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无忧》 第1节 《今岁无忧》作者:十尾兔 文案 姜阿染活了十七年,练了十三年刀。 刚刚学成,便得知自己只能再活一年。 当夜,阿染背着刀下山。 只能活一年,那一天都不能浪费。 她是将死之人,无需顾忌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完成三件事,就能安心闭眼—— 第一、查当年姜家灭门真凶,血债血偿。 第二、找助她活下来的少年,有恩报恩。 第三、拿回姜家该有的一切,包括皇帝许下的太子妃承诺,告慰冤魂。 ——我长于深山,未受闺阁教养,我这一生,所思所行,只问我这把刀。 ——若要对我指手画脚,也先问过我的刀。 * 太子萧和青于别院品茶,几个官员并几大高手突然拜见。 然而刚刚见面,便被人抱住腿哀求—— “太子殿下,您管管未来太子妃吧,她近来杀名赫赫,一把刀到处挑事,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根本没人管得住她呀!”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求您救命啊!” 萧和青:“?”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太子妃了? 这是一个“我要死,于是我先创死所有人,结果最后所有人都不想我死”的故事。 ————— “不必祝我一世安宁,祝我今岁无忧便好。” —————— p1:精神状态“美好”、武力值爆表女主姜阿染精神状态同样“美好”、智商爆表男主萧和青 p2:阅读指南:不到结局,不要对任何人妄下结论,有很多反转,另外,全文没有蠢蛋,都有自己的算计,包括反派,伏笔较多。 p3:爽文,非传统武侠,女主不死,he,有感情戏! p4:网络一线牵,文明留言。 p5:本故事纯属虚构,全文架空、无原型。 p6:围脖@晋江十尾兔 内容标签: 江湖天作之合 朝堂 he 主角视角姜阿染萧和青 其它:爽文、甜文 一句话简介:对我指手画脚,先问我的刀! 立意:万事看开,和平友爱。 第1章 棺材 在大雁的最北边,边界与厢族人领土接壤,是常年风沙的苍凉地带,本就艰苦异常,如今苍茫荒芜的世界染上红,彻底成为人间地狱。 举起镰刀反抗的普通牧民,被骑着大马的人一刀砍杀。 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又一起被铁蹄践踏。 哭喊嘶吼此起彼伏,叫嚣着绝望。 他们血流到阿染脚下,消失在黑色的靴子上。 厢族人多年未在边境作乱,如今一朝乱起,便彻底踏破大雁这最北边的边凉小城。 他们并非第一次作乱。 但自从几十年前姜家镇守边凉起,厢族人便被死死抵挡在关外,鲜少由边凉进入大雁中原。 十四年前姜家灭门,如今,还有谁能抵抗这厢族,护卫山河? 厢族人猖狂大笑着朝城门冲来。 边凉百姓们四散逃离,尖叫声、嘶吼声,响彻在满地鲜红的世界。 阿染盯着脚下的红色。 她曾说过,她要做最潇洒的刀客,在活着的每一天肆意快活,她要像一把刀,坚韧锋利,她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她的每一天,只求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没人能让她背上包袱,也没什么值得她守护。 红色还在蔓延,漆黑的长靴有与边凉不同的华贵,红色触及黑色,仿佛消失不见,但它又那么真切的存在。 阿染血液仿佛也在流动,骨子里面的东西在叫嚣、愤怒。 厢族人骑着大马冲过来,他们狞笑着,张狂肆意,他们无所顾忌,放肆而为,因为他们知道,这边凉再无阻挡他们的存在。 姜家还在时,他们多次被撵回去。 姜家灭门后第一次踏入边凉,竟如此轻松。 “女人!”风吹起阿染帷帽,马上之人看到阿染,笑容越发张狂,“哈哈哈,还是个年轻的漂亮小娘子!” 有人快马加鞭,冲出队伍,越过众人向阿染冲过来。 在靠近时,他朝着阿染伸出手,要将她掳到马上,正如同他们身后拴着的女人,个个衣衫褴褛,如同一块破布。 在他们眼中,这些不是人,是战利品。 阿染是他们盯上的又一个战利品。 粗糙脏污的大手,狞笑着朝着阿染过来。 马蹄声哒哒,越来越近,带起烟尘。 阿染缓缓抬起了头。 风吹动帷帽,露出她的脸,这张脸毫无情绪,一双眼睛漆黑安静,彷佛对于眼前一切,无动于衷。 她没有挪动半步。 但血脉里面的东西彻底释放,再也控制不住。 在那只手即将揪住她头发的前一刻,她的手握上刀柄,长刀抽出,红芒一闪,温热的鲜血喷溅,几滴落在阿染脸上。 身前的人连同马,在短促尖叫当中,被一刀斩杀,干脆利落! 身后众人面色一变,猛地勒马。 然而,阿染已经拔了刀,接下来的一切,将不在他们掌控。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血,闪着寒芒的长刀在阳光之下,依旧冷得人发颤,她的身体一跃而起,狠狠朝着前方挥下一刀。 刀客之刀出鞘。 刀光在太阳下闪动着冷厉的寒光,长刀带起的风,如同一柄巨大弯刀,罩住这片天地,卷起黄沙烟尘,而后,摧枯拉朽,狠狠斩下! 轰隆隆—— 彷佛天地巨变。 这一刀,斩杀这队人马前锋一半人的性命。 这一刀,带来马儿嘶吼与厢族人惊恐的尖叫。 这一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 以这条道为界,划出厢族与边凉之界。 此为,姜氏一刀。 阿染身上的黑衣翻飞,漫天黄沙当中,这道黑如同被血侵过般深沉,帷帽已经落下,她的脸冷如寒霜,脸颊点点血迹,手握血红色横刀。 如煞神般立在长长边界线内。 她这一刀,几乎划出天堑。 一刀封疆! 天与地此刻似乎割裂,黄沙翻飞当中,长长的界限清晰,世界一切彷佛褪色,在迷雾的天、黄沙的地之间,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清晰。 “以刀为界,过界者,死。”阿染手持长刀,望着厢族人,一字一句。 被斩落在边界线外的厢族人只觉这声音格外熟悉,奄奄一息的厢族领头人巴木眯起眼睛,迎着太阳,他看不清楚女子模样。 “你是谁?”这是他临死前的疑惑。 而在巴木闭眼前,听到了回答。 “我叫阿染。” 她一字一句,“姜、阿染。” 巴木瞳孔一缩,眼中惊恐与害怕,伸出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桀桀桀”的声音,彻底没了呼吸。 姜阿染依旧握着刀,立在原处。 她就一个人,就一把刀。 但她能将所有试图越过她的厢族人,全部斩杀。 鲜血将她脚下的黄沙染红,将那条刀界变成深红色,如同流动血脉一般,越发清晰。 直到—— 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第2节 她依旧拄着刀,安安静静立在界限处。 她身后是黄沙笼罩的城池,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匍匐在地上,看着前方如山一样挡住一切的身影。 她前方是倒下的厢族入侵者,他们的刀尚未进入这条边界线,就已满地鲜血,再无法前进一步。 他们一退再退,远离这条过不去的死亡边界线。 一刀封疆,以刀为疆。 她叫阿染,姜家阿染。 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一把刀、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厢族压在边凉城外,她就像是开到最盛的花、长到最高的树,正是恰好年华。 越不过一步的厢族人气急败坏:“姜阿染,你不怕死吗?!” 阿染笑了。 怕死? “你知道我下山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 一年前。 假如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的寿命只剩下一年,你会先做什么? 姜阿染说:“我要先给自己打一副棺材,最好的棺材。” 于是,她背着刀下山,出现在白家棺材店。 这是城中最好的棺材店,无论客人想要什么样的棺材,白家都能打出来。 ——只要肯加钱。 棺材店是凶肆,装潢再好也是凶肆店,若非需要棺材,没人愿意踏入其中,这店铺,大多数时候空无一人。 这时,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突然出现。 她的脚步声很轻,在掌柜白老二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出现他的面前,敲了敲柜面,提醒他。 白老二一惊。 他忙抬头,微笑问道:“客人,您需要什么?” 阿染:“我要最好的棺材。” 白老二眼睛眯起来,手盘着铁核桃,声音带笑:“我们这里只要客人给钱,就给客人做出满意的棺材。” 他上下打量阿染,女子清瘦,不超过十八,脊背挺直,手上有多年练刀的茧,衣服是最简单的黑衣,长靴也很普通,皮料不错,但制作很差。 白老二迅速得出结论—— 穷鬼。 然而,目光掠过阿染的那把长横刀,没把轻视带出来,他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些混江湖的人,大多都是又穷又要面子,拿不出二两银。 不过,也不能轻易得罪。 “您出多少,我们就做多好的棺材。”白老二提醒。 阿染隔着帷帽,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平静: “我出黄金百两,给我打一副值得黄金百两的棺材。” “砰!” “嘶!” 核桃掉在地上,砸到白老二的脚背,疼的他龇牙咧嘴,但他完全顾不上,抱着脚,瞪大眼睛:“黄金百两?你、你你真要出这么多?!” 许多武器会用上黄金,所以时下黄金非常值钱,黄金百两能换千两白银,这还很少有人愿意换。 这女子这么有钱?! 阿染点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绢布,喃喃:“是黄金百两吧?我再看看。” 白老二没忍住瞅了眼。 ——悬赏令。 ——赏金确实是黄金百两。 他认识这个悬赏令。 应该说京都人都认识,今日刚挂在衙门外面,却已经引起无数人注意,整个京都都在议论,众说纷纭。 阿染没记错,勾了勾唇,“嗯,是黄金百两,我没看错。” 说完,她留下一句: “你们先准备着,三日后我来送钱。” 白老二还没回过神,阿染已经转身,潇洒离开。 白老二:“???” 