先别报警。” 陈真浑身的伤都在痛,火气不由变得很大:“黄姐,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要给李眠做遮掩?她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这都快搞出人命了,你还要替她说话?” 而黄杉无奈道:“但先前找你做替身的事情如果曝光了,对你也没有好处吧,陈真?” “拜托,黄姐,我今天差点给人摔死,就算是警察真要追究我弄虚作假的责任,我也必须要把这个姓蒋的送进局子里!” 陈真脾气上来,想要用蛮力挣脱开黄杉的束缚,却没想到女人的力气一点不比她的小。 不知为何,黄杉死死抓着她,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才像是放弃了一般松开了陈真。 “如果你真想报警就现在报警,我不拦你。” 黄杉仰头长出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在头灯的光线下,她脸上露出一种半是疲惫半是冷冽的神情。 “只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一路来一直在给一个留下遗书后下落不明的人当替身,制造她还活着的假象。” 黄杉看着面色僵硬的二人苦笑一声。 “如果是这样,你还会想要和警察打交道吗?” 第30章 饥饿的心脏 黄杉最后一次见她的讨债人杨哥是在半年前。 黄松入狱之后,钱大多都赔付了受害者,而黄杉来到网红圈重操旧业挣快钱的唯一目的,就是给黄松还债。 只是,即便是个赚钱机器,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那一天,面对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群,黄杉只是很平静地将自己的右手五指伸开,摊放在面前的破桌子上。 常年奔走在娱乐圈一线,黄杉的这只手拿过台本也拿过麦,提过高定也赶过记者,手指瘦长而有力,无名指上套着一只朴素而黯淡的铂金戒指。 “黄姐,你这是要玩哪出啊?” 杨哥留着两手的花臂,看了一眼笑道:“这戒指可还不了这么多,更何况,你不是早离了吗?” “戒指确实不值几个钱,是送你的。” 黄杉笑笑,直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水果刀,然后,就如同切掉一块儿土豆上的坏芽,用左手艰难地,一点点切掉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黄杉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砸在桌面上。 完事之后,便是满身过江龙的杨哥都不禁目瞪口呆,看着面如金纸的女人将她血淋淋的手指连带戒指一起推了过来,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你想要什么?” 黄杉便是这样又要到了半年的宽限。 对于在娱乐圈身经百战的铁娘子而言,她从来不缺赚钱的门路,缺的就只有时间。 在医院包好了手指,黄杉几乎立刻就撒了网,四处招揽生意,并且最终捞上来了棉花料理这条大鱼。 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这个腼腆而羞涩的主顾一下便给她打来了足以覆盖将近十分之一债务的定金。 她的要求很简单,希望黄杉能尽快将棉花料理做上百万粉,事成之后,她给的钱是定金的十倍。 而此时,留给黄杉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半年了,又哪里还有那个余裕挑三拣四? 没有任何犹豫,黄杉几乎立刻就接下了这个肥差,并且开始全心全意地为棉花料理出谋划策。 以黄杉的经验,她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棉花料理的瓶颈在哪里。 作品是艺人的基础,但是艺人想要大火,单靠作品却还不够。 棉花料理的视频内容非常扎实,但是却缺少炒作的手段,这一点黄杉可以给她补足,但是,棉花料理却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倾盆的大雨里必然混着泥,与一夜爆火相对应的,一定是更多的是非和麻烦。 从心底里,黄杉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棉花料理急于追求扩大粉丝群体,毕竟……她既然能付得起那样高昂的佣金,就意味着她应该不缺钱。 就更不要说这四年以来,棉花料理温柔亲民的风格其实也吸引来了一大批和她同频的粉丝,往日里,棉花料理和粉丝们的互动温暖又平和,就如同邻家姐姐,是许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氛围。 ……为什么会不满足于此呢? 黄杉虽然想不通,但既然她现在很需要棉花料理的这笔钱来解燃眉之急,那自然,她也只能保持缄默,再按照一贯的手段,找水军,开炒。 无论是在娱乐圈又或是在网红圈,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立竿见影就吸引来了无数的骂战,让棉花料理这个名字一夜之间火遍了 m 站的美食区。 黄杉告诫过李眠,既然用了这种谈不上好看的手段,难免会有人来说些不好听的话,而这是走捷径当百万博主的必经之路,她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 为此,黄杉也提供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那就是在炒作期间不要下场,也不要回复任何粉丝,保持安静…… 黄杉很清楚,互联网有记忆,但不太久,只要李眠能熬过去,就最终能坐上她想坐的位置。 于是,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无论评论区吵得如何血雨腥风,李眠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每个月两次,八风不动地发着更新。 黄杉也看得出,李眠确实非常想把这个账号做出点名堂,在找上她的同时,这个小姑娘不但搬了家,将厨房里的厨具都大刀阔斧地换了一套,甚至还升级了拍摄手法,以至于整个画面质感出现了大幅度的提升。 不知不觉,那些略显寒酸有破损缺口的碗还有久经风霜满布刷痕的锅都已经从镜头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增光瓦亮的雪白瓷碗和一系列设计品牌的锅…… 作为经纪人,黄杉从来不会过多插手内容方面的事,两人的联系仅限于微信,黄杉花了足有一两个月,才对她这个内向又阔绰的金主有了一些基本了解。 李眠是渝江人,家庭条件不差,只是因为过于社恐,大学毕业后没能成功走入社会,一直宅在家。 曾有一度,黄杉也觉得纳闷,像是性格这么内向的人,连门都不出,又怎么会主动找炒作团队? 一直到两人的合作迈入第三个月的时候,黄杉才第一次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一个更新日。 棉花料理的新菜谱在发布一小时后就冲进了美食区前三,虽说成绩不错,但是评论区的骂战火药味也是再创新高。 大半夜,黄杉一边给手指换药,一边面无表情地刷着评论,给李眠发去一条消息。 “新菜谱内容不错,再接再厉,记住,不要看评论区,这些都是变成百万博主的必经之路。” 她想要给李眠打个预防针,却没想到很快,她的手机便亮了,李眠反过来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黄姐,现在这些粉我的人,会一直喜欢我吗?” 黑暗里,黄杉看着荧光屏上的字,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在娱乐圈呆了足有二十年,好的时候,大家在同一个酒桌上大谈项目,推杯换盏,互相称兄道弟,但这又如何? 等到真的落魄的那一天,这些人照样也只会对她避之不及,甚至还删光了所有与她相关的新闻。 现实中都是如此,互联网隔着网线和屏幕,所有人只会更加虚伪。 黄杉回道:“你想成为人人都喜欢的人吗?” 这一回,沉寂许久,荧光屏才终于再次亮起来。 李眠问:“黄姐,你知道心也会饿吗?” 从六岁开始,李眠每天早上一睁眼,爸爸妈妈就不在房子里了。 她的日常终日不变,被阿姨叫起床,吃饭,上学,然后祈祷睡觉前,爸爸妈妈能回来。 可以确定的是,年幼的李眠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不知为何,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心里空空的。 小学二年级,偶尔一次,她听到阿姨在给家里打电话,听筒那一头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事无巨细地和阿姨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而李眠就藏在门背后静静地听,渐渐的,那种心里缺了一块儿的感觉又来了。 空荡荡的滋味并不好受,女孩抚摸着自己的心口,以为是心饿了,于是,趁着阿姨打电话,她去偷偷拿了一些零食大把往嘴里塞。 果真,随着两包膨化食品下了肚,李眠感觉好了一些,她也是从这一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在心饿的时候也要吃东西。 之后,每一次李眠感觉到“心空”,她便会躲起来吃零食,久而久之,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小小的身体便已经像是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李眠忽然发现,班里没有人和她说话了。 不但如此,当她竖起耳朵,在教室的后排还总是传来窃窃私语一般的笑声,只是每当她回过头去时,大家又纷纷默契地别开眼神,仿佛她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第26节 李眠只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的女孩在蒸笼一样的教室里出了许多汗,而那些汗浸透了本就紧紧裹着她的校服,变成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水印,怎么擦都擦不掉。 李眠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从此往后的每一天,她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深色水渍是不是又悄悄出现,为此,她总是低着头去寻找,渐渐地,她的背便直不起来了,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女孩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听到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从小学到高中,李眠的生活就像是一本挂历,悄无声息地一页页翻过去,只有在撕掉的时候才会发出单调的声响。 她的减肥屡屡失败,一天吃一根黄瓜,一天喝一杯牛奶,这些李眠都试过,只是,心的饥饿比起胃的饥饿要难捱的多,几年下来,她依旧习惯于用食物去填满心底的那个洞,为此还意外学会了做饭。 班上依旧没人愿意和她说话,但李眠却已经放弃了。 相比于现实中那一双双剜人血肉的眼睛,李眠喜欢玄学,喜欢鬼故事,喜欢那些和人无关的东西。 高考结束后,女孩的成绩其实还不错,被本地一所高校录取,只是,不同于她那些四处疯玩染发的同学,李眠从考试结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闷在家里。 也是直到这时,她迟钝的父母才终于觉察到了什么,带着她去了医院。 盛夏诊疗室里很是闷热,窗外的蝉鸣声吵得人烦躁,大夫柔声细语,问李眠为什么要一直低着头。 是啊……为什么呢。 李眠的脑袋晕晕乎乎,想了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这个季节,身上会有汗的。” 她最终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爸爸妈妈牵回了家。 那一晚的家比往常更静,她的父母在房间里呆了很久,最终,他们算了一笔账,发现他们的钱其实已经赚够了,所以,夫妻二人决定,从今年开始,他们要慢慢将生意放下,留在家里多陪陪女儿。 李眠一尘不变的日常至此终于有了些变化。 每天醒来,家里也终于不再是一片安静。 油烟机,铲子,早安新闻,妈妈的唠叨还有爸爸的反驳,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只塞子,严丝合缝地将她心里的洞堵上了,又把原本虚盛在那里的眼泪全都挤了出来。 哭过几回后,李眠又开始了减肥,而那一年九月,当她最终走进大学校园的时候,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李眠的身子瘦了,但是脸颊和鼻头却依旧圆乎乎的,走路总是低着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怕生的动物。 李眠的日历又开始一页页地撕,一如既往,她的成绩不错,只是和所有人都维系着不亲不疏的关系,偶尔室友邀请她吃饭,李眠也往往只是在沉默很久之后轻轻说一句“我减肥”,之后,便独自留在了寝室里。 就这样又是四年过去,李眠大学毕业,就如同所有应届生,被嘈杂的人群挤进了人潮汹涌的招聘会。 这里本该是她通向社会的最后一扇门,然而,站在会场深处,李眠却只觉得望过来的每一双眼睛似乎都在寻找她身上的汗渍,而转过来的每一张嘴巴也似乎都在对她发笑。 一瞬间,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肉肉的脸颊变得通红,头垂得差点要砸在自己的胸骨上,根本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晚饭吃得很沉默,父母的脸上有一种她过去从未看过的表情,不是生气,更像是难过。 在长久的寂静过后,妈妈还红着眼睛,爸爸却忽然说,不立刻工作也好,多陪陪他们,不如一起出去旅游走一走? 李眠小心翼翼地抬头,捕捉到父母眼中的恳切,但却在下一刻几近本能地拒绝。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她害怕的不是夏天,而是人。 好在,父母对此也并没有强求。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眠都将自己关在家里,而爸爸妈妈时不时就会出去自驾游,回来之后会将见闻说给她听,就像是将外头的世界掰下一角,趁着新鲜,送到她的手里。 日历还在一页页翻。 曾经李眠也以为,她的后半生就会是这个样子,她只要待在那个静谧的家里,等待她满怀宝藏的父母敲开门,带着世界的一角,填满她的心……这样就够了。 但这一切最终都随着一通电话戛然而止。 看着屏幕上提示的派出所来电,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 “李小姐,很抱歉地告知你,你的父母在四川旅游时出了意外……可以请你先来一趟医院吗?” 第31章 黄杉的第二个故事 因为一次自驾游时的意外,李眠父母的车子撞破护栏,滚落山道,在事故中双双去世了。 认领遗物时,奇迹般的,两老的手机还有一部幸存,打开后相册里都是他们这一路拍摄的视频,在雪山,在河谷,在草地……无一例外,都是拍给他们唯一女儿的礼物。 只是这一切他们都没法再亲手交给李眠了。 似是多日来的痛苦决堤,那一晚李眠在微信上和黄杉一直聊到深夜。 也是直到那时,黄杉才知道,为何李眠会如此急切地想要在网络上寻找慰藉。 就像是她说的,父母曾经是塞住她心中空洞的那个塞子,而在他们意外去世后,李眠的精神一度崩溃,以至于只要待在老房子里就会触景生情,流一夜的眼泪。 最终,她只得逃离了那里,住进了父母在市郊置办的另外一处房产。 那是一片入住率很低的小区,距离市区很远,而李眠也因此隔绝了所有父母的朋友,亲戚,邻居,没日没夜地待在那个空房子里,一睡就是一整天。 将近半个月,李眠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在头痛中睡着,又在头痛中醒来,有许多次,她甚至在迷蒙中听到有人敲门,而她满怀欣喜地冲下楼去,打开门,入怀的却只有一片细碎的日光。 爸爸妈妈真的不在了。 姨妈打电话和她说了葬礼的日子,而隔了许久,李眠仿佛才明白过来葬礼是什么意思。 咚的一声。 有人拔掉她心里的塞子,泪水再次填满了空洞……她一直哭到了她的父母下葬的那一天。 墓园里,两盒小小的骨灰被放进厚厚的大理石板下,随着工人们打上胶,被彻底封存。 透过两只朦胧的泪眼,李眠看到父母的照片就在她的正前方,就仿佛过去每一次打开门时一样,正微笑注视她。 可是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那一刻,李眠的世界一片模糊,就如同将要溺死的人在水底奋力睁开眼,想要看清前路的方向。 她想到那只手机里全都是给她的礼物,爸爸妈妈直到最后一刻的愿望都是希望她能走出门去……她又怎么能辜负他们? 擦掉眼泪,李眠用手掌用力地抚过那些刚描过金的阴刻,明明十分粗粝,但不知为何,身体感知到的却不是疼痛,而是饥饿。 失去了世界上最后爱自己的人,李眠的心又饿了。 看着荧光屏上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黄杉深深叹了口气,断掉的无名指隐隐作痛。 曾经她也想要指望别人,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的助力,替她养大儿子……代价是极其惨痛的。 与其指望别人填满内心往下活,那还不如指望口袋里的钱。 更不要说,互联网上的爱恨都来得太过廉价,如果完全依仗这些虚无的关系,那早晚也会被这些虚无的关系彻底杀死。 黄杉很想这么说,但是一想到这是个失去父母不久,生活一团迷茫的年轻姑娘,她打字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半晌才回道:“别想太多,早点睡,以你的风格做下去,早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 在这件事上黄杉也并没有说谎。 她会接棉花料理的单子,确实是因为她有这个实力,比起许多拿不出作品来的小网红,棉花料理已经走在了前头。 而在那一晚过后,黄杉也暗自下定决心,她至少要让这个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姑娘找到生活下去的动力。 为此她加大了买水军的力度,虽说涨粉速度快了,但不可避免,波及到了一些原本和棉花料理在不同赛道的博主,导致棉花料理在同行中的风评一降再降,骂战加剧。 黄杉这些年见过的风浪多了,自然是不太在乎这些,从头到尾,她衡量风险的原则只有一条,商业会不会出问题。 在这件事上,棉花料理有得天独厚的炒作优势。 过去她从来没有接过商单,这也导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炒作于她而言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就是落人口舌,仅此而已。 坆螝 考虑到棉花料理刚刚失去了父母,容易有情绪起伏,黄杉反复强调,让李眠少去看网上的评论,有空的话不如多研究一下新的菜谱。 如果想要扩大视频的受众,她早晚需要新的做法模式,不能一直局限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 在当时,黄杉说这个话的目的本来是想要给李眠找点事做,避免她胡思乱想,然而,她也没想到李眠却真的听了进去。 之后的一两个月里,有几回网上闹得太厉害,还有别的赛道的美食 up 直接下场找粉丝们对线,吵得血雨腥风,本以为李眠多少会受一些影响,然而,黄杉一问之下却发现,李眠的注意力好似根本不在这上头,甚至心情很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在网上点赞一些鬼故事。 而在那之后不久,李眠更是忽然发了动态,称她想要出门去川西一带散散心,回来之后或许会换风格,希望大家能够等她调整好状态。 出门散心?去川西? 那不就是她父母去世的地方吗? 收到这个消息,黄杉本能感到奇怪。 将近半年下来,两人的关系早就今非昔比,深知金主不爱出门的黄杉立刻给李眠发了消息,然而对方却只是神神秘秘地回了一句:“黄姐,之后会给你一个惊喜。” 这么看来……或许是真的走出来了,想要换风格? 想到近些日子李眠愈发好转的精神状态,黄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放她出去度假了。 一连两周,李眠像是在外头玩疯了,甚至没有联系她,直到半月前的一个深夜,李眠忽然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个地址,让黄杉直接去家里找她。 而这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晚上十点,黄杉满心疑惑地开车赶去李眠位于渝江郊外的别墅,随着沿途的灯火变得零星,她踩着油门的脚尖也不由多用了几分力气,最后,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冲进了小区里。 就像李眠先前说的,她爸妈购置的这栋别墅毗邻机场,入住率极低,以至于当黄杉进入小区,偌大的别墅区里连物业都没有,四处黑着灯,更是让黄杉手心里不自觉的出了一层细汗。 她找到地址里所说的位置,按了几遍门铃却都没有人回应,而黄杉试探着推了一下门,这才发现门缝下竟然插着一张字条。 钥匙在地毯底下——李眠 一瞬间,黄杉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一头撞进了房子里! 她几近破音的声音撕破了黑夜:“棉花!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黄杉甚至都打不开灯。 大宅的电闸已经给人拉了,整个屋子里寂静一片,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早已人去楼空。 一想到李眠孤苦的身世还有脆弱的内心,黄杉不敢耽搁,抬腿直奔二楼! 那里有一间似是被人睡过的卧室,被褥完好,一切东西都被收拾得极端干净,整个房间里唯一看上去突兀的,是一部手机还有两张纸条。 黄杉上前,只见上头写着: 黄姐,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些日子你帮了我许多,最后我却还是选择逃跑,对不起,还请你帮我和棉花料理的粉丝们告别吧,我说不出口。 我已经取消了所有指纹还有人脸识别,你可以按照我留下的密码把账户上的钱转走,作为这段时间你的报酬。 顺带,我还写了声明,如果之后你拿钱有麻烦的话,希望这个声明能帮到你。 谢谢你黄姐,但请不要来找我,我现在只想安静地离开。 第27节 ——李眠 “这个死丫头……” 虽说早有预感,但在真正看到这封充满不祥意味的信时,黄杉的脑袋还是不免嗡的一声。 不死心的她立刻上下转遍了李眠的房子,想要寻找李眠去向的蛛丝马迹,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 李眠的房间就像是她的手机一样空空荡荡,用来剪片的电脑都被格式化,而黄杉翻遍了每一个橱子,甚至都没能在家里找到一张李眠的照片。 李眠走了,清空了属于她的一切东西,最终只留下那间小小的厨房。 而在手机电筒的灯光下,常常出镜的锅碗如今都静静地躺在碗橱里,摆放整齐的打光灯还有脚架也仍然放在原地…… 还是因为她爸妈的事情吗? 早知道……根本不该放她出去的! 随着巨大的懊悔涌上心头,黄杉颓然坐倒在客厅的椅子上,再次拿出那封留给她的“信”,细细看起来。 比起先前合同上的签字,李眠这回的字迹毫不潦草,一笔一画,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而她尝试用了李眠留下的手机,很快便确认了,李眠给的密码都是真的,非但如此,她也真的取消了一切除了验证码以外的验证形式。 只是为什么李眠会让她自己来取钱,而不是直接把钱打给她? 难不成是怕她当时就发现不对,立刻报警,阻止她离开? 黄杉头痛欲裂地在黑暗里静坐,半晌,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冲上楼去,却发现李眠的证件并没有留下,而这终是让他松了口气。 或许,她只是出去散心了? 黄杉正在自我安慰,忽然间,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未知联系人的消息。 “黄姐,钱准备的怎么样了?提醒一下,剩下的时间可不多啦。” 分秒间,黄杉便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潭里拔了出来。 过去这些年在娱乐圈摸爬滚打,黄杉曾经碰到过无数突发状况,无论是丑闻或是八卦,棘手的麻烦总是从天而降,而这一切都造就了铁娘子绝对理性的处事风格。 毕竟,债主可不会给她喘息和悲伤的时间。 黑暗当中,黄杉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拿起了李眠的手机,去检查了账户情况。 不知为何,相比于之前承诺的尾款,李眠卡里的钱少了很多,只有不足二十万。 黄杉不禁感到奇怪,难不成李眠之前是想要卖房子付她的佣金吗? 只是,如今李眠本人已经不在这里,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替李眠卖不动产,为了救急,黄杉也只能先拿走账户里的这些,然后再去思考在仅剩的时间里,她该怎么填补上那个本该由李眠支付给她的资金窟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她必须得先转钱再报警。 以黄杉的经验,如果先报了警,走起了正规的司法流程,那只怕在债主上门之前,她都不可能从李眠这里收到一分钱。 这样想着,黄杉正要在李眠的手机上进行操作,又听叮的一声,这次进来的,却是李眠手机上 m 站的推送。 “李小姐,我这边是万海客的商务,这么晚打扰了,定金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我们老板对这个事儿有点急,想看看什么时候你有时间,给我一下微信,我们定一下具体的合作合同?” 第32章 坦诚相见的草台班子 直到那一刻,黄杉终于知道了,先前李眠给她准备的惊喜是什么。 在消失前,李眠瞒着她接了职业生涯里的第一笔商单,而且还是一笔相当阔绰的大单子。 黄杉查了明细,发现万海客就在不久前才给李眠打了定金,而这个发现立刻便让她心中涌上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难不成李眠原先是想用这笔商单的收入来作为她的报酬? 她喊自己来也是因为这个? 黄杉一时有些难以相信,但是看着李眠账户里远远不及约定数目的钱,还有她给自己发的消息,黄杉也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李眠是想要让她接管账号,挣完这笔再说? 而她随即意识到,李眠手机上 m 站的 app 确实没有删,甚至还登录着棉花料理的账号,以至于她会接到商务的消息。 虽说李眠不在了,但是只要拿着她的手机,从不露脸的棉花料理不但可以上线,还可以继续发更新…… 回过神来,黄杉的脑中已经浮现出一个极端胆大的想法,而她看了一眼日历,距离要还债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这时候再想找新的金主同样十分冒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 黑夜里的别墅寂静无声,过了许久,黄杉深吸口气,慢慢捏紧了拳头。 既然李眠的证件没有留下,而她又引着自己找到这些,或许,如今她想的一切都是李眠希望她做的。 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不大胆一点? 黄杉从来果断,下定决心的一刻心中便有了计划。 显然,想要把这笔商单的钱赚了,光靠她一个还不够。 她还需要至少三个人。 一个替身,一个圈外摄像,和一个圈外司机。 在最初的时候,即便是黄杉也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人。 那个生着一双猫眼的姑娘在第一天的面试里就杀出了重围,黄杉当然不瞎,早就看出陈真的底子有些问题。 先不说她对于棉花料理的了解过于夸张,单看她熟练的镜头感黄杉也有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她绝不可能只是一个饭馆帮工那么简单。 如果换做平时,黄杉一定会做好足够的背调再拿出那两份合同,但眼下时间却不等人。 一边是一直催促的万海客商务,另一边则是不断倒计时的讨债人,站在面试场地里的黄杉看似镇定,实际心里就像是烧着一把火,以至于要不断用断了指头的手敲击桌面保持冷静。 她很清楚,收了陈真,也许未来会碰到麻烦,但要是眼下不收陈真,等待她的麻烦只会更大,而且立竿见影。 过去这些年,黄杉身为资深的经纪人,最擅长的就是风险评估,替艺人选择合适的赛道,在可接受的风险范围内,达到利益最大化。 而如果天平两边都是一步险棋,黄杉只能选择走相对安全的那一边。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黄杉雷厉风行,当天便凑齐了人,开了价,租了车,给万海客发出了三日后从渝江出发的行程计划。 不管怎么样,先上路再说。 黄杉紧锣密鼓地操办着这一切,却也没打算就这样将眼下的麻烦置之不理。 早在出发前,她便已经开始着手做队伍里的背调,并且在开始行程后不久就通过渠道拿到了三个人的资料。 事实一如她所想。 除了蒋文清真的是常年在这一带跑车的司机外,另外两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陈真是被棉花料理误伤过的圈内人路边野餐,宋昱则是棉花料理的初代骨灰粉加农列康,可以说要是这两人坦诚相见,保不准儿第一天就得打起来。 对这个结果黄杉没有太多意外,自然,也谈不上有多恼怒。 距离还债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就算拿着一手烂牌,黄杉也得想办法让自己赢。 随后两天,不出所料,陈真和宋昱在拍摄风格上的矛盾加剧,甚至陈真还不惜以身涉险,直接将胆子不大的宋昱往废厂里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黄杉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在做着盘算。 相比于骨灰粉宋昱,很显然,陈真这个一心想要搞砸拍摄的同行会更难对付一点。 利用晚上给“李眠”打电话的时间,黄杉趁机做了更加仔细的背调,查到陈真过去是探险教练,也可以说是探险网红,在队友意外去世后遭遇网暴,随即退圈,而之所以重新出山,就是为了赡养当年死去队友的父母。 黄杉在娱乐圈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至此已经猜出陈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或许只要放低姿态,打亲情牌,就能让原先一心想要搞破坏的陈真看在她的面子上,勉强走完这趟行程。 就这样,为了“策反”陈真,黄杉借口要给怨鬼“上贡”,顺水推舟,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自己当年的故事,重点自然是为了卖惨。 隔着一道篝火,她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对面年轻的姑娘,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软了下去。 事情或许已经成了。 黄杉心知肚明,比起撕破脸,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至少陈真如果心软配合,他们就可以相对平稳地走完这一路……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于宋昱…… 在陈真扭伤脚,问她有没有做过背调的时候,黄杉实际已经连宋年在哪家医院做康复训练都查到了。 为了给妹妹做手术,宋昱同样非常缺钱,这样一个棉花料理的老粉,费尽心思地跟来拍摄,一路又在呕心沥血地讨好棉花料理“本人”,其中的私心实在是不难猜。 本来,为了不让宋昱继续招惹陈真,黄杉也打算想想办法解决宋昱的问题,只是,即便是她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看上去最没有问题的司机却是忽然釜底抽薪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想到这个赞助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毕竟,在我拿到李眠手机的时候,她就已经收下了十五万的定金了。” 溪谷边,黄杉十分冷静地说完了这段离奇到家的前情,果不其然,陈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的脾气本就如同烈火一般,此时算是彻底被点着,听到最后,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揪住了黄杉的领子,恶狠狠道:“搞半天全是你!给李眠炒作中伤其他人也就算了,她下落不明你还敢拿合同来诓我们?是也想去蹲局子陪你儿子吗?” 面对她的怒火滔天,黄杉却只是苦笑:“我需要钱……陈真,你也需要钱,需要到不惜给仇人当替身,你应该很明白,一个缺钱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你把我们骗上贼船还有脸说这些!” 陈真怒火中烧,如同一只暴怒的豹子,眼看就要和人动手,一旁的宋昱见状赶忙上来拉住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吧?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 “不,现在还不能离开。” 出乎意料,黄杉直接打断了宋昱,冷静道:“这个片子现在的热度太高了,甚至连真正的万海客商务都向我们抛来橄榄枝,如果不录完直接返程会引起很多人的怀……” “你他妈还敢说!” 而这一回,黄杉话还没说完,陈真已经一拳头挥了上去,黄杉没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险些摔倒在泥泞的河滩上。 陈真愤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接着演?赞助是假的,钱也是假的!我和宋昱纯粹是被你拖进这趟浑水里然后还被一个疯子盯上!现在你难不成还想继续遮掩你做的脏事?” 长跑户外,陈真的力气甚至更胜许多个头比她高大的男人,以至于黄杉在一瞬间便尝到了口中的腥气。 而一旁的宋昱更是没怎么见过用拳头打架的姑娘,目瞪口呆地站着,半天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时间,除了比往常湍急许多的水流声,溪谷边就只能听见陈真在暴怒下微微气喘的呼吸。 在这个没有文明也没有法度的地方,所有人的情绪都比往常更容易崩溃,而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花,引信便会燃起。 宋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车上吧?山里太冷了,我们又淋了雨,再这么下去,还没等出去,我们都得倒下。” 而对此,陈真却只是冷冷道:“你还敢让她上车?你难道不觉得,关于她的计划,我们已经知道的太多了吗?” 事到如今,陈真无法再信任黄杉,而后者对此也没有太多委屈,只是用拇指抹掉了撕裂嘴唇上渗出的血,神色间还是非常平静。 她淡淡道:“陈真,我先前就说过了,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有代价,你最终被搅进这趟浑水里,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如果你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妨思考一下,戳破这一切,对你来说真的有好处吗?” 陈真险些给气笑:“你一个骗子还 pua 上了,这回你又想打什么牌?” 黄杉摇摇头:“不,我已经没有牌可以打了,我现在只是在问,你们真的考虑清楚报警的后果了吗?” 第28节 “后果?” 宋昱皱起眉:“什么后果?” 黄杉疲惫地叹了口气:“小宋,你应该很清楚的吧,莫名其妙背负罪名是什么滋味……假设我们现在返程了,棉花直接断更,你觉得以现在片子的热度,网上那些无聊的人会挖不出其中的真相?而如果他们知道了,你这一路都在帮一个替身拍片子,作为棉花的头号粉丝,甚至分不清楚替身和本人,你觉得他们会认为,你是纯粹被我扯下水,完全不知情吗?” 她这么一说,宋昱的脸色不由一阵发僵。 黄杉趁热打铁:“当然了,警察应该不会为难你,但是你可是要靠人脉和口碑吃饭的,王弯的事应该已经给你足够的教训了吧?想一想,如果你被网络搞臭了名声,接不上活儿了,你的妹妹怎么办?她还能做上她想要的手术吗?” 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黄杉在话术上极有造诣,陈真一眼看出宋昱的动摇,正要厉声劝阻,黄杉却径直打断了她:“至于陈真你……在网络上落人口舌,这件事的后果你应该很熟悉,你是签了合同的,又是站在台前的人,这只会让你更说不清楚。” “那你想怎么样?” 一想到黄杉对他们每个人的背景了若指掌,还赤裸裸地将他们当棋子用,陈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难道还要我们陪着你继续演?” “没错,我希望你们接着演。”