学徒从角落钻出来,瞪大眼睛:“掌柜的,她真的出黄金百两买棺材?这是大生意啊!真有钱。” 白老二喃喃:“不,不是有钱,是有病。” 第一次见有人买棺材,还要现挣钱才能来付款,还是悬赏令的钱…… “啊?”学徒茫然。 “她要花的是朝廷悬赏侠客山庄赵全的钱。”白老二微微笑。 学徒:“!!” 他拔高声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还是脑子有病的棒槌啊?” 那悬赏令自从贴出来,已经人尽皆知。 侠客山庄的赵全叛出,杀了侠客山庄数人、盗走侠客山庄宝物逃离,朝廷悬赏百两黄金,要他的人头。 赵全是谁? 侠客山庄前三十的高手,恶名昭昭! 而且,整个侠客山庄、朝廷以及其他势力,都在找赵全,如果要赵全的人头,不仅要打赢赵全,还要抢在侠客山庄、朝廷及其他势力之前。 这得多狂妄才敢揭榜? 白老二摇摇头:“还以为真有黄金百两的生意,原来不过是诓我,害得我浪费时间,还砸到了脚……” 提到脚,他才回过神,而后,被分散的注意力回来了,脚上的剧痛也变得清晰,他猛地变脸,嚎叫出声:“嗷——疼死我了!” 学徒搀扶着掌柜,却还有些出神,喃喃: “这疯子到底要给谁买棺材?竟然愿意将命搭上?” 他摇摇头,这女人一去,怕是真回不来了。 离开的阿染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疯子”,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 她在看悬赏令,喃喃:“赵全、侠客山庄、朝廷悬赏……” 她才刚刚下山,不认识这些人,不清楚背后的势力,也不知道京都的暗潮涌动。 但没关系—— 先插一脚进去,很快就能摸清楚了。 这可是她的棺材本,这钱,她得拿。 阿染轻轻一笑,收起悬赏令,压了压帽檐,走入暗下来的巷道当中,清瘦的背影坚毅,眨眼间消失不见。 第2章 名册 京都太子别院。 白玉不解:“殿下,你为什么要让衙门贴出悬赏啊?这不是打草惊蛇,逼得赵全赶紧逃吗?” 上首,一男子坐在软塌上,面前摆着小案,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二月料峭春寒,男子身上披着裘衣,脖颈处的白色绒毛衬得一张脸越发白皙,琉璃盏内的蜡烛摇曳,他面如冠玉,摄人心魄。 闻言,萧和青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黑子,声如流水击石,清冽悦耳:“打草惊蛇,才好引蛇出洞。” 他偏头,淡淡道:“黑玉已经去了?” 白玉一愣,忙点头:“去了。” 他还是不理解,手揪着腰间的鞭子,脑袋往前凑,“殿下,为什么要挂悬赏令啊,侠客山庄瞒得很严,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才查到赵全盗走名册的消息,让衙门贴悬赏,就等于把名册的事情告诉大内,皇城指挥使沐人九已经收到消息,定不会放过。” 那可是名册,能掌握许多人生死的名册! 殿下收到消息,却没有领这个功劳,反而转手给大内,也就是给沐人九。 想到沐人九那冷脸宦官,白玉就有些烦躁。 那家伙武功极高,冷酷狠辣,今夜黑玉恐怕没办法从他手上抢到名册。 萧和青:“侠客山庄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沐人九轻松拿到,无论如何,今夜他们都一定会交手,侠客山庄拿回名册也就罢了,如果是沐人九拿到……” 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修长的手指将黑子落下,这一局,分出了胜负,黑子胜。 白玉恍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侠客山庄的名册被赵全偷走,他们一直瞒着消息,殿下将消息悬赏出去,不仅仅是告诉大内名册的事情,也是告诉侠客山庄—— 人尽皆知,必须尽快找赵全。 赵全毕竟是侠客山庄的人,他们也有些本事,使出浑身解数,定能找到赵全。 这也让沐人九能尽快追踪到人,拿到名册。 只是,便宜沐人九了。 第3节 顿了顿,他不解:“那殿下让黑玉带人去做什么?” 萧和青:“看戏。” 白玉:“……” 你猜我信不信? 他家殿下心眼跟筛子似的,算无遗漏,怎么可能只是让黑玉去看戏? 白玉嘴角抽了抽,“殿下算计这么多,肯定是要我们或者沐人九拿到名册,才能更好威胁侠客山庄,削弱实力。” 这一次最好的结果是沐人九或者他们自己拿到名册,最坏是侠客山庄收回,但萧和青既然出手,就一定不会是侠客山庄拿到。 沐人九能拿到也就罢了,如果不能…… 他们拿到更好。 作为最后的黄雀,黑玉可以静观其变。 白玉放下心,安心等待结果。 - 打更人敲过三更,夜深人静,城内街道空荡荡,但很快,几个黑衣人骑着马,迅速消失在长街当中。 街道归于平静后。 又是几道黑影极快闪过,悄悄跟上前面的一队人马。 阿染立在屋顶阴影处,悄无声息看着这一幕。 果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她正要跳下屋檐,远处几道极快的影子踩着屋檐闪过,追着前面的两队人马,同样黑衣黑面,悄无声息。 阿染:“?” ——哟,还有黄雀? 到底谁捕谁啊? 这京都的局势比想象中还要有趣,只是不知道,这些分别是谁的人? 阿染又等了一刻,确定没有新的“黄雀”,这才从屋顶一跃而下,悄悄跟上前面的三队人马,悄无声息当了这“第四拨”人。 她一路跟到京郊的玉华观。 今夜月圆,照在起伏的山峦之上,影影绰绰,若影若现。 本该安静的后山刀光剑影,月光映照下,画面越发清晰,是数人正围攻中间男人,男人已苟延残喘,浑身是血,喘着粗气反抗。 他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赵全,乖乖束手就擒,我们侠客山庄的东西是那么好盗吗?”对面的人冷笑。 赵全吐出一口血,目光狰狞,咬牙切齿:“周常!我虽不是个好人,但我从不对无辜百姓下手,侠客山庄勾结官员,鱼肉百姓,龌龊——” 在辱骂间,一把刀砍在了他的手臂上,赵全痛呼出声,跌倒在地。 周常笑容更冷,抬了抬下巴:“带回去。” 其他人上前,抬起人。 这时,风声再起。 几道影子突然出现,如同暗夜杀手一般,落在侠客山庄的人身后,短刀迅速抹过,便有人倒了地。 其余人也只得惊慌丢下赵全反抗。 周常立刻举刀后退,愤怒地看向来人,喝道:“是谁,敢阻拦侠客——”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表情变得惊恐。 来人一袭黑色劲装,头戴乌纱帽,两条细细的红绳垂下,半张脸带着黑色面具,剩下半张脸苍白,眼角微红,月光之下,妖邪异常。 他腰上挂着他的长鞭,带着尖利的骨刺,彷佛还挂着血肉在上面。 不过二十左右,带来的压迫感却让人窒息。 “皇城指挥使,沐人九!”周常一字一句,声音微颤。 沐人九抬手勾过胸前垂下红绳,轻轻一笑,声音沙哑惑人:“赵全,归我了。” 周常面色一变。 下一刻,侠客山庄的人一起扑上去。 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哪怕知道对面是沐人九,他们也得上。 沐人九退后一步,彷佛是不想溅上血迹,声音淡淡:“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对战人换了,但战斗还在继续。 阿染悄无声息隐在远处树上,摇摇头。 师父说,刀客不光要会“战”,还要会“隐”,他以修罗刀闻名天下,不单单是以一当百,还有他的暗杀功夫,天下第一。 阿染十七岁,已学了师父九成。 前十三载,无名山上只有她和师父,师父出刀又凶又狠,以至于阿染此刻看他们打斗,只觉得—— 太客气了。 周常到底还是怕了。 击退大内的人后,脚下一点,出现在马上,抖动缰绳,丢下其他人架马逃离。 “咻——” 一条长鞭挥出,尖锐带刺的鞭子缠住那人脖颈。 男人试图扯下长鞭,目光惊恐,张大嘴巴,溢出鲜血,发出“桀桀”的绝望声音。 阿染眼睛一亮,盯着沐人九,双目炯炯。 沐人九轻轻一笑,手上用力,长鞭将人从马上拖下来,周常瞬间没了呼吸。 下手又快又狠,他收回鞭子,转身正要开口,突然顿住。 一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她就站在赵全前面,拄着一把刀,安安静静看着他,风吹帷帽微动,下面的那双眼睛明亮。 沐人九瞬间沉了脸,眼神冷下来。 这人一定是刚刚趁他分神杀周常时靠近他们的,但就算他分神,能这么悄无声息靠近,此女一定是高手,且极善于隐藏。 “你是谁?”他的声音阴冷。 悬赏令一贴,必定有其他江湖人好奇盯上。 可敢插手侠客山庄和大内行事的人,却是罕见,沐人九没见过此人,刀也很陌生。 这是谁?又是谁派来抢名册的? 阿染没有回答。 她整了整帷帽,取出怀里的悬赏令抖开,歪头,客气又认真:“我接了悬赏,我要赵全。” “呼——” 几乎没有迟疑,下一刻,沐人九已经出手。 阿染撇嘴,都不让她把话说完,这人不讲武德啊! 她提起刀,脚尖往后滑,挡住沐人九的长鞭,而后狠狠一甩,长刀带着无尽杀气,朝着沐人九砍过去。 动作粗暴,但杀伤力惊人,每一下,都奔着杀人去的。 沐人九长鞭缠住长刀,后退。 “修罗刀?!”他面色微变,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染,“你是修罗刀陈留的什么人?” 阿染没回答,抽刀又砍上去。 此刻她已经完全不在意赵全和她的棺材本,眼中只有沐人九,清澈干净的双眸里面闪动着兴奋与喜悦。 在山上练刀这十三年,只有她和师父对打。 前十年,师父追着她打。 后三年她和师父打,但每次下手狠了,师父就抱着缺了一只的胳膊,骂她没良心、不孝。 今日,终于遇到一个高手,可以不顾生死,狠狠战一回。 沐人九阴冷一笑:“找死!”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疯狂对战。 刀锋杀气腾腾,长鞭凌厉凶悍,卷起周围满地落叶,碎片点点,树在刀气中倒下,长鞭抽落满树新叶。 寒月当空,让夜更冷了,两人的对战几乎插不进第三个人。 沐人九带来的另外几人刚刚受了伤,此刻面面相觑,沐人九没有下令,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插手。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皆是越打越兴奋,招数也越来越狠辣。 “砰!” “锵锵!” 