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黄杉竟然真的点了头:“陪着演完有什么不好吗?我本来就是打算拿到这笔赞助费就报警,然后就可以告诉警察,棉花在回去之后就消失了……这样的话,钱到手了,李眠的下落也有人去找,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现在赞助是假的。” 宋昱眉头紧皱,他是耳朵根子软,但也不傻:“我们即使继续走下去也没有用处……” “不,不是没有用处。” 黄杉看着他们笑笑:“你们知道棉花这两天的日活收入有多少吗?真正的万海客要和我们补赞助合同,我作为经纪人可以代签,那么之前承诺各位的也不会是一场空……只要拿到了钱,陈真你就可以去补助你队友的家庭,小宋你也可以让妹妹做上手术,至于我……只要结清了这一趟的报酬,让我有钱可以应付追债人,我会立刻去找警察,不会让李眠一直下落不明。” 她拿出手机,给二人看了棉花料理的日进账,不得不说,上头的数字确实让人心动,甚至陈真作为自媒体都没想到还有同行一天可以挣这个数。 这下,便连陈真的脸色也有些松动。 这一场谈判的结果至此已经呼之欲出。 黄杉笑道:“既然已经说不清了,又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先前我在棉花料理的频道里已经预告过,这一趟旅程一共要走十天,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如果要接着走下去,那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互相坦诚,毕竟现在我们真正的敌人,还在林子里呢。” 第33章 没有说实话的人 翌日一早,随着房车晃晃悠悠地驶离溪谷,继续开上大雨后满是潮气却又毫无人烟的道路,房车里却是一片死寂……就连佛牌不停敲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都消失了。 如今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换成了黄杉。 在渝江租车时,黄杉因为对团队不够知根知底,坚持要用自己的照租车,让蒋文清开,却没想到竟是歪打正着。 在车上丢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这趟旅程还得走完。 原因黄杉昨晚已经说的很明白。 立刻回头,他们非但一分拿不到,还很有可能招惹上极大的麻烦,影响未来的生计。 而如果选择继续走完,他们这一路的艰辛都会有经济上的回报,不但如此,也不需要对警察自证清白,面对网络上可能会倾泻而下的口诛笔伐。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然不甘心,但无论是陈真又或是宋昱在斟酌风险后,都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不过是拿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罢了。 哪怕内心满是不安,但陈真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黄杉说,李眠的父母是在川西旅游时出事的,而她为了那笔商单提前去一个人看景,或许是触景生情,这才在回来之后就选择了离开。 而这也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逃跑”了。 早在父母去世后,面对诸多琐事,李眠就曾经选择过不顾一切逃往谁都联系不上她的别墅。 如今,或许她只是换了别处去躲藏了。 过了白头峰,他们距离九心桥就只剩下最后四十公里,黄杉建议,他们先远离白头山露营点,最后几天都驻扎在靠近九心桥游客集散地的河岸边,万一发生什么,可以尽快报警和求救。 对此,车上的其他两人没有异议,只是事到如今,这趟旅程也已经彻底变了味。 算上李眠,他们这一次其实已经“丢”了两个人了。 看着窗外一尘不变的风景,陈真心底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忍不住一直去思考,蒋文清,李眠,还有董梦三人之间的关系。 首先是李眠,她是个喜欢玄学和古怪传闻的人,在出事前偶尔会用棉花料理的账号点赞相关内容,而蒋文清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这一路都在吓她,为的就是让本就容易着道的李眠相信怨鬼,并且最终交出那个秘密。 “没想到你这么问心无愧,还敢接我的委托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看来,你现在忙着赚钱,已经忘记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了。” “越是想撇干净,越是说明你心里有鬼……一个月前,你来过这里不是吗?这么快就忘记了,你在这儿见过谁?” “说!你到底把董梦弄去哪儿了!你明明应该认识她的,却要在我面前装作不认得,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陈真仔细琢磨着蒋文清最后和她说的话,再联系严海昌的故事,失踪的母女,小梦,董梦…… 渐渐的,陈真脑中浮现出一个清晰并且古怪的念头。 董梦……或许正是严海昌的女儿。 因为父亲名气太大,在严海昌失踪后,董梦的母亲董雪梅不堪其扰,这才让董梦改了名,还因为怕她步上丈夫的后尘,将她像只笼中鸟一样锁在了身边。 在去川西的那两周里,李眠出于某种原因,在惹乎拉沟认识了这个姑娘,两人还有了不少交情,导致蒋文清将董梦的失踪记在了李眠的头上。 只是……什么叫做“已经忘记这一切是谁给你的”。 陈真眉头紧锁,在蒋文清的故事里,董梦的身世听起来和她有点像,父亲喜欢远游,母亲则是厨子……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董梦,怎么想都是露营的好料子。 难不成,李眠说要换风格,和董梦有关系? 而回来之后,她选择了消失,只是因为她的父母,还是说……和董梦也有关系? 不知为何,陈真总觉得这一团乱麻里有些东西不太对劲,只是昨晚一夜没睡,她的头太疼了,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一切,学着宋昱,闭上眼短暂地咪了一会儿。 也好在这一路上没有再出什么新的岔子,下午三点,他们跟着导航,到达了小红书上的徒步爱好者种草的最后一个非官方露营点——剃头坡。 因为采空区塌陷的缘故,这里有不少寸草不生的河堤,和一旁葱郁的树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导致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整片的草木都被“鬼剃头”剃掉了一样。 开到这里,他们离大批游客聚集的九心桥已经只剩下不足二十公里,虽说还是人迹罕至,但是一想到距离现代文明近在咫尺,三人也都安心了不少。 按照常规,他们在河岸边生火做饭。 在知道真相之后,不论是陈真还是宋昱都已经没有心思再搞这些,但是,为了应付频道里无数的催更,不被人看出端倪,两人还是只得打起精神好好做完了这一顿牛排沙拉。 还有三条正片,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黄杉计划一直留在剃头坡,每天将车挪一个方位,只要在镜头里让网友觉得他们还在正常走这趟旅程,每天的日活就可以得到保障。 就这样,第七天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吃完饭后,众人上了车,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窗外的黑夜似乎也变得尤为寂静,除了一直奔流不息的九心河还有宋昱敲打键盘剪片子的声响,陈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蒋文清,真的被他们甩掉了吗? 一夜过去,她身上原先青色的伤痕已经变成了深紫,只要一动便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就在一天前,还有人如此迫切地想要她的命。 黄杉说,她对蒋文清做过背调,这人的信仰还有工作都是真的,在藏地拜了师父,平时在川渝一带的高原上做私人的包车司机,也确实带客人跑过很多次惹乎拉沟,以至于一开始就连她也并没有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问题。 只是,这个人对董梦的执念非同小可……光是能用十五万来假装商务钓他们上钩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在知道了她不是李眠之后,蒋文清还会纠缠他们吗?是否会揭穿他们的秘密? 又或者说,一个已经理智全失的疯子会轻易相信,她不是李眠吗? 吃饱饭后,头痛缓解,陈真胡乱刷着棉花料理的评论,发现即便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境地,黄杉却还是在若无其事地回复着网友,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这方面陈真不得不佩服黄杉,确实是厉害角色,诓了他们一路,结果到头来,她和宋昱竟也没法拿她怎样。 实在是不爽…… 余光里,嘴角还带着淤青的黄杉就坐在不远处工作,似乎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还是能将手头的工作做完。 见状陈真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将注意力又放回了棉花料理的评论区。 虽说,黄杉为了遏制热度,没有继续上传任何灵异相关的花絮,但随着他们的旅程进入后半,关于怨鬼的讨论却始终没有停下。 热门评论里,网友纷纷自称本地人,自己大伯二姑三姨四姐之类的亲戚曾经遭遇过怨鬼,还信誓旦旦地说,怨鬼不会放过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他们现在既然已经碰上了,建议深查一下,团队里有没有拖后腿的人。 拖后腿…… 陈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他们团队里根本没有一个说实话的,网红是无间道,摄像是杀猪盘,司机是杀手,经纪人是骗子…… 要是这儿真有怨鬼,他们这帮人都该死二十回了。 “朋友死了她倒是火了,靠死人吃流量钱是不是很爽?” 而莫名的,陈真在此时又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她看过的一句话。 顺子去世后的那大半年里,她的手机里曾经收到过很多这样的东西,陈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往心里去,但最终,这些字眼都像是刀刻斧劈一样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就算李眠只是下落不明,他们现在做的事难道不是一样? 不顾她本人的死活,用她的名字赚流量钱? 熟悉的恐慌感上涌,陈真只觉得一阵恶心,她不敢再看棉花料理的评论区,也不想再看到黄杉那张脸,无奈之下,只好一瘸一拐地下车去透气。 一场暴雨后,惹乎拉沟气温骤降,便是陈真裹着加绒的三合一冲锋衣也还是能感到寒气在顺着她的脖子往里钻,将她冻地打了个哆嗦。 为保安全,黄杉将车停的离河堤很近,这样一来,九心河汹涌的河水会成为他们天然的壁垒,就算蒋文清真的还会追来,他们也不会腹背受敌。 拿上强光手电和多功能锤,陈真慢慢走去了河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多余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赶紧完成这趟旅拍,拿到钱再说。 陈真用手电光照着夜色里的九心河,心中的不安就像卷起的浪花一般,在夜风里愈演愈烈。 是哪里感觉到奇怪? 陈真裹紧身上的衣服,烦躁地将河岸边的石头踢进水里。 暴雨过后,九心河的水流激增,以至于石头刚落进去便没了影子,甚至连个声响都听不见。 看这架势,估计这几天剃头坡又得给冲塌几块。 陈真这样想着,胡乱地用手电向对岸那些光秃秃的土坡照去,却不想就是这样随意的一晃,她竟是忽然在对岸影影绰绰的树林里,照到了一个人! 蒋文清? 陈真瞬间出了一声冷汗,张嘴要叫人,但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来人个头比蒋文清要小很多,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儿。 她站在树后,在夜色里,陈真只能模糊看出对方留着一头齐耳的头发,哪怕看不清脸,但这个身影却让陈真感觉到很熟悉…… 李眠。 第29节 陈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然而,那个人影只是在树后头露了一下脸,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片黑漆漆的林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是李眠本人? 陈真下意识地猜测,但很快却又自我否定。 不同于常年在外跑车的蒋文清,李眠是个很少出门的家里蹲,又怎么可能能在这种林子里消失得悄无声息? 但如果那不是她本人……那个一闪而逝的又是什么东西? 想起方才那模糊不清的面容,网友们种种关于怨鬼的猜测不由涌上心头,陈真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心底深处的不安到底来自哪里。 李眠……真的是主动消失的吗? 陈真浑身冰冷,立刻想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问题。 目前他们所知道的所有李眠的事全都是黄杉的一面之词。 但是,黄杉又真的可信吗? 以黄杉的本事,明明做了他们所有人详尽的背调,又为什么会查不出赞助本身是假的……这笔钱是她的救命稻草不是吗? 更不要说,她从一开始就坚持要自己租车,就像是她早就对这一切有所预料,但即便这样,也还是要坚持走这段从根本上摇摇欲坠的行程…… 陈真越是往下思考,手心里就越是冷汗密布。 归根究底,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需要费尽心机去找一个替身,冒着巨大的风险,让所有人觉得另一个人还活着? 一瞬间,陈真浑身血液凉了大半,但恐慌也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随之而来的暴怒所淹没了。 事到如今,竟然还敢耍他们? 半晌,陈真忽是冷笑一声,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倒要看看……” 如同将要暴起的豹子,陈真在下一秒恶狠狠捏紧了手里的榔头:“不说实话的人,到底是谁。” 第34章 死斗 宋昱回过神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只剩下他自己了,黑夜里的惹乎拉沟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寂寥的鸟啼。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即便这些年的工作已经把宋昱磨成了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面对种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的脑袋也还是不免一团混乱,只得强行逼迫自己专心投入剪辑,以至于连黄杉是什么时候下车的他都不知道。 在选择来接近棉花料理的时候,宋昱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了给宋年做手术,他把棉花料理当成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却不知道,对方的处境或许比他还糟。 想到不久前黄杉说的故事,宋昱不禁叹气,心想如果棉花料理此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恐怕他也没有那个脸面向对方开口借钱。 网络上的喜爱太过廉价,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哪怕他忠实地追了将近五年的更新,给棉花料理剪过安利视频,但到头来,他仍然不知道那个账号背后的人失去了父母,更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在承受痛苦,甚至,在听闻李眠下落不明的那一刻,宋昱发觉自己竟然还在第一时间考虑,这趟旅程会不会白走。 而在那时他便想明白了,他想依仗的那份情谊说到底,其实不过一团冷冰冰的数据,从根本上,他非但不了解棉花料理,也谈不上喜欢她这个“人”。 至少,如果他真的喜爱棉花料理,他就应该坚持报警,这样,早一点出人去寻找,或许找到李眠的希望就更大。 但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事已至此,他已经是被绑上这条船的蚂蚱,就算是报了警,失踪这么多天,警察也未必能找到李眠…… 与其白忙活一场还要冒不必要的风险,不如考虑一些更现实的东西,就比如说妹妹的手术费。 而在宋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默认了黄杉的条件。 明知李眠失踪还要继续冒充她,只为靠她给的流量变现,给宋年赚出手术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今所做的一切,比原先计划得还要糟糕得多。 随着又一次重重敲下了空格,片子的剪辑告一段落,宋昱心情沉重地拉了一遍素材,看着镜头里陈真冷着一张脸熟稔翻动锅里兹拉作响的牛排,忍不住苦笑出声。 也是一直到发现了棉花料理货不对板,宋昱才注意到,陈真其实有许多独属于她个人的小动作,早就在“提醒”他,这一路来他所拍的,从来都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煎肉的时候喜欢插着腰,碰到滚烫的锅子会被烫的抓耳朵,还会像是猫一样吸鼻子,去判断调料是多是少…… 不知为何,原先他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这些活生生的细节,一直到陈真在悬崖下吼出那句她不是棉花料理,宋昱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搞错了讨好对象。 陈真对他的白眼早已说明了一切。 事情发展到今天,就连宋昱自己也不确定,如果李眠真的站在他面前,他能不能认出来她。 “但凡你真的上点心,你都该看的出王弯的状态已经经不起你再打击一次,但你却还是选择了给她希望再亲手掐灭……姓宋的,不要以为你在这件事里很无辜,如今的一切都是你活该。” 寂静的车厢里,宋昱竟是忽然想起过去王烁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王家人指责他冷血,一个已经命悬一线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却仿佛是个睁眼瞎,以至于他连王弯的痛苦和挣扎都没有察觉到,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直接把对方送上了绝路。 一度宋昱也觉得冤枉,但如今看来,或许对方说了实话。 长年累月为了生计而奔波,宋昱早已把自己训练成了一只为了记录美丽而存在的镜头,礼貌而客套,时间一长,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光鲜的塑料模特以及冰冷的数据。 他习惯于摆拍过的,精修过的,表演出的美丽,以至于对那背后会欢笑会悲伤的活人视而不见,最终,非但错过了王弯的求救,还认错了自己粉了五年的人。 叹了口气,宋昱起身活动僵硬的四肢,向漆黑一片的车窗外望去。 保险起见,今夜他们的车子就停在九心河的旁边,宋昱本以为陈真和黄杉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透气,谁想在房车的灯光触及范围内,他竟然完全没有看到二人的踪影。 ……不会吧? 总不会是那家伙又来了? 宋昱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上一回他们分开行动的后果十分惨烈,三个人都弄出了一身伤,以至于今天满车都是红花油的刺鼻味道。 而宋昱实在很难想象,蒋文清会有这种本事,这么快就追了上来,还如此顺利地找到了他们的露营地点? 回过神来时,宋昱已经将陈真之前交给自己的地钉捏在了手里。 为了防身,他们整理了车上所有可以用来自卫的露营道具,而到了宋昱这里,陈真只是递过来了一根地钉,无奈道:“就你这样子,让你拿管制刀具我都怕你削到自己……就拿这个吧,比你的三脚架轻,用起来也更顺手。” 应该……不会要用上吧? 从小到大,宋昱实在不是打架的料子,性子软不说,也从来没这个兴趣,毕竟,别的男生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时候,他都忙着在学校里拍花花草草,真要火拼起来,因为担心弄坏相机,他保准儿跑得比谁都快。 只是,现如今的形势却不由人,身为这车上唯一的男人,如果真要出了什么事,宋昱自然不能缩在后头。 黄姐和陈真到底去了哪儿? 宋昱心想,这两人之前吵得都快动手,没道理一晚上过去就冰释前嫌,关系好到可以结伴上厕所的地步。 宋昱越想越不对劲,竖起耳朵去听,隐隐约约的,在九心河奔流不停的水流声里,竟还夹杂着一阵阵古怪的声音。 听着,就好像是人的喘息还有打斗。 不是吧…… 宋昱心里咯噔一下,再也不敢耽搁,立刻跳下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很快,他的手电便照亮了黑夜的山林,也让他看到了一副让他震惊万分的景象。 不知何时,陈真和黄杉竟在河岸边扭打成一团,而和宋昱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两个女人打架的方式完全不是什么扯头花挠脸,说是拳拳到肉甚至都有点说少了。 就在他赶到现场的时候,陈真手里举着一把榔头不说,黄杉也拿着石块,两人显然都没有从对方手里讨着好,双双弄得伤口崩裂,甚至陈真头上的血都在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淌。 “你们……” 宋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斗殴现场,一时瞠目结舌,而这时陈真余光瞥见他,立刻用尽力气,四肢并用地钳制住黄杉,艰难道:“她诓了我们!宋昱赶紧报警!她把我手机打掉了!” “到底怎么……” 宋昱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陈真恶狠狠道:“李眠的失踪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跟我们说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一面之词!我刚刚去问她,她明显有事情在瞒我们!宋昱!你就没想过吗?如果李眠是被她杀了,我们现在帮她假装李眠还活着,掩人耳目拖延时间意味着什么?” “……什么?” 这下,宋昱终于意识到陈真在说什么,脑子里不禁嗡地一声,陈真又道:“李眠的父母死了,李眠就等同于一个身负巨额遗产的孤儿!她那么缺钱,谁知道她为了还债能做出点什么!宋昱!别傻愣着了,赶紧报——” “不能报警!” 这回陈真话还没说完,原先正处于劣势的黄杉忽然一膝盖顶在她腰上的瘀伤上! 这一下来得又狠又凶,陈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眼看头上就要再挨一下,而这时宋昱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地钉卡着黄杉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不会打架和不能打架是两回事。 性格软归软,宋昱毕竟是个有一米八个子的摄像,一拿出扛三脚架的力气,几乎在分秒间就扭转了局势。 一瞬间,黄杉被地钉卡地动弹不得,呼吸都困难,只能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小宋,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杀李眠……” “但你不是想杀了陈真吗?” 宋昱抬眼示意陈真赶紧报警,却忽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黄杉毫不客气一口咬破了他的虎口,而宋昱吃痛地一缩手,只听当的一声,地钉落了地。 “我说了,我没有杀她,也不想杀你们……我确实骗了你们,但不是这部分!” 啐出口中的血水,黄杉扶着膝盖连连喘气,抹掉鼻血无奈道:“聊了两句就先用榔头说话的人可不是我啊。” “跟杀人犯打交道不用榔头用什么?” 陈真闻言也跟着冷笑一声,擦掉脑袋上的血:“难道你不肯开口,我还要请你坐下来喝杯茶,然后慢慢聊吗?” 意识到自己不久前才给陈真处理过的伤口又裂开了,宋昱无奈道:“这种事怎么不叫我?” 陈真翻了个白眼:“你耳朵根子这么软,万一给她三言两语诓地反水来对付我,那还不如我自己上。” 说着,她捡起手机就要报警,却不想这时,黄杉竟是低低笑起来,然后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她喘着气,用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说道:“你们想要报警也可以,但关于李眠的消失,我没有骗你们,就像是我先前说的,你们现在报警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而相比之下,进局子对我来说说不定还是好事,毕竟还债的日子要到了,如果我不进去,讨债的也会扒我一层皮。” 事到如今,黄杉已经没了之前那副精明的样子,头发凌乱,满脸是血,但是态度却是异常坦然,反倒让两人感到有些古怪起来。 宋昱下意识看向陈真,对了眼神后,陈真最终短暂放下手机。 陈真皱起眉:“宋昱,你把她绑起来……我现在信不过她,就怕她再耍什么花招。” 而闻言,黄杉只是顺从地将两手向前一送:“绑吧,陈真你下手这么狠,打架都用榔头,我可不想再跟你动手了。” 随即,宋昱牢牢捆住了黄杉的手臂,三人回到明亮的车上,做了简单包扎后,再一次面对面坐了下来。 眼看陈真一点就着,宋昱知道该轮到他出场了,问道:“黄姐,你也不要怪我们,毕竟是你先把我们骗进来的,现在要是不想我们报警,你就和我们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对此,黄杉却只是疲惫地笑了笑,反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在没有这笔商单的情况下,李眠原本是打算拿什么来付我的报酬?” 第35章 黄杉的第三个故事 第30节 其实早在黄杉认识李眠之初,她就一直十分好奇,李眠为什么能开得出如此大笔的佣金。 作为一个混过娱乐圈的人,黄杉走过活动红毯,签过影视本子,见识过明星们令人眼花的收入,纸醉金迷的世界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然而即便如此,在她收到李眠签好寄回的佣金合同时,还是难免对这个姑娘的爽快感到震惊。 毕竟,写在合同上百万的价格,便是十八线小明星都做不到眼一眨就签字,更何况是一个做的不温不火的小网红。 littlé roδe 难不成,真的是家境极度优渥吗? 黄杉这样想着,出于习惯翻看了棉花料理过去的视频,却丝毫无法从中看出富家千金的影子。 棉花料理用的拍摄道具只是普通的手机,脚架质量不好,时常晃动,而镜头呈现出的厨房一角,虽说被收拾得很干净,但却绝对谈不上是什么豪宅配置,不但一些瓷碗上有缺口,甚至连炒锅都是普通的铁锅,似乎用了很久,底部能看到被涮锅钢丝划出的密密麻麻的擦痕。 黄杉不解,是故意走的亲民的路线吗,还是说……是家里忽然发了财,这才导致这个姑娘想要一掷千金,把号做大做强? 在最初的时候,她只觉得李眠有点傻。 以棉花料理恬静又扎实的账号风格,花大钱走炒作爆火的路子,不但会导致原来的核心粉丝流失,甚至还可能会平白惹来一些非议和麻烦,使得接下来的路变得非常难走。 她很清楚这些,但为了钱,黄杉当然还是得接下李眠的单子,只不过,这样的初心也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慢慢改变。 那个深夜,看着李眠发来的那些文字,黄杉忍不住想,她的小松树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心饿了”,所以才会跟着同学开始追求网赌的刺激吗? 从生下这个孩子开始,她就为了给儿子更好的生活一直奔波在外,以为有丈夫就足够了,而事实证明她大错特错,要让一个孩子在爱里好好长大,视频和电话终究代替不了陪伴,就像是无论网络上有多少关注和点赞,李眠都始终无法满足一样。 李眠的父母缺席了她的童年,导致她的心空了,这个后遗症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被彻底治愈。 想到这个姑娘也就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正经历着和儿子当初一样的迷茫,黄杉的心中难得起了一些波澜,她不忍心打破支撑李眠活下去的美梦,只得尽心尽力地为李眠操持,只希望能让她的状况有所好转。 而那段时间,黄杉也确实能感觉到李眠在好转,偶尔还会点赞和收藏一些她喜欢的视频,向粉丝们展示她的更多面。 黄杉猜测,或许是因为粉丝量急剧增加,所以李眠感觉到有人在“喜欢”她吧……随着心被再次短暂地填满,这个姑娘终于变得开心了一些。 也正因为如此,在李眠突然发动态,说她要去散心的时候,黄杉甚至为她感到高兴,毕竟,对于一个本就害怕外界,又刚刚被外界夺走一切的姑娘来说,选择最终推开那道门并不容易。 黄杉自然没有阻止她,还让她不要操心账号的事,她这边会全权包办,李眠只要负责好好玩就行了。 而当时的黄杉再也没有想到,两周后再收到李眠的消息,她所要面对的,竟是李眠的消失。 那一晚在李眠的家里,她确实找到了充满不祥意味的字条,也确实是拿到了李眠所有的密码,只是当时在李眠的手机里,她还发现了一条短信。 【南阳人寿】尊敬的客户,您的本次个人意外保险理赔申请符合条款约定,已通过审批,予以赔付,最终赔付金额为:李健民:1000000.000 元,张敏:1000000.000 元,合计:2000000.000 元,赔付款预计于近期打到您尾号为 3546 的账户,如有疑问请拨打电话咨询。 一瞬间,黄杉愣在了原地。 黑暗里,她反反复复将短信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手中正登陆着的手机银行上。 上头清晰地显示,李眠的银行卡账号尾号就是 3546。 总不会……这是李眠父母出车祸之后人身意外险的赔付款? 黄杉震惊地瞪大眼,大致对了一下日期,发现申请开始的日子,差不多也就是在李眠父母下葬的前后。 黄杉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几个月前,因为父母出了车祸,李眠一蹶不振,躲藏进了父母郊外的别墅,却没想到,在极度崩溃中接到了保险公司的电话,得知了父母曾经给他保过大额的人身意外险。 大额赔付,又牵扯到如此惨烈的意外,和公安联网的保险公司必须要先尸检——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必须要在葬礼前联系上唯一的受益人李眠。 而也就是在那时候,李眠忽然明白了自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最终,她才决定要打开那扇以前都由父母单方面叩开的门。 李眠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目标,而对于内心空荡荡的她来说,这个目标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打算用父母留下的保险金将棉花料理做大做强,这样就会有更多人喜欢她,也能像过去她的父母一样,给她很多的爱和支持,将她的心填满,让她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只是那时的李眠并不知道,内心的空洞是这世上最难填满的东西。 那半年里她努力过了,但最终,当她决定像是父母所希望的那样走出家门,面对这个夺走了她亲人的残酷世界,李眠却还是崩溃了。 她决定把一切留给黄杉,当然,也包括即将要下款的保险。 可以说,李眠想要完成约定的想法是很好的,只是作为一个十分缺乏社会经验的人,李眠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她给黄杉留下的信并不能算是一封正规的遗书,而在她离开后,黄杉想要等到保险下款,再拿走合同上应属于她的报酬,实操起来的难度十分巨大。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如何让所有人认为李眠没有消失,让这比保险金平稳落地。 一想到紧随其后的讨债人,黄杉心中天人交战,犹豫她到底该不该立刻报警。 如果报警,他们能把李眠找回来当然是皆大欢喜。 但问题是,如果李眠找不回来呢…… 一旦这件事捅到了警察那里,他们绝不可能认可李眠这种“转交遗产”的方式,到时她极有可能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现实逼迫着黄杉去思考这些问题,而最终,想到李眠不翼而飞的证件,黄杉还是按捺住了报警的冲动。 或许,李眠只是抛下所有人逃走了……否则一个想好要死的人,为什么还会带着证件? 黄杉安慰自己,李眠不会有事,而她要做的,就是再撑一个月左右,撑到保险公司下款,而那也差不多到了她该还债的时候。 如果在那之后再报警,说李眠在付了她报酬后消失,一切就顺理成章……她拿到了钱,李眠也有人去找,不至于就这样丢在外头。 黄杉心中立刻就有了盘算。 她在大宅里绕了一圈,然后很快就意识到,李眠确实是个极度缺乏社交的人。 门口的塑料袋收纳箱里满是周遭大型商超的袋子,意味着李眠甚至都不怎么出门去买菜,常年宅在家里。 而黄杉仔细想了过去李眠和自己说过的话,似乎在父母去世后,她断掉了和所有亲友的往来,独自搬来了这里,平时唯一会联系的人只有姨妈,但联系次数也不多。 这么说,李眠其实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黄杉意识到了整件事里的关键。 李眠几乎百分之百的社交都在网络上,在她消失后,黄杉最需要考虑的,其实就是如何才能不让那些棉花料理的忠实粉丝因为她长久不更新而起疑心。 这件事按理说并不难,毕竟,李眠的手机如今就在她手上,只要定时替棉花料理发些动态,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迟更新,一切都说得通。 想到这儿,黄杉立刻去确认了棉花料理的账号,正是松了口气,却没想到就在这时,一条 m 站的推送却突兀地出现在了首页。 “李小姐,我这边是万海客的商务,这么晚打扰了,公司流程走得有点久,但是定金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吧?我们老板对这个事儿有点急,想看看什么时候你有时间,给我一下微信,我们定一下具体的合作合同?” 可以说黄杉这辈子都很少有这样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刻,盯着这条私信,她缓了足有将近半分钟才理解其中的意思。 是李眠……接了她不知道的商单? 黄杉立刻去搜了这个万海客,却发现这是一家十分硬核的做户外露营装备的公司。 “黄姐,之后会给你一个惊喜。” 想起先前李眠曾经和她说的话,黄杉脑中不禁嗡地一声。 想要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一个月,瞒过手底下的这帮粉丝还好说。 但是一旦还要接赞助,这岂不是意味着棉花料理本人还要出去抛头露面?在李眠已经消失的情况下,她要从哪儿把棉花料理变出来? 黄杉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是她此时又看到对方说,李眠已经收了定金了…… 黄杉去查了李眠的账户,果不其然,不久前她刚收到了一笔十五万的汇款……不知为何,是来自于个人。 一个像是万海客这样的大公司,会用个人账户打款? 黄杉本能感到奇怪,但现在这一切却容不得她深究,毕竟一旦收了定金,那就意味着如果这时候棉花料理单方面毁约,对方一定会较真。 李眠已经消失了,如今的状况根本经不起深查,也因此哪怕这个商单来得颇为古怪,为了以防万一,她现在多半也只有赴约这一条路。 ……该死! 黄杉捂住脸,在黑暗中静坐了足有十分钟之后,一个十分冒险的念头才缓缓浮上她的心头。 或许……让棉花料理去深山老林里呆一阵子也不错,远离人群,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样更不容易出岔子。 更不要说,虽然现在对方看起来很可疑,但至少出手阔绰,说不定也只是她想多了……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完成这趟旅拍,或许她都可以不去动李眠父母留给她的钱。 想到这儿,黄杉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李眠的手机给万海客的商务发了消息。 “不好意思,我可能还要把先前谈的内容给我的经纪人看一下……能不能麻烦你把具体条件列出来,我发给她看看。” 