刀狠狠劈砍下去,将沐人九的衣袖削掉,手臂上也留下一道血痕,而另一边,沐人九勾掉了阿染的帷帽。 两人皆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打法。 月光之下,阿染的脸变得清晰。 阿染也不在意,又提刀上去,她戴帷帽根本不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脸,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戴帷帽是太久没接触过外人,社恐。 就在沐人九手下提刀要去帮忙时,沐人九却是紧紧盯着阿染的脸,彻底变了神色,这张从开始战斗到此刻,始终冷漠的脸发生巨变。 轰! 脑中几乎炸开。 第4节 漆黑的瞳孔紧缩,不顾手臂的伤口,沐人九死死盯着阿染的脸。 第3章 截胡 面前的人不是绝色美人。 她的脸清秀冷然,五官小巧耐看,因为常年练刀,没有时下闺阁女子的苍白,是健康白,杏眼清澈干净,鼻尖一颗小痣,又添俏皮。 沐人九那原本镇静的脸,此刻翻天覆地。 他的长鞭只是无力抵抗着,被阿染一刀砍伤,节节败退。 阿染皱眉。 沐人九手在颤抖,移开视线,原本冷厉的声音也有些变化,隐隐发颤—— “撤。”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转身飞离,背影踉跄,似失败后落荒而逃。 手下们迅速跟上。 沐人九都没打过她,他们自然不敢找死。 阿染也想跟上去,但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棺材本”,又收住脚。 她喃喃:“搞什么啊?哪有打到一半就要撤退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手。” 看似她已经赢了,但只有她知道是沐人九没了斗志,他们尚未分出胜负。 她有自信取胜,可偏偏沐人九不给她机会。 阿染深吸一口气,转身,狠狠朝着侧面一棵树上劈过去,微微笑—— “还要藏多久,朋友?” 黑玉:“……” 他怎么就被发现了?! 树被劈开,黑玉狼狈落在地上,警惕地盯着阿染。 他不知道,阿染就是跟在他后面来的,怎么会不知道他藏在哪儿? 阿染看了眼黑玉腰间长鞭,挑眉:“也是个玩鞭子的?那继续吧。” 话音落地,她扑了上去。 黑玉:“!!” 他打从阿染突然出现就已经被惊到,沐人九节节败退更让黑玉吃惊,要知道,沐人九的实力他可是打过交道,极其凶残。 这女人哪里冒出来的?? 沐人九手下准备帮忙时,黑玉也想插一手,暗暗帮沐人九。 这女人再可怕,他们一起,还能失败? 殿下的算计当中,今日的结果是——沐人九得到名册,或是他们自己得到。 但是…… 算无遗漏的殿下,您猜到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接了悬赏,截胡赵全吗?? 黑玉已经顾不上思考了。 阿染的刀攻来。 - 天亮时分。 属下闯入书房,喊道:“殿下,黑玉侍卫回来了,重伤!” 萧和青皱眉,抬头看过去。 白玉上前几步,急切问道:“怎么回事?他和沐人九对上了?殿下不是交代不抢名册,直接让沐人九拿走吗?” 来人疯狂摇头,“不是,名册不是沐人九拿走的!” 白玉惊诧,拔高声音:“什么?!沐人九失败了?侠客山庄到底派了谁啊?” “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刀客,对方揭了悬赏令,沐人九杀掉侠客山庄的人后,输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刀客,之后她重伤黑玉,赵全还在她手上!”属下一口气回禀。 白玉惊呆了。 突然冒出来的……刀客? 能让沐人九吃亏,这人怎么会是突然冒出来的? 他下意识看向萧和青,“殿下,肯定有人横插一脚抢名册,她背后到底是谁?” 萧和青正盯着面前棋局,原本已经分出胜负的定局,此刻似乎完全被打乱,没有走向他算好的结局。 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查。” 不管是哪方势力,一定是为了名册。 与此同时。 阿染刚刚挖出一个大坑。 她打完才发现赵全已经咽气,不过没关系,没死她也要收人头,想到赵全死前说的那番话,倒是值得她给他挖个坑。 虽说做过坏事,但也还有一份良心在。 阿染将无头尸体扔进大坑,喃喃:“我都还没有棺材,就直接给你埋了吧,想来你也不会怪我。” 她说完,便要填土。 突然,阿染注意到赵全怀里似乎揣着一本书,有个边角露出来。 伸出手,将东西摸出来。 是一个册子。 阿染这些年认真学刀,文化水平仅限于认识字,毕竟她师父陈留是个文盲,她能认字还是因为小时候阿娘和阿渲教过。 名册上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偶尔夹杂着生僻字,她还看不懂。 “这是什么呀?” 阿染翻了翻,随手将名册塞进怀里,继续埋赵全。 - “悬赏被一个刀客领了!赵全的人头就是她带去衙门的!” “谁呀?这么厉害?刀客……是侠客山庄排名第四的谷奇还是排名十二的秋书荣?” “都不是,是个陌生女子。” “啊?快讲讲,有没有她的信息!” “没有,只知道不到十八,年轻,女的,刀客。” …… 阿染提着赵全人头去领悬赏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京都。 “提刀女侠”更是瞬间扬名。 白老二收到消息时,正在给白老三讲前日遇到的“棒槌”,一个女的,竟然盯上悬赏令,真是作死! 然后,他们便收到了消息。 白老三看向他,震惊脸:“提刀女侠是你说的疯女人?” 白老二咽了咽口水:“听起来……像是。” 这时,学徒突然戳了戳他,又震惊地看向门外。 白老二看过去,只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出现,一夜过去,除了没帷帽外,和昨天一模一样,提着一袋子东西,慢悠悠走过来。 她脚步从容悠闲,彷佛散步。 白老二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想让白老三接待,然而扭头一看,哪里还有人! 全都跑了! 白老二暗恨,却只得咬牙扯出微笑,迎上去,垂直弯腰,谄媚道:“女侠,您来了呀。” 阿染将晃着的那包东西丢在柜子上,姿态随意。 “砰!”一声响,吓得白老二一个激灵。 阿染:“点点?” 白老二硬着头皮扒开看了眼,是黄金百两,刚从衙门领出来,还没动。 “没问题,我们白家一定给客人打造出物超所值的棺材,包客人满意!”白老二将黄金扒拉到手上。 嚯! 这挺沉? 阿染点头,又伸出手:“凭证?” 白老二赶紧给她写契书,一边写一边道:“客人放心,就算契书丢了,我白老二记性很好,只要客人来,就记得客人的单。” “要多久?” “六……三个月!”白老二改口。 阿染满意点头,拿着凭证,好好收起来,转身便要走。 大概是她很好说话,白老二没忍住问道:“客人,您给谁打的棺材呀?” 知道未来的主人,才好定制风格。 第5节 当然,也是他好奇。 这刀客舍得黄金百两打棺材,偏偏面上毫无悲戚之色,白老二实在是想不通。 阿染声音淡淡:“给我自己。” 白老二:“???” 他惊得手上一抖,黄金落下去,砸在熟悉的位置上…… 阿染走后片刻,身后响起几乎穿透云霄的尖叫—— “嗷!痛痛痛!” 而此刻,阿染已经走远。 怀里揣着凭证,她的心情非常好,自从知晓自己只有一年寿命后,阿染就一直想要一副最好的棺材。 哪怕是死,她姜阿染也值得最好的。 是的,她只有一年寿命。 几日前,檀华上山避难,顺便给阿染算了一卦。 “此女阴年阴月阴日生,阳寿只到十八。”檀华说。 师父当即变了脸,逼着檀华想解决办法,可檀华只算命,不改命,又能有什么办法? 师父说:“檀华这种老骗子,你别相信他。” 阿染照常练刀,没有说话。 师父以为她不会相信,毕竟阿染从来不是信命的人。 可阿染知道檀华没有说谎。 她不是第一次见檀华。 十三年前,姜家灭门前夕,这位名声极大的“老神仙”檀华道长便上门算出灭门之灾。 姜家用全家性命,证明了关于檀华的传言——只要开口,绝不会错。 阿染真的只能再活一年了。 半只脚在阎王殿,她已是行走人间的鬼。 如今棺材已经打好,她也该去做想做的事情。 当初,姜家灭门,天下震惊。 她要以更震惊的形式告诉天下人—— 姜家阿染回来了。 阿染从来不怕死,只是她还不能死,更不能悄无声息死,在这最后一年,她要活的潇潇洒洒,扬名天下,她要死的轰轰烈烈,世人尽知。 阿染轻轻一笑。 她继续往前走,思考着昨夜获取的信息。 赵全是侠客山庄的人,据说偷走侠客山庄的宝物,可悬赏却是朝廷发的,昨夜三拨势力,除侠客山庄和大内,还有势力在掺和。 京都的水很浑。 她截胡赵全,已经搅动了这池水,入了局,才能参与,阿染想,应当会有人有所行动吧? 她背着刀,安安静静走入茶楼。 - 皇宫。 这座辉煌华贵的宫殿,并不处处都富丽堂皇,隐藏在华贵之下的阴暗,更显得漆黑阴郁,这里像是皇宫的土壤,以血肉为养分,滋养着上面的荣华。 皇城指挥使沐人九负责守卫大内安全,指挥着皇城禁军以及大内高手。 哪怕是个阉人,也依旧地位卓绝。 这是在外人看来。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沐人九不过是皇帝的狗,他就如同凶猛的野兽,没有人性,指哪儿打哪儿。 任务失败,沐人九手举他的长鞭,跪在阴暗的地牢当中。 “鞭笞!” 有人拿过他的长鞭,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他用来收割无数人性命的长鞭,沾了盐水,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而身后,鞭伤的疤痕一道又一道,积年累月。 沐人九始终面无表情,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鲜血淋漓也没让他变脸。 三十鞭结束。 沐人九缓缓站起来。 挥鞭的人低着头,递还他的长鞭,声音轻轻—— “陛下吩咐,沐大人挨了鞭笞,要谨记自己的失败,尽快查清楚那刀客是谁,背后又是什么人?夺回名册!” 沐人九伸手接过,“是。” 他的声音平静,如果不看他的后背,他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那张脸依旧如鬼魅。 小黄门搀扶着他回房间上药。 皇帝赐了药,能让他尽快恢复,不影响办差。 “大人……”上完药后,小黄门颤抖着声音开口。 沐人九半晌才道:“出去。” 小黄门连滚带爬出去。 没人不怕沐人九。 他是能止小儿夜哭的狠辣角色,明明刚挨了鞭笞,那鞭子沾着盐水,寻常人挨 上一下就要去掉半条命,他挨了三十鞭,后背血肉模糊,却还是吭都不吭,这样的狠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害怕? 况且,此人阴晴不定,说杀人就杀人,小黄门实在是害怕。 人走后,房间里面一直没动静。 许久许久之后,沐人九抬起头,从床的秘匣里面取出一个穗子,已经有了些年,再加上时常查看,十分陈旧。 他的手颤抖着抚摸过去,那挨打依旧面无表情的脸上,痛苦悲戚,双目含泪。 - 德艺轩是京都最大的酒楼,在热闹的长华街上,连接东南西北四坊,每日来往人众多。 一楼嘈杂,说书的、喝茶的、聊天的,三教九流皆有,喧嚣异常。 二楼清雅,侧面有一道门和单独上去的楼梯,使得这座茶楼里面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阿染正在一楼。 除了买棺材的黄金百两外,阿染只剩下从赵全身上摸来的一两碎银,买了帷帽后,就只剩下几钱。 不知道那家伙是穷鬼还是钱掉了,这点钱,只够她在茶楼坐大厅,点最粗糙的茶喝。 不过,这里有个说书先生,什么都说,所以连着两天,阿染都来茶楼报道。 至于她点一杯粗茶一盘最便宜的点心就待一整天,掌柜怎么看她,她脸皮厚,并不在意。 还是得再搞点钱…… 她也不能总睡在屋顶吧? 阿染还有些不适应下了山后,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的生活。 今日她在柱子后的一个角落,一人一张桌子。 便是有人想要坐在这里,见到她桌上的长刀,立刻缩着脖子离开,不敢靠近,跑堂小二来回穿梭,一楼已热闹非凡。 有聊朝堂局势,也有聊前两日接了悬赏的提刀女侠。 阿染已经小有名气。 台上,说书人一拍惊堂木: “今日我们来说一说十三年前声名赫赫的姜家!” 阿染正在盘算怎么搞钱,身体微顿,随即,她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说书人,眼眸深邃,深不见底。 第4章 姜家 台上,说书人拈着胡须,娓娓道来—— “说起这个姜家,就必须谈一谈姜家往事。 “姜家前朝便存在,他们家祖传的武功据说只有一刀,所以叫‘姜氏一刀’,凡使用者,天下无敌。 “后来姜家人所用的武功,皆是姜家后人所创,姜氏一刀据说极其难练,渐渐的也就成了传闻,无人得见……” “姜家在前朝只是江湖中人,到了大雁,姜家与何家同大雁开国皇帝昭和帝一起,止了乱世,安定天下。 “之后,何家为丞相,坐镇朝廷,姜家为大将军,镇守边凉,世代抵御厢族。” “姜家子嗣不丰,老镇北大将军死时只留下两子,长子镇北大将军姜长平,次子姜长安,姜长平二十五岁在边凉战死,只一女留下。 “可悲可叹可惜!” “此女生时便荣宠万分,姜家唯一女郎、姜氏荣宠、陛下与皇后喜爱,可谓京都贵女之首! “姜家与何家交好,姜长安为二皇子之师,因此,姜家女刚刚诞下,便与何皇后嫡子二皇子定了亲。” “当今知晓后十分高兴,扬言,姜氏女必为太子妃,而后,册立何皇后嫡子二皇子萧和青为太子。” “姜氏女不到四岁,姜长平战死,厢族试图入侵大雁,太子之师、姜家次子姜长安还不到十八,便被册立为镇北大将军,上了战场。” “说起姜长安,此子不过年十八,便能如同父兄一样,大败厢族,有传言,他便习得姜氏一刀,当然,只是传言。 第6节 “不过,到底是年轻气盛,十三年前,重创厢族后,十八岁的姜长安回京,一连上奏数封,皆是为父兄、侄女讨要奖赏,要求加封姜氏,加封姜家女郎,为她求一世荣宠……” 陛下仁善,全都应许。 不过,朝中官员可不干,许多人很是不满姜家声名赫赫,他们开始调查姜家,还真被他们查到了东西。 “那姜长安不过十八,就能以一当万,大败厢族,其实是与厢族联手演戏,他们家世代镇守边凉,军令不受,早与厢族人交好。 “厢族压根儿没想入侵大雁,姜长平也并非死在沙场,姜长安急功近利,想要为父兄讨要功劳才如此安排!” “有军中将领告发姜家,陛下大怒,下令何丞相彻查,三日后,证据确凿,姜长安通敌、贪污等七项大罪,陛下怒极,当场下令斩杀姜长安,抄没姜家。 “但到底念着姜家祖辈荣耀,留了姜氏女眷性命,可惜当时姜家只剩一女,再无男丁,镇北大将军的威号,无人能继……” 阿染垂着眼眸,彷佛正听得认真。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阿染桌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阿染抬头,挑眉。 这人和那天晚上第二个使鞭子的人,长得挺像? 她看向对方腰间,也是用鞭的。 不过,都没那皇城指挥使沐人九用鞭好看,一条银色长鞭如龙,似暗夜妖煞…… 阿染出神一瞬。 白玉抬手抱拳,表情复杂:“姑娘,我们家主子想请你喝茶,楼上请?” 他在想,这女子将黑玉打成那样,显然不是个脾气好的。 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过,殿下让他来,应当是没问题吧? 阿染却问:“有点心吗?” “啊?”白玉一愣,茫然道,“有……” 阿染慢吞吞站起来,抬了抬下巴:“带路。” 白玉:“……” 他没想到这么爽快,表情复杂地带着阿染离开。 桌上,只剩下空了的盘子,以及连茶叶都没了的空杯子。 二楼,雅间。 白玉领着阿染推门进来。 雅间很大,绕过屏风才能看到所谓的“主子”。 阿染只想来蹭点吃喝,顺便看看是哪方势力沉不住气,没想到绕过屏风后,她会看到这样一个人。 萧和青跪坐在窗边蒲团上,仪态高雅,窗户支起来,茶室内极为明亮。 他面前茶桌侧面恭敬跪着一正煮茶的婢子,淡淡的烟雾和茶香中,氤氲着那人如仙如妖,黑发如墨,灼灼其华,玉冠矜贵,只是一个侧脸就让阿染愣了愣。 她好像看到无名山上最喜欢的翠竹,冬日里,翠竹堆上雪,又被冻成冰凌,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听到动静,萧和青回头,微微一笑:“请坐。” 这一笑,翠竹摇曳,荡人心魄。 阿染晕晕乎乎坐到对面,放下帷帽。 靠近时,茶香浓郁,却也能闻到对面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竹香,十分清冽。 “请喝茶。” “哦。”对面的人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阿染多看了两眼。 回过神后,便端起茶盏当水喝,一口饮尽,桌上摆着精致的小食,她的目光从对面人脸上移过去。 显眼,长得好也没吃的吸引人。 白玉:“……” 淦! 他家殿下竟然没几盘点心重要! 萧和青正在打量她。 对面女子并不高,脊背却自然挺直,彷佛永不弯曲,一双眼睛漆黑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底,不藏世间任何污垢。 萧和青多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啊?” 阿染揉了揉有些痒的耳朵,这声音真好听。 她想,如果让这人给她说书,她一定会听得更认真,都舍不得打瞌睡。 阿染放下茶盏,直视对面的人,歪头一本正经:“你们京都人都是这样和女子搭话吗?” 萧和青一愣,随即嘴角微扬,这笑容比刚刚真切了许多。 他反问:“姑娘不是京都人?” 口音可是正宗京都口音。 阿染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多年没回京都了。” 见她不想深谈,萧和青顺势转了话题,似笑非笑:“前几日家仆与姑娘交手,伤势颇重,尚在府中养伤,不过,姑娘到底仁善,留了黑玉一命,该谢姑娘。” 阿染回答:“不客气。” 顿了顿,她补充:“你说话可以简单点,听着费劲。” 萧和青端着茶的手微顿,白玉也好努力才维持住自己没跳起来。 殿下分明是在试探她,这人说话怎这么噎人?? 面前摆着糕点,阿染越来越饿,没忍住开口:“我可以吃点吗?” 白玉:“?” 萧和青微微笑:“可以。” 他直盯着对面的人,在他说完的瞬间,阿染的眼睛亮了起来,本就清澈璀璨的眼眸,宛如两轮明月弯弯。 倒是个直爽人。 阿染吃东西很有教养。 哪怕速度很快,却丝毫不难看,反而让人莫名有食欲。 萧和青直觉她不适合兜弯子,便直言:“某有一个疑惑,姑娘可以解答吗?” “你问。”阿染咽下枣泥糕。 “你将名册交给了谁?”萧和青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却逐渐冷下来。 房间里面,气氛似一瞬间变得肃杀。 “啊?”阿染疑惑地看向他,茫然,“什么名册?” 肃杀之气,顷刻荡然无存。 白玉:“!!” 他瞪大眼睛:“当然是赵全盗走的名册啊。” 阿染想了想,恍然大悟。 她从包里摸出那天带走的册子,放在茶几上,点了点:“是这个?” 白玉本能往前走了一步,伸手。 萧和青摆手。 白玉憋着,退回去。 萧和青盯着阿染,片刻后,冷意褪去,笑了—— “我原还猜你是京都哪股势力的人,却发现你连着两天都大摇大摆待在茶楼,想来是在等人找上门……和想象中被人指使抢名册不同,你似乎并不了解京都?” 白玉大惊,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女人。 阿染咽下最后一块糕点,直视萧和青。 此刻,她对面那人不光只有好看的皮囊,皮囊之下的东西也在逐渐清晰。 是了。 他方才就承认那晚“第三拨”是他的人,察觉她在等人找上门,干脆利落寻她见面。 这第一个找她的人并非沉不住气,相反,是格外聪慧。 哪怕没有武功,也不可小觑。 阿染眯起眼睛。 萧和青继续:“既然你愿意见面,应当也有目的,我会配合你,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你既然不知道名册,为什么会盯上赵全,与沐人九争抢他?” 赵全不起眼,因为名册才重要。 阿染突兀地掏出名册,证明了他的推测——此女不属于京都势力,也不是来抢名册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和沐人九有仇? 还是和侠客山庄有仇? 萧和青扫过她的两根手指,虽然拿了出来,却是两根手指压着,另一只手边,她的刀正安安静静躺着。 如果白玉动手抢,她立刻就能反击。 阿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当然是为了黄金啊,悬赏令不是说,赵全人头换黄金百两吗?” 白玉:“?” 他张大嘴巴,随后看向殿下。 第7节 萧和青眼神微动。 