黑暗里,手机荧光倒映在黄杉的眼底,打出一片冷冷的光。 还债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黄杉慢慢地捏紧了手机。 不管怎么样,她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报酬……仅此而已。 第36章 最终的交易 三日后,黄杉开着房车,将宋昱和陈真带出了惹乎拉沟,来到了游客遍地的九心桥给车重新补水补电。 作为川西知名景点以及旅游集散地,九心桥几乎遍地都是民宿,空气中满是煮玉米和烤肠的气味,而小贩的叫卖还有拥堵成一团的旅游大巴喇叭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而看着眼前的一切,陈真却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密集,太离奇,便是事到如今,想到先前他们和黄杉达成的最终协议,陈真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般。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黄杉吐露实情的同时,还拿出了李眠留下的信还有手机,而至此,三人之间也终于不剩任何秘密。 为了表达诚意,黄杉还直接给他们看了之前她做的背调,上头写的很清楚,蒋文清确实是个常在川渝一带跑旅游的司机,出生在广东,户口在亚坝阿金,只不过,他在不久前改了自己的原名蒋家俊,导致黄杉的背调并没能查出他就是那个给李眠打钱的人。 陈真看着黄杉手机里拍下的蒋文清的身份证照片,忍不住皱眉:“为了找李眠麻烦,他连名字都改了?” 黄杉苦笑:“不光如此,皈依证也是真的,为了找李眠麻烦,他拿自己的信仰演了一出大戏,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一听黄杉竟然还有脸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那一边,陈真不由冷笑一声:“你混了二十年娱乐圈,会这么迟钝?” 黄杉无奈地耸耸肩:“我确实觉得他有问题,但是也没有退路不是吗?片子上线,反响太好,所有人都知道棉花料理在惹乎拉沟,如果这时候棉花料理忽然回头,动静只会更大……我发现万海客毫不在意舆论失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抱歉,我也没想到他的目的就是伤害你。” 见陈真不说话,黄杉又道:“本来我瞒着你们保险的事,也只是想要自己多留一点养老本,结果没想到……陈真你的鼻子真的很灵,是怎么想到的?” 这么一说,陈真不禁又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一闪而逝的鬼影,如此不科学的事,即便是陈真也很难解释,只能冷冷道:“我说李眠给我托梦了你信不信?” 黄杉苦笑:“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算不上地道,但是我和李眠是签了合同的,她消失得这么突然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如今我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报酬……说不定李眠也是这么打算的。” “那李眠知道你还骗了两个人上贼船吗?” 陈真早已知道黄杉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根本懒得听她多说,冷笑一声:“为了让你拿回应有的报酬,你就把我和宋昱拉下水,万一之后追究,我们现在不报警就是在包庇你。” 对此,黄杉也像是早有预料,只是笑笑:“这样的话,我买你们不开口怎么样?我可以把这几天棉花的所有日活给你们,但是,保险我要拿走其中 100 万还债,剩下的钱你们平分,拿去赡养队友父母以及给人做手术应该绰绰有余,还不用承担报警的风险。” 似乎早已知道了他们的答案,顶着满头鲜血的黄杉不等她开口就轻轻笑了起来。 第31节 “你们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在这儿发什么呆?” 忽然,一根热腾腾的玉米将陈真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宋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些简便的午饭。 似是看出她心事重重,宋昱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去卫生所瞧瞧头上的伤吗?我刚刚看黄姐已经去了。” 自打上了黄杉的贼船,陈真和宋昱的关系反倒走近不少,而陈真拿过玉米狠狠啃了几口,没好气道:“真佩服你,现在还能叫的出黄姐,以前你干活儿干的就这么憋屈?对着仇人都能笑得出来?” 闻言,宋昱只是无奈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啊,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既然答应了黄姐的条件,那总得好好合作吧。” 话是这么说…… 陈真冷脸啃玉米,心里头却始终觉得憋屈。 看起来,黄杉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但她和宋昱过去都吃过被人误会的苦头,两人都很清楚,事已至此,即便他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了一路,但只要李眠消失这件事见光,他们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底,她和宋昱其实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这事儿他们真的能兜得住吗? 后头她用手机查了,果然,严海昌妻女的名字在网上被完全抹去了,董梦更是查无此人……而这或许也可以说明她的推论正确。 董梦就是严海昌的女儿,而她家的变故正是严海昌的失踪。 出于舆论等种种原因,蒋文清认定了警察无法出面找到董梦,而他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是李眠。 为此,蒋文清不惜用十五万当作定金,将李眠引来惹乎拉沟,一来,是因为这里有足够的灵异传闻,或许可以让本身就信这套的李眠开口,二来,万一李眠真的不肯说,那惹乎拉沟本身也足够荒僻,来硬的也未必不行…… 只是,蒋文清已经知道她是替身了,现在他去了哪儿,之后又会不会忽然冒出来? 陈真越想越烦,丝毫不顾形象地抱着玉米棒一顿狂啃,而见状宋昱给她递来一瓶水:“慢点吃,小年也喜欢吃玉米,有一次吃的太急噎住了,差点要去医院挂急诊。” “你就非得在这种时候咒我吗?” 陈真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又问道:“你妹妹的手术都已经联系好了吗?” “嗯,就差钱了。” 心中的大石落下,宋昱忍不住长舒口气:“不过,其实给小年做手术要不了这么多钱,我在想,剩下的那些,我要不要送去王家。” 陈真一愣:“王家?王弯?” 宋昱苦笑:“是啊,我后头想了一下,最终变成这样,其实确实是我的责任,只是过去每一次他们家人来找我,我都觉得很委屈,登门道歉也都是逼不得已,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一切对我来说才一直没有结束吧。” 看宋昱的脸色十分惆怅,陈真哭笑不得,心想这小子是真想得开,上当受骗一路,竟还悟出道理来了。 陈真没好气道:“怎么忽然开悟了?不会是给我吓的打通任督二脉了吧?” 宋昱摇摇头,淡淡道:“只是我忽然发现要珍惜现实中的人罢了……陈真你水喝这么快,是不是渴了?要不要我再买点冷饮回来?” “要最冰的!” 相比于宋昱,陈真可没有这么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光是想到如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她脑袋就噌噌冒火,必须要喝点冰的才能勉强冷静下来。 虽说,事情到这一步都很顺利,他们在一片古怪的气氛里完成了最后两天的拍摄,放上网也没有任何破绽,以至于在黄杉宣布旅程结束后,还有不少新老粉丝大呼不过瘾,希望棉花料理以后能多接这样的户外拍摄。 但是……这个谎言真的能够不被戳破吗? 一想到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鬼影,陈真只觉得心头发沉,找了垃圾桶扔掉了手里光秃秃的玉米棒子,结果,就在起身的一瞬,她的余光里就像是瞥到了什么,分秒间,竟是在大太阳底下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来了。 陈真猛地抬起头四顾望去,然而在人头攒动的游客积攒中心,刚刚那抹模糊的影子就像是被太阳蒸发的水汽一样,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蒋文清吗? 还是……李眠? 自从接受了黄杉的交易,这两天,这种让陈真极端不安的感觉就一直纠缠着她,无论是先前在大山里,又或是如今在这个集散中心,她都始终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难道着就是宋昱先前说的,被“缠上”了的感觉吗? 陈真皱着眉点上一根烟,心想她在这件事里能算的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李眠要是因此来纠缠她也太不讲道理了。 只是……她如今的选择,真的是完全正确的吗? 经过了前两天的阴雨,川西的天空晴空万里,陈真仰头闭着眼吐出一口烟,高原上的日光滚烫,很快就将她的皮肤和头发都晒得发热。 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天晚上,黄杉一路将车开回了亚坝,他们在当地还掉了房车,随后坐高铁回了渝江。 根据保险金的具体到账时间,黄杉和他们约定了三天后见面,三人便在高铁站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一走十天,回来还满身是伤,陈真压根不敢回陈家小馆面对她的父母,于是干脆就拿着行李在外头住酒店,昏天黑地蒙头睡了十多个小时后,她被一通电话硬生生地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陈真的起床气严重,当场就想把人劈头盖脸骂一顿,结果一接起来才发现打来电话的是宋昱,而对面一开口便是哆哆嗦嗦。 “你有没有觉得,回来之后,就有人在一直看着我们?” 一个小时后,两人约在滨江路上见面。 在渝江,滨江观景带毗邻观音里和筷子巷,距离过江的轮渡码头也不远,一年四季的游人都很多。 而要说美中不足,就是滨江带绿化做的一直不好,整条路上没有一棵树,太阳无孔不入,敢在下午三点不打伞站在这里的,恐怕也就只有陈真和宋昱了。 “约在这个地方,你是想给自己去去晦气吗?” 陈真在太阳下眯起眼打量着宋昱,发现这人脸色白里泛着绿,显然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宋昱苦笑:“这种事我又不能和小年说,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找你了……” 江边暴晒的日光下,两人听着轮渡远去的汽笛,相对无言地站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烫,后背出汗,这才双双哀叹出声。 事到如今,两人的处境几乎完全一致,也因此即使不说,他们也能猜到那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究竟源自何处。 或许,从他们答应了黄杉交易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就会缠绕他们的下半生。 无奈之下,同病相怜的二人一起去吃了火锅去晦气,结束后,太阳早已西垂,他们再次回到了亮灯的滨江路,刚走两步,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宋昱忽然抓住了陈真的胳膊。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饭都请我吃了,毛肚也帮我涮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开口问呢。” 陈真笑笑,早就在等着他开口。 宋昱这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从他开始殷勤给自己涮毛肚的时候陈真就知道,这小子多半是有事要求自己。 而如今既然他提了,陈真也不给宋昱任何退缩的余地,立刻打了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七点出头,陈真将人塞进那个小小门洞的时候,巷子里亮起了路灯,她在门口绕来转去,冰棍儿都吃完了,不知为何,不远处的那个院子里始终没有传来太大动静。 总不会王家人已经把宋昱绑上老虎凳往他嘴里灌火锅底料了吧? 就在陈真开始思考要不要进去救他的时候,只听嘎吱一声门响,脸色发白两眼通红的宋昱摇摇晃晃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谈的怎么样?” 陈真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谈崩了,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宋昱背后的门洞里竟又走出了一个苍白又消瘦的姑娘,目光虚虚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陈真身上。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宋哥。” 那姑娘盯着陈真沉默了半晌,微笑了起来:“我让我哥骗了你这么久是不对的,但是……你认识的那个王弯确实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宋哥,不论是我又或者是我哥,在这之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第37章 鬼影的秘密 在王家见到王弯的那一刻,宋昱的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本是来谢罪的,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直接见到了那个他要谢罪的对象本人,如同一道游魂,安静地站在昏暗的房间深处,用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宋昱的第一反应是要跑,但一双有力的手却狠狠压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是将他按在了沙发上。 王烁冷冷看他一眼:“你不应该等到现在才来……如果你先前真的后悔了的话。” 宋昱背后都是冷汗,眼睁睁看着那个幽魂一样的影子从房间的深处一步步走出来,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遮蔽了一片节能灯的光线。 她……有影子? 宋昱浑身僵硬得看着地上的那一片阴影,脑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而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轻柔地摩挲他没来及剃的胡茬。 “宋哥,你确实应该早点来的。” 终于,宋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在逆光中,勉强看清了姑娘模糊的眉眼。 比起五年前,王弯看上去更瘦了,而面对故人,她脸上的神情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她说:“五年了,哪怕……之后你再来一次,我都会早点告诉你,把这一切好好结束。” 时隔五年,宋昱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王家人永远不告诉她王弯下葬的位置。 这一切都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王弯其实还活着。 五年前,从西藏旅拍回来后,王弯确实因为被宋昱拒绝而抑郁加重,最终在精神崩溃下,割腕被送进了医院,这些都是事实。 只是,王烁从来没有告诉宋昱,经过抢救,他的妹妹最终还是在医院里恢复了意识。 那一天,王弯醒来已经是深夜,她躺在病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而一旁心疼妹妹的王烁看不下去,起身就要去找罪魁祸首宋昱算账,却在出门的时候被王弯叫住。 谁都没想到,王弯会提出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所以……她让她的家人骗你她已经死了,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为此还特意搭了灵堂,就为了惩罚你玩弄姑娘感情?” 在小巷子里走到一半,宋昱干巴巴的叙述最终是被陈真打断的。 姑娘瞪大了眼,满脸写着不可思议,震惊万分:“她本来只想假死吓你,没想到她哥在她住院期间私下里干了很多多余的事,不但砸了你的店,还四处举报你让你没工作?” 陈真的口气里颇有一种“谁要这么搞我我一定让他脱层皮”的凶神恶煞,宋昱联想到先前她为了报复李眠所做的一切,很显然,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对此宋昱只是苦笑一声,在夜色里问陈真讨了一根烟,上了火。 他叹息道:“她割得很深,肌腱都快断了,那只手至今都使不上力气,和残疾没有区别,恨我也很正常,至于后头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其实也不是错觉,她真的就在那儿,出院后经常偷偷跟着我……王弯说,她只是想离我近一点。” “这么说你的魅力可真不小啊。” 对这些痴男怨女的事,陈真明显没什么兴趣,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习惯性地去踢地下的石子。 而宋昱看着陈真动作灵巧地将一颗可怜的石子踢来踢去,就像是一只正在玩毛球的猫,最终却是释然地笑了。 第32节 他摇摇头:“这件事我和她都有错,她养病养了很久,并不知道她哥哥私下来找了我很多麻烦,一直到我拿着刀上门那次,她刚刚出院,就在屋子里听到了我说的话……是她让王烁收手,否则,之后我恐怕根本没办法在筷子巷里生存下去。” “就这你还感恩戴德上了……有时候也是佩服你,m 属性大爆发,要是我也像你这么好脾气就好了。” 陈真一听他这意思,给人骗了五年,工作都没了还要感谢对方,当即没好气地一脚将那颗石子踢飞,拍拍手道:“反正现在事情解决了,下回可别这么怕鬼,打扰人家睡觉是要被雷劈的知不知道?” 一如即往,陈真行事雷厉风行,办完事就要打车回家睡觉,而这时宋昱却是忽然叫住了她:“说起来,陈真,你不是也觉得有人在盯着你吗?就没想过也像我这样解决一下?” “解决?” 陈真一愣,随即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回头冷冷看着他:“顺子已经被葬在了高原上,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像是你的王弯一样是假死,你想要我怎么解决?把她挖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即便是面对炸毛的陈真,宋昱竟也只觉得生动,恨不得手边能有相机可以拍下来。 他无奈道:“刚刚王弯和我说,她其实一直在等着我主动来……不是被灵堂吓得来道歉,而是主动上门想要见见她……她说比起五年前,我现在能看到真正的她了,因此她也决定放过我。” “……拜托你,说人话。” “我只是想说,如果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现实里,看到眼前真实的人,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陈真你要不要也试试,不再去想那些网络上的事?” 宋昱尽可能地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一些,却不想闻言,陈真只是眯起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最后嫌弃地摇摇头:“这一套放在我身上省省吧,赶紧回家睡觉,后天别迟到……我可不知道我一个人面对黄杉会做出什么来。” 之后,陈真便直接打车回去了。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和黄杉约定好的日子。 一大早,宋昱赶到定位位置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陈真一个人无聊地在新铺的地砖上跳房子。 黄杉和他们约的位置是观音里的三期商圈,目前还在招商,虽说位置优越,但几乎没有游人,就连沿途的监控都没开几个,只有日光晒了满地,将崭新的石板路烤得发烫。 很显然,黄杉会约在这里,本来就有一些她自己的考量。 “来这么早?” 自从解决了王弯的事,宋昱这两天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本想再次感谢陈真那天陪自己走了一趟,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陈真的脸色比起他那可要差了一大截,甚至那双溜圆的眼睛下头至今还挂着巨大的黑眼圈。 宋昱忍不住问:“没休息好?” 陈真擦掉额头上的汗,没好气道:“都怪你,把我叫出来传染我失眠……一大早醒太早,本来想早点来,找个什么早饭吃吃,结果这附近就只有一家奇怪的网红店,还没开门,门口就有八百个黄牛等着抢号,吓得我赶紧走了。” 而即便不说,宋昱也知道她失眠的原因,苦笑道:“是担心黄姐那边出岔子?还是……那种感觉还在?” 见过王弯之后,那道折磨宋昱五年的视线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方面可谓是过来人,本想安慰陈真两句,结果还没开口,陈真便打断了他:“你就没想过吗?这五年来你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你,到头来发现那不是你的错觉,而是确有其事……从回来之后,我也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如果这也不是错觉呢?” 宋昱脸色一变:“你是说……” 陈真疲惫道:“先前在惹乎拉沟,蒋文清跑了之后就没影了,他之前可是货真价实要杀我,会这么轻易放弃吗?” 这件事不说陈真,宋昱也一直觉得很古怪。 毕竟,那一晚对方的杀意不像假的,宋昱还记得对方打在自己头上的力道,然而不知为何,从落下悬崖的那一刻开始,蒋文清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宋昱皱眉:“你是觉得……他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到现在还在跟着你? 陈真烦躁地抓了一把汗湿的头发:“或许他还没死心,又或许在计划着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扮成个女人的样子一直跟着我们……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个人没死这事儿就没完,毕竟,我们现在还没顾上去查董梦和李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吗?” 说完,两人不由双双陷入了沉默,街上静到能听见很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渡轮的汽笛。 似乎事到如今,所有事都悬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正是因为不知何时会全盘崩塌,所以才会让人极度焦虑。 而在难言的焦躁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距离黄杉和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分钟,但街上却还是到处都不见黄杉的身影。 “怎么回事……” 陈真眉头紧皱,耐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都到这份儿上了,她不会是又骗了我们,拿钱跑了吧?” 宋昱尝试着打了黄杉的手机,没有人接,这对于几乎一天 24 小时都在工作的黄杉来说显然很不正常。 宋昱忍不住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陈真冷笑一声:“你还挺会给她找借口……她之前是什么德性你心里没数?” 转眼间,又过了二十分钟,黄杉却还是不见踪影,整条路上连个路过的保洁都没有。 陈真的脾气上来,冷冷道:“你再给她打两个电话,要是今天她不现身我就直接报警,耍我们也要有个限度,要死一起死,真走这一步,谁都别想好过。” “陈真你先冷静一点,我再联系一下试试。” 宋昱接连又给黄杉打了四五个电话,只可惜,没有一个是接通的,而就在宋昱内心的焦躁一点点加剧时,一种古怪的感觉忽然攀上他的背脊,宋昱在瞬间就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太熟悉这种如芒在背的针扎感了。 过去五年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没有那么容易说改就改,宋昱一把用汗津津的手抓住了陈真的胳膊,谁想后者早就注意到了,轻声道:“就在后头。” “你也注意到了?” 即便是大白天,在这种毫无人烟的地方碰上有人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们,怎么想都有些问题。 宋昱的心咚咚直跳,实在不想转过身去,但是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如此强烈,眼下的情况似乎也由不得他了。 毕竟,是对方找上了他们。 深吸口气,宋昱和陈真同时扭头望去,却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小巷,有个穿着脏兮兮的女人正站在墙角,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窥视他们。 “李眠?” 看着那道曾经在惹乎拉沟里见过的熟悉身影,陈真忍不住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第38章 黄杉的最后一个故事 这回凑得近了,陈真十分确定来人并不是男扮女装的蒋文清,就是个个子很小的女人。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鬼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陈真叫了一声“李眠”追上去,却没想到对方速度极快,不论是她这个常年跑野外的运动健将,还是宋昱这个身高超过 180 的大长腿竟都在瞬间被甩在了后头。 那真的是李眠吗? 又或者说……那真的是人吗? 陈真在太阳暴晒下跑得气喘吁吁,内心不由产生了一个怀疑。 单看样子,那确实就是李眠无误,但是一个常年宅在家里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怎么练的?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古怪的身影已经再次消失在了前头的巷口,陈真生怕追丢,拿出最快的速度狂奔过去,结果刚到近处,她就听到了一个带着渝江口音的男人声音。 “黄姐,你可是聪明人啊,都已经给你宽限了半年了,说好的数,怎么还能反悔呢?” 黄姐? 陈真睁大眼,猛地刹下脚步,又一把抓住了身旁的宋昱,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不知何时,鬼影已经将他们引到了观音里商区边缘的一处老宅旁,四下无人,地上甚至连个烟头都看不见。 这一带临江,以前建着一些工厂,早在十多年前地皮就已经被开发商买了下来,只是由于观音里前头的步行街招商不理想,大多数旧厂的原址还没有动工拆除,就这样搁置在原地,外围用绿色铁皮挡住,以免外人擅入。 久而久之,因为这一带的游人稀少,甚至连观音里物业的保安都懒得来这片巡逻,导致了许多铁皮上还被画上了涂鸦。 陈真四下望去,发现刚刚那声音似乎是从他们旁边的铁皮后传来的,而向前走不到十米,铁皮的交接处被人撬起一角,留下了可以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鬼影……把他们引来了这里? 刚刚里头那个男人说的黄姐,难不成是黄杉? 陈真想了想,压低声音对宋昱说道:“你给黄杉打个电话。” 宋昱依言照做,立竿见影,废厂里便传来了熟悉而悠扬的铃声,同时还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黄姐,又有人给你打电话了,我说咱们这不是客户挺多的嘛,怎么会没挣到我们要的数呢?这也叫我很难办呐,毕竟我也是有老板的,到了时间拿不到钱,回去断手指的可就是我了。” 是讨债的? 听到这儿,陈真已经明白了,黄杉恐怕并不是有意爽约,而是中途被人绑走了。 她之前似乎就说过,保险金的下款日和她债主定下的还债日几乎重叠,也正因为如此,这笔钱是她的救命稻草,先前她才会无论如何都要瞒着陈宋二人,将这趟旅程走完。 而如今,对方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陈真咬了咬牙,虽说她至今看不惯黄杉,但显然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只是……如今要是报警,让警察介入进来,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听那男人说道:“怎么样?要不我再切你三根手指回去交差,要不黄姐你今天就把钱给我,这样应该很公平吧。” 这话一出,身旁宋昱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把抓住陈真的手腕,意思很明白,是要进去救人。 他们都知道,黄杉先前已经断过一根指头了,这意味着对方可能并不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儿,陈真也再无犹豫,轻声道:“一旦报警,说不定我们这一路都白干……我先进去看看情况,看看能不能把人吓走,实在不行你再报警。” 说着,陈真一猫腰就要往里钻,却被宋昱一把拽住,皱眉道:“这事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真要拖延我是个男人也比较能唬住他们,加上,我之前因为王弯的事情报过很多次警,和这边山城分局的一些警察都认得……你先别露面,不行再报警。” 和先前好说话的好脾气不同,这次宋昱表现得十分坚决,丢下一句便直接闯了进去,只让还没反应过来的陈真原地翻了个大白眼。 这小子这时候跟她来这套…… 陈真心想,就宋昱那个性子,比软柿子还软三分,对方看到他别 s 属性大爆发就谢天谢地了! 无奈之下,她也只得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发现这里应该是过去建在渝江边的造船厂,空间规模很大,只可惜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四处都是灰尘泥土,而在周遭的墙壁上也一样画着涂鸦,想来多半就是上一波强行撬开铁皮的人留下的。 远远的,陈真看到一圈人围在船厂中间,看身上的纹身就知道都是混社会的,而黄杉给人绑在一张破椅子上,事到如今竟还在笑。 随着两人的深入,黄杉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只听她无奈道:“杨哥,我刚刚已经说了,我这才干完活儿回来,人家甲方赖账不肯给我这么多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我拿到的 60 万先给你,剩下的再给我半个月,我想办法凑给你。” 60万?赖账? 陈真一愣,心想黄杉还钱用的是保费,哪里来的赖账的说法,更不要说,黄杉之前明明问他们要走了那 200 万保费里的 100 万,还有 40 万哪儿去了? 她一时间搞不清楚黄杉到底在想什么,但很明显,讨债人对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也因此黄杉话音刚落,为首的杨哥上去就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抓住黄杉后脑的头发逼她仰起头。 他冷冷道:“就知道你要耍花样,所以才要提前把你请过来……你有钱不是吗?这次出去干活儿你还找了人,难不成他们是免费的?如果还要分他们钱,不如把这笔钱先给我,免得你吃苦头。” 这一下,陈真终于知道黄杉为什么会被绑走了。 应该是她去见他们的过程中被讨债人堵个正着,对方也早知道她干活儿有帮手,认定了她手里肯定不止这些钱,谈崩了,才会趁着这一带巡逻监控稀少,直接将人带到了这里要钱。 只是,为什么她还要拖延呢? 陈真有些不解。 黄杉没法动宋昱和自己的那一份也可以理解,毕竟,她先前骗了他们那么多次,信用早就已经透支了,如果继续在底线上大鹏展翅,万一弄的她直接爆炸,那可能真的会鱼死网破。 但问题是,黄杉分得的保费明明不止 60 万这么多……都生死攸关了,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还要抠抠搜搜吧。 陈真完全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但黄杉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给打得嘴角出血还是没有松口,咳嗽了一声却依旧淡淡道:“杨哥,你这个年纪应该也有孩子了吧,就不能体谅一下?这次的金主年纪很小,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又刚刚没了父母,人生头一回谈这么大的赞助,被人家甲方欺负,金额上有出入也很正常……钱都是金主打给我们的,你要我把其他人的钱分给你我也做不到啊。” 第33节 而话说到这份儿上,陈真看着黄杉脸上那破罐破摔的神情,内心深处竟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猜测。 总不会……黄杉是想要给李眠留一些她父母的保费,这才只拿了其中的 60 万还债吧? 她觉得李眠还会回来?又或者说……她需要给后续找李眠留下一笔钱? 联想到先前黄杉的所作所为,陈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黄杉说过,“她只想要拿走属于她的那一部分”,而她之前一直不愿意向她和宋昱透露这笔钱的存在,可能就是因为她想把剩下的钱留给生死未卜的李眠。 只是偏偏,这件事最终被她和宋昱识破,无奈之下,黄杉只能说了实话,又拿出足够的钱来安抚他们防止他们报警……也正是因为这样,黄杉最终只能“克扣”了应属于自己的那份保费,想要赌一把能够再次拖延,却没想到落得如今的下场。 ……该死。 事到如今,陈真倒是希望黄杉能够没良心一点,但偏偏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却是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听了黄杉的话,杨哥自然不为所动,只是冷笑:“既然金主是个小丫头,你就问她借钱就是了,黄姐,你可是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的人,讲讲故事骗个小丫头,让她给你再拿 40 万救急不行吗?几句话就能保住你三根手指,这还不划算吗?” 而对此,女人只是苦笑:“杨哥,从我儿子被抓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家破人亡了,因为几个钱就去骗一个刚刚父母双亡的小女孩,这种事儿,就算是我也没脸做。” “是吗?” 闻言,杨哥脸上凶相毕露:“那可就不要怪我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刀,陈真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就听不远处宋昱大喊一声:“住手!” 宋昱毕竟是个大男人,忽然出声将那几人都吓了一跳,而黄杉更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小宋你怎么……” “ 我和这边山城分局的何副队认识,我已经报警了!他很快就过来,你们不要再乱来了!” 陈真听得出来,宋昱已经使尽了他的全力让声音听起来有点底气,只可惜他这人天生就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加上手无寸铁就冒了出来,很快就让杨哥看出了端倪。 男人冷笑一声,手里很溜地耍起了刀,笑道:“黄姐你养的小白脸啊,报警?知不知道这儿最近的派出所我们哥几个都门儿清,你要是报警了,他们早该到这儿了……”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小弟们都掏出了长刀和钢管,明晃晃的刀子更是映得宋昱脸色惨白。 杨哥恶狠狠地把刀一转,刀尖就直接抵在了黄杉的脸上:“怎么,你想替她断指头?那也行啊,反正今天要不给钱,要不断手,小哥,你是给左手还是右手?” 就说这个事儿应该让她来做! 躲在暗处的陈真见到这种情形简直两眼一黑。 债主为了对付黄杉,找来的都不是善茬,再这么下去,别说是唬不住对方黄杉救不出来,恐怕连宋昱都得赔进去给人家当压寨夫人。 想到这儿,陈真咬了咬牙,左手飞快地在拨号键上按下了 110,右手则随手抄起一根地上的钢管,心想如果她也没法让这些人滚蛋,那恐怕就得给派出所直播“斗殴”了。 深吸口气,陈真正要起身,却不想就在这时,废厂外竟真的远远传来一阵警笛声。 一时间,包括黄杉宋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而陈真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忽有人快步走来,随即,一只冰凉的手按住她的手背,阻止了她继续按下那个拨号键。 第39章 死而复活 不知何时,陈真身后出现了一个十分瘦小的姑娘,梳着齐肩的头发,身上的衣服满是泥点。 虽说陈真过去没有见过这张脸,但她还是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瞬间浑身血液凉了大半,喉咙动了动,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来人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站起身,走向远处的杨哥和黄杉。 她的声音在偌大的工厂里显得轻飘飘的,几乎落不到地上:“我就是她的金主,她还不上的部分,我会想办法给,不会少你,还有……刚刚我已经报警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而这话一出,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一瞬间,宋昱就如同惊弓之鸟,直接倒退出数十步,而黄杉更是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姑娘,方才的从容已然不剩半分。 虽然比起陈真,李眠看上去要消瘦许多,但也并非是病态,只是很不起眼,放在人群中,一眼没看着似乎就会消失。 而仿佛是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外头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了,这回就算是杨哥也不由脸色发僵,犹豫了一下,他恶狠狠走向了李眠:“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说着,杨哥习惯性地就要用拿着刀的手推搡来人以做威胁,而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绳索落地的声响,方才还被绑在椅子上的黄杉不知何时已经挣脱开了绳子,一个箭步到了他身后,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 “杨哥,对付我就算了,吓唬一个小姑娘没必要吧。” 一改先前的颓态,黄杉冷静而强硬地看着来人,手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巧劲,竟是箍地杨哥动弹不得。 “你……” 杨哥脸色凶狠,无奈此时警笛已经到了门口,不得已,他只得狠狠撞开黄杉,丢下一句“再给你一星期,还不上你知道后果”,便匆匆带着一众小弟,消失在了船厂的另一头。 而见状,黄杉正要上前询问情况,却反被那姑娘拉住了手。 李眠急道:“外头是我放的录音……快走,换个地方说话。” 闻言,众人不敢耽搁,跟着李眠跑出废厂,顺着观音里错综复杂的小道一直跑回了一期,随着周遭的游人多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四人这才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息。 事到如今,即使李眠还没有开口,但她脸上的汗珠还有起伏的胸口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少,她是一个活人,一个确确实实还存在在这世上的人。 陈真想起那一晚自己在九心河岸边看到的“鬼影”,和眼前这个瘦小的姑娘几乎重合了。 总不会先前在惹乎拉沟里的也是她? 是她一直在跟着他们,从惹乎拉沟一直跟回了渝江? 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 陈真内心满是疑窦,恨不得抓着李眠当场问个清楚,而黄杉先她一步开口,轻声道:“要不去我工作室吧……你应该也有很多事情要和我们说。” 李眠没有拒绝,四人随即上了一辆车,陈真和李眠一起挤在后座,离得近了,她甚至能碰到李眠汗湿的胳膊。 明明在不久前,他们所有人都默认李眠已经不在人世……甚至还开始分起了她的“遗产”。 可如今,李眠就活生生地在他们的面前。 一路上,车上除了呼呼的空调声音,没有人说话,直到进了黄杉那间不大的工作室,随着黄杉咔哒一声给门上了锁,憋了一路的陈真终是忍不住了。 她开门见山:“你真的是李眠?” 一时间,宋昱和黄杉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那个姑娘身上,等了几秒后,才见对方轻轻点了头。 莫名的,哪怕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仇敌,但一想到她还活着,陈真还是不禁长长松了口气,长久以来压在胸口的重担在这一刻终于消失了。 瞎折腾了一路,为了几个钱又是当替身,又是扮死人,最后正主直接现身了。 陈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兀自嗤笑一声:“你可真是把我们搞的很惨。” “我并没有想到黄姐取回报酬会这么不顺利,也没想到做这个号,会有人想来见我,还会……得罪你,对不起。” 李眠人长得瘦小,声音也瑟缩成一团,甚至尾调还带着轻轻地颤抖,仿佛是鼓起了极大勇气才能开口。 这一下,就连陈真都直接哑了火,她后知后觉,先前在九心河边的那一晚,她和黄杉打成一团互揭老底的时候,这姑娘应该就在河对岸,从她和黄杉的对峙里知道了她的身份。 只是即便是她也想不到,李眠会上来就道歉。 明明一直以来,她就像是只把头藏进土里的鸵鸟,逃避着网上那些纷争,假装她找黄杉做的那些炒作没有伤害到别人。 在一片死寂里,宋昱给李眠倒了一杯温开水,眼看着她的嘴唇慢慢恢复血色,陈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董梦……到底是谁?” 一个多月前,李眠最初定下去川西的计划,其实只是因为她想要去她爸妈最后去的地方看一看。 那时,棉花料理的账号在黄杉的操办下已经有了起色,而看着每天增长的粉丝,李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支被插在瓶中慢慢吸饱了水的花,正在一点点活过来。 而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最终鼓起勇气,定了去川西的车票,并想着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经营,于是才留下那条动态,希望粉丝们能等她调整好状态,转变风格再出发。 只是,作为一个闭塞了将近二十年的人,李眠却着实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 来到目的地后,面对陌生的世界还有几乎无时无刻都挤满了视野的人群,一种熟悉的恐慌感席卷而来,李眠站在路边,只觉得冷汗不停地从后背的每一个毛孔里往外涌。 她本来想好要报团,但是,站在离旅行社不远的地方,看着里头那些正抽着烟侃侃而谈的本地人,她的手脚却如同灌了铅,怎样都不敢踏进去一步,就这样踌躇许久,李眠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忽然间,她的面前却多出了一只手。 “你没事吧?” 仿佛受惊的鸟,李眠猛地抬起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母女,两人都背着巨大的户外探险包,而其中那个生着圆润脸蛋的年轻女孩儿正歪头打量她。 “看你出了很多汗,是不是高反,不舒服吗?” 说罢,对方二话不说给她塞了一包葡萄糖冲剂,李眠在太阳下怔怔地看着对方,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是要去哪儿?” “去惹乎拉沟。” 女孩儿对她微笑:“你站在去惹乎拉沟的班车牌子底下……难不成,也是要去徒步吗?” 也就是在那一天,李眠在旅客集散中心遇见了一个叫董梦的女孩儿,她带着她沉默而干瘦的母亲董雪梅来搭班车,准备前往亚坝旁一条名叫惹乎拉沟的小众徒步路线,去祭拜十年前在这里失踪的亲人。 而当时李眠再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会成为这趟旅行真正的起点。 毕竟,董梦之前曾经和母亲去过很多次惹乎拉沟,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片山林。 在看出了李眠的茫然和无助后,董梦几乎立刻就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问她愿不愿意同行,可以的话,她可以帮李眠弄到装备,陪着李眠玩几天,然后原路返回将她送出沟,再和母亲完成平时要做的事。 太阳下,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如同高原上的日光一样温暖,和那些四处张贴着广告,充斥着烟味的旅行社截然不同。 而在反应过来时,李眠便已经轻轻点了头。 她本以为,野外徒步对她这样的新手而言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但让李眠没想到的是,在董梦的帮助下,这件事竟然会比她想象中容易。 虽说这些年,李眠一直闭门不出,自认为体力很差,但事实证明,比起董梦瘦弱的母亲董雪梅,她到底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哪怕沉重的背包让她感到吃力,但因为有董梦在一旁陪着说笑,一天下来,竟也能在不知不觉中走上六七公里。 她们撒着五色的隆达纸深入了山沟,而董梦偷偷告诉她,要多聊天,因为这片山林里藏着怨鬼,如果不肯将秘密留下,怨鬼就会将来客留在这里。 而一路上,都是那个出生在大山里的女孩儿带她露营,教她生火,不但和她说了许多古怪有趣的故事,甚至,还抽空给李眠画了一张惹乎拉沟的简易地图。 董梦说,过去数十年里,这里失踪过许多人,但是她却不惧怕这片漆黑的山林,毕竟,为了寻找她失踪的父亲,这些年,她和母亲曾经无数次来到这里,用脚一寸寸地丈量过这片土地,熟悉惹乎拉沟的每一道沟壑,每一条小溪。 如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用董梦的话说,她闭着眼睛都能带李眠走出去。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每天晚上,在董雪梅睡下后,两个女孩儿都能在星空下聊上很久,从学业聊到家庭,无所不谈。 而为了不让怨鬼“缠身”,短短几天,李眠好似说完了过去好几年会说的话,她的声音因此变得沙哑,但却不觉得累,甚至在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了玩伴的李眠很想和这个圆鼻头的姑娘一直走下去。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董梦有正事傍身,之后还要和母亲去这里的一座废弃工厂祭拜生父,没办法陪李眠太久,于是,在入沟的第三天,她们便原路返回,又将李眠送到了出口。 一直到坐上了车,李眠都感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梦。 第34节 虽然她和董梦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但因为惹乎拉沟里的信号不好,董梦还没有加她。 ……但她会加她的吧? 回亚坝的一路,蓝天下山脉绵延,风景壮丽而绝美,仿佛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李眠忍不住想,一旦回到渝江,回到那间孤寂的别墅,这样的景色,连同她在这片山林里遇到的人,难道也会像是一场梦一样,再也找不回来? 这个念头让李眠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背包。 明明这是个她才见面了几天的女孩儿,但此时此刻,李眠却生怕断了和对方的联系,思来想去,她也不知该如何留住董梦,干脆,就直接给董梦的账号转去了一大笔钱。 那一路上她已经发现,董梦不用支付宝也不用微信,钱只能直接转去她和妈妈董雪梅共用的银行卡。 李眠忐忑地将钱转过去,期待着会收到董梦的好友通知。 她一连等了好几天,然而,最终联系她的却不是董梦,而是警察。 第40章 哑巴亏 董梦失踪了。 李眠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亚坝市刑侦大队的警员称,董梦在不久前和她的母亲董雪梅一起进入了惹乎拉沟,随即就双双在那片大山里失踪了。 如今,他们没有找到董梦的个人物品,但是却查到了她的财务信息,发现就在她失踪前,收到过来自李眠的转账……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打这通电话。 由于一下失踪了两个人,当地警方十分重视,已经开始组织专人搜索,也希望李眠能提供董梦去向的线索。 也许是担心吓到李眠,听筒那头是个女警,声音轻柔,但即便如此,她所说的话还是很快便在李眠的耳边化作了一片不成调的嗡鸣。 在不久前,她曾经接过一通很像的电话,而在那一天,她同时失去了她的父母。 一瞬间,李眠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手机,勉强回答完了问题,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就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李眠还记得姑娘在太阳下微笑的脸,就像是她的父母最后一次拉着箱子跨出门外的场景,在当时看起来稀松平常,如今只要一回想脑子里就如同刀劈斧砍一般。 董梦为什么会消失呢? 从天亮到天黑,李眠一直坐在原地,对着那张歪歪扭扭的手绘地图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对那片土地如此熟悉,不应该会出意外才对,还是说…… 反反复复,李眠回想董梦对她说的每一个字,最后,心中却浮上了一个让她灵魂震颤的答案。 或许,董梦就没有想出来? 李眠看的出来,因为家人的消失,董梦的母亲董雪梅在精神上或许已经出了一些问题,整个人消瘦而病态,一路上都紧紧跟着董梦不说,似乎还十分笃信那片山林里存在恶鬼,每撒一次隆达纸便要小声地念一些李眠听不懂的经文,驱散跟随着他们的邪祟。 相比于还有一丝活气的董梦,董雪梅的生命似乎早在丈夫失踪的那一天就被彻底抽干了。 现在活着的,只不过是一具徘徊在寻人路上的行尸走肉。 董梦……是想从母亲那里逃走吗? 在她们分别的时候,李眠分明也能看到董梦脸上的不舍……但是,只要触及到董雪梅的视线,董梦便会变得缄默。 难道说她邀请自己同行,其实是为了求救? 随着这样的念头沉沉地砸下来,李眠痛苦地缩成一团。 董梦对自己伸出的手,一路上对她悉心的照料……这一切难道不正说明她其实也像是自己一样,渴求一个同伴? 就像是一只被锁在大山里的鸟,董梦渴望着飞出那片山林,但最终,她却将她丢在了那里。 渝江的黑夜成了白天,白天又变成黑夜,到了最后,李眠的眼泪已经干了,一片麻木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 李眠挣扎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偌大的别墅里空空荡荡,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 她的心还是空的。 寂静的空气就像是一堵墙一样压了下来,窒息感催促着李眠逃跑,她冲下了楼梯,一把拉开门,瞬间,一股冰凉的夜风顺着缝隙灌了进来,却让李眠的脚步猛地顿在了原地。 她还有棉花料理,不是吗? 回过头,李眠望向厨房的方向,她想起那些等候在网上的观众,想起四处安利她的老粉,想起黄杉…… 天平摇摇晃晃,生死两端的砝码不停加注,最终,杠杆却还是倒向了其中一方。 李眠决定要走。 而在最后,她要把棉花料理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冷静下来后,李眠将家里整个打扫了一遍,给黄杉留下了信和空白的手机。 先前保险公司来了短信,爸爸妈妈留下的保金快要下款了,即便自己不在了,黄姐也可以通过她的手机拿到吧?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给棉花料理好好收尾,代替她和那些她珍惜万分的粉丝说再见。 在渐黑的夜色里,李眠安静地做好了最后的打点,最后,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身份证塞进了怀里。 她还没有想好,她要去哪里离开。 但是,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董梦,都是在川西广袤的大山里离开的,也许……她也该选择那个地方。 拉掉电闸,李眠给黄杉发了消息,在地毯下留了字条,就如同一团影子,静静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在那个时刻,李眠确实是铁了心想走的,只是……她再也没有想到,在她走后,天平的其中一边,竟然还会加码。 之后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 随着李眠的叙述告一段落,工作室里的其他三人简直说不出话来。 李眠和董梦是什么关系? 蒋文清又为什么笃定李眠知道董梦的下落,又为何会知道李眠的银行账号? 最重要的是,李眠为什么会“自杀”? 这一切答案,都藏在那一场不知是幸运又或不幸的相遇里。 黄杉忍不住问道:“我拿到你手机的时候,你就已经收了那笔定金了,你没发现吗?” 李眠流着泪轻轻啜泣:“那两天我过得太乱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许收到了,但是我没注意,就只留下了那笔保险金的短信……我本来想着再有两天,我爸妈的保险赔付就下款了,到时候就让黄姐取那个钱当作报酬,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可以说,如果没有蒋文清横插一脚,李眠所设想的一切或许真的会实现。 黄杉皱眉:“蒋文清一直在找董梦,应该是从警察那里知道了你的名字和帐号,他直接给你打了十五万是为了试探你,却没想到你真的会接……他错认了你和陈真,觉得那些露营技巧都是从董梦哪里学的,所以才会说,棉花料理现在的一切都是董梦给的。” 陈真冷冷道:“对他来说,如果你不肯回惹乎拉沟,那你心中必然有鬼,或许之后他便会直接在现实中找过来,然而即便你愿意回惹乎拉沟,那也不意味着你完全清白,他得见到你再做判断……这个兔崽子,真肯下血本!” 事到如今,她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一切阴差阳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蒋文清找人心切,催促警方找到了李眠头上,但是,李眠却对董梦的失踪毫不知情。 哪怕警方排除了李眠的嫌疑,但蒋文清却不肯善罢甘休,故而才疯了一般地拿那十五万做饵,想来试探李眠的态度。 只是,蒋文清再也不会想到,李眠远比他想的还要脆弱,董梦的失踪早已成了压死李眠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他抛出诱饵的时候,李眠已经决定留书自尽,紧跟着接盘的人,是黄杉和陈真。 而自然,随着他们踏上旅途,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陈真完全不认识董梦,也更是无从知晓蒋文清抛出的种种暗示,最终,蒋文清不得已只能对她动手。 “我靠,难怪个哈儿会缠上老子……但这是什么逻辑,有什么话不能直接问我,非得绕这么大弯子?” 一直到这一刻,陈真总算信了,在惹乎拉沟找人会把人逼疯。 她实在想不通,蒋文清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来让李眠开口。 明明李眠看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甚至他们现在都没逼她,她便已经把一切都倒了出来。 眼下,蒋文清已经失踪,这一切无从查起,陈真这个冤大头当都当了,后悔也来不及。 她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陈真皱眉道:“所以,你是怎么追过来的?”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李眠身上,直叫姑娘的头越垂越低。 “差不多……是在那之后十天吧。” 李眠的声音细如蚊哼。 那段日子,她一直在街上游荡,住在不知名的小旅馆,吃着味如嚼蜡的饭菜,恍恍惚惚,浑浑噩噩,虽然活着,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一个胆小的人,连走出家门都很困难,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鼓起勇气去赴死? 整整十天,李眠还是没能想明白下一步该去哪里,而更让她沮丧的是,似乎也没有人在找她。 黄杉帮她和粉丝们告别过了吗? 他们现在有在怀念她吗? 一个个念头徘徊在她的脑海,最终驱使着她走进了一家网吧,登上了熟悉的网站,打开了棉花料理的频道。 然而,主页上挂着的却不是道别。 黑暗里,荧光倒映在李眠睁大的眼底,她盯着那条点击已经破百万的视频,就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僵硬在那里,许久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黄杉并没有让她“死去”。 甚至,她还找了人代替她“活着”。 为什么? 李眠在震惊之余认出了视频里的地方,熟悉的九心河水还有一望无际的山林……她在不久前曾经去过这里。 惹乎拉沟……他们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 这一切隔着网线,李眠完全弄不明白,只是,看着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的频道,她却发觉在网吧屏幕的倒影里,自己竟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她明白视频上头的那一排数字代表什么。 虽然可耻,但李眠的心在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充盈了起来,她贪恋着那一份有人喜欢她的感觉。 为此,她也必须要回到那个位置上。 回过神来时,李眠已经定了去九心桥的车票,她的脚程不快,但好在,有董梦先前画给她的地图,反方向进入惹乎拉沟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和“棉花料理”相遇。 第35节 没有向导,没有指引,带着她勉强凑齐的装备,这一路注定不会容易,但是相比于人来人往的城市,李眠却并不害怕寂静无声的山林。 毕竟,无论是爸爸妈妈又或者是董梦,他们都长眠在这里。 没有任何犹豫,李眠一头就扎进了属于惹乎拉沟的黑夜里,跌跌撞撞地开始向着棉花料理前进。 而最终,历经艰难的跋涉,隔着湍急的九心河,她也终于见到了那个代替她登录的姑娘,听到了她真正的名字。 陈真。 眼看着李眠的头都要垂到胸口了,陈真没好气道:“所以你就一路跟在我们身后,偷听我们打架和说话,甚至还跟回了渝江,跟着我来到了观音里,要不是今天你怕事情闹大,估计还能藏着不露面……真行啊,我们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给你当替身,帮你涨粉,你还挺会坐享其成的。” 不用说也知道,如今正主回来了,只怕原先黄杉越俎代庖和他们定下的交易就不做数了,她和宋昱的钱不是泡汤就是要大打折扣……还得祈祷对方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这事儿他们本来就不占理,因为自己贪心,到头来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一想到这儿,陈真实在没法摆出一张好脸来面对她的这个“仇人”,没有当场骂人就已经算是忍耐后的结果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李眠却是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向她和宋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轻声开口:“关于这件事,其实,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第41章 皆大欢喜的结局 两周后,陈真再次见到黄杉和宋昱是在解放路。 正值饭点,解放路的地铁站附近,行人很多,随着各式老火锅和串串香招牌上的霓虹灯亮起,麻辣的香味勾着路人的鼻子,整条街上叫号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多的已经排到八十桌开外了。 在出顺子那件事之前,陈家小馆一直开在这里,开了二十多年,故而陈真对这一带熟得不能再熟,步伐轻快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很快便找到了那家开在街边的火锅店。 此时,室外的座位已经被坐满,而远远的,陈真便看到坐在蓝色塑料凳上的宋昱正在对她挥舞手臂,而他面前的火锅已经烧开,黄杉正在往里丢需要久煮的丸子。 “你们来这么早?今天周五,路上没堵?” 陈真赶路赶得一头是汗,刚坐下塑料杯子便被宋昱满上了冰啤酒,摄像笑道:“我今天就在筷子巷拍片子,客人好说话,听说我在这儿吃饭,把我捎过来的。” 一旁的黄杉闻言却是揶揄地看他一眼:“真的不是因为陈真今天要来,特意抓紧拍摄早下班的?” “黄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宋昱给黄杉杯子里也满上酒:“难得聚一下,当然得早来,再说了,我也想见黄姐你了。” 现如今,对于宋昱这个无差别讨好所有人的话术,陈真也早已习惯了,她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冰啤酒,问道:“你妹妹呢?手术做完之后怎么样?” 宋昱继续给她倒酒,苦笑一声:“手术挺成功的,要不也没法很快从北阳回来,不过主任说了,这种手术的恢复期很重要,要忌口,这两天还在家里抱怨呢,说让我不要带着一身火锅味儿回去馋她。” 他说着,又开始殷勤地给陈真和黄杉涮毛肚,问道:“那你呢,之前说是拿了钱就要拿去给你队友父母做手术,现在……” “磨了好久嘴皮子,总算是让他们收了,你上次介绍的那个做剥离手术的专家我也已经介绍给他们……谢了。” 正值周末,柔和的夜风吹来街上的欢声笑语,而陈真看着面前咕嘟冒泡的火锅还有在里头沉浮的毛肚,至今都很难相信,这一场闹剧到了最后,竟会是这样圆满的结局。 不久前,他们见到了“死而复活”的李眠,本以为正主出现,去川西这一趟会颗粒无收,然而却没想到,李眠竟是给他们开了一单十分“大方”的生意。 按照先前黄杉承诺的,李眠愿意支付他们相应的报酬,非但如此,她还承诺将保费里的一百万拿出来给两人平分,只希望他们对惹乎拉沟里发生的所有事守口如瓶……毕竟,这关乎到棉花料理的账号形象。 而也是直到李眠提出这件事,陈真才恍然大悟,她的所谓交易,说白了就是一笔封口费。 无论是李眠被怀疑和董梦的失踪有关,又或是李眠自杀未遂,让经纪人找了替身替她跑商单…… 这些惊爆眼球的事情哪怕只要有一件上网,李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账号恐怕都有付之一炬的风险,而这绝不是李眠可以承受的。 就像是黄杉先前一直警告他们的,一旦报警,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舆论的漩涡,这件事对于本身就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李眠来说当然也不例外。 先前她一路追着他们,却始终没有报警的原因也在这里。 她是如此珍惜棉花料理的账号,最终放弃自杀,也是因为看到了陈真他们的更新,就像是她一直梦想的那样,无数殷切的粉丝忠诚地等候在评论区,盼望她,热爱她…… 李眠实在放不下这些,所以,她最终甚至不惜一路追赶着他们来到了惹乎拉沟,只是想要亲手拿回她的账号。 陈真至今都很难想象,李眠作为一个露营新手,前二十年都宅在家里,如今却有那个勇气靠着一张地图就独自徘徊在深山老林里,只为来看他们的拍摄进度…… 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姑娘偏偏就是做到了,她身上无处不在的淤青和擦伤都证明了她的决心。 李眠对这个账号的执念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愿意拿出钱来堵他们几个人的嘴。 回过神来时,火锅已经再次煮沸,黄杉先前下的丸子都浮了起来,而还没等陈真拿筷子,宋昱就飞快地把她的碗给填满了,笑道:“发什么呆啊,毛肚再不吃都老了,帮你捞起来啦。” “啊……谢谢。” 两周过去,陈真身上的瘀伤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一切似乎都圆满解决了,她心下一松的同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截了当说道:“别忙着伺候我了宋哥,我知道你擅长这个,但我也说过我不吃这套,要是真想追我,下回不如免费帮我们家的菜馆儿拍个宣传片,怎么样?” 陈真的性子直爽,一句话说完宋昱差点没给啤酒呛死,在一边儿咳得死去活来,直接把一旁看热闹的黄杉也给逗乐了。 她托着腮笑道:“小宋,我看你还不如给我捞毛肚算了,到时候我给你支支招,也比你这张大白纸在这儿瞎努力要强啊。” 两周下来,黄杉的手已经拆了纱布,先前脸上被杨哥打出来的淤青也消了,换了一套休闲西装,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轻松。 陈真问道:“你的债……” “还完了,没发现网上的水军彻底消停了吗?我最近也已经停止‘接单’了……上了二十多年班,我也想给自己放个假了。” 黄杉慢悠悠地喝着啤酒,看着陈真挑挑眉:“不过我还欠你一个道歉,路边野餐被拉踩的事儿主要怪我……你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免费给你当半年经纪人,保证帮你把路边野餐做火,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你那个涨粉的路数我可无福消受,万一以后也被什么人盯上来找我麻烦就讨厌了。” 陈真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但很快,却是和黄杉双双笑了起来,两个女人碰了一下塑料杯子,将里头的啤酒一饮而尽,这便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半个月里,三人拿着李眠给的钱各自解决了身上的麻烦。 如今,黄杉还完了债,宋昱给宋年做了手术,陈真也成功把手术钱交到了顺子爸妈手里,三人都能说的上是无事一身轻,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火锅店里的人换了三波,三人面前的啤酒就没断过。 而眼看时间过了九点,忽然间,三个人的手机同时传来清脆的提示音,陈真拿出手机来瞄了一眼,是她 m 站的特别关注。 “李眠好像又开始更新了。” 时隔半月,棉花料理终于发了新的菜谱,只是如今,对着那熟悉的头像,陈真早已没了当日咬牙切齿,想要顺着网线爬过去骂人的心情。 毕竟,经过惹乎拉这一趟,她总算搞清了李眠这个人的行事动机。 现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做自媒体都是为了挣快钱,但李眠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例外。 她不缺钱,做账号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让人“喜欢她”。 或许是因为害怕,失去父母后,在现实世界中孤独万分的李眠迫不得已只能将自己投身互联网,迫切地想要从虚拟的世界里获得友情和肯定。 她是如此迫切,以至于不惜花重金去找黄杉,毁去自己过去的风格,在网上四处引战吸粉……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李眠是一个空心的人,只有别人喜欢她,她枯萎的内心才能重新长出血肉来,让她继续往下活。 而说来也讽刺,这份执念似乎也真的救了她一命。 正是因为黄杉找人顶替她去了惹乎拉沟,棉花料理意外收获了许多新粉丝,看到这一切的李眠才在最后一刻选择了继续活下去,甚至鼓起勇气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只为了讨回账号。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陈真的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毕竟从某方面来说,她和李眠其实是一样的……李眠相信了那些人的喜爱,而她则相信了那些人的厌恶。 这三年来她所做的赎罪,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惩罚? 此时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祟,她怔怔地看着棉花料理新更的视频,竟是下意识直接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真傻……指望这些人让自己活下去,还不如指望自己。” 而她的声音虽轻,坐在一旁的黄杉却还是听见了,当即苦笑一声:“你也觉得傻对吧?她明明什么都不缺,但是,这个账号对于她来说就是全部了……我接手了那么多金主,还是头一次碰到肯花一百万找我炒作的。” 陈真叹了口气:“这么说也难怪你这么卖命,她要是给我这么多钱,我也可以当棉花料理的狗。” 她刷新了一下,瞬间,新菜谱的点击率已经过了万,意味着经历了先前那场如同胡闹一样的旅拍,棉花料理的名声已经彻底打了出去,如今甚至已经不需要黄杉的炒作就可以轻松进入热度榜单了。 而一旁的宋昱不愧是五年老粉,早已眼疾手快地点了进去,发现李眠的新菜谱回归了川菜,做的是一道口水鸡。 肉眼可见,同时播放视频的观众有将近 2000 人,而宋昱快速地拉了一遍片子,却是很快微微皱起眉:“看起来棉花状态不好啊……镜头好像又开始有点抖了,剪辑手法也是,有些镜头剪得不干净,而且留得太长了,有点杂,还有点拖……” 这么一说,陈真和黄杉也不由好奇地点进去看了,结果就如宋昱所说,不知为何,棉花料理最新的更新看起来质量有些下滑……尤其是有宋昱那一系列惹乎拉沟的片子做对比,如今的更新就更显得各位粗陋,以至于弹幕里有不少不懂行的观众都发现了问题,纷纷提出了质疑。 怎么回事? 陈真自己也是做这行的,有基本对镜头的把控,当然看得出棉花料理这条片子的问题,心想难不成是李眠还没有调整好心情?又或是说,先前在惹乎拉沟里太累了,现在身体出了问题? 她满心疑窦地又往下翻了几条评论,结果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等等……这是什么……” 看着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已经被顶上热评第二的外链——“棉花料理露营菜谱疑似抄袭路边野餐”,陈真不由震惊地瞪大了一双溜圆的眼。 第42章 二次炒作 就如同黄杉先前一直担心的那样,最终,在他们结束那趟离谱至极的旅程后,棉花料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只是,事情的起因却和他们先前想象的截然不同。 在棉花料理恢复更新后的当晚便有人扒出,在先前惹乎拉沟的一系列外拍中,棉花料理做的露营料理和 m 站另一位知名露营博主路边野餐多有类似。 不难看出,爆料人早有准备,发出的证据十分详尽,总结了他们在惹乎拉沟十天里每一天做的菜,按照步骤和路边野餐进行了逐帧对比,也确实有很多细节十分相似,甚至,后几天棉花料理做的菜都直接和路边野餐重合了。 一时间,先前被棉花料理拉踩过的美食区网红几乎是齐齐揭竿而起,团结异常地开始了猛烈声讨,一夜之间,棉花料理抄袭这个词条已经传遍了各个平台,在棉花料理疯狂掉粉的同时,“被抄袭”的路边野餐却涨粉将近两万,直叫它背后的 kol 陈真瞠目结舌。 明明这样的事情过去她曾经经历过,只是那时……她是那个加害者。 “之前就觉得她那系列片子很奇怪了,以前从来没有露营过,质量还那么高,果然是抄的。” “抄袭的没一个好东西,笑死,还营销什么妈妈人设呢。” “好像她先前还买水军冲了人家路边野餐的菜谱……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真当露营区没人了啊?” 坐在黄杉工作室的破旧沙发上,陈真左手夹着烟,右手快速刷着棉花料理的评论区,明明是稳坐道德高地的一个,但如今她的脸上却写满了烦躁。 