原来,这人是被他的悬赏令勾来,竟还真有人只为了黄金百两,就敢去杀赵全,对上侠客山庄和沐人九。 她的目的简单到意想不到。 恐怕此刻,大内和侠客山庄都还在猜她背后的人是谁,谁指使她抢名册。 萧和青有些想笑。 这人真是……出其不意啊。 不过,既然背后无人…… 萧和青笑了笑,扭头吩咐:“让掌柜送些餐食上来,给姑娘继续看茶,边吃边说。” 糕点已经吃完,他看出她饿了。 阿染立刻察觉到,对面的人好像一下子变得更“体贴”,态度也在无形当中拉近,和风细雨。 “谢谢。”她客气一句。 萧和青只是笑笑,“我已经问完了,姑娘的目的是什么,又需要我做什么?” 他问完他的问题,现在该阿染问。 阿染在心里啧了一声。 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什么都不用说,对方就一清二楚,虽说很舒服,但始终有种被看穿的感受,好像她的所有目的都很简单一样。 她点了点桌上名册,缓缓开口:“这是什么名册?有什么用?” 白玉看向萧和青。 后者点头。 白玉解释:“是官员名单,朝中被侠客山庄贿赂、威胁的官员名单。” 阿染皱眉。 她又问:“侠客山庄到底是什么存在?” 白玉惊诧。 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见殿下没有反应,白玉继续: “侠客山庄是一个笼络天下高手的江湖组织,里面汇聚了无数奇人,有闻名天下的剑道高手、箭术高手、刀客、机关术、毒、医……可以说,江湖许多高手都与侠客山庄有联系。 “侠客山庄的庄主是段墨天,段丞相亲子,十二年前,侠客山庄成立,大力笼络天下高手,送钱送地位送官职,等到侠客山庄成为庞大势力后,又反威胁朝廷官员,成为一个极大的利益网。” 阿染眉头紧锁。 十二年前,也就是姜家灭门的第二年。 而且,侠客山庄幕后主人竟然是现任丞相段元立。 阿染心念一动,突然道:“段丞相?朝廷?也就是说,侠客山庄与皇帝没什么关系?” 萧和青端起茶盏,但笑不语。 阿染明白了。 怪不得沐人九要抢名册,原来皇帝和段丞相并非一心,朝廷江湖成为一个庞大利益网后,最先威胁到的就是皇室,是皇帝。 如今的段丞相,怕是只手遮天。 又因为侠客山庄的存在,皇帝也没办法杀掉他。 饭菜送了上来,茶楼一般不会提供餐食,但萧和青要,就一定会有,而且还是最好的饭菜。 阿染咽了咽口水,看向对面的人。 萧和青端着茶,眉眼含笑,“请用,我与姑娘投缘,一见如故,可以边吃边聊。” 他都不介意,阿染自然拿起了筷子,开始填饱肚子。 看得白玉嘴角直抽抽。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这东西现在侠客山庄和大内都想要,尤其是侠客山庄,为了不被捏到把柄,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追回。”萧和青轻声道。 阿染吃着饭,没说话。 白玉强调:“那晚去的只是侠客山庄排名第二十一的高手,赵全也只排二十九,侠客山庄真正的追杀,即将开始。” 阿染走了个神。 ——真好吃。 她咽下口中食物,反问:“所以呢?” 白玉:“你既然身后没有势力,不赶紧找人投靠,怎么活下去?” 他都替这人着急! 萧和青抬了抬手,眼神认真,如同无名山上翠竹摇曳,春风和煦,“若是姑娘愿意,某会庇佑姑娘。” 阿染想:他真是比这美食还诱人。 她已经看出来了。 这人是看中她的实力,想要招揽她。 阿染摇摇头。 如果顿顿都给她这些好吃的,或许她会心动。 庇佑? 那倒是用不着。 她有刀,她的刀会庇佑她。 白玉见她摇头,瞪大了眼睛:“你真是不知道自己惹多大麻烦!侠客山庄还没找你,是在观望你身后的势力,但你拿着名册,最迟今明,侠客山庄和沐人九都会找上门,你想赢沐人九就不容易,大内还有许多高手,更别提侠客山庄。” 这东西很重要。 就是因为重要,所以会招来无尽麻烦,除非她交出去,转移侠客山庄视线,否则他们会一直盯着她。 阿染继续吃饭,她的速度很快,已经快要吃完。 萧和青:“不着急,你可以考虑清楚,不过这东西对你而言确实是个麻烦,若你愿意,可以换给我,要什么你提。” 他眼神认真起来。 阿染已经吃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她举起名册,问萧和青:“这东西很重要?” 萧和青:“很重要。” 姜阿染:“各方势力都在抢它?” 萧和青:“是。” 阿染笑了,眉眼弯弯,“那我就留下了,你可以放出消息,名册在我手上。” 说完,她将名册揣回怀里,态度自然,理直气壮。 第5章 有病 白玉:“??” 白玉:“!!” 他眼睛瞪成铜铃。 不是,这人有病吧? 知道名册危险,不赶紧拿出来,竟然还收起来?? 萧和青同样闪过疑惑,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京都的水很深,若是搅过了,是会死的。” 她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萧和青怎么算留下名册都没有任何好处,只有无尽麻烦与危险,她为什么要留下? 萧和青不解。 如果是需要这东西也就罢了,她在今天之前,分明不知道这是什么。 阿染只回:“无所谓。” ——反正她都要死了。 萧和青没有说话,他在认真审视着面前的人,眼神越来越深,态度也与之前有了变化。 此人…… 当真是奇怪。 总在出其不意。 白玉简直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喂喂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们家公子没骗你,侠客山庄和大内真的都要对你动手了,你不赶紧想办法保命,竟然还要留下名册?!” 疯子! 白玉都替她着急。 恨不得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摇一摇,质问: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疯?为什么?! 阿染得到不少信息,还吃了顿饭,算是收获十足。 她将茶水端起一饮而尽,而后拿着刀和帷帽站起来,朝着对面人点点头:“今日多谢阁下解惑,告辞。” “姑娘。”萧和青站起来,“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若是遇到麻烦,或是需要帮助,随时来茶楼找掌柜,他会联系我。” 他显然还没放弃招揽她,抬脚走过来,“我送送你。” 阿染晃神,好看的人连走路都好看。 天气尚寒,阿染习武,所以穿得单薄,这位“美人公子”还披着狐裘,长长的白色狐裘在他的身上,格外好看。 第8节 不单单是脸好看,身形修长如玉,就像是画上走下来。 侍卫打开门,萧和青送她,两人相携下楼,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日天寒,我观你似格外喜欢枣泥糕,让掌柜多备下一份,还有一坛好酒,姑娘离开时可带上。”萧和青随口道。 “好……”阿染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可真是“贴心”。 走到一楼,说书声变得清晰—— “……说完何家与段家、余家以及朝中局势,我们说回姜家。 “姜长安被斩后,朝廷的人抄了姜家老宅,之后的事恐怕大家耳熟能详,堂堂镇北大将军府,竟然只抄出纹银四十九两!” 顿时,周围议论声起。 “可不是嘛,这件事我还记得,朝廷罗列姜家七罪,贪污是第二罪,结果只抄出纹银四十九两,举世哗然。” “这明显不对啊,姜家清廉至此,贪污军费是假,通敌也未必真。” “知府都能有十万雪花银,姜家竟然只有四十九两,再想想当初的姜家名声,怎么会是通敌之人?” ……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继续道: “顿时朝中吵成一片,陛下也怀疑姜家罪名是否为真,招来文武百官议论。 “当夜,姜家满门被灭!” “恶客来袭,姜家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姜氏唯一的女儿也死在大火当中,这位定下的小太子妃,香消玉殒。 “陛下震怒,下令彻查姜家案,可惜一直没个结果。” “后来,传言姜家灭门与何家有关,何丞相病逝以后,何家逐渐落败。 “小太子与那位娃娃亲小太子妃姜氏女,便彻底缘尽,此生不复相见。” “如今,坊间传闻,段丞相唯一的女儿段家女郎将为太子妃,段家女郎才学斐然,名动京都,太子贤良聪慧,倒是佳偶天成。 “太子与段家女郎情妾意,姜家女终成过往,一代声名赫赫的姜家,彻底成为历史。” 说书人摇摇头,感叹:“但凡姜家还有人在,或许当年的姜家真相就能被世人所知,若是姜氏女还在,这江湖朝廷……罢了罢了,不提也罢,终究已成过往。” 阿染嘴角笑容嘲讽。 她往前走,脚步变快。 心不在焉的阿染没注意到,萧和青同样心不在焉,再没开口,眼神冷如寒霜,同样加快了脚步。 他连招揽人的兴致都没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门口。 掌柜提着食盒过来,萧和青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可否知道姑娘名讳?” 阿染心情不太好,回了句:“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是谁?” 萧和青笑了,“那下次见面,我们再坦诚相待。” 他接过食盒,递给阿染。 显然,这是预判她会来找他,既是投靠于他,当然可以知晓他的身份,也会交代自己的来历。 阿染呼出一口气,接过,笑了笑,没有多言,“告辞。” 说完,她转身离开。 转身那一刻,阿染笑容消失。 萧和青望着她的背影,听着身后茶楼的议论声,脸上的笑容在阿染转身瞬间消失。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是撕开伪装,原本温和的脸一片冷然。 ——“你们说,姜家到底有没有叛国啊?何家是不是做了什么?这些年也没查清。” ——“谁知道呢?毕竟这么些年,厢族确实再没有任何动静,并未有入侵大雁的想法。何丞相是当初叛国案主审,可这些年一直没找到证据。” 萧和青眼神冰冷。 阿染早已远去,提着食盒,脸上挂着嘲讽。 四十九两白银。 姜家只有四十九两白银! 可悲可笑! 阿染戴上帷帽,遮住那张满是嘲讽的脸,也遮住那双冰冷的眼睛,风吹起衣摆,微微摇曳。 哪怕没有一年之期,她也早已是行走人间的鬼。 她不是死在一年后。 