换做一个月前,如果棉花料理翻车了,她现在可能已经在开香槟了,但偏偏,时过境迁,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陈真却发现自己竟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作为路边野餐本人,因为做棉花料理的替身使用了过去自己曾经使用过的菜谱,这件事被说成抄袭,对于李眠来说实在太过冤枉。 就更不用说,陈真实在太过熟悉眼前这一出“墙倒众人推”了。 互联网上的爱恨来得都太过容易,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重复着造神和毁神,三年前,陈真曾经是被人一脚踩进泥里的那一个,而当时她再也不会想到,三年后的一夕之间,她便会又一次作为无辜的被害者被架上神坛,而这一次一头栽进泥潭里的,则变成了不久前还风光无限的棉花料理。 如果她不认识李眠,或许如今她也会用正确或者错误来评判这一切,再一次重复那个如同跷跷板一样的循环。 但是…… “如果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现实里,看到眼前真实的人,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陈真你要不要也试试,不再去想那些网络上的事?” 第36节 她这时莫名想到了不久前听到的话。 或许,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被油漆刷黑或者刷白的塑料模特,也因此,从一开始就根本套不进网络上那些简单的框里。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去执着于那些虚幻的对错,相信毫无意义的称赞和贬损呢? 看着屏幕上翻滚不停的评论,陈真正在胡思乱想,沙发的另一头忽然一沉,满脸焦虑的宋昱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再一次坐下了。 “黄姐,棉花的手机打通了吗?” 过去这半个小时里,满脸焦急的宋昱已经站站坐坐快二十次了,显然,身为棉花料理的五年老粉,如今的状况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自打昨天那条评论上了热门,棉花料理口水鸡的视频质量下滑便也成了抄袭的铁证之一,所有人都在说惹乎拉沟的系列视频质量之所以高是因为抄袭……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人比宋昱更明白棉花料理的冤枉了。 毕竟,他费尽心思去拍那些镜头的时候可没有想到,那些东西最后都会变成证明抄袭的罪证。 而闻言,一直尝试给李眠打电话的黄杉只是摇了摇头,将手机里仍在拨的电话公放,整整十秒,一片死寂的室内,就只有那一声声单调的电子音在有规律地不断回响。 “不接电话。” 半晌,黄杉叹着气挂了手机,也跟着陈真点上了一根烟,随着烟雾袅袅上升,三人在沉默中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件事。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其实都是导火索的一部分……三人有意或者无意的举动,最终将棉花料理送上了舆论的处刑台。 而现在,他们或许也是全世界唯一会站在棉花料理这一边的人了。 一根烟抽完,叮的一声,黄杉的手机收到了李眠的消息,三人同时围凑过去,却见对面只发来了很简单的一句: “我没事,黄姐,你之前和我说的,不看就好了。” “看起来……好像状态还可以?” 陈真松了口气。 在收了李眠的五十万之后,她实在没有立场再去和李眠去计较之前的事,再加上这场抄袭风波,导致如今陈真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冲去李眠家确认她的状况。 好在,之后李眠陆陆续续又发来一些消息,都是报平安的,让黄杉不要担心她,还说她先前也确实是做了一些错事,如今会被骂也不是全然冤枉,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而这话一出,却只让屏幕对面的三个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黄杉头疼地捏着鼻梁:“炒作会被骂很正常,但抄袭这个黑料不是熬熬就能熬过去的,如果一直不回应,只怕后续会越演越烈,举报人肉,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 吃过苦头的陈真自然是知道网暴的厉害,她很难想象,一夜之间,棉花料理就会到这样四面楚歌的地步,甚至今天早上的相关词条下已经能看到想要“开盒”棉花料理的人。 “她之前树敌太多了……” 陈真眉头紧皱:“很多人都憋着一口气,但是里头肯定是有浑水摸鱼的,再这么下去,事情恐怕会变得很严重。” 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她脸色凝重:“不过,说起李眠的敌人,除了先前在网上被拉踩的网红之外,应该也就只有……” 她和宋昱还有黄杉交换了眼神,三人显然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李眠这一次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蒋文清的那十五万退了回去……当时手机银行显示转账成功,意味着对方并没有因为做贼心虚试图抹去先前他所做的一切,直接注销银行卡。 而黄衫也查了,确定了蒋文清和蒋家俊是一个人,只是在董梦失踪之后,他就立刻改了名,身份证连同在公司的名字都改了,导致当时签合同的时候,黄杉并没有发现问题。 虽说李眠坚持认为,对方没有再找来,意味着已经不再怀疑她,或许已经去别处寻找董梦了。 但对于这件事,其他三人却都心存疑虑。 一个愿意用十五万做鱼饵,精心布局,并且最终不惜将人丢下山崖拷问真相的疯子,执念何其深重,不论怎么想,都不会在一击不中的情况下,就直接放弃通过李眠去寻找董梦。 哪怕警察那边已经排除了李眠的嫌疑,但是蒋文清却不会这么想。 由于他们这一路有太多不好解释的事,李眠也不愿意报警,他们只能将蒋文清这茬暂时放到一边。 但是……这次的事情里头,真的没有这个人的影子吗? 犹豫半晌,陈真说道:“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人想要李眠的命,那一定就是他……我们现在虽然不能去找警察,但是如果说,董梦就是严海昌的女儿,那通过严海昌,我们或许也可以自己找到他。” 对此,黄杉也有同感,敲着桌上那份蒋文清的身份证复印件说道:“他现在留下的信息足够多了,银行账号,身份证号,出身广东,后来迁户口到了阿金,在亚坝本地的旅游公司做包车司机已经有好几年……阿金是个小地方,如果直接去一趟,说不定查起来会比我这边还要快。” 说着,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几乎立刻就敲定了计划。 陈真和宋昱去亚坝跟着董梦这条线查蒋文清,而黄杉则要想些办法来转移网上的注意,至少,不能让棉花料理在舆论上一直处于劣势。 陈真性子雷厉风行,五分钟内就买好了下午的车票,提着宋昱走了,留下黄杉坐在工作室里翻看着网络上的实时词条思考该如何公关眼下的舆论危机。 虽说,在这个阶段让陈真作为路边野餐来替棉花料理澄清也是可行的,但是,却也有一定可能会把陈真也拖下水。 他们之间的关系经不起细扒,万一有人通过惹乎拉沟那一系列的片子发现蛛丝马迹,想到陈真可能是替身,那事儿可就大发了。 相比之下,转移视线或许才是更好的办法。 还有什么,比李眠那个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更适合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博同情? 黄杉到底是做这行的老手,立刻便想到这个刁钻的切入点,而显然,她的这个提议李眠绝不会同意,故而她恐怕得自己找一些对李眠身世知情的人来做“证人”了。 这件事对于黄杉来说并不难。 李眠的社交虽少,但也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抽了两根烟的功夫,黄杉打了几个电话,很快便要到了李眠姨妈的联系方式。 一问之下,在李眠的父母去世后,李眠便逃去了郊外的别墅,也因此有很多诸如联系火葬场和销户之类的琐事都是她这个姨妈帮忙一起做的。 说起这个外甥女,女人连连叹气:“小眠这孩子实在是……从小也是给家里惯坏了,不肯出门,就一个劲儿地猫在家里,先前她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也问过几次,就说她想做什么自媒体……” 闻言,黄杉在烟灰缸里轻轻抖落烟灰,心知想让对方配合,如今听对方抱怨也是必要的步骤,苦笑着接话:“是啊,她做的还不错……” “什么不错呀!” 谁想,女人却是忽然激动起来:“说是捣鼓了好久,她爸妈给她全套锅碗瓢盆都买齐了,就是不敢上镜头!也就是她爸妈忽然出了这事儿,人没了,她看着那些东西觉得对不住他们,后头才直接买了个号来做……” “等等……你说什么?” 立竿见影,黄杉抖烟灰的动作停住了,而同时,工作室的门也被人从外头拉开,然而,走进来的人却既不是宋昱,也不是陈真。 离开大山后,年轻人彻底脱掉了藏袍,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抱着手臂靠在门口,还没说话,电光石火间,黄杉却好似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怔怔地挂了电话,就听来人淡淡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事实上,我更希望之后我们能好好合作……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 第43章 寻根 “什么?李眠的号是买来的?” 和黄杉的通话进行到一半,陈真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地扬高了一个八度,以至于她前头的旅客纷纷回头望向了她。 从渝江到亚坝,开车要接近三小时,但高铁却只要一个小时出头就到了。 下午五点,在黄杉打来电话时,陈真和宋昱刚刚下车。 黄杉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姨妈说的,李眠宅在家这几年一直打算做自媒体,但因为惧怕上镜,一直到她父母去世才真正走出这一步,说是买了一个有粉丝基础的美食博主账号……” “有粉丝基础的美食博主……” 在宋昱的帮助下,陈真艰难地挤出人潮,一瞬间,属于高海拔山区的清爽晚风吹拂在两人身上,时隔半个月,他们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这一次他们所面对的麻烦截然不同。 事到如今,陈真已经猜到了,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棉花料理的号是买来的?李眠也是替身?” 黄杉无奈:“买号并不稀奇,而且,因为棉花料理的粉丝和她的个人魅力直接捆绑,如果不想要粉丝流失,这件事就必须保密……我猜李眠之所以连我都没有说,就是因为不愿意失去这个基础盘。” “是啊……她做这个号的根本原因,就是希望别人能够喜欢她。” 一瞬间,陈真便明白了半年前棉花料理视频质量大幅度提升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不是因为搬家,也不是因为转变风格,而只是单纯的……这个账号后头的人换了一个。 一切至此都能说得通了。 因为账号是买来的,李眠在这方面其实是个纯新手,这也导致她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去找了黄杉,希望她通过炒作的方式让自己站稳脚跟,殊不知……这却给棉花料理的未来埋下了一个惊天大雷。 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弯子。 陈真仰头长出了一口气,紧跟着她忽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黄杉很久没有说话,而这立刻就让她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她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 “等等……你说她买的号,是谁的?” 五分钟后,站台上的人流已经全部走完,天边的太阳也变成了一抹血红色的影子,然而,陈真和宋昱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虽说还没有最终确认,但是经过黄杉粗略的调查,棉花料理账号的初始注册地址并不在渝江,而是在亚坝下的一个小县城里。 “没想到你这么问心无愧,为了挣钱,竟然还敢接我的委托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看来,李老板你现在忙着当大红人,已经忘记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了。” 陈真想起蒋文清曾经说的话,如今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李眠买的账号,就是董梦的。 董梦的母亲做的是餐饮生意,她从小耳濡目染,会做那些川渝家常菜也很正常,而过去五年里,她发布的所有菜谱,视角卡得都很死,用有瑕疵的碗和锅,这一切恐怕都是因为,董梦出身小县城,相比于李眠,她的条件本来就谈不上好。 从头到尾,那个真正代替登录的人,其实是李眠。 “这边的旅客,赶紧出站了!” 忽然间,列车员的催促响彻了站台,陈真回过神来,和宋昱一起慢慢往出站口走去。 她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宋昱,还转述了黄杉的原话,让他们之后无论查到什么都不要惊讶,毕竟……至少在董梦的事情上,李眠没有和他们说实话。 “这么看来,我这个铁粉真的是很瞎啊。” 听完大概,宋昱面露苦笑:“中间换了两个人我都没发现,还亏我说的出喜欢了棉花五年……” “不光你没发现,网上没人发现……李眠想要人喜欢她,但这些人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甚至我都不知道他们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长长的出站通道如今已经只剩下她们,而陈真看着脚下不断向前延伸的大理石砖面色阴沉:“李眠早就认识董梦,只是为了账号,她不能说出真相,因为她不敢冒那个风险让人知道,她已经不是账号的原主人了……她怕失去那些粉丝。” 一想到李眠做这一切的唯一动机,就是这样一件虚无缥缈的事,陈真的心情就无比复杂。 三年前,她也曾经全盘相信这一切,相信网络上对她的一切评价,相信那些喜爱,相信那些诅咒。 直到……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妄,受害者与加害者,正确与错误,喜爱与憎恨,全都在别人一念之间,轻轻松松敲敲键盘,什么都来了。 靠着这些东西人是活不下去的。 她们最终还是要脚踏实地地活在现实当中。 陈真苦笑:“她还真是为这个账号付出了一切,甚至到现在都在骗我们,董梦是她去旅行的时候偶然认识的人……难怪,蒋文清会盯着她不放,还会在发现我‘装傻’之后气成那样……” 既然李眠买了董梦的账号,那她和董梦同时出现在惹乎拉沟就一定不是巧合。 在这种情况下,李眠选择在董梦失踪后闭口不谈,撇清关系,这在蒋文清看来无疑等同于背叛……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蒋文清在找警察无果后,会选择用那十五万来引李眠上钩了。 第37节 买号的时候,董梦一定知道李眠的银行账号,而如果蒋文清和董梦走得很近,他也会知道。 两人走出出站口,看着外头的城市夜景,明明是故地重游,但两人的心情却已是截然不同。 李眠依旧不肯对他们说实话,而黄杉担心后头会越牵扯越深,正在联络李眠的亲人,想要炒一波李眠悲惨的身世……这样就算是之后买号的事情见了光,李眠的动机也算有情可原,还有翻盘的机会。 不得不说,黄杉在这方面实在是很有一套,或许在当时给李眠炒作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条后路,万一真的树敌太多被人当靶子打,那李眠从小被霸凌,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就一定会成为救命稻草。 在网络那一套过于简单的原则里,想要博得一线生机,比惨,永远是一条可行的退路。 时近六点,陈真不愿耽搁时间,立刻就和宋昱打车去了客运站,准备搭乘当天最后一班班车去阿金。 以黄杉的本事,渝江那边应该暂时不用担心…… 只是,董梦的事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陈真有预感,如果不想办法把炸弹拆掉,未来它一旦启动了倒计时,一切就会变得无法挽回。 必须要查清楚,董梦的消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马不停蹄,在两个小时后便来到了蒋文清口中,他和董梦的故乡——阿金县城。 这是一片静谧而不起眼的县城,蛰伏在川西的群山怀抱之中,海拔刚过 3000,因为临近藏区,街道上的建筑也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藏式风格,四处都能看到被粉刷成红白相间的外墙以及五色的经幡。 近两年,在 312 公路的流量带动下,阿金的街头也出现了不少的外地越野车,民宿还有写了汉藏两族文字的饭馆比比皆是,以至于时近十点,拖着行李的陈真和宋昱还是得以在路边找到了一家营业的拉面店,吃上了迟到许久的晚饭。 “陈真,你发现了吗?这边人说话的口音,和蒋文清很像。” 等待期间,宋昱竖起耳朵听老板娘在和后台的厨师说话,几乎立刻就可以确定,先前跟了他们一路的“假司机”就出身这里。 就更不要说,就在柜台旁,还挂着一条和蒋文清一模一样的佛牌,似乎是当地的常见款式。 很快,随着两碗热腾腾的牦牛面被端上了桌子,陈真想了想,还是叫住老板娘,问道:“姐姐,你是这儿本地人吗?” “当然。” 老板娘皮肤黝黑,笑声爽朗,一拍胸脯说道:“二十多年了,你们是要在阿金玩撒子嘛?” 陈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他们来对地方了,又问:“姐姐,严海昌是你们这儿人吗?” “严海昌是不是那个失踪的……” “对,就是他。” 陈真之前在网上查了一圈儿,发现根本查不到严海昌的出身信息,似乎是跟着他妻女的名字一同被抹去了。 她晃了一下手里的手机:“我们是来拍视频的。” 果然,短视频时代,她这么一说,老板娘立刻便明白了,拉了椅子坐下,当场补了妆,问道:“我这么上镜可以吗?” 陈真笑了笑,让宋昱端好手机,开始和老板娘聊起了这些年他们这里最有名的失踪者——探险家严海昌。 一如他们先前所猜测,严海昌就是阿金本地人,他从小家境贫寒,但却爱好自由,早些年在 312 还没有通车的时候,严海昌便发誓早晚有一天会走出大山去看看,而最终他也得偿所愿,让自己的名字永远地留存在了中国的探险史上。 过去这些年,他的事迹在阿金这个小地方十分有名,只是,比起外头都在说的那些,本地人谈论更多的,却是严海昌的家人。 在阿金这样的小地方,年轻人结婚很早,严海昌也不例外,相比于大多数找了本地姑娘的同龄人,严海昌的媳妇儿董雪梅却是从城里嫁来阿金的。 想想也知道,严海昌从小就是个爱往外跑的性子,不喜欢在家务农,成天东奔西跑,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在城里旅行社当导游的董雪梅。 董雪梅家里共有三个孩子,虽说家境普普通通,但是,到底是城里姑娘,比起小地方出来的严海昌条件还是要好上一截,也因此,董家一开始怎么都不同意董雪梅和严海昌搞对象,最后更是放出狠话,如果两个人真要结婚,那董雪梅从此也就不必再回娘家了。 而在那个自由奔放的九十年代,董雪梅自然是不会理会家里的反对,得不到父母的祝福,她就干脆直接辞掉工作,嫁去阿金,靠着一手下厨的好手艺,在当地开了一家名叫老成渝的饭馆。 可以说,两人刚结婚的那两年感情十分甜蜜,严海昌虽然经常在外东奔西跑,但往往冒险一结束就急匆匆回到家里和妻子团聚,甚至,夫妻俩也经常会关几天饭馆儿,然后一起出去旅行。 只是,随着董雪梅给严海昌生下一个女儿,这一切都变了。 因为有了孩子,家里的开支增加不少,严海昌更频繁地往外跑,靠给人做领队赚钱,董雪梅更是没法轻易抽身,几乎每天都在饭馆儿里忙活,再也顾不上和严海昌出去旅行了。 久而久之,严海昌回来的也少了,虽然每个月还在按时给家里寄钱,但女儿什么时候走路,什么时候说话,他全都一无所知。 在阿金这个小地方,流言传得很快,因为严海昌不归家,有不少人都在背地里说他或许是在外头找了新欢,对此,董雪梅一概没有搭理,只是说,老严闲不住,出去也是天南海北的冒险,哪有那个闲工夫找女人。 而事实也确实证明,董雪梅并没有说错,严海昌在那几年跑了很多地方,甚至还尝试穿越羌塘无人区,之后一炮打红,跻身进入了川渝地区的知名冒险家行列,为此还特意回阿金摆了酒。 那段日子,笑容久违地回到了董雪梅的脸上,只是,在那时谁都没有想到,名气带来的厄运其实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们。 有了冒险家的光环加身,严海昌在这一年也终于注意到了一条就在自家门口的冷门徒步路线——惹乎拉沟。 而在 2014 年的春天,他告别了妻女走上了这条人烟稀少的道路,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44章 董雪梅 2014年,严海昌的失踪在阿金这个小地方可是个大新闻。 从董雪梅选择报警的那一刻,就已经有无数的乡亲知道了她家男人丢了,纷纷挤进老成渝不大的前厅,为她出谋划策。 有人说严海昌多半是和女人跑了,也有人说严海昌是掉进地洞摔断了腿,说法五花八门,虽然都没有实际依据,但每多说一句,盯着手机的董雪梅脸色便要苍白上一分。 距离严海昌失联已经过了将近三天,救援队那里却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好消息,为了照顾女儿,董雪梅没法亲自赶赴现场,只得每日枯坐在手机面前,听着旁人七嘴八舌,等。 短短几天内,无数川渝地区的驴友还有志愿者加入了救援队伍,最后,竟有 1500 人参与了搜索。 从白天到黑夜,救援队组成的人墙细细将惹乎拉沟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一遍,但即便如此,董雪梅面前的手机还是没有响。 一天,没有消息。 两天,没有消息。 一周,没有消息。 坐在老成渝里的人越来越少,七嘴八舌的出谋划策也开始变成了连连叹气,但是董雪梅却只能坐在那里,继续等。 过去这些年,在阿金也有不少关于惹乎拉沟的传闻,在当地老人的口中,这个地方既神圣也不祥,若没有足够的功德,寻常人轻易涉足,很可能便会迷失在密林深处,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恍恍惚惚的董雪梅听到了一个说法。 那人说,严海昌多半是被盘踞在惹乎拉沟深处的怨鬼给带走了,毕竟,这几年他一直不回家,十有八九是在外头有了人,一旦心里有了不见光的秘密,只要进入惹乎拉沟,就会被怨鬼缠上,让他们永生永世留在惹乎拉尊者身边。 而那人还说,如果严海昌真的是被怨鬼带走了,那他的家人也会被诅咒,遭遇不幸,还让董雪梅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不要让她被父亲的厄运所影响,也步上严海昌的后尘。 最终,在等了两周后,救援队只在沟里找到了别着平安符的严海昌的背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成渝里的看客散了,本以为这件事至此尘埃落定,然而在当时谁都没有想到,关于严海昌的失踪,互联网上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也不知是谁将这件事放上了网,瞬间,就如同热油锅里下了水,无论是微博还是论坛,无数第一次听说惹乎拉沟的网友们炸开了锅。 短短几天内,整个互联网似乎都变成了老成渝的前厅,媒体开始一批又一批地涌来,手机,相机,话筒,每天董雪梅只要一睁眼,家门口便挤满了这些东西。 与此同时,更多离谱的猜测也开始在坊间传开。 什么严海昌在城里包了三个舞厅小姐,什么严海昌过去杀过人畏罪潜逃,到了最后,甚至还有人挖出了董雪梅的家庭背景,说董雪梅也是被严海昌骗了,险些就变成他的下一个受害者…… 因为媒体的一路深挖,本就和董雪梅关系淡薄的娘家干脆直接断了和她的联系,而严家更是不堪其扰,在严海昌失踪后不久就直接举家搬去了外地,只留下董雪梅一人苦守在阿金,盼望着当年许诺她美好未来的丈夫回来。 而转眼间,好几个月过去了,严海昌不见踪影,只有流言越来越多,最后,甚至还升级成了鬼故事,让当地的包车圈子里开始兴起了“要跑惹乎拉,八字不硬祸全家”的说法。 在点击量的诱惑下,更多的自媒体像是蝗虫一样涌了进来,其中甚至还有许多灵异博主,派出所赶都赶不过来,无奈之下,向上反映了情况,终于,在上级领导的干预下,董雪梅和女儿的名字终于彻彻底底地从新闻里消失了。 而随着舆论的帷幕落下,阿金的街道再一次变得平静,只是,在等着严海昌回来的人,却还是在等。 那一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成渝重新开始了营业,只是,细心的老客们发现,老板娘的头发白了不少,甚至,连端盘子的手也开始发抖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为了让女儿不再被任何媒体骚扰,董雪梅干脆给女儿改了名,让她跟自己姓。 太阳升起,然后落下,董雪梅依旧在等。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早对丈夫在外奔波心存怨怼,那几年,虽然严海昌失踪的内幕五花八门,但是在种种传闻里,董雪梅却独独听进去了一个。 董雪梅相信,丈夫是一个身怀秘密的人,也因此,是盘踞在惹乎拉沟里的神明让座下的怨鬼带走了她的丈夫,并且还诅咒了她,要让她失去身边的一切。 在董雪梅看来,严海昌失踪后,她的一切亲朋好友都和她断绝了往来,这就是怨鬼和诅咒存在最好的证明。 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看住唯一留在身边的女儿,不让怨鬼的诅咒也波及到她。 就这样,在那间小小的菜馆里,在日复一日等待的摧折下,董雪梅疯了。 不同于一夜之间便失了喜怒分寸的疯子,董雪梅是一点一点,慢慢地疯掉的。 她的外表没有什么变化,无非就是白头发变多了,身子变得佝偻了,仅此而已。 然而,平静的外表下,女人的心却像是一颗坏死的果子,烂得很快。 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一晚,董雪梅的家里都会传来可怕的咆哮,女人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她消失的丈夫,砸碎碗和盘子,最后哭得累了,便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定下一个约定。 她要让女儿永远不离开她的视野,这样,她就不会像是严海昌一样被怨鬼带走。 春去秋来,严海昌的故事慢慢被网络所遗忘,老成渝还开在原地,但在厨房里忙活着的人,却已经不再是董雪梅。 从防盗窗外看,那间小小的厨房就像是一个笼子,禁锢住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而她的名字,叫做董梦。 故事说了一半,老板娘回想起那个在防盗窗里目光呆滞的姑娘,忍不住苦笑:“严海昌原先就不顾家,女儿从小没见过他几回,后头,人还直接丢了,家里的事儿给人传的到处都是,把他老婆直接逼疯了,天天念叨着什么,怨鬼会来带她的女儿走,成天让她女儿在饭馆里忙活,弄的好好一个姑娘,年纪也不大,看上去跟四五十岁一样,精神气都没了。” 而这么一说,陈真眼前立刻就有了画面感……那些董梦呈现在画面里的部分,或许已经是她生活里最能拿得出手的部分了。 也难怪,前期棉花料理拍的菜谱看上去都很简陋,镜头永远都是框死的,用的设备也不行。 陈真问道:“这个姑娘之后就一直在饭馆里?” 老板娘叹气:“是啊,要一直呆在她妈妈的眼皮子底下才行,连大学都没去上,就在我们这儿上了大专,后头就去饭馆帮工了……平时饭馆里没人的时候,她妈妈在前头休息,她就在后头坐着,跟坐牢似的。” 宋昱脸色铁青:“那他们家后来怎么样?” 老板娘显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惨事,摇了摇头:“后头,他们家的事儿也慢慢给人忘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董雪梅一直没有放弃找人。” 在阿金,人人都知道,那家开在美食街附近的老成渝每年都至少要休假两次,每次会关门一个多星期,而这期间,即便是打老板娘的电话,她也很可能听不见……原因无他。 从严海昌失踪的第二年开始,董雪梅便会每年带着董梦去两趟惹乎拉沟,一开始是去找人,后头时间久了,找回严海昌的几率已经变得微乎其微,但董雪梅却仍在坚持,甚至,每回都会和女儿步行进入,沿途撒上无数的隆达纸,只为祈求惹乎拉,能将她们的亲人还给她们。 虽说随着时间推移,董雪梅的身体早已没有以前那样硬朗,走完整条路已经变得非常吃力,但直到今年,她还是和女儿一起去了那个地方。 而在当时谁都不会想到,这条在十年前吞噬了严海昌的道路,竟也会成为董雪梅和董梦的末路。 不久前,两人去了惹乎拉沟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因为有严海昌的事件在先,未免引发外地旅客恐慌,当地政府虽然组织了救援队积极开展搜索,但是却封锁了媒体方面的大部分消息,导致这次的事件发生后,外界的关注并不高,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次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就是当年严海昌的妻女。 “当时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是那条路太过邪门儿,毕竟,董梦那孩子从上学那会儿就去走这条路,这都多少年了,她们两个那么熟悉那里,怎么都不应该出事。” 老板娘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阿俊那孩子,自打她们母女失踪,最担心的就是他了……” “阿俊?” 第38节 陈真眉头一跳:“你说的不会是……” 老板娘苦笑:“是他们家邻居的孩子,不是咱们这儿人,但是也住了很多年了……说起来阿俊这孩子也可怜,他父母来了这儿之后生意一直做不起来,感情也不好,成天吵,后头家吵散了,各自又有了家,没人管他,把他丢在老房子里,也多亏董雪梅帮衬,这才顺利地考出去,有了工作。 陈真和宋昱对视一眼,立刻就意识到老板娘在说的人是谁。 宋昱问道:“这个人……有信仰吗?” 老板娘笑笑:“咱们这的人有几个没有信仰?阿俊虽然是外来的,但好歹也在我们这儿住了这么多年,早就入乡随俗了,听说还在旁边的青仁寺里拜了师父,拿了皈依证呢。” 陈真皱眉:“那这个人现在还在阿金吗?” 老板娘摇摇头:“也有段时间没见了……阿俊是和董梦一起长大的,董梦和她妈妈一起消失之后,阿俊着急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工作,三天两头就往亚坝公安局跑,说是去提供线索,后头又回来了一次去给老成渝锁门,听他说,好像又接了什么拉车的活儿,赚钱找人去了……” 而这一回,老板娘话音刚落,门口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而老板娘看了一眼便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聊着呢,他就来了。” 一瞬间,陈真和宋昱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双双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门口站着一个对他们而言都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在他们面前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蒋文清。 第45章 蒋文清的初恋 “他们刚刚还给我发消息,人应该就在那个饭馆里……你想找他们就直接去找吧,打电话说不清楚,陈真脾气很急,你之前又招惹了她,我怕我提前和她说了,她的性子会直接报警。” 站在牛肉拉面店的街对角,蒋文清在黑夜里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最后对着黄杉发来的消息确认了地址,确实是这儿。 阿金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自打 312 全线通车,席卷川西的旅游热同样也带动了阿金,这里的街道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他的父母从广东带他来时看到的模样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格外想要走出去看看吧。 此时,不远处一家民宿的霓虹灯照亮了蒋文清的半身,如今的他已经不再穿着那套藏蓝色的藏袍,也不再戴那些珠串和首饰…… 早在董梦不见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决定抛弃“蒋家俊”这个名字,并且,什么都不信了。 深吸口气,蒋文清穿过街道,推开了店门的一瞬间,他便对上了两双满是敌意的眼睛。 阿金毕竟是个小地方,在这里生活的人几乎都互相认得,蒋文清和这家店的老板娘也不例外,他两三句话便把对方打发走,直接在陈真身旁坐下了。 这个看上去矮他一头的姑娘看上去已经想咬他了,冷冷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坐在不大且安静的店面里,蒋文清能够闻到饭菜的香味,桌上放在蓝白相间瓷碗里的辣油和醋,以及胡乱插着的木筷子……一切都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恍惚了一下才说道:“我联系黄杉,是她告诉我你们在这儿的,别担心,这回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你上次差点杀了她,我们怎么相信你?” 宋昱难得表现出几分强硬来,而蒋文清闻言却只是笑笑:“这么说上回你也把我从悬崖上撞下去,更何况,你们不就是为了调查董梦和李眠的事情来的吗?我来找你们也是为了她们……解决了这桩事,你们想怎么样都行,我不会跑。” “这回你想跑我也不会让你跑的。” 陈真冷冷斜睨他一眼,三两口就将碗里的面吃完了,而待他们出了面,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陈真皱眉道:“黄杉怎么会告诉你我们的位置?你和她说了什么? 蒋文清领着他们向美食街的深处走出,淡淡道:“我去找她是因为我需要她在渝江帮我稳住局面,防止事情变得更糟……否则我分身乏术,没办法来找你们,也没办法告诉你们真相。” 时近半夜,白天门庭若市的美食街上早已空无一人,蒋文清很快便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 单从门头来看,这家店很明显开了有些年头了,招牌上的“老成渝”三个字已经掉漆脱落,雨棚更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而卷帘门上简单贴着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几个字:暂时歇业。 蒋文清一言不发地摸出钥匙,随着一声金属摩擦的巨响,停业将近一个月的饭馆重新打开了大门,蒋文清带着二人钻了进去,随着电闸被重新打开,这个只能容下六张桌子的小饭馆也第一次在陈真和宋昱面前现出了真容。 角落里方正的电视机,陈旧的柜台和桌椅,属于七八年前的广告宣传画,堆在一起的消毒柜,以及翘边的菜单上写着的不算工整的字。 这一切都让从小就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陈真感到亲切,忍不住感慨:“看来做这行的都少不了从小在店里当童工。” “小梦可不止是在这儿帮工……她几乎是住在这儿了。” 蒋文清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向后走去。 老成渝的厨房和前厅就隔着一道长廊,中间用一道粗布帘子隔开,虽然能闻得到淡淡的油味,但是四下全被收拾得很干净,瓷砖上不见多少陈年留下的油渍,甚至,连厨房老式的玻璃门上都一尘不染。 咔嚓一声。 蒋文清按下了开关,节能灯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小的嘶鸣,方才姗姗来迟地照亮了整个空间,一瞬间,不论是陈真还是宋昱都睁大了眼。 很显然,面前的一切于他们而言都再熟悉不过了。 逼仄但干净的灶台上堆叠着有缺口的瓷碗,一旁便是假设了防盗铁丝的窗子,不难想象,如果是下午太阳最好的时候,阳光便会从那些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进来,照亮这一方属于董梦一个人的小天地。 只是可惜,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沾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而曾经站在这里的姑娘,也已经消失很久了。 蒋文清凝视着那口熟悉的铁锅,沉默许久才道:“上次在惹乎拉沟里,我对你们说的是实话……小梦是我的发小,我和她是一起长大的,过去我来过这个地方无数次,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得比灶台高,最后,终于能拿得动那口董姨的铁锅了。” 记忆翻涌,蒋文清闭上眼,似乎还能听见铁铲在锅里清脆作响,在董梦消失后,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站在这里思考,那个从小他放在心尖上长大的女孩儿,在离开这里前的最后时刻,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逃跑了吗? 现今回忆起来,其实董梦的消失早有预兆,也许早在她那个不归家的父亲消失的那一刻,董梦就注定会离开这里。 毕竟,没有鸟儿可以一直呆在笼子里,尤其是……那些曾经自由飞翔过的鸟。 或许是继承了严海昌的部分血脉,董梦其实是个从小就喜欢在外头跑的姑娘,在蒋文清刚认识她的那会儿,她并不胆小也并不怯弱,甚至不喜欢呆在屋子里,反倒常拉着他的手,在太阳下满院子跑,等肚子饿了,就领着他去吃那些董姨留下的油香的饭菜,将空落落的胃填满。 对于蒋文清来说,那也是他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 那时,他的父母在海边的生意失败,被迫要来到阿金这样的小地方谋求发展,家里几乎日日在吵,甚至一到夜里便变本加厉,盘子碎裂的声响,母亲的哭叫,以及父亲生气时变得如同咆哮一般的粤语……这一切都让蒋文清感到疲惫。 在那些无眠的深夜,他总是想念太阳,想念饭菜,想念拉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汗湿的手。 只要熬过去,他就能在黎明到来之后见到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蒋文清都是靠着想念女孩儿的脸,才得以在一团吵闹的家里睡着,他更是无数次地想象着,等他长大之后,他一定要和董梦一起离开这里,去董梦口中她父亲曾经去过的那些大山冰川看一看,外头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这样的梦想和期盼中,蒋文清和董梦一起长大了。 阿金是个小地方,他们被大山困住了,也因此几乎是一直在一起的,上学放学,做作业吃晚饭……早在蒋文清知道初恋是什么意思之前,董梦的名字就已经一笔一画地刻进他的脑袋里,哪怕,她那个时候还姓严。 十年前,董梦的父亲严海昌在惹乎拉沟失踪时,消息来得十分突然,以至于一夕之间,无数人都涌来了阿金这个小地方,挤满了董雪梅开的饭馆,争先恐后地想要从女人早已干涸的眼睛里再挤出几滴眼泪。 而这些人就像是一阵风,呼啦啦地刮了过来,将董雪梅和董梦的生活吹得翻天覆地。 几个月里,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董雪梅没有功夫再去照看老成渝的生意,只好将饭馆歇业,但即便如此,那些人也依旧会找来家里,以至于最后蒋文清的父母都看不下去,阻拦过好几次,甚至还弄到了报警的地步。 而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终于,派出所也选择了向上反映,随着当地政府的介入,严海昌遗孀和女儿的名字被从报道中拿掉,严家是清净了下来,老成渝也重新开门了,但是……有些东西却已经彻底改变。 其中,就包括了董雪梅。 在过去,虽然她也偶尔会向蒋文清的父母抱怨,严海昌是一个不顾家的男人,但终究还是维系着体面,每次出现在蒋文清面前时,女人都只是勤勉而温柔地笑着,还时不时叮嘱他为了长个子要多吃一些。 只是,随着严海昌的失踪,董雪梅在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后终是再也笑不出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开始变得瘦而苍白,头发干枯,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无论何时,都落在她唯一的女儿——董梦的身上。 丢了丈夫的董雪梅发誓,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怨鬼夺走她的女儿,于是,她开始变成董梦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就如同两人连接在一起的名字…… 挖掉了属于父亲的那一部分后,董雪梅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填进了董梦的生活,将自己变成了女儿的一部分。 蒋文清再也没有和董梦单独吃过一顿饭,又或者说……哪怕他们还被困在同一座大山里,他能见到董梦的次数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董雪梅会在午休时来到学校和董梦一起吃午饭,而董梦放学时,她也早早守在那里,会将董梦直接带去老成渝帮忙。 熟悉的争吵声开始从隔壁传来,女人的哭喊里全是对丈夫的怨怼,只不过,承受的人却不是严海昌。 董梦变得安静了许多,她不再笑,也很少同人说话,偶尔几次蒋文清在课间时间看到她,她都只是呆呆地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就像是一只笼子里的鸟在看着蓝天。 最终,董梦也没能离开阿金。 她在县城里上完了大专,然后没有任何意外,成为了老成渝唯一的帮工,日日夜夜都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忙活。 而与此同时,蒋文清也在渝江上完了学,在亚坝找了一份包车司机的工作,只为了时不时能去老成渝见到董梦。 如今的女孩儿沉默而安静,因为常年在饭馆里操劳,她的身子虽然并不孱弱,但眼睛里却是空的……饭馆里闲暇的午后,她对着董雪梅给她的那只老手机,没有微信,没有微博,她只能打着手机自带的连连看消磨时间。 而那一年,瞒着董雪梅,蒋文清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只手机,包裹在一只摘干净棉花的娃娃里,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董梦。 从此以后,他终于可以时不时收到董梦的消息。 只是彼时蒋文清还并不知道,拿着他给的礼物,董梦除了学会微信,还学会了摄像……那年深秋,她更是悄悄在网络上开了一个视频账号,发布了第一条水煮肉片的菜谱。 在那时,没有人知道那个账号的名字来源于一件礼物。 董梦管它叫做,棉花料理。 第46章 棉花料理 蒋文清是在棉花料理悄然更新的第三个年头知道这个账号的。 偶然一次,他跑车回来想给董梦一个惊喜,悄悄地走进了老成渝的后厨,却没想到撞破了她的拍摄。 董梦没有支付宝,也没有微信,她的银行卡和董雪梅绑在一起,所以她没办法网购脚架,就只能将手机架在砧板架上,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董雪梅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拍摄镜头。 而那一天,蒋文清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董梦甚至还来不及收起手机他便已经推开了门,一瞬间,董梦脸上写满了恐惧,直到发现进来的人不是董雪梅,她才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嗔怪地上来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棉花料理是一个秘密,事实上,在被蒋文清发现之前,世界上就只有董梦自己知道,棉花料理是谁。 而也是在那一天,蒋文清终于知道,那些孤零零独守在老成渝的日子,董梦一个人是怎么熬下来的。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狭小的后厨里,董梦兴奋地和他咬着耳朵,告诉他靠着更新老成渝的菜谱,她已经有了好几万的粉丝,现在还有粉丝专门给她剪了视频在外头四处安利她。 为此蒋文清特意去看了,董梦说的二创剪辑已经有了好几万的播放量,而它的发布人加农列康甚至直到那一天早上,还在不厌其烦地和评论区里的人介绍着棉花料理。 久违的,董梦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像个藏起玩具的孩子一样如数家珍地告诉他,她现在剪片子已经越来越熟练,以往都要熬到天亮才能偷偷在被窝里剪完,但现在,一两点就可以剪出个大概,这样白天不至于会很累,被董雪梅看出黑眼圈。 而就在不久前,棉花料理刚刚更新了麻婆豆腐的菜谱,这一回,就连老粉加农列康都夸她,说她现在的镜头还有节奏都大有进步,还说,如果一直这么更新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成为网站的红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董梦眼睛里的渴望都快要溢出来,她就像是一只扑扇着翅膀的鸟,在牢笼里四处挣扎。 如同一道秘密而无形的门,互联网虽然无法让董梦彻底逃离,但却足以为她撑开一道裂隙,让她窥见外头世界的五彩斑斓。 而那一天在蒋文清离开前,董梦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让懂雪梅知道这件事,否则,她一定会发疯,并且,让她将棉花料理的账号处理掉。 说这些话时,董梦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惶恐,蒋文清不愿让她担忧,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会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 毕竟,他很清楚,董梦沉迷于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如果他可以带她离开,董梦就可以切实地奔向自由,不必再靠着做棉花料理,来拥抱那些本就该属于她的认可和欢呼。 只是,蒋文清那时还做不到带她离开。 他刚工作不久,家里早就吵散了,父母各自成婚,又有孩子,自然是顾不上他,以至于工作前两年,蒋文清的出租屋里连凳子都是捡来的,那部手机更是省吃俭用,才能买来送给董梦。 蒋文清想要带董梦离开阿金,但以当时他的条件,蒋文清不但没有勇气对董梦开这个口,更不知该如何说动她的母亲放手。 第39节 随着董雪梅的身体每况愈下,对女儿的依赖也变本加厉,这导致棉花料理的更新速度根本快不起来,每个月更新两次已经是董梦能做到的极限了。 无论是拍又或是剪,董梦都得瞒着家里,否则董雪梅一旦发现她与外界的联系,便会担心她像是严海昌一样丢下自己跑了。 蒋文清知道这一切,也看得出董梦在鸟笼里的压抑,但是每每话到了嘴边,想到自己那寒酸的出租屋以及账户上的钱,他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安慰自己,他还有时间。 等他赚到了钱,他便有那个底气带董梦离开了。 在那之后,又是一年多。 作为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棉花料理真实身份的粉丝,蒋文清自然也是董梦最忠诚的观众之一,只是,他没有像是大粉加农列康剪辑和安利的本事,又成天在外跑车,经常在董梦更新的时候,他连信号都没有,等到到了服务区,董梦评论区的沙发也早就归了别人。 看着棉花料理和粉丝们的互动,蒋文清偶尔也会嫉妒,但是,他却不能责怪董梦,只能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要让董梦真真切切地走出那个狭小的厨房,不需要再依仗互联网也可以和外头的世界产生联系。 为此,他拼了命地工作,慢慢地,蒋文清的账户上攒够了十五万,已经可以买一辆国产车了。 而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董梦的那一天,董梦的脸上久违展露了笑容,还了他一张字条,上头写着:“祝我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世界。” 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蒋文清清楚地看到了董梦眼底折了几道的光,里头藏着一些无言的希望和没有问出来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回答什么,只是…… 隔着通向前厅的走廊,他甚至都能听见董雪梅的呼吸,女人明明是那么的瘦弱,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却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能够轻易牵动着这个屋子里所有人的心神。 蒋文清看着心爱的姑娘,喉咙来回滚动,最终却也只是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最近经常在惹乎拉沟跑车,虽然客人少,但那地方挣得多,下回你和董姨再去,我载你们去……董姨这两年身子也不好,别每次都用走的了。” 而他说完,董梦的脸色立刻便变得僵硬。 这些年,只有一件事可以让她离开阿金,那就是每隔六个月,她和母亲都要一起去一趟惹乎拉沟,将那条路完完整整地走一遍,就好像只要这样做,那个消失了将近十年的人就会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 重复着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对董雪梅来说是一种执念的抒发,但对于董梦来说,就只是纯粹的折磨。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蒋文清慌不忙想要找补,但董梦却只是垂下眼摇摇头,给这段错误的对话画上了一个安静的句号。 在那之后,日子不咸不淡地往下翻了两个月,蒋文清本来已经看好了车,他给董梦发去消息,但这一次对方没有回,感到奇怪的蒋文清为此回了一趟阿金,然而却只在无人的老成渝里,见到了双目红肿,呆呆坐在前台的董梦。 不知为何,对方的手里,拿着的是那只董雪梅给她的老手机,而她就如同一只失去了内胆的布偶,机械地玩着消消乐。 一瞬间蒋文清就意识到,那个董梦藏了将近五年的秘密,终于还是见光了。 就在两天前的下午,董梦在厨房拍摄时,原先正在外头睡午觉的董雪梅却是忽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这些年,董雪梅就住在董梦的名字里,又怎么可能对董梦在做的事完全一无所知? 当天下午,老成渝没有再营业,孱弱的女人就如同疯了一样,不但砸坏了那只手机,还砸了消毒柜里一半的碗,导致街坊们纷纷在街对面驻足,盯着那道拉下一半的卷帘门,半晌却又叹着气离开。 他们都说,爸爸死了,妈妈疯了,女儿以后要怎么办呢。 在心底里,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董梦必须要呆在这个鸟笼里,去处理那些她从一开始就无法解决的问题。 董雪梅的尖叫一直持续到夜里。 摔破的碗划破她的手掌,但女人浑然不觉,只是抱紧了女儿啜泣不停:“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们家被诅咒了……因为你爸,他已经被怨鬼带走了,难道你也想要丢下妈妈不管吗?” 这场争吵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蒋文清来到老成渝的那一天,董梦已经将棉花料理的账号卖了,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定的便宜,得来的钱甚至不够再买一只新的手机。 而这一回,就连董雪梅都看出了董梦的崩溃。 女人坐在角落里,干枯的眼睛时不时便望向女儿的方向,眼底除了担忧,更多的是不解。 她不明白那个账号对与董梦来说的意义,不过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人,还有一堆粗制滥造的菜谱,又没有从中挣钱,又有什么不能放弃? 她更不明白,明明在阿金一切都好,为什么董梦还一个劲地要往外头跑?就像是她爸爸一样,非要出去找不痛快? 更重要的是,董雪梅回想起过去这些年,没有娘家,没有丈夫,她独自一人呆在这间餐馆,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也还是熬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崩溃,为什么董梦先崩溃了呢? 董雪梅不懂这些,但是,女儿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了。 整整两天,她滴水未进,一言不发,有客人的时候一直炒菜,没有客人的时候便在收拾,从灶台到地板,从前厅到厨房,她全都擦了一遍,要不是最后懂雪梅拦着她,恐怕现在董梦已经将老成渝的招牌都擦完了。 过去十年里,虽说母女俩吵过很多次,但还从没有哪一次,董梦会像是这一次一样缄默。 董雪梅似乎也有些怕了,她难得离开了一次老成渝,坐车去给女儿买来了一只新的手机。 可如今,那只礼物正静静地摆在董雪梅的面前,连包装纸都没拆。 一整天,董梦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那只手机,而这一次,不管董雪梅如何抱怨手机的昂贵又或是买手机的艰辛,董梦都只是沉默着坐在柜台后,对着手里那支老手机发呆,仿佛她是一团空气。 一直到蒋文清来到店里,无计可施的董雪梅才终于等来了救星。 自从留在了老成渝帮工,以前和董梦相熟的朋友不是出去打工,就是出去上学,也因此,这些年,董梦就只剩下了阿俊这一个朋友。 下午三点,太阳将瓷砖烤得发烫,这本来该是一个值得拍摄的好日子,只是,如今董梦却已经失去了棉花料理。 室内干燥的空气让人窒息,蒋文清看着懂雪梅手上被碎碗划出的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董梦领去了厨房,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明知故问,想给董梦一个发泄的出口,但女孩儿却只是两眼通红地看着他,许久才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想离开这里,阿俊,你能帮我吗?” 第47章 蒋文清的计划 董梦向自己求救的那一天发生的一切,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在蒋文清的噩梦里。 被迫卖了棉花料理之后,失去一切希望的董梦终于忍无可忍,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笼子。 蒋文清还记得,那天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里浸着血和眼泪。 然而,隔着走廊,蒋文清也能感受到董雪梅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后。 他是可以不顾一切地带着董梦离开,然后呢? 放任董雪梅崩溃? 又或是带着董梦去自己那个破烂的出租屋凑活过日子? 看着董梦装满恳求的眼睛,蒋文清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扼住一样,他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能够安抚董梦的话来,让她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至少把车买了,但是……他却忘了,董梦同样正看着自己,而早在他犹豫的时候,他便已经失去了机会。 清清楚楚,蒋文清在董梦的眼底看到了失望,而这更让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灶台上的灰尘。 他口不择言地想要做些弥补:“再给我点时间小梦……我向你保证,那个账号!那个账号无论谁买了,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然而再一次,话还没说完,蒋文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董梦的眼睛彻底变得冰冷,冷冷道:“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和对方已经说好了,不会说这个账号换人,因为那样做会掉粉,要是棉花料理完了,我过去几年就白活了。” 就那样,他们不欢而散。 蒋文清没有取关棉花料理,故而在那之后不久,他就发现棉花料理发了新的更新。 看得出,接手棉花料理的人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儿,就如董梦所说,对方并没有戳穿账号易主的事实,而是在沿用董梦的风格进行拍摄,只是……因为对方的条件更好,所以无论是配套的厨具还是画面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第一次的更新就让诸如加农列康这样的老粉赞叹不绝,还以为是棉花料理搬了家。 对这一切,蒋文清只觉得愤怒。 这些嘴上口口声声说喜欢棉花料理的人,最终甚至发现不了账号已经易主,而为了留住他们,董梦甚至还要选择在失去账号的情况下,继续做一个无名氏。 但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这些人? 如果他能带董梦走的话,她根本就不需要为了逃避现实去依仗这些虚无缥缈的梦。 蒋文清感到后悔,他后头又去找过几次董梦,但对方对他的态度却始终都很冷淡。 不知为何,董梦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也开始使用董雪梅给她的新手机,只是,她不会再把其中的缘由告诉蒋文清,仿佛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一直以来,蒋文清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他可以等 4s 店的经理帮他拿到优惠名额,买了车之后再来好好哄董梦开心…… 可是,董梦并没有给他第二次的机会。 就在蒋文清要全款提车的前夕,董梦和董雪梅一起在惹乎拉沟里消失了。 消息传来,蒋文清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整整十年,董梦跟着董雪梅去了无数次那个地方,甚至他也跟着去过一两回,从来没有出过事。 虽然在外人眼中,惹乎拉沟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董梦不一样,为了找到父亲,董梦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走遍了那片土地,那条土路对她来说,就是另一个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家。 蒋文清绝不相信董梦会在那里出意外,所以他马不停蹄,立刻就赶去了亚坝市公安局,向他们说明了情况。 在那个时候,大规模的搜救已经开展了好几天,志愿者们却连董雪梅和董梦身上的个人物品都找不到,像是十年前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严海昌,这片不祥的土地就这样又活生生地吞吃了两条鲜活的人命。 而比当年更加悲惨的是,听闻两人失踪,不论是董家人又或是严家人态度都十分冷淡,官方更是担心在旺季前引发当地的旅客恐慌,不允许媒体大规模报道,这也导致,董雪梅和董梦的失踪就像是两颗被投进九心河的石子,连个水花都没有。 一连几天,蒋文清奔波在惹乎拉沟,阿金和亚坝市公安局,但听到的始终都是糟糕的消息。 找不到人也找不到东西,救援队用的原话是——“人间蒸发”。 “你说你和他们很亲近……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件,你觉得,董雪梅和董梦有自杀的倾向吗?” 再一次,蒋文清坐在亚坝刑侦大队里,听着对方抛来的问题,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常在惹乎拉沟跑车,蒋文清当然知道,过去有不止一个失踪者的家属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尝试自杀,光是那个金汞厂二楼的办公室里,就有过不止一个烧炭的。 这也是蒋文清坚持去惹乎拉沟跑车的原因之一。 董雪梅笃信怨鬼,坚信董梦会因此被诅咒,蒋文清一开始也正是为了寻找这件事的答案才第一次有了信仰。 而师父曾告诉他,真正的怨鬼并非死去的人,而是活着的人。 无数亡者的亲属反反复复地踏上这条路,执念何其深重,更有甚者走了歪路,找了咒术师,设祭坛,招亡魂,最后非但没能找到尸首,还弄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怨鬼藏在人的心里,一朝不放下心中的执念,它便会一直盘桓不去,直到让人厄运缠身。 为此,老喇嘛也曾经给了董雪梅一些隆达纸,让母女俩去的时候沿途洒一洒,驱散怨鬼,又或者说,是消除我执。 在这件事上,蒋文清也想要尽一份力,也因此,留在那片土地上的隆达纸,也有一些属于他。 如今,她们已经那条路上走了十年,又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结局? 为了查出真相,蒋文清这些日子也在阿金四处询问,董梦在失踪前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得到的回复却都很统一。 在失踪前,董梦非但没有异常,甚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以至于不少去光顾老成渝的人都看到了董梦久违的笑脸。 似乎,对她而言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好事。 好事? 坐在公安局的问询室里,蒋文清立刻就想到了。 过去五年,对于董梦来说,好事只有一件。 他立刻打开了许久未看的棉花料理的账号,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僵住。 第40节 就在董梦这次消失前不久,棉花料理竟也发了一条动态,称要去川西散心,看时间,竟和董梦一模一样。 难不成董梦和棉花料理的新主人取得了联系,拿回了账号? 一系列的猜想涌上他的心头,蒋文清想也不想,立刻便联系了账号买卖的平台,以卖家自杀为由,言辞激烈地要求对方提供买家信息。 就这样,很快他就拿到了对方的名字和帐号,并且,将这个信息交给了坐在他对面的警察。 他们让他回去等消息,但蒋文清却根本没办法合眼,他就坐在刑侦大队里等,直到打完电话的警察满脸无奈地走出来告诉他,他们确实查到棉花料理的新主人李眠曾经在不久前购买过来亚坝的车票,但是,她只是想来她父母过世的地方看一看,对董梦出事也毫不知情。 看起来,警察已经排除了李眠的嫌疑,但是蒋文清却不这么认为。 毕竟,在买了董梦的账号后,李眠进行了海量的营销,如今让账号涨粉不少。 可以说棉花料理的一切红利都是董梦给她的,如今董梦失踪,对方却上来就将自己撇干净,这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蒋文清坚持想让警方查一下李眠,但亚坝刑侦大队却只说,李眠的父母确实是在川西去世的,他们甚至能查到两人的死亡证明,在这件事上,李眠没有说谎,加上惹乎拉沟过去失踪过这么多人,不论怎么看,董梦和董雪梅的消失都更像是意外。 对这个结果,蒋文清自然是不服,但无论他怎么死缠烂打,出于对公民隐私的保护,警方都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李眠的相关信息……走投无路之下,蒋文清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他能通过棉花料理,把李眠约出来呢? 蒋文清还记得,董梦曾经跟他说,如果账号做火了,就会有广告来投她,让她在特定的地方,拍摄特定的产品…… 董梦很想要接广告,只可惜一旦账号有进账,董雪梅就会发现这件事,也因此整整四年多,棉花料理从来没有接过商拍。 当时董梦脸上的遗憾仍然历历在目。 蒋文清忍不住想,如果,由他来给棉花料理“投广告”呢? 利用他已知的账号,给李眠打一笔钱当作定金,将她约到惹乎拉沟来拍商拍,试探李眠的态度,看看她到底心不心虚。 虽然,蒋文清不知道商拍的具体流程是什么,但是他却很清楚包车是怎么交定金的。 只要有了定金,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存在交易和瓜葛,到时就算李眠不接这笔单子,他也可以通过经济纠纷这个名头来在现实中找到李眠。 没有任何犹豫,蒋文清立刻行动起来,他去派出所加急改了名字,通过个人账户,给李眠打了十五万作为“定金”。 本来,在蒋文清的设想里,李眠多半不会接这个没头没尾的单子,为此,他甚至已经找好了律师,准备在弄到李眠的个人信息后,当面去问她董梦的下落。 然而让他再也没想到,李眠竟是将这个单子接了下来。 难不成,她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 一时间,蒋文清甚至有些打消了对李眠的怀疑,只是,涉及到董梦的下落,他同样也不愿意错漏任何一丝线索,为此,他最终还是打算用全新的身份加入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商拍。 早在出发前蒋文清就想好了,就算李眠没有嫌疑,那走这一趟也不亏……他要让棉花料理接下那一份她从来没能接成功的广告,再通过她的片子,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发生在惹乎拉沟的悲剧,以此,让警方重视两人的失踪。 为了制造更多的噱头,蒋文清做足了功课,特意提前在金汞厂的二楼钉上了木板,用动物牙齿和血做好了祭坛,又买了冲锋衣和扩音器…… 而这一切的计划都在他见到棉花料理的那一刻改变了。 不知为何,棉花料理在他面前表现得像是丝毫不知道董梦这个人一般,甚至,还对这片土地上的失踪传闻嗤之以鼻。 明明她认识董梦,也早就从警察那里知道,董梦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走了两天,蒋文清的疑心死灰复燃,而同时,棉花料理竟然还意外得火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保住棉花料理账号的同时盘问李眠,他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所以,你就来吓我了? 听到最后,陈真总算是知道那一路的祭坛,怨鬼和死乌鸦都是哪里来的灵感。 敢情蒋文清原本是想拿实景演出来吸引舆论的目光,帮他找董雪梅和董梦,结果半路发现她太可疑,就索性拿怨鬼来逼她开口了。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结果你折腾了这么一堆,引来的李眠都是假的……拜托大哥,怎么能想出这么愚蠢又迂回的办法,你要直接来问我,事情就不会搞这么复杂。” 闻言,蒋文清却只是苦笑一声:“直接问李眠就会开口吗?要知道先前警察去问她,她可都没张嘴。” 眼看陈真的眉头拧起来,不出意外是又想到了自己当冤大头的悲惨经历,宋昱生怕她爆炸,赶忙在这时插了进来:“但是现在李眠已经回来了……你想要知道董梦的下落,难道不该去问她吗?李眠才是你真正想问的人不是吗?” 很显然,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陈真眯起眼盯着面前神情叵测的男人:“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的黄杉?明明她先前还在怀疑你……” 而闻言,蒋文清沉默许久,最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很老的照片,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你们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们。” 两人狐疑地去看那照片,却见照片上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男学生显然是蒋文清,而女学生样貌平平,笑得却很灿烂,正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大大的剪刀手。 “这不是李眠吗?”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宋昱下意识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意识到什么,脸色剧变。 陈真震惊地抬起头:“等等,你说这个照片上的人……是谁?” 第48章 董梦和李眠 凌晨三点,放在桌上的电话终于不再响了。 看着黄杉的名字从手机上消失,在座椅上蜷缩成一团的姑娘终于放下了紧紧捂住耳朵的双手,整个人如同被从水底拉出的溺水者,重重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偌大的别墅里一片寂静,而她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似乎总能听见门口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要跑吗?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在她心底回响,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响亮,到最后,几乎如同惊雷一般,让她的心跟着越跳越快。 黄杉先前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还发了消息,说她可以帮她炒作身世,陪着棉花料理共同度过这个难关…… 女孩脸上拉扯出悲哀的苦笑,目光转向另一侧的电脑屏幕。 互联网不会休息,即便是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关于棉花料理和路边野餐的争议还在继续,这个被她一手做起来的账号如今就像是一只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随时可能彻底裂开沉没。 而在众多不怎么友好的发言里,她已经看到有人说要将她拉出来“见见光”。 要跑吗? 再一次,那声音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哪怕用手堵住耳朵,也依然能够听见。 事到如今,她还有不跑的选择吗? 毕竟,她的身份是无法见光的,不是吗? 女孩儿缩成一团,捏着手臂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无论是黄杉又或是网上的那些人,只要他们再往下查一点,就一点……她就会粉身碎骨。 又或许,黄杉已经知道了? 她一直打自己的电话难道不就是来责问这件事的吗?她直到现在都在骗他们,即便她拿出了钱,但是…… 呆楞许久后,女孩儿伸手按熄屏幕,借着屋子里暗淡的灯,她盯着屏幕反光中那张平平无奇,也绝不可能是李眠的脸,恍惚间,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 在选择打那个电话的时候,董梦刚刚被油锅里溅起的滚烫热油烫到了手背。 钻心的疼痛袭来,皮肉瞬间红了一大片,不久后或许就会鼓起水泡,但董梦却仿佛毫无感知一般,面无表情去上了菜,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在老成渝角落里眼巴巴盯着自己的董雪梅。 她不敢在这个时候看她,因为董梦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自从被母亲逼着卖掉账号,董梦甚至连做梦都是棉花料理。 将近五年里,这个账号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动力。 然而显然,在董雪梅的眼里,这不过又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一条董梦可能会弃她而去的引线。 那天晚上,她哭喊着让董梦将账号卖了,否则她不如立刻死了,反反复复,直到董梦麻木地点下了头。 在那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账号交接的那一天,想到自己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登录棉花料理,董梦几乎感觉自己也有一部分已经随着棉花料理的转手当场死去,而这一周来,坐在老成渝里炒菜和看店的都不过是一个不完整的董梦。 只要一看到那些她曾用来上镜的,熟悉的碗筷和锅灶,她身体里死去的那部分就在痛苦哀嚎,如同一个巨大的,永远无法修复的伤口,让她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她不明白,明明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选择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就连这一点让她喘气的空间都不留给她? 或许是这几天她表现得太过反常,以至于董雪梅都看出不对,不但给她买了新手机,还让阿俊来见了她……但是,又有什么用? 母亲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阿俊也不会带她走,他眼里的顾虑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敢。 