她是死在十三年的大火当中,和她的家人们一起。 这仅剩的一年,只是加快她的脚步。 阿染短暂的人生当中,只有最懵懂的四年被爱包围,尚未享受够亲人之间的关怀,便永久失去,此后这世间,阿染再无家人。 无父无母无兄长,无一亲眷,无一羁绊。 阿染一直相信,她的亲人们还在等她,所以,她从不畏惧死亡。 只怕无声无息死去。 阿染握着刀,摸了摸怀里的东西。 名册、侠客山庄、朝廷官员……她真是阴差阳错拿到一个好东西。 一个可以让她着手的东西。 - 今夜可能会有打斗。 阿染并未在往常待着的屋顶休息,而是选了个周围无人的破屋,避免打起来时牵连无辜。 这破屋之前有人住过,虽四面漏风,屋顶也缺了好几块,但下面铺着干草,中间还有可以点火的石板。 阿染打开白日那如玉公子送的食盒。 她挑了挑眉。 里面倒是丰富,第一层是枣泥糕,第二层是几种精致的点心,第三层则是花生、饴糖。 下面似乎还有很大的一层,阿染揭开—— 一只烧鸡。 再加上那坛酒,够阿染今晚吃饱,都是些好东西,这人真大方,也……真有钱。 “啧,这拉拢人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师父说得对,京都这些人都不简单。”说完,阿染摇摇头,朝着烧鸡伸出手。 风声不歇,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 她猛地抬起头,厉声喝道,长刀已经挥出。 “砰!” “哎呦!” 松松垮垮的门彻底毁了,一男子身体一转,灵活地避开阿染的攻击,却揉着自己的腰,彷佛被闪了一般,嗷嗷叫。 “你是谁?”阿染缓缓站起来。 男子龇牙咧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他一袭青衣,头发被布带绑着,额前小碎发有几分潇洒,脚上一双鞋已经被磨破,却依旧自得。 一双桃花眼狭长,让整张脸变得风情,眉眼常弯,嘴角常笑,便是吊儿郎当也遮不住这份洒脱的俊俏。 闻言,他抬手指着阿染,瞪大桃花眼,质问:“你你你,你还问我,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会在我的地盘?” 他不给阿染开口机会,人已经坐到了旁边,“相逢即是缘,我允许你住在这里,作为交换,我吃点你的东西。” 他的手朝着烧鸡伸过去。 这才是他的目的。 阿染:“……” ——真是好不要脸! 阿染抬手阻挡,带了内力,那人手一晃,抵住阿染,另一只手再次伸出,而同时,阿染的另一只手又已拦住他。 四只手在食盒上交叠。 随即同时眯了眯眼。 实力不差呀! 阿染看了他的手一眼,上面有茧子,是从小练武的痕迹,虽然吊儿郎当,但内力深厚,没见着武器,不排除藏起来的可能。 阿染在分析,却也没让他碰到烧鸡一个边角。 那人放弃了,收回手,吹了吹,悻悻道:“果然好凶,这一看就是德艺轩的东西,他们家是卖茶不卖饭,能从他们店里提食盒出来,一定得有权有势,这么好的东西不处理处理再吃,暴殄天物……” 阿染的手顿住,随即看向他:“你会弄?” “当然!”他拍了拍胸口,“你分我一半,不,三分之一,我给你烤一烤,绝对让它更美味,我再把酒温上,让你吃的舒舒服服!” 二月里,天还很冷,冷吃确实不合适。 若不是点心吃不饱,恐怕德艺轩也不会装一只烧鸡。 阿染:“四分之一。” “得嘞。”他立刻屁颠屁颠去抱柴火进来,生火,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 火点起来,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油,熟练地刷了一点,火上架起烧鸡,立刻就有浓郁的香味散开。 这人没说谎,是个会做饭的。 “我叫余焕,你呢?”他扭头问。 第9节 “阿染。” “是个好名字……”余焕吸了吸口水,又把酒坛在旁边温上,“怎么样,香不香?” 阿染坐在旁边,眼睛盯着烤鸡。 余焕看了她一眼,偷笑。 两人并坐,火堆噼里啪啦,倒也和谐。 这画面挺奇怪,阿染和这叫余焕的人不过是刚认识,竟像是好友般和谐相处。 这人实在太自来熟。 “好了!” 余焕将烧鸡一抬,放进盘子里面。 他搓搓手,又拿出盒子里面的两个小杯子,倒满温好的酒,咽了咽口水,“完美!阿染,可以开吃了!” 然而两人刚刚伸出手…… “砰!” 一声巨响,本来就破烂的屋子倒下一个角,风声乍起,带着无尽杀意的飞镖从倒下的屋角飞射而来。 漆黑的外面,瞬间杀气腾腾,几双眼睛如狼,正盯着他们。 “小心!”余焕大喝。 两人往两边闪开,余焕缩在破柜子后面,阿染提着刀挡住再次射来的飞镖,与杀手们交手。 余焕小心翼翼探出头,“侠客山庄?” “锵锵!” “砰!” 阿染刀气凛然,与围攻她的杀手过招。 “交出东西,让你死个痛快!”有人喝道。 阿染轻笑,“果然是为了名册。” 她躲开攻击,一刀划过那人身体,勾唇:“我、不。” 下一刻,她的刀锋似乎变得凌厉,以极快的速度压制着围攻她的四人,刀刀凶悍,刀刀致命。 余焕瞪圆眼睛,惊讶:“修罗刀?” “砰!” 一枚飞镖差点射到余焕脸上,他缩回柜子后面才躲开,“真是可怕,差点被殃及池鱼,我是无辜的。” 他好无辜的! 说完,他脑袋探出去,喊道:“阿染,这是侠客山庄排名第十四的高手,流星镖,之所以进不了前十,是因为他有个致命的短板,只会远攻不能近战。不要管围攻你的人,杀掉流星镖后,这些人就不足为惧!” 话音落地,“咻咻咻”几枚流星镖扎在余焕刚刚的位置上。 原本就破烂的柜子只剩下一堆木头。 余焕拔高声音:“打我干嘛,我是无辜的呀!” “咻咻咻!” 又是几枚流星镖射向余焕。 比起阿染,流星镖现在更想杀余焕! 他无辜? 一开口就抖出流星镖最大的弱点,能无辜? 阿染听到余焕的话,却并没有听他的去杀流星镖,反而依旧对战围攻她的四人,他们彷佛是补齐“流星镖”的短板,战斗力不高,防守却很强。 四个人如同一张大网,能缠住他们网上的人。 哪怕再强悍的高手,也会被他们纠缠一阵,而后,由流星镖放冷箭,直接击杀。 ——倒是默契。 阿染轻轻一笑。 随即,她的刀转了一面,刀在屋内影影绰绰透出的火光中,闪烁着跳动火苗,将整把刀都映红,刀光如血,映着她宛如修罗。 此为,修罗刀。 第6章 你牛 余焕还在掰着手指头喊:“对了,阿染,流星镖还有一个缺点,我算过了,他的飞镖是实心的,一枚飞镖重半斤,按照他的体重和武力,每次出任务最多只能携带两百枚飞镖,只要耗空飞镖数量,他就——” “咻!” “咻咻!” “咻咻咻!” 飞镖如雨,朝着余焕铺天盖地射过去。 余焕震惊喊道:“喂,你要杀的人在那边啊!” 他一边躲射向自己的飞镖,一边计数:“还剩下九十五枚……哦,只剩下九十了。” “咻!” 流星镖似乎和余焕干上了。 余焕一边怂怂躲避,一边给飞镖计数,“还剩八十!” 这时,刀光一闪。 余焕眯了眯眼睛,飞镖也停止一瞬,再抬头时,阿染站在四人围攻的中央,一人一刀,那四人已经倒下,彻底没了呼吸。 余焕:“?” 流星镖:“?” ——发生了什么? 在两人扛上的时候,阿染用修罗刀强势破开了这“网”! 余焕眼神微变,深吸一口气,喃喃:“这是将修罗刀的本事学了九成九……如此年轻……” 声音几乎消失在黑夜中。 流星镖也似乎回过神,开始攻击阿染。 阿染站在四具尸体中间,避开流星镖,飞镖力度在降低,说明“流星镖”正在离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家伙逃了。 “不追吗?”余焕声音响起,有些疑惑。 阿染没有回答,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短刀,掂了掂,旋即眼神一厉,“咻!”短刀朝着某个方向投射而出。 “啊!”短促的一声尖叫,远处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阿染淡定转过身,流星镖已死。 这番动作,看得余焕几乎呼吸一滞,片刻后才回过神,他从已经完全烂掉的柜子后面,伸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 “牛。” “你年纪轻轻,武功竟然这么高?” 余焕从柜子后面钻出来,话音一转:“你和修罗刀陈留是什么关系啊?” 阿染坐回去,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多半是他徒弟吧。” 余焕坐回来,目光触及火堆旁,随即龇牙:“天气太冷,烧鸡冷掉了,又不好吃……这群人也真是的,不会在我们吃完再来吗?” 杀人,还要挑时间吗? 阿染无语,伸出手摸摸酒坛,又已经凉了,“再热热吧。” “唉,好。”余焕重新开始烤鸡,他这人似乎天生话多,继续叨叨,“你师父现下如何?他消失十几年了,还以为真的彻底退出江湖,没想到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武功……挺强。”要不了多久,恐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来。 阿染奇怪:“你很了解他?” 这人好像比她还了解她师父,不,应该说这人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流星镖“弱点”这样的秘密,他也知道。 余焕,不是他表现得这么简单。 阿染在打量他。 余焕给烧鸡翻了个面,“混江湖的谁不了解修罗刀?如今天下第一弯刀是侠客山庄排名第四,谷奇。但据说,当年修罗刀陈留压着谷奇打,后来陈留败了一场,自断一臂,修罗刀传闻才就此消失。” 当然,很快他们就会想起来,想起那个凶狠的“修罗刀”。 余焕瞟了她一眼。 阿染正色起来:“输给了谁?” 她想起师父那只断掉的手,他似乎不是很在意,还经常拿来开玩笑,但这么多年,他却从未下山过…… 也不是不在意吧。 “天下第一剑,余问天。”余焕缓缓开口。 天下第一刀,输给了天下第一剑。 阿染看向他。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余焕瞪眼:“余是大姓,整个剑山都姓余呢,余问天也消失十年了,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余问天……”阿染念了念这个名字,记下来。 “他不是侠客山庄的人?”她又问。 第10节 余焕摇摇头:“不是啊,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侠客山庄的,江湖势力还有不少,民间高手也有许多,侠客山庄只是势力最大,高手如云,但也不是所有高手都搭理他们,比如你。” 他多看了阿染两眼。 阿染 有在认真听,但也认真注意着鸡,提醒:“烧鸡好了。” 