董梦希望自己能鼓起勇气,然而,她却连老成渝的大门都迈不出去,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撞在上头就会粉身碎骨。 似乎从她的父亲消失的那一天起,一切就乱套了。 记恨着丈夫的董雪梅执念十年如一日,不但寸步不离地跟着女儿,更是每隔半年就要回一趟惹乎拉沟。 哪怕这些年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是董雪梅却还是要去,以至于有好几次,董梦带着她夜宿山林,看着身体羸弱的母亲在睡袋里缩成一团,脑中都不禁在想董雪梅是不是已经疯了。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失踪已久的人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她? 这些事,董梦从来都想不明白。 她不过是想要自己和母亲都好好活着,但为什么这一切都这么痛苦呢? 董梦在一片麻木里回到了后厨,将自己关进了窄小的储物间,黑暗里,那一方小小手机屏幕上的荧光倒映在她绝望的脸上,拨号界面上有一个号码,属于她先前偷偷记下的,棉花料理的买家。 要打吗? 董梦问自己。 霉味充斥她的鼻腔,就仿佛是她的人生一样,只能一辈子龟缩在父亲失踪的阴影下,在阿金这个小小的山坳里一点点腐烂变质。 她需要那个账号…… 董梦捏着手机的手颤抖不停,身处陆地,但她却仿佛能看到灭顶的大水在淹过她的口鼻。 她必须要回那个账号……否则,她感觉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 深吸口气,董梦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随着嘟嘟的声音传来,胸腔里的心脏就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疯狂地扑腾,一时间,烫伤的疼痛,失去一切的绝望,还有无穷无尽的窒息一同涌来,以至于当电话接通,对面刚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喂”,董梦的眼睛就像被凿穿了一般,刹那间泪流满面。 听筒对面的女孩儿声音很小,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喂,你好……那……那个,你是……” 董梦奋力吸进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是……之前……买我账号的李眠小姐吗?” 有那么十秒钟,对面没有说话,就在董梦感到她即将彻底窒息之际,她终于听到那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我是李眠,请问……你没事吗?” 出乎意料,对面敏锐地发现了她的难受,低声道:“其实……我之前就想联系你,不是说,要对账号易主的事情保密,我其实也有一些……有一些就是关于你做菜的事情,想要再问问你,我担心,万一我弄不好露了馅,到时候被人发现了,棉花料理会掉粉。” “……” 一瞬间,董梦张了张口,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本来她还以为,以后她只能在屏幕的另一端远远地看着这个被她一手做出的账号在别人手中焕发生机,然而……她再也没想到,那个叫李眠的买家,竟然还会主动和她聊起这些。 一瞬间,汹涌的情绪淹没了她,董梦忍不住哽咽出声,而对面也立刻就乱了阵脚,慌张道:“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了,你的账号卖的很便宜……是不是……很缺钱?对不起!我,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我的名字和你的账号有点像,所以看到的时候觉得有缘分,才选了你,如果你很缺钱,我可以再给你打一些!” 第41节 “我……” 董梦想要忍住,但是眼泪却始终流个不停,加之李眠听起来也不是一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以至于打了快十分钟的电话,她们之间唯一的进展就是互相加了微信。 而在那时,董梦完全想象不到,也就是从这个下午开始,她和李眠的人生,即将以一种古怪又奇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本来,她联系李眠只是想要问问看,能不能将她的账号还给她,无论付出多少,只要棉花料理能回到她的手中,都可以。 然而等真正认识了李眠,董梦却发现自己始终没办法开口提出这个“非分”的要求。 原因很简单。 李眠看上去是真的很想要做好这个账号……甚至她的执念和自己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为了让棉花料理涨粉,她花了许多钱去找了炒作团队,不但如此,她还坚守着账号易主不露馅的原则,每天都要和董梦聊上一会儿,问她杀鱼习惯用刀还是用筷子,炝锅用的蒜是拍碎还是刀切…… 短短一两个月里,在李眠的操作下,棉花料理确实变成了站子里炙手可热的博主……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而更重要的是,随着两人不断地交谈,对于董梦来说,李眠的存在也已经渐渐不止是一个“买家”。 不同于和过去棉花料理的粉丝沟通,为了保持人设,董梦只能说一些体贴的话,变成他们的棉花妈妈。 曾经,董梦也觉得,那样就已经足够好了,比起每天只围着同样的人和事物打转,能够通过互联网接触到外界世界的一角就已经让她很快乐了。 但是,李眠的出现却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随着两人变得熟络,李眠也一改先前在电话里怯生生的模样,慢慢的,除了聊和棉花料理有关的事情外,她还会给董梦发来一些有趣的表情包,分享给她她爱看的鬼故事和电影…… 因为卖掉账号的事,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她离得太近,而这也给了董梦很多时间和空间,可以在厨房的角落还有被窝的深处和李眠分享她做的菜还有阿金的朝阳和落日。 一连好几个星期,她们在微信上无话不说,董梦贪婪地汲取着李眠分享给她的一切,就如同久未见光的蜜蜂贪恋着花蜜,而就在她已经快要忘记她们是如何认识的时候,某天晚上,李眠却忽然问她:“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个账号?” 那一天董梦终于知道了,就和她一样,原来李眠也是个被困住的人,她刚刚失去父母,如今正孤零零地住在渝江的房子里,买下这个账号,也不过是希望有人能来喜欢她。 黑暗的被窝里,李眠发来的文字投射在董梦的眼底,就像是某种细小的丝线,将她和几百公里开外的人绑在了一起…… 两个姑娘一直聊到深夜,越聊越清醒,而到了最后,董梦几乎觉得李眠就在她身边,以至于她控制不了自己,在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关于父亲,母亲,阿俊,阿金,还有棉花料理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打字打得那样快,指甲噼里啪啦地落在键盘上,急切得就像是在下一场等了许久的暴雨。 直到打下最后一个句号,董梦尝到了淌进嘴里的咸味,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打下了一句:“我其实有点想逃走……就像是你先前逃走一样,什么都不管,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呆着,你觉得行的通吗?”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阿俊,但董梦知道,她想要的其实不是阿俊带她离开。 归根究底,董梦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眼神,一股力气……只要有人能对她说,我带你走,她就有了底气,能够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牢笼。 那一天,或许是因为夜深了,又或许是因为眼泪流的太多,董梦冲动之下又问了李眠同样的问题,本来以为对方也会有所顾虑,但是,那个小小的白色对话框却在下一秒就弹了出来。 李眠说:“梦姐,要不你来渝江找我吧?我们两个一起做棉花料理,你觉得怎么样?” 第49章 她一直逃跑 董梦决定要逃跑。 那个夜晚李眠对她说的话就像一只温暖的手,将她从一团泥泞里扯了出来,董梦几乎立刻就下定决心。 她要逃跑。 既然和母亲说不通,也没有人可以救她,那她就要自己逃。 逃出老成渝,逃出阿金,逃出母亲的鸟笼还有父亲的阴影……她要逃去李眠那里,和她唯一的朋友一起,将棉花料理做下去。 如同一颗不可阻挡的种子,这个念头一旦在心底种下便开始了疯狂生长,用无数根系支撑起董梦那颗摇摇欲坠的心,让她再次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虽说,这件事做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董梦最大的问题是缺钱……和母亲待在一起,她甚至没有自己的电子支付方式,就连先前卖账号的钱都是直接打到母亲的银行卡上,从没有经过她手。 而如果要去办一张银行卡绑定这些东西,必定会惊动董雪梅,让她猜出自己要走。 董梦不想冒这个风险,她害怕一看到董雪梅的眼泪,自己就会一如既往地退缩,也因此,她必须要想些别的法子。 好在这一次,她有李眠这个帮手。 李眠说,她可以来一趟川西接应她,到时候,她来想办法帮她搞定沿途的车票,带着董梦回渝江藏一阵子。 在这件事上两个姑娘一拍即合,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接头的地点和时间。 在阿金显然太过冒险,县城实在太小了,这里的邻里街坊都互相认识,董雪梅又几乎日日在老成渝守着她……她不能让李眠来这里找她。 而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董梦心知肚明,只有那个地方。 每隔半年,她和母亲就会去一趟惹乎拉沟,将那条路完完本本地走一遍,十年下来,因为董雪梅的执念,董梦早已摸透了那里的每一条小溪,每一条岔道……甚至比许多真正的冒险家还要熟悉那个阴森的地方。 而董雪梅也是一样。 虽说以她现在的体力,走完全程已经十分吃力,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还可以走到金汞厂。 为了不引起母亲的怀疑,董梦不能带任何多余的行李,需要李眠带着装备在金汞厂里等她,这样,两人可以更快碰头,避免路上的周折太多出岔子,而后,她也可以叫救援队去接应董雪梅,总之,不会让她出事。 那天晚上,董梦将这个计划兴冲冲地告知了李眠,却不想对方这一次没有像是往常那样迅速回复她,而一瞬间,董梦就明白了对方的顾虑。 不同于她,李眠是个出生在城市里的姑娘。 她常年待在家里,甚至不怎么出门,又要如何一个人来到惹乎拉沟这样的地方,并在那儿等着接应她? 想到这儿,董梦的心瞬间凉了大半,担心自己无礼的要求会让对方生气,然而就在下一秒,李眠却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说:“我爸妈以前总叫我跟着他们出门走走……我一直不肯,结果就没机会了……这次,就当作是我要圆他们这个心愿吧……顺便还可以把梦姐你接回来,一举两得!” 看着黑暗里的荧光屏,董梦鼻子发酸,而那一晚,她想象着李眠的样子,像是太阳一样柔和而温暖,最后,董梦将手机贴在心口,慢慢地睡着了。 在两人最终定下的计划里,不久后,李眠会从渝江出发,在亚坝找车带她去金汞厂,并且在那儿带着足够的食物和装备等…… 至于董梦这边,则是一如既往徒步进入惹乎拉沟,汇合后,就由熟悉当地地形的董梦带着李眠离开,之后再由李眠叫车,带董梦去渝江。 大山里没有什么夜生活,深夜里的阿金总是寂静无声,随着日子在难熬的盼望里一页一页被撕去,很快,就到了再去惹乎拉的日子。 董梦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的躯壳如今仍停在这里,但心却早已扑棱着翅膀飞去了渝江,飞去找她最最珍贵的朋友。 李眠……是啊,她很快就要见到她了。 太阳升起来之后,按照惯例,她和母亲将家收拾妥当,又去了一趟老成渝,确保煤气,水闸和电闸都拉了。 过去,虽然这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但是,那些却都不是真正的离开。 合上厨房的门前,董梦的目光仔细地抚摸过那里的每一寸台板和灶台,她知道,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那些带着缺口的碗还有满是划痕的锅。 她要逃走了,从这个笼子里…… 这个念头让董梦的手在那一路上都不停出汗。 董雪梅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在中巴上便在问她是不是没有睡好,而董梦却只是谨慎地摇头。 她的心跳得太快,无穷无尽的心虚让她呼吸困难,如同一个准备越狱的囚犯面对看守她的狱卒,为了不露馅,她只能减少说话。 好在,还不等董雪梅继续深究,他们的车到站了。 一如既往,司机将她们送到了铁砣沟的入口,一下车,面前便是葱郁阴沉的树林,以及深入群山的公路。 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董梦这样想着,从包里拿出了那些五彩缤纷的隆达,和母亲一起,将它们撒在了风里。 之后的一路上,董梦都在想,李眠是不是已经到了,她一个城里来的姑娘,在这样的大山里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吗?食物带够了吗?晚上会生火吗? 两人先前就商量好了,从计划开始,李眠就不会联系董梦,也因此手机从头至尾都只是安静地躺在她贴身的口袋里,一路上都没有震动一次。 不知为何,董梦觉得母亲这一路上也安静得过分,就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董雪梅不再像是过去每一次来这里时一样焦躁,入夜后也只是安静地守在董梦升起的篝火边,头上的每一丝白发,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被火光照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董雪梅老了很多。 即便是在董梦的记忆里,那个在老成渝笑容满面招呼客人的母亲面庞也早已模糊,她想念那样的母亲,但她知道,母亲身上也有一部分随着父亲的消失而彻底死去了。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走。 董梦早已下定了决心,为了能够成功逃走,走这一趟前她甚至没有和阿俊多说一个字……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眼底的顾虑。 还是等到她在渝江安顿下来,再想这些事吧…… 黑夜里,董梦看着睡下的母亲背影,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丝的睡意。 她们最终走到了金汞厂。 十年来,董梦眼睁睁地看着这里一点点变得破败,砖墙倒塌,荒草丛生,最终,只留下了一栋摇摇欲坠的二层楼房,门口歪斜挂着一把大锁,警告着往来的游客不要轻易入内。 按照计划,今晚她们会睡在这里,然后趁着夜深,由董梦去找李眠,并且在天亮前帮董雪梅叫好救援队…… 阿俊曾经说过,先前就有人在这里烧炭自杀,救援队对此相当重视,也因此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救援要求,只要通知了,就一定会有人来。 太阳一点点落山了,董梦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她猜想李眠一定是睡在了废厂里……也不知道她来之前有没有乱看一些当地的传闻,都说那个废厂里有鬼,希望她别害怕。 不到十点,董雪梅睡下了。 她这几年的睡眠很不好,医院给开了药,吃了便能睡好,而等到天亮,董梦叫的人也该来了。 坐在帐篷外,董梦悄悄捏紧了手指,脑中不受控地想,等到天亮之后,当董雪梅发现,她也和父亲一样在这个地方消失了,她会怎么样? 她会彻底发疯吗?还是说,她会像是这些年她一遍遍在她面前强调的那样,活不下去? 不……不能想这些,她得走,她要逃走才行。 嘈杂的思绪纠缠着董梦的大脑,让她无比清醒地熬到了将近两点,帐篷里没有任何声音了,董梦深吸口气,拿出这一路来她都没用过的手机,给李眠发了消息。 对方立刻就回了。 “我就在那个厂里……我看到亮光了,可以出来了吗?” 之后的事,比董梦想得还要顺利。 她悄无声息地收好了背包,一转头,就看到金汞厂的黑暗里钻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留着和她一样齐耳的头发。 为了做棉花料理的账号,李眠特意剪了和她一样的发型,甚至,还买了和她差不多颜色的冲锋衣,两个女孩儿在暗淡的火光下彼此远远注视,最后,无声地展露了笑容。 这一天终于来了……李眠来救她了。 夜色下的山林,董梦看着李眠几乎热泪盈眶,只觉得她死去的那一部分如今都随着这个姑娘的出现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让她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去一把抱住她。 只是她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董梦早已规划好了路线,她最后确定了母亲帐篷周围挂好了熊铃,随即,深吸口气,一把抓住李眠被冻得冰凉的手,快速走进了黑暗的山林里。 第42节 因为地上无数的采空区,就算是非常有经验的徒步冒险家也不敢在深夜里穿越这些丛林,但是……董梦却不一样。 这半月来,她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着这条路线,早已将它走了成千上万遍,也因此,当这一天真正来临,董梦就如同一只栖息在惹乎拉沟的动物,很快便带着李眠远离了金汞厂,来到了更加静谧的丛林深处。 这里有一道小小的断崖,董梦记得很清楚,上次来的时候,她和母亲一起在这里撒了隆达, 而那些飘扬的彩色纸片,或许现在还挂在断崖下的树梢上。 董梦能听到李眠在喘气,显然,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徒步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吃力,而现在毕竟还是半夜,如果放在城市里,或许李眠早该睡下了吧? 想到这儿,董梦将李眠身上属于两人份的沉重装备接了过来,领着她去了一处可以歇息的树桩,让李眠吃点东西歇一歇。 也是直到这时,董梦才有时间去仔细看一看她。 随着头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两个姑娘被冻得发白的脸,董梦第一次意识到,李眠其实和她长得完全不像。 不同于干瘪瘦小的自己,李眠生着柔软的脸颊还有圆圆的鼻头,就像是一朵吸饱了水和阳光的花,应该出现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 “梦姐……说起来,我没拖你后腿吧。” 李眠显然是累得够呛,啃着饼干,喘气都喘不匀。 而董梦看着她,至今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美梦,许久才问道:“一个人在那个厂里等我,害不害怕?” “还好,我从小到大鬼故事看得足够多了……就是没想到亲身实践这么刺激。” 李眠的笑容怯生生的,明明生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她却仿佛不敢看她一样,时不时就要将眼睛低垂下去。 她的朋友,竟然真的来这里找她了。 一瞬间,董梦的心里仿佛是被棉花挠了一下,她有点想哭,但是又很想笑。 她已经逃出来了……和李眠一起。 随着这个念头涌上来,董梦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抱住了李眠,两个女孩儿就这样在一片漆黑的山林里紧紧相拥,即便夜里的寒风吹来,周遭的丛林沙沙作响,但她们却浑然不觉得冷。 “梦姐,我现在……好像不觉得空了。” 隔了许久,董梦听见李眠在她怀里仿佛做梦一般,轻轻地说了一句。 之后,她们又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到哭够了,笑够了,抱够了,董梦才将李眠从树桩上拉了起来。 寂静的黑夜里,李眠好奇地问:“梦姐,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啊?” “这里天黑的晚,天亮的也晚,所以没有这么快……等我们再走一会儿,我就叫救援队接我妈。” 董梦说完,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的树林,本是想要再看一眼天色确认时间,然而,随着她的头灯换了一个方向,她却在那里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董雪梅的脸。 董梦的喉咙仿佛被冻上了,她想出声叫李眠,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董雪梅的脸上都是被树枝划出的血痕,但她就像是看不到董梦一样,双眼怨毒地盯着站在董梦身后的李眠,嘴巴里来来回回咀嚼着一句话。 “怨鬼……你带走了老严,诅咒了我们家,现在,竟然还敢来抢走我的女儿?” 话音刚落,还不等董梦反应,母亲的脸忽然变得一片狰狞,她恶狠狠地朝她们扑了过来,随着一声尖叫,董梦再回头的时候,母亲和李眠已经一起在断崖边消失了。 第50章 她们是一个人 等到董梦在断崖下找到李眠和董雪梅,两人都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惹乎拉沟里的采空区极多,每逢大雨就会被冲塌,而他们所处的这处断崖显然也是这样形成的,上下的落差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山崖下方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落石还有枯枝……李眠和董雪梅正是直接摔在了这片落石堆上。 董梦浑身冰凉地冲上去,发现董雪梅在下落时后脑直接撞在一块石头的棱角上,鲜血淌了一地,而她大睁着双眼,胸口已经没有了任何起伏。 “妈……妈,你别吓我……” 董梦伸出颤抖的手指试了对方的鼻息,最终腿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太突然,董梦的大脑甚至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怔怔地盯着董雪梅的尸体看了很久,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向了摔落在一旁的李眠。 相比于董雪梅,李眠的状况要稍微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太多。 她还有呼吸,只是,一根断崖下的枯枝直接捅穿了她的腹部,导致董梦光是碰到她便摸到了满手的血。 “不……不不……不要这样……不会这样……” 董梦尝试着想把树枝拔出来,但是稍微一碰,李眠便浑身颤抖地醒转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疼……梦姐,别动,好疼啊……” 头灯的照射下,李眠一开口嘴角便淌下血来,在董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流了满脸的泪,语无伦次地抱着李眠说道:“没事的……没事,我找救援队来救我们,手机……手机!” 董梦立刻在身上翻找,但很快就发现,她们身处的地方毫无信号可言。 不会……不会的!她不会让李眠出事的! 董梦彻底慌了,起身要去别处找信号,但是,李眠却死死拉着她,不住抽着气说道:“别走……梦姐,梦姐你听我说,那个手机里,有个备忘录,是之前我爸妈去世之后我整理的,所有的密码,都在那儿……银行卡的,支付宝和微信,都在里头……” “你在说什么呢李眠,赶紧让我去打电话求救。” 董梦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当然听得出李眠话里不祥的言外之意,抓紧了她冰凉的手:“别放弃,李眠,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的,千万别放弃,别丢下我……” 她忍不住哀求,但李眠却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幸好,人脸识别我已经关了……梦姐,我之前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做棉花料理,那样我们就是一个人,我可以做董梦,你也可以……做李眠,一起活下去。” 董梦的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李眠的嘴一张一合,到了这时候,竟然还笑了:“我爸妈一直想要让我出来走走……如今我总算是,自己打开了门,他们应该会为我高兴的……所以,我不后悔,梦姐,你也不要后悔……” 短短几分钟,李眠的眼神已经明显变得涣散了起来,她用尽全部力气,将颈子上的挂坠扯下来按在董梦手里,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口中吐出的却只是一连串的血泡,而董梦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只能手忙脚乱地帮李眠擦着那些血,却没想到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之后的事,在董梦的记忆里是一大片支离破碎的玻璃。 她无法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只知道,随便拿起其中一块都锋利得足以将她割得鲜血淋漓。 她记得,最后的最后,李眠留给她的是两声急促的喘息,董梦抱着她,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吊坠落在了泥里,明明悄无声息,但却仿佛瞬间将她的心砸出了一个大洞,董梦每次呼吸,都能听到那个大洞里传来空落落的回响,让她痛不欲生。 她还记得,她抱着李眠在漆黑的山林里坐了很久,直到天亮前,露水打湿了李眠的睫毛,让她看上去好像一直在哭。 在某一瞬间,董梦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猛地撑起麻木的双腿,倒下,再站起,再倒下,然后就如同疯了一般,爬着去试探母亲和李眠的鼻息,伸手去探她们的心跳,一遍又一遍地扇自己的耳光,希望自己能从这场噩梦里清醒过来。 只可惜,她所幻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夜晚的山林让董梦的身体几近失温,她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只知道,最终唤醒她的,是惹乎拉沟的朝阳。 太阳升了起来,穿透树林,照亮了她面前李眠还有董雪梅苍白的脸,同时,也让李眠手里那条金灿灿的项链闪闪发光。 “梦姐,我之前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做棉花料理,那样我们就是一个人,我可以做董梦,你也可以……做李眠,一起活下去。” 山野里一片寂静,就只有李眠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不停,那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响亮,就仿佛……李眠还活着一样。 忽然间,董梦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力气,她猛地撑起了身子,头晕目眩,跌跌撞撞扑到了李眠的身边,擦着她脸上干涸的血迹,口中喃喃说着:“我们是一个人……是一个人……” 太阳又升高了,更多的光线照射在她的脸上,董梦仰头深深吸进了一口冰凉的空气,随即,她摸出随身带的食物大口地嚼了起来,就如同一只饿坏了的动物,贪婪地汲取着热量。 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活下去,让李眠活下去! 董梦麻木地想,如果她也死在了这里,李眠就真的死了……她明明是为了自己才来到这里的,她必须要让李眠通过她,继续活下去! 终于,食物的充实感驱散了部分寒意,董梦的腿生出了一些力气,就如同一只新生的小鹿一般迎着太阳,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在她面前,董雪梅和李眠并排躺着,而董梦看着她们恍惚地想,原来属于董梦的一切,都已经在这个地方死去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朋友,她的过去和她的未来,都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 或许,董梦也该死在这里。 没错…… 她要让董梦留在这里,然后让李眠走出去。 想到这儿,董梦猛地站起身,在附近找了一处天然的地缝,不顾双手鲜血淋漓,用手指一点点地将它刨开,然后,把董雪梅和李眠的尸身拖了过去。 而之后,董梦去找到了自己遗落的包,将董梦的所有东西都塞在了李眠的怀里,想象着那是她在这里陪着李眠,最后,慢慢填平了土。 在雨季到来前,惹乎拉沟的人很少,四下寂静无声,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董梦一个人。 再一次,她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背起了李眠的包,拿起了她的身份证和手机,最后,戴上了她的金项链。 莫名的,董梦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做棉花料理的时候,她把视频放上网,看着那些人不再叫她董梦,而是叫她棉花……不知为何,她的身体里一下就多出了某种奇妙的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翻过这一天的日历。 如今,董梦终于明白了。 只要不做董梦,她就可以走下去。 想到这儿,董梦低声说道:“我是李眠,不是董梦。” 说完,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用力到立刻就尝到了牙龈血的味道。 “我是李眠,不是董梦。” 又是一个耳光。 “我是李眠,不是董梦……” 就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骨头里,董梦反反复复地说,反反复复地打,终于,随着痛觉变得麻木,她再开口时,这句话就像是那些齿间的鲜血,自然而然地从她的舌尖流淌出来。 “我是李眠。”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沾了血的东西都被深埋地下,这才一步三回头,慢慢迈动步子,离开了那片石滩。 再走出惹乎拉沟,是三天后的事。 董梦身上穿着李眠洗净的衣服,在公路旁拦了车,司机是一对渝江来的夫妻,走完 312 正打算返程,而他们注意到董梦身上的泥点,热情地问道:“妹子,来徒步的?” 董梦的手心里全是汗,她裹紧了李眠的衣服,就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点了点头:“我也是……渝江来的。” 之后,那对夫妻将董梦带回了渝江。 随着车子驶出大山,来到城市,他们穿梭在曲折的高架,行驶过望不到顶的大厦,无数的霓虹灯从车窗里折射进来,几乎让董梦看呆了。 他们最终在一个地铁站前停了下来。 董梦谢过对方,拿起包下车,一刹那,美食街上麻辣火锅的香味钻进鼻腔,人声,车声,叫号声,如同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董梦环顾四周,却发现街对面便是派出所,她看到警车上晃眼的红蓝光,背后顷刻间就被冷汗浸透。 不……她不能留在这儿。 董梦慌张地掏出李眠的手机,从她的购物软件里找到了地址,再一次,她回到了小小的车厢,被出租车一路带着狂奔,驶向了李眠口中那个荒僻的家。 ……她们回家了。 用李眠留下的钥匙打开门,别墅里是一片寂静,门口摆着两双毛绒拖鞋,一红一蓝,其中一双她穿着正好,还有另外一双,有些紧。 董梦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到了过去李眠曾经在微信里和她说的一切…… 第43节 那些为了模仿她的风格重买的锅和碗如今都静静地放在厨房里,还有拍摄用的脚架和打光板,一如之前李眠离开时那样被搁置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主人带朋友归来。 “之前我已经跟他们预告过了,说这次回去之后要换风格,毕竟我们两个一起做嘛,肯定可以做出点新意的……到时候,梦姐你做饭,我来给你拍,偶尔我俩还可以换换,我剪了你的头发,他们肯定看不出来。” 那个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董梦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再一次,用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是李眠。” 没错,董梦在痛的余韵里想。 董梦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李眠。 如今回到这个家里的,也是李眠。 在之后的几天里,董梦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每次感觉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就会听见真正的李眠在她耳边轻言细语。 “你也可以做李眠……梦姐,你也可以做李眠。” 将近一星期,她将自己关在家里,找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却发现或许是因为太过内向,李眠的家里甚至找不出一张她的照片来。 如今的李眠,只活在她的记忆里。 董梦开始学习,如何叫外卖,如何叫菜,如何使用李眠的电脑剪片子。 好在,她和李眠的年纪终归差不多大,哪怕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但真正学起来却也不难。 董梦计划着,等她开始熟悉这一切,她就要恢复棉花料理的更新,毕竟这也是李眠想要做的……而她们现在是一个人。 那一个星期里,董梦奋力将过去的一切抛之脑后,她试图忘记董梦,成为李眠,融进新的生活……只是,还没等她完全适应,一通来自亚坝的电话便将她拉回了现实。 那是亚坝市刑侦大队的电话。 站在李眠家的客厅,董梦浑身冰冷地听着另一头的警员和她说,董梦和她的母亲董雪梅在不久前在惹乎拉沟里失踪了,有人向他们举报,说她买了董梦的号,还查到她最近买过去亚坝的火车票,就想问问她有没有和董梦一起去惹乎拉沟。 一瞬间,董梦仿佛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而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止住了声音的颤抖,对电话那头的警员说,她确实买了董梦的号,也去了川西,但是不是去见董梦的,只是,想去看看她逝去的父母。 挂了电话,董梦腿一软便跌坐在地。 她当然知道,那个举报的人是谁,身为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对方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李眠”。 而这场她做了快两周的美梦,在这一刻,也终于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愚蠢的幻想。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董梦的神志也猛地被拉回了现实,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动物,她猛地抓起了桌上的手机,发现就在刚刚,黄杉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此时门外不止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董梦心脏紧缩,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旧事重演。 难道……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一如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天,董梦在如雷的心跳声中清晰地听见了耳畔响起那三个字。 要逃吗? 第51章 逃跑的终点 亚坝市刑侦大队打电话来的那一天,正好是董梦成为李眠的第十天。 如同当头一盆冷水,董梦跪坐在地上许久,从天亮坐到天黑,再从天黑坐到天亮,直到腹中饥火难耐,她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爬上沙发,机械地拿了一只苹果啃了起来,脑中不住去想,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为什么……就不能让董梦就那样死了? 她和阿俊从小一起长大,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其实董梦早就明白,她知道他为什么买车,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赚钱,只是……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来,从有没有一次,阿俊鼓起勇气告诉她,他想要带她离开呢? 明明她给他写了纸条,甚至,她都不需要他真的带自己走……只要他能够像是李眠一样坚定地告诉她,会帮她离开,董梦都会选择相信。 但偏偏,面对她的请求,阿俊什么都没做。 整整三天,在李眠家的沙发上,董梦崩溃,麻木,睡着,清醒,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循环着,随着客厅的时针咔哒咔哒地走,那个声音也在她心中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要逃吗? 阿俊知道棉花料理的账号被卖,他已经想到李眠了,甚至还找了警察,或许,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 要逃吗? 要逃吗? ……要逃吗? 转眼间,三天过去,董梦几乎一直待在那个沙发上,看着客厅里的挂钟一圈一圈地走,看着面前的光线从青变黄,她的脑中一片混沌,面前时不时便会闪过董雪梅和李眠苍白的脸,她们躺在土坑里睁开眼问她,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嗡—— 忽然间,一阵手机的嗡鸣猛地将她从惹乎拉沟冰凉的空气里拉扯了回来,眼前的亡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银行的收款短信。 “【渝川银行】您尾号为 3546 的账户收到本行转入人民币 150000 元,付方蒋家俊(8312)备注:定金。” 一瞬间,董梦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打开她才刚刚学会的网银,发现那笔转账就那样清清楚楚地挂在收入明细里。 15万……蒋家俊……阿俊这么会知道李眠的账号? 他为什么要给李眠打钱? 什么定金?他要做什么? 董梦在慌乱中思考着这些无解问题,最后再一次忍不住想,或许,她可以联系阿俊告诉他这一切真相? 但是……他会相信吗? 一想到上一次她鼓起勇气向阿俊求救,对方眼里的沉默和顾虑,董梦几乎下意识便收回了这个念头。 那天晚上,从惹乎拉沟里走出来的人只有她一个,而且……她还埋掉了李眠和董雪梅的尸体,又以李眠的身份接了警察的电话…… 以阿俊的性子,都不敢带她离开老成渝,一旦他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情,或许他又会退缩,又会有顾虑…… 如果连阿俊都信不过她,警察就更不可能会相信了。 董雪梅和李眠的死是意外,而她之所以成为李眠,也是李眠自己的意思? 无数纷乱的念头纠缠着董梦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最终汇聚成了一道响如惊雷的声音。 要逃吗? 终于,董梦抓着手机的手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的一面镜子前,看着里头那张干瘪又苦涩的脸,慢慢地流下了眼泪。 在夜晚来临前,董梦决定要再次逃走。 她将李眠的家里整个收拾了一遍,擦掉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痕迹,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李眠手机里的记录。 打开微信,李眠的手机置顶里有三个人,她,姨妈,还有黄杉……这个人李眠曾经和她说过,是她的经纪人,最后一次联系,是在李眠去惹乎拉沟前。 似乎……李眠花了很多钱雇用了黄杉,来帮棉花料理炒作。 董梦不太懂这些,但是她在饭馆里帮过工,有一件事她是很明白的。 李眠和黄杉之间存在交易,如果她现在一走了之,这笔钱在未来就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如果黄杉非要将“李眠”找回来付这笔报酬,那么,她埋藏在那片山里的一切就可能会见光。 不论如何,董梦都希望死在那里的人是她,而不是李眠。 哪怕这个谎言如今摇摇欲坠,她也要让李眠在这个世界里存在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儿,董梦犹豫了片刻,很快找来两张白纸,开始一笔一画地将那些李眠留给她的密码写在了纸上。 或许,只要让黄杉拿到她应有的报酬,她就不会再深究李眠的突然离开,甚至作为她的经纪人,黄杉还能体面地给棉花料理画上一个句号。 这对于她和李眠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吧? 写下最后一个字,董梦用李眠被删得干干净净的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黄杉,环顾四周,确定这里已经被还原成了两周前的样子,这才在夜色里走出了李眠的家,又将钥匙留在了地毯下。 在那时,她确实以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即便她没有在字条上明说,但在李眠口中,黄杉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不可能想不到那些话的言外之意。 不论是李眠,董梦,又或是棉花料理的故事在那一刻迎来了结局……董梦本来是这样想的。 之后的几日,如同一道游魂,董梦浑浑噩噩地在外游荡,住在不需要人脸识别的小宾馆,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像是铡刀一样落在她的头上。 那个她舍不得自己告别的账号,如今已经在黄杉的手里了,她等着黄杉给自己一个了断,然后或许,她就该去找李眠和董雪梅团聚了。 而那时,李眠也会变成失踪吗? 坐在黑暗的网吧深处,董梦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失踪是种多么折磨人的结局。 李眠还有姨妈,让她失踪,她还在世的亲人岂不是也要像是她和董雪梅一样一直一直寻找下去? 这个结果对于李眠来说,真的好吗? 就在董梦感觉恍恍惚惚之际,忽然间,她一直刷新的主页却在瞬间跳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结局。 董梦心跳如擂,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视线投向那排字。 “棉花料理,现招聘助手一名,要求年纪在 20-25 岁之间,女,擅长做饭,吃苦耐劳,胆大心细,喜爱棉花料理并了解其账号风格,可以接受长时间的出差。” 一瞬间,董梦睁大了眼睛,几乎感觉自己在做梦。 她看着下面那一排字。 “赴岗后第一份工作可能是海外出差,地点为东南亚,因为工作性质具有一定创意性,需签订保密协议,月薪三万,奖金另谈,有意者请尽快私信棉花料理,非诚,勿扰。” 董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黄杉应该看到了她的消息,可是为什么……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用注册的新号私信了棉花料理,得知了面试地点是在渝江的一家酒店。 出于某种原因……黄杉并未按照她之前所想去报警,反而是在假装“李眠”还在,继续做着这个账号。 董梦弄不明白这一切,但她仍然去了那家酒店,远远地跟着,看到黄杉领着一个小个子姑娘去找了摄像,不久后,他们又在观音里见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俊…… 董梦在火锅店的街对角呆呆地注视着那道身影,她认出了他身上的藏服,是过去她替他选的样式,还有那些耳坠,念珠……全都是阿俊为了帮她找到父亲,在寺庙里求来的。 如今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就站在不远处,面色冷峻,甚至……和几个月前的他看上去截然不同了。 阿俊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又是要去做什么? 第44节 此时的董梦已经意识到,恐怕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只是,还没等她厘清这一切,阿俊已经带着那三人上了路,而在心底深处,董梦其实也已经预感到,他们要去哪里。 咚咚咚!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董梦猛地站起来,后知后觉自己又在原地呆愣了太长时间,以至于门外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 很明显,在门口的人是陈真,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她还有李眠都很不一样,有力且急躁,像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董梦……你先开门,我们已经知道了,先聊聊好吗?” 同时,背景里还有两个人在说话。 “她还在这儿吗?不会已经走了吧……黄姐,你之前是不是吓到她了?” “我就是打两个电话而已,什么都还没做呢。” 董梦倒退出一步……她认识他们的声音,毕竟先前在惹乎拉沟,她曾经跟过他们一路。 他们果然都已经知道了。 董梦在绝望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度的恐慌,就如同一只不能见光的野兽一般,她急着想要从这里消失。 后门……对,还有后门。 董梦立刻向屋子的另一头跑去! 她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害死了母亲,害死了李眠,如今,她还以李眠的身份站在这里…… 对于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来说,她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骗子和凶手。 她要逃走! 只要董梦不露面,活着的就是李眠,没错!只要她能逃走,她就可以完成和李眠的约定,她就可以让董梦永远地消失在那片深山里,让李眠通过她活下来! 董梦一把拉开门,想要一头扎进黑夜,就如同那一晚她奔逃进惹乎拉沟的林子里,就此消失! “小梦!不要再跑了!”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如同牢笼一般的怀抱。 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几乎是一把拦腰抱住了她,不顾她拼命挣扎,死死地将她按在怀里。 “放开我!” 董梦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很快便尝到了血腥味,但是腰上的桎梏并没有松,对方只是死死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说:“没事了小梦……没事了,不用再逃了!是我的错……是我该带你走的,是我的错。” 而此时,前门的三人也已经绕了过来,正沉默着站在不远的地方,在夜色里看着两人用像是拥抱的方式厮打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来找……” 董梦挣脱不开,只觉得崩溃,胸口起伏不停,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明明……明明只要他不找来,她和李眠所想的一切都可以实现的,她们可以做一个人。 “我只是,想要完成我们两个的心愿而已……我之前都告诉你了,李眠是为了我才去的,她是为了我才……” 董梦泪流满面:“你明明知道了,为什么还要……” “因为你不是李眠。” 忽然间,青年人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在暗淡月光下直视着她的眼睛,双目通红:“小梦,先前你和我说,你只是想要替李眠好好活下去,我才会帮你,但是我错了……小梦,你不是李眠,你现在也已经自由了,即使不做李眠,不做棉花料理,你也可以用董梦这个名字好好活下去,这才是李眠希望你做的,明白吗?” 第52章 李眠的礼物 再看到棉花料理的更新,是在阿俊他们离开后不久。 董梦依旧在渝江的街头徘徊,她穿梭在这座巨大城市的小巷,仿佛是个透明人一般,脑中浑浑噩噩,看着四周如同大山一般的高楼大厦,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为了躲避阿俊,她不得已,只能让“李眠”失踪。 然而,失去了李眠这个名字,她现在又是谁呢? 看着网吧里全神贯注沉浸在游戏里的人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名字,董梦忍不住又想起了在阿金的那些日子,只有在登录棉花料理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活着。 最初的时候她还不明白,一直到历经了将近五年藏在被窝里剪辑更新的日子,董梦才终于搞清楚,原来,要想要活下去,她就不能做董梦,甚至,哪怕只是做一个虚拟的网络人物也比做董梦要强。 她不能做回董梦,但是,她现在也做不成李眠。 没有名字,她要怎么活下去? 这世界上,她还能做谁呢? 就在董梦恍惚思考着这个无解的问题时,她面前恒定不变的网页忽然提示更新,而在她按下按键的瞬间,棉花料理的账号下竟然出现了一条新的视频。 这是什么…… 黑暗的网吧深处,董梦怔怔地看着画面里熟悉的大山和河流,那些跳跃的火光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给她无光的瞳孔染上颜色,仿佛是要给她注入新的生机。 那是,惹乎拉沟? 他们竟然真的……去了惹乎拉沟? 董梦再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竟然会以如此美丽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吞噬掉所有珍贵事物的阴森树林还有冰冷河水,在镜头里看上去都仿佛是童话故事的背景板,让她看着看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是直到这一刻,董梦终于知道,黄杉要做什么了。 那天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小个子姑娘,原来,是一个替身……根据黄杉的回复,他们这一次去惹乎拉沟,似乎是要在里头呆满十天,拍一系列户外露营的片子。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又为什么……阿俊会跟着他们一起去? 这些事情盘桓在董梦的脑海里,虽然她完全想不明白答案,但是她知道,阿俊之所以会去那个地方,一定和自己有关……他多半还在找她。 网吧深处,董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屏幕,看着烤鸡,篝火,还有柔和的晚霞……反应过来时,她的手掌已经贴在了屏幕上,好像可以感受到那一边的火光穿透过来一般。 一个这几天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问题便在此时浮上水面。 这是她一手做出来的账号,更是李眠费尽心思想要做好的账号,是连接她们的纽带……她真的该就此放弃吗? 一条十分钟的片子,却让董梦反反复复地看了一个晚上,直到又一个黎明到来,董梦走出网吧的时候大街上还十分冷清,而她下意识望向被朝阳浸染的北方,吸进了一口清晨冰凉的空气。 在逃出将近一个月之后,她想回去了。 不光是为了棉花料理,更是为了阻止阿俊。 董梦知道,她必须得回去。 因为手上只有李眠的身份证,无法通过人脸识别,从渝江到亚坝的一路,董梦只能不停地徒步和搭车,好在,她的外表说明了一切,许多自驾游的旅客还有拉货司机一看她背着一只巨大的包便二话不说让她上车,载着她向大山更进一步。 就这样折腾了一路,终于,董梦带着在亚坝收来的破旧帐篷还有睡袋站在了铁砣沟的入口。 最后一次在网吧看棉花料理的片子,他们正在吃火锅,看位置,应该在金汞厂附近,董梦在背景里听到了阿俊的声音,很低,但是她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 得抓紧时间了。 董梦不敢耽搁,几乎立刻便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土路,而和先前那些旅客还有司机想的不一样,虽然董梦的外表瘦小而不起眼,但是过去十年的经历却早已将她训练成了这片山林里的一只动物,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去金汞厂的路。 好在这一次,老天似乎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一路上,雨下得不算大,老旧的帐篷勉强还能支撑得住,而在满是泥泞的土路上,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们留下的车轮印和脚印,一路向前,朝大山的深处去了。 一天二三十公里的赶路,但董梦却仿佛感觉不到累,走到双腿没有知觉还在继续。 夜晚,她蜷缩在满是潮气的睡袋里夜不能寐,恍惚间觉得身边还睡着另一个人,她给她唱歌,一直到天亮,对方才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自己的怀里。 雨又来了。 第六天,山沟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味,董梦对此很熟悉,立刻就判断出,夜里必然会有暴雨,而差不多,她也要追到他们了。 他们的车就在白头山露营点。 又是一路无言的追赶,随着董梦远远看到白头山露营店破旧的告示牌,一道巨大的闪电也跟着划破夜空,大雨倾刻间便浇了下来,为了防止身上的睡袋被淋湿,董梦只得匆忙钻入了露营点旁的一间废屋躲雨。 连着赶了一百公里的路,董梦的肩膀都已经被沉重的装备勒肿,脚也被磨出了无数血泡,而也是直到看到墙上歪扭写上去的紧急求助电话,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一路她没有手机,如果真的出了事,恐怕连求救的机会都失去了。 好在,她终于赶上了。 透过破烂的窗玻璃,她看到远处那辆白色的车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雨季快要来了,过去这个时节,本就冷清的惹乎拉沟里几乎是看不到人的,当地的司机本就不爱跑这条线,如今这个季节只怕是更没有人愿意来了。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 董梦啃着干硬的饼干,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远远的,她却看到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雨披的姑娘,而她还没走两步,背后的车底下便又爬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俊? 没有时间给董梦反应,她立刻便丢下装备冲进雨幕里。 惹乎拉的黑夜还有大雨遮蔽了她的身形,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就连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也没有。 在黑暗里,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个姑娘拖进了林子里,随即,又在她的腰上捆上了绳子。 难不成……他是把她当成李眠了? 董梦浑身冰冷地站在一边,想要叫他却又不敢,正在踌躇之际,只听一声惊叫,阿俊竟是直接将那个姑娘丢下了悬崖,口中还在恶狠狠的逼问:“说!你到底把董梦弄去哪儿了!” “阿俊!” 听到自己的名字,董梦再也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声,一瞬间,男人回过头,难以置信地在雨幕中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幽灵。 “小梦……” 阿俊的嘴巴开合,像是在叫她的名字,而董梦想要和他解释这一切,但还没等她再次开口,一道身影猛地从树林里冲了出来,眨眼间,便将人撞下了山崖! 不要……阿俊! 分秒间,眼前熟悉的一切只让董梦的心跳都要停止,她想到不久前在断崖下发生的一切,此时此刻再也顾不上任何事,飞快地绕出了树林,直奔溪滩!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再让阿俊也死在她面前! “如果在你内心深处,真的当董梦已经死了,那你那一晚就不会来救我不是吗?” 倏然间,脸上汗湿的手带回了董梦的神志。 她看着面前熟悉的脸满布泪水,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也跟着咽了下去。 不久前的大雨夜,差一点,她连阿俊都要失去了。 他们为了救人将他推下山崖,好在那里不算高,大雨让泥土湿软如一张褥子,董梦这才没有再一次看到悲剧在面前重演。 而直到被抱紧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原来在这世界上,还有人在如此殷切地在等待着董梦的归来。 之后,是她将阿俊带进了林子,本以为阿俊会怪她,但是,他却只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想尽办法带她追赶他们的脚步,像个影子一样协助她,最终,在渝江用录音救下了黄杉,帮她拿回了棉花料理。 第45节 也是在重逢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在她离开后,阿俊不但放弃了他的信仰,甚至还改了他的名字。 他如今已经叫蒋文清了。 想到这一切,董梦终于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她靠在熟悉的怀抱里,许久才干涩道:“不是说好……这一回要听我的吗?” “他不是已经听了你的吗?” 而黄杉走上前来,苦笑道:“要不是他拦着我,我恐怕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带着李眠的家人来找人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李眠不是活在真空里的,这世上总有认识她的人。” 董梦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或许,从她选择继续跟着他们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约想到了这一天。 她舍不得棉花料理,不想回去做董梦,更想要让李眠“活着”。 为此,她才会在那个河岸边露面,才会偷听他们说话,才会要阿俊帮她,在回到渝江之后继续跟踪他们几人,继而阴差阳错地救下了黄杉。 本来她还以为,这一次有阿俊在,一定可以成功的。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李眠。 这时,几人将他们从地上搀了起来,宋昱上来给她递了纸巾,苦笑道:“我现在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棉花料理了,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菜谱,我可能也走不到这里。” “我……” 董梦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她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反倒是被几人重新带回了屋子里,陈真去烧了热水递到她手里,淡淡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将保费给我们……虽然那并不属于你,但是多亏了你,顺子的妈妈马上要做手术了。” “你……不怪我吗?” 热水的温度穿透掌心,董梦等了许久,面前的几人却似乎都没有报警的意思,她不由紧张地抠紧了玻璃杯:“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想要离开那个地方,但是,却害死了她们。” “你有没有害死任何人我不知道,但是,你不是李眠,董梦。” 闻言,黄杉拿着一张照片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递到她手里,董梦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张高中毕业照。 照片上的女孩儿生着圆圆的鼻头,柔软的脸颊,这张李眠自己不喜欢的脸,对董梦而言,却像是一支只会盛开在她梦里的,柔润的花。 董梦心中一痛,用颤抖的手指抚摸上那张她每晚都梦到的脸:“她应该活下来的,应该死在那儿的人是我才对,是她说的,我们是一个人,我至少应该要让她活下来。” “但是,你真的确定李眠是那个意思吗?” 而这时,黄杉又拿出了她的手机。 不久前,为了帮棉花料理炒作解燃眉之急,她和李眠的姨妈聊了很多,这张难能可贵的照片也是这么拿到的。 黄杉翻到最后,按响了其中一条语音,李眠姨妈絮叨又嗔怪的声音便清楚地在室内响了起来。 “她爸妈走了之后,我也担心这丫头一个人想不开,一开始经常去看她,好在,做自媒体之后她好像振作了一些,后头又认识了一些朋友,有一次还给我打电话了,说之后她也要像她爸妈一样出去走走,我让她要小心,结果这丫头竟然给我来了一句,她连遗书都写好了,随身放着……你说说这丫头,天天闷在家里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没事说这么晦气的事儿干嘛呀。”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梦的胸口,那里有一只金色的挂坠,董梦之前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普通的经筒。 而黄杉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董梦,你真的明白,李眠说的,‘你也可以做李眠’是什么意思吗?” 第53章 尾声 梦姐,我其实已经好久都没有手写信了,没想到再一次写信会在这里……这个厂里的信号不好,我也不敢出去,怕这里有野兽,加上电要省着用,我力气不够大,背不了那么大的户外充电宝,所以只能手写信啦,希望到时候拿到,你别嫌弃我的字太难看。 至于为什么写这封信,还是因为我太宅了吧,平时都不怎么和人说话,一想到之后当面和你说这些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想着写下来会好一些。 之前在微信上,其实我已经和你说过一些,我从小到大都很社恐,不敢出门,但是却又盼望着别人能来喜欢我,我知道这很傻,但是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太难受了。我爸妈走了之后,这种感觉差点要了我的命,所以,我才急着想要去买一个账号,对不起啊,差点就把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棉花料理给抢走了。 其实你打电话来的那一天,我已经好久没接到过电话了,平时除了姨妈给我打电话,那些外卖还有快递,我都是直接留言让他们放在门口的,现在想想,也多亏了接了你的电话,要了你的微信,否则,我现在应该也不会有机会走出家门,来到这里吧。 对了,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一个人,以前我爸妈总想让我出门,但是我没有一次听他们的话,总以为以后还有时间…… 老实说,刚出门的时候我也很害怕,总是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在盯着我看,偷偷笑我,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害怕的时候,我可以给你发微信,还可以看棉花料理的评论,一想到再回来就是和你一起,我就觉得安心很多。 梦姐,你在这方面应该比我厉害,听你说,你一直帮妈妈开饭馆,每天应该会见很多人吧?你还说,你经常去山里徒步,虽然在你口中,好像这些都很普通,但对我来说,可都是难如登天的事……我其实每次都希望你多和我说一点,可惜你每天能用手机的时间不多,不像我,全天都泡在手机里。 真希望梦姐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毕竟光是坐车来到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就已经很难了,甚至在出发前,我成天胡思乱想,连遗嘱都立好了,梦姐你知道了别笑我。 还好,我原本一直很担心司机会为难我,因为他一直在后视镜里看我,本来我已经害怕的想要给你发微信了,但后头才发现,司机大叔只是担心我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来,还说他们不愿意往这拉人,就是因为之前有客人坐他们的车来这里自杀,他害怕我也这样所以才一直看我……是我总是把外头的世界想得太坏。 我其实已经听说了,这个金汞厂在网上有很多鬼故事,好在我怕人,不怕鬼,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也觉得没什么。我知道,梦姐你一路一定很担心我,之前你给我发了那么多条微信,嘱咐我在这儿不要乱跑,肯定是觉得我没有出过远门,害怕我一个人过来出事,但其实,这种没人的地方比人很多的地方要好很多,我昨天晚上甚至睡了个好觉。 算算时间,应该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来了,之前听你说的,你的脚程很快,那段我要坐车的路,你走起来也就一两天,我其实有点紧张,不知道梦姐你紧张吗? 等到回到渝江,我们先去吃一顿火锅吧,之前没敢告诉你,我还从来没和人在外头吃过火锅,这种小事对我来说都很难,但是一想到是和梦姐你一起,我又觉得很期待,心里也没有那么空了。 我其实已经想好,之后,你可以先在我家里安顿下来,然后也不要一直不联系你妈妈。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连后悔都来不及……我们一起做账号之后,可以接一些广告,赚到钱之后你再联系阿姨,好好和她说,或许她就同意了,我现在找了经纪人,涨了很多粉,上次她告诉我,很快就会有接广告的机会,我们到时候一起做。 不知不觉写了很多,也许是因为我太开心了吧,现在想想,爸爸妈妈说的没错,走出门之后,外头的世界真的很大,当然,那也多亏了有你。梦姐,我一直不敢和你说,其实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也很期待和你一起做棉花料理,我现在相信,只要见到你,一切都会变好的。 —— 李眠 ps. 梦姐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知道你不用支付宝那些,不过没关系,回去的一路上你可以用我的手机,我已经取消了人脸识别之类的东西,这样你就可以直接拿着我的手机支付,等到之后回了渝江,我再教你怎么弄那些电子支付,很简单,梦姐你这么会剪片子,肯定很快就会学会的。 pps. 越想越觉得立遗嘱真是太傻了,但是我还是立了,梦姐你看到的时候真的别笑我! ppps. 梦姐,我们两个当中胡思乱想的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你可千万别再怀疑你自己,你很厉害,因为在你选择迈出这一步的时候,你就已经自由了。 清晨七点,载着五人的车子驶上高架,太阳也从云层后升起,阳光穿过大楼间的缝隙,一点点打亮了董梦手中薄薄的信纸。 这已经是她第无数遍看这封信,眼泪早已流尽,如今她只能感觉到眼眶再因为干涩而疼痛。 几个小时前,一直到黄杉在她面前轻轻打开了她胸口的那条项链,从里头抽出了两张被卷得细小的纸,董梦才知道,李眠给她留下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从未出过远门,又或许是因为父母的忽然离世,李眠在离开渝江之前,曾经手写过一份遗嘱。 而在遗嘱中,她将父母留下的房子留给了曾经帮过自己许多的姨妈,至于父母的保费还有她的账号,则完全交给了一个她甚至没有见过的人,并且希望,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对方能拿出这笔保费中的一部分交给黄杉,完成她们之间的约定。 而这也就是,“董梦也可以做李眠”的真相。 她们都约定好了,董梦填满李眠的心,而李眠,则拯救董梦出牢笼。 合上信纸,董梦有些恍惚地望向窗外,远远的,她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有点像是雨季的九心河,河水浑浊而厚重。 “那个地方,离九心河很近。” 忽然间,董梦仿佛梦呓一般地开口。 她在印着江水的玻璃倒影里看着自己的脸,那些锋利的记忆也跟着不断回溯,她再一次在阳光下看到了母亲和李眠,只不过这一次,她们正回望她,对她微笑。 董梦轻声道:“我从小就听说,九心河的河水可以让人活过来……那个时候我可能真的以为,九心河可以赐予她们第二次的生命,只要将她们留在那里,她们就会活过来,回到我的身边。” “小梦,别想了,一会儿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警察就好了。” 而这时,驾驶座上传来蒋文清沉静的声音。 他又挂上了那块儿佛牌,在阳光下,佛牌微微晃动,而菩萨双眼低垂,像是在冥冥中回望他们。 蒋文清:“我师父说过的,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能够放下执念,总是可以回头的。” 二十分钟后,车子驶下高架,停在了一处派出所的门口。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陈真和宋昱的电话还在响个不停。 显然,他们马上要去派出所里说的事十分复杂,三言两语和家里根本说不清楚。 “爸,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就是我接了个替身的活儿,然后发现我替身的人也是个替身,紧跟着就是那个保费嘛,我以为那个保费是本人给我的,后头发现不是本人……哎呀,这事儿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总之就是那笔钱是我的但不完全是我的,又因为中间干了一些蠢事,现在可能还要走一下法律程序,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警察联系你们,行了就这样!” “小年,你别担心,不是王家的事,但和王家的事有点像,不不不……王家那边的人没死,但这次有人死了,和哥哥没关系,哥哥没事,就是有些事情要和警察交代,你好好在医院里养着,之后哥哥这边忙完了,和这些日子一起干活的同事一起来看你……对,是同事。” 过了八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火辣辣地照着几人的后背,而随着宋昱和陈真再一次各自放下手机,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黄衫好笑道:“事情都交代完了?” 陈真翻了个白眼:“这么复杂的事儿,写小说都够写十几万字了,在电话里怎么可能讲得清楚?要不是怕把老陈吓死,我都想先斩后奏。” 宋昱更是无奈:“还不知道进去要交代多久呢……之前这一个多月干的事儿,感觉能顶上我半辈子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半辈子了?”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黄衫自然是他们当中最镇静的一个。 她掐了手里的烟,目光转向安静许久的另外两个人:“你们呢?准备好去见警察了吗?” 闻言,蒋文清只是抓紧了手里那只汗湿柔软的手掌,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小梦?这次我会陪着你一起,不用再害怕了。” “我……” 犹豫片刻,董梦拿出了手机,最后看了一眼棉花料理的主页。 网上的舆论风波还没有停,棉花料理掉了一些粉,但是如今,董梦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在乎了。 头顶的树影在阳光下摇晃,恍惚间,董梦只觉得屏幕上倒映出的不止是自己的脸。 就像是你说的,我已经自由了,所以一切都会变好的,对吗? 深吸口气,董梦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派出所,又是一道温暖的风迎面吹来,董梦忍不住微微伸展开双臂,感到那道暖风轻巧地钻进自己的怀里,她在这一刻几乎能听到李眠的呼吸。 或许,从李眠消失在董梦怀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董梦会永远为李眠张开怀抱,从此往后,这世上吹来的每一道风,落下的每一滴雨,每一次的日升和日落,都是她来看她了。 “走吧。” 树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董梦紧紧抓着那只吊坠,感觉它沉重而温暖,在她掌心里跳动不停,如同一颗被填满了的心脏。 她们便这样在太阳下,一起向派出所的大门走了过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