余焕立刻回神,将鸡取下来,搓搓手,兴奋道:“来吧,我们终于可以开——” “砰!” “交出东西!” 屋顶被掀掉的瞬间,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持剑朝着阿染攻来。 “又来?” 余焕嚎了一嗓子,“嗷——你到底干了什么?捅了侠客山庄老巢吗?!” 说完,他连滚带爬溜开。 蹭点烧鸡,怎么就这么难? 阿染也在想。 莫不是她就应该吃冷的? - 阿染解决了人回来,提着刀,刀如寒霜,上面还带着血,但血迹很快沿着刀面流下,消失在地面干草里。 余焕把烧鸡取下来,手捏着耳垂降温,随即招招手:“快来吃。” 阿染:“待会儿兴许还有人来。” 余焕却摇摇头:“这个人实力不如前一个,说明是侠客山庄下了内部令,你解决流星镖,会吓退其他人,可以安静一会儿。” “内部令?”阿染疑惑。 余焕手一顿,无语:“你什么都不了解,到底怎么招惹侠客山庄的?而且还惹得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 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示意阿染坐过来,简单讲起侠客山庄与内部令。 侠客山庄势力庞大,而他们之所以如此强大,完全是因为侠客山庄制定的一条条有利于高手们的举措,就比如这内部令。 侠客山庄从来不会随便指使里面的高手,他们会发内部令,面向全部成员,给至少正常任务的两到三倍报酬,请他们出手。 ——条件好到阿染都心动。 而同时,接了内部令并且完成,不仅能得到报酬,还有利于进行侠客山庄内部排名。 这个排名,如今已经被天下人认可。 余焕声音平静:“甚至有人只为了一个排名,就愿意加入侠客山庄,如此一来,侠客山庄的势力自然越做越大。” 江湖奇葩多,个个还都想要“名震江湖”,对于侠客山庄,可不得趋之若鹜? 而一旦加入其中,被利益腐蚀、裹挟,谁还舍得抛开? 这世间人,都为“名与利”忙忙碌碌,侠客山庄抓住这两点,就抓住了命脉。 阿染轻嗤一声,眼神嘲讽:“这世间一切有因有果,侠客们从侠客山庄获得好处,官员们也从侠客山庄获得好处,都在拿好处,这些好处又是哪里来的?” 无非是民脂民膏。 勾结官员,就有了搜刮民脂民膏的方式与条件。 赵全死前那几句,阿染可还记得。 “是呀,可他们得到好处,谁又在意呢?”余焕眼神冰冷,喃喃,“如今对许多人而言,侠客山庄是再好不过。” 阿染明白了。 她点点头,冷静开口:“他们满意侠客山庄,与侠客山庄关系好,就会愿意帮侠客山庄做一些事情,保证侠客山庄地位,就是保证他们的地位。” “对。”余焕扯了扯嘴角,轻轻一笑,“流星镖失败了,侠客山庄更新的内部悬赏令就会指明,还会加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阿染神情平静:“下一次来的人,比流星镖更强。” “答对了。”余焕将烤好的烧鸡取下来,“如果情况紧急,他们还会主动找庄内前十的高手,请他们出手……侠客山庄,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自求多福吧。” 这语气可不是担心,而是幸灾乐祸。 余焕,一个典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阿染看向他。 余焕放下烧鸡,疑惑地回视。 阿染突然出刀。 刀鞘在左手,右手握着刀柄,身体前倾,她与他的脸距离很近,刀锋也压住了他的脖颈,这把刀刚刚可是见了不少血。 余焕顿住,表情慢慢收起来,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眯起,声音幽幽:“你这是做什么?” 阿染缓缓开口:“你好像知道不少。” 这话…… 像是要灭口。 霎时间,整个破屋内没有一点人声。 他们彷佛被摁下暂停键,一动不动,但周围的气压在不断变低,桃花眼和杏眼对峙,隐隐杀气。 火光噼里啪啦,四面漏风的屋子寒风阵阵。 阿染握着刀。 余焕的手放在了腰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桃花眼深处,一头凶猛的野兽却正在活动手脚,混不吝的皮相下,带着血腥杀戮。 交战,彷佛一触即发。 这时,阿染又开口,语气认真:“你知道这么多,给我帮点忙吧。” 余焕:“?” 阿染想到,好像江湖中让人办事,都得给好处?就像她用赵全人头领取的赏金一样,得公平交易,给出好处,得到帮助。 于是,她补充:“我现在只有一只鸡,分你一半,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报酬。” 余焕:“??” 阿染再补充:“帮你杀人也可以。” 余焕:“???” ——你这可不像是请人帮忙。 ——分明是杀人灭口! 他把目光从阿染脸上,移到下巴处的刀上,眼眸深不见底,“那你这刀?” 阿染保持着姿势,又说:“你到底帮不帮?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一半威胁,一半承诺。 余焕手从腰间拿开,整个人恢复吊儿郎当,他斜斜撑着地面,仰头回视阿染,桃花眼意味深长:“靠这么近,是在调戏我吗?我倒是不介意,毕竟你长得还挺好——” 声音停下。 阿染的刀正在逼近。 余焕伸出手,将她的刀摁回去,人也坐了起来,拢了拢衣服正色道:“烧鸡给我一半。” 阿染眼角上扬。 这是答应了。 两人终于可以吃饭,烧鸡热了两次,但余焕手艺确实很好,依旧极为美味,再来一杯小酒,能幸福到眯起眼睛。 尚未回春的二月,外面寒风阵阵,屋内点着火堆,吃饱喝足,浑身都像是舒展开。 余焕饮下一口酒,感叹:“好酒好菜!” 他看向阿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侠客山可庄还在追杀你。” 阿染咽下口中食物,语气淡淡:“带我去趟衙门,可以查看往年卷宗的衙门。” 她才刚下山,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 她需要一个领路人,这男人来历莫名,但他知道很多隐秘的事情,寻找卷宗这件事,有他帮忙,她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不管这人什么来历,能用就行。 流星镖死了,侠客山庄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很看重名册,就算不确定名册还在不在她手上,不知道她“背后的人”,也会来抓她审问。 真正的高手也该出手了。 阿染要抓紧时间。 “衙门?”余焕茫然,“怎么又扯上衙门?” 他将剩下的酒喝进嘴里。 阿染吃着烧鸡,幽幽开口:“哦,侠客山庄追杀我,是因为我手上有他们勾结的官员名册,我想查一查衙门往年卷宗,找找朝廷官员的麻烦。” 姜家,她想看的是姜家案卷宗。 “噗——”余焕一口酒喷出去。 他将手上啃得七七八八的鸡腿还回去,站起来拔腿就走,“还给你,我们有缘江湖再见!” 你管这叫不危险? 一边招惹侠客山庄,一边扯上朝廷。 这人是挑事的!! 第7章 夜探 深夜,两道影子悄无声息朝着东边去。 第11节 余焕在前面带路,压低声音: “朝廷大案都要经过大理寺,你要找朝廷以前的卷宗,就得到大理寺架阁库。” 大理寺常年关押着不少犯人,遇到棘手的案子,还会连夜审问。 算是“夜班”最多的地方,晚上同样守卫森严。 阿染点点头,跟着他潜入大理寺。 两人趴在屋顶上,阿染带着帷帽,一身黑衣,余焕倒还是之前的模样,一张脸露在外面,随意地趴在大理寺屋顶。 余焕朝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这边是收押犯人的地方,架阁库在那边。” 黑暗中,大理寺还点着灯,影影绰绰。 微暗的月光照在地上,再加之他们都有武功,倒也还算看得清。 阿染点点头:“多谢,你可以走了。” 正要起身的余焕:“?” 他诧异地扭头:“什么意思?” 阿染握着刀,理所当然:“我说要保你安全,半只鸡,不值得让你跟我一起去涉险,我还是有数的。” 余焕一时心情复杂。 这女人…… 蛮横提刀威胁,偏偏又有些分寸与距离,极为复杂,也……极为分明。 谁都猜不到她下一刻会做什么,又会说什么。 阿染正要离开,他突然伸手,扯住她衣袖,哼哼唧唧:“你让我离开我就离开?之前我要走,你不同意,现在既然带你来了,我当然跟你一起去。” “侠客山庄还盯着我。”阿染皱眉。 余焕摆摆手:“我跑得快。” 阿染:“……” 余焕补充:“放卷宗的架阁库就有好几个,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走吧。”阿染伸出手,拖他一起走。 余焕:呵,这现实的女人! 两人正要站起来,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俯身趴下,将自己隐在屋顶的黑暗中。 “楼公子,你怎么亲自来了?是段公子有什么吩咐吗?”大理寺的人从里面跑出来,迎上匆匆而来的不速之客。 “庄主问,刘正许抓起来了吗?” “已经抓起来了,就是……”大理寺的人小心翼翼看了眼楼公子,这位可是侠客山庄庄主段公子最得力的属下,“他嘴里一直不干不净。” 楼公子冷笑:“那就把人交给我,我带回侠客山庄。” “这、这毕竟是朝廷官员,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那人迟疑。 “谁说消失了?你就说他关在大理寺,谁还会提审不成?”楼公子眼神冷了下来,“你不说,谁知道?” 谁知道? 屋顶之上,阿染与余焕对视一眼。 余焕用眼神表示:嘿,要不要吓一吓他们? 阿染单手摁住他,继续听。 下面那人忙道:“是,我这就去拿人。” 不到一刻钟,一个人被带了出来。 那人模样狼狈,一见到楼公子便瞪大眼睛,反应剧烈,“是你?段墨天让你来的?!你们要做什么?” 侠客山庄的人已经将他揪住,准备带走。 “放开我!段元立,你狠辣无情,明明是你侠客山庄丢了名册,威胁我们的安危,又——”刘正许破口大骂。 楼公子眼神一冷。 立刻有人上前捂住刘正许的嘴巴,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楼公子拱了拱手,带着侠客山庄的人迅速离去,趁着深夜,他们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离开。 阿染听到了“名册”两个字,多留神几分。 人已经走远,她松开余焕,望着楼公子消失的方向,感叹:“侠客山庄径直从大理寺拿人,还是一个官员。” 余焕活动脖颈,嘲讽一笑:“因为朝廷压不住侠客山庄,压不住段丞相,或许,改朝换代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咱们这位丞相可是武林出身,最擅拉帮结派。” 阿染突然想到沐人九。 如果大内有这样的狠人,各有各的势力,改朝换代也未必容易。 “走吧。”她不再耽误,朝着架阁库的方向去。 余焕跟上。 大理寺架阁库存放着历年卷宗,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防守严格,但这个点正是守卫精神疲惫时,阿染隐匿功夫又强,倒是顺利。 架阁库内。 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放满卷宗,这些都是大理寺经手的案子,算是极为重要的档案。 这里面不能有明火,因此,一排排架子中间,漆黑一片。 月光从窗外隐约透进来,又让人能勉强看清。 阿染悄无声息落地,随手抽了本卷宗,是宣和十二年的案子,距离现在不过四年,却已经落满灰尘。 她的隐匿功夫极强,余焕竟然也不差,始终跟在她身边,好奇探索:“你找什么卷宗啊?竟然跑到大理寺来。” 阿染:“随便看看。” 余焕:“……你猜我信不信?” 阿染:“不信你还问?” 余焕莫名被噎住。 两人从昨天认识到现在,不是你噎我,就是我噎你。 他深吸一口气,靠着高高的架子,朝着阿染抬了抬下巴,“卷宗是按照时间放置,不是按照某个人,你不说目的,那可有的找。” 事实上,阿染要来找卷宗这个行为他就不理解。 但没关系,跟在身边,总能知道目的。 阿染不置可否,翻了翻卷宗,突然开口:“宣和三年到宣和六年的卷宗在哪儿?” 余焕一怔,眼神探索,抬手指着阿染后面:“那边,第四个架子。” 阿染抬脚过去。 余焕跟上,皱眉思索:“宣和三年到六年发生了不少事情……侠客山庄正在找你麻烦,所以你也想找段丞相的?” 宣和五年,段元立升任丞相。 阿染不置可否,抬脚往里面走。 她要找的是姜家卷宗。 但余焕来历不明,阿染需要借段丞相遮掩目的,一手建立侠客山庄,段元立仇人多了去,并不起眼。 她倒不是怕暴露,而是怕打草惊蛇。 余焕撇嘴:“段家牵扯的案子很多,但实话实话,如果侠客山庄不倒,再多案子牵扯到那老狐狸也没用,你查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侠客山庄只要在,段丞相就屹立不倒。 那是个聪明人。 阿染依旧没有回答。 她已经走到地方,这里放着十年以前的卷宗,卷宗落了灰,十分陈旧,仅仅只是靠近,就能闻到陈旧的味道。 阿染也不在意,随手取下一个开始查看。 她似乎没有目标,有些草草翻过,有些看得慢一些,就那么随意地翻看着。 - 侠客山庄。 “流星镖死了?!”段墨天皱紧眉头,手上的折扇微顿,“那人到底什么来路,竟然能杀死流星镖?是大内隐藏的人?” “还没查到。”属下汇报。 那人是突然冒出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信息。 段墨天阴沉,本能看向自己的父亲,当朝丞相段元立。 属下继续道:“这次名册丢了的事情引起许多官员不满,刘正许不是唯一一个,我们必须尽快拿回。” “爹,我已经让人去拿刘正许了!”段墨天忙道。 段元立正在练字,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教过你无数次,遇事要冷静,名册现在还不知道在谁手上,当务之急是什么?” 段墨天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找名册、查名册在哪里,以及名册泄露应对之法。” 段元立:“还算有脑子。” 他放下笔,淡淡道:“让谷奇去抓那刀客,活捉。” “如果她已经把名册交给她背后的人呢?” 段元立打量着自己的书法,面色不变,声音冷静:“那就直接杀了,总要让人都看看,我侠客山庄的东西是不是那么好劫的。” 闻言,段墨天点点头。 那女人敢对侠客山庄对手,侠客山庄就必要收她的命,给江湖人一个警告。 这是她的报应。 - 第12节 别院。 萧和青正在看书,有人匆匆进来,压低声音耳语两句。 “派了谁?”他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那人回复:“我们的人说,谷奇似乎有了动静。” 萧和青一顿,视线从书上移开。 白玉惊讶地张大嘴巴,拔高声音:“谷奇?!侠客山庄竟然直接调动了谷奇?他们知道名册还在那女人手上?” 要不然怎么会直接调用谷奇呢?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萧和青:“侠客山庄这是要给所有想抢名册的人一个警告。”这其中就包括他。 ——用那个“提刀女侠”的血。 白玉也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复杂,喃喃:“那她活不了了,本来殿下还想着拉拢她,她非要自己硬抗……”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厉害的刀客,又要死了。 早点投靠殿下,他们庇佑她,才有活路,可惜。 黑玉想到那人的身手,突然道:“其实也未必。” 白玉看向他,诧异:“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还有可能赢吗?开什么玩笑!” 谷奇是谁? 那可是天下弯刀第一人,所有玩刀的遇见都要退后一步。 那女刀客才多少岁? 对上谷奇,怎么可能赢?! 白玉不相信。 萧和青看着黑玉。 黑玉和那刀客交过手,他如此慎重,那人的实力恐怕真不容小觑。 提刀女侠对上天下第一弯刀…… 萧和青又将视线移回棋谱,淡淡道: “那就等着看结果吧。” 谷奇已经动了。 横空出世的女刀客,到底还能不能活? 萧和青眼底又闪过些许疑惑,她看似疯狂的所作所为、所有摸不清头绪的行动,背后目的到底是什么? 以及…… 她是谁。 第8章 报仇 大理寺。 余焕还在旁边叨叨:“宣和三年到宣和六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宣和四年,兵部尚书段元立建立侠客山庄,广招天下高手。 “宣和五年,何丞相病故,都御史余江与段元立争抢丞相位。 “宣和六年,当今圣上设立皇城指挥使一职,掌大内高手,护卫皇城安全……” 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看这几年的卷宗,到底有什么意义。 阿染依旧没回答,背着刀,安静翻看。 此刻她手上正拿着一个卷宗,陈旧的纸张泛黄、腐朽,太久无人翻越,带着灰尘,上面大大的一个“姜”字,在腐朽中仍然清晰。 余焕将那几年的大事都说了一遍,但忘记最要紧的一个—— 宣和三年,姜家灭门案。 阿染的手指隐隐颤抖,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宣和三年。 副将徐高义告发姜长安叛国,宣和帝大怒,将这件事交给当时的丞相何书令、都御史余江、兵部尚书段元立查办。 之后,证据确凿,皇帝震怒,下令斩杀姜长安,抄没姜家。 姜长安被杀,姜家只抄出四十九两白银。 举世哗然。 当夜,姜家满门被屠。 这些冰冷的记录,记载着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叛国案的始末,却彷佛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鲜血与烈火的世界。 二叔被斩得突然,他们家甚至连劫人的时间都没有,二叔便已经死了。 姜长安是真的很疼阿染,姜长平在边凉镇守,姜长安就一直带着阿染,骑大马、坐船、打磨武艺基础,如父如兄。 少年鲜衣怒马,张扬肆意,一手抱着阿染,一手策马扬鞭,在娘亲的咆哮中,大笑着上山下河,逗得小阿染咯咯笑。 阿染眉眼温和下来。 但很快,笑容敛起,眼神冰霜一片。 姜家数代镇守边凉,从不贪污军费,有人折损,姜家还会贴钱抚恤家人,多少兵户遗孤都是姜家养着的,姜家怎么会有钱? 所谓赫赫姜家,其实一穷二白。 他们唯一有的东西,不过是皇帝承诺给尽忠职守姜家的——姜氏女太子妃之位。 娘说,战死之人可怜,他们当多关爱一些。 没想到,上不愧天地、下不愧军国的姜家死得更可怜,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记忆彷佛拉回十三年前。 阿染那时四岁,哭了一整天,哭睡过去,等到娘亲叫醒时,阿染还有些迷茫。 娘亲紧紧捂着她的嘴,“不要出声,阿染,你一定要逃出去!” 她抱着阿染,彷佛抱着最后的希望。 娘将阿染交给七岁的哥哥姜阿渲,命令他保护阿染。 姜阿渲是阿染的义兄,是姜长平收养的孤儿,也是所有孤儿当中,武功天赋最好的一个。 阿渲抱着阿染,带她从后面跑出去。 然而到处都被人堵死了。 那夜都是高手。 他们根本逃不出去,阿渲为了她有逃命的机会,将她藏起来。 哥哥的声音在颤抖,“阿染,你一定要躲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答应哥哥。” 他最后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咬牙冲出去。 正在附近搜索的人立刻发现他,追杀过去。 阿渲用尽全力在跑。 他只要走远一些,阿染就能安全一些。 可惜,他纵是天赋异禀也不过七岁,没跑多远,被人一刀穿胸而亡。 阿染看着阿渲倒下。 他才七岁! 到死都没敢回头看阿染一眼,就怕有人注意到她。 那群人真狠啊…… 他们没搜到阿染,放了一把火,要将整个姜家全部烧干净,绝不留活口,阿染是从狗洞爬出去的。 她得活。 可那群人谨慎至极,很快发现她,阿染原已绝望,一辆马车行驶而过,一小少年将她拉上马车。 “别怕。”少年抱着阿染。 身后有追兵,他们没敢点灯。 马车速度再快,也抵不过那群高手们。 “你把我放下去,自己逃吧。”阿染说。 那少年没说话,他将阿染放了下去。 却不是自己逃离,而是将阿染藏起来,自己带着马车引开追杀他们的凶手,凶手全都追着少年而去。 阿染那时已经烧得迷糊,她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 再后来,爹爹旧友修罗刀陈留赶来,将阿染带回无名山。 此后十三载,阿染从未下山。 “喂,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余焕将脑袋凑过来,一脸好奇,待看清楚上面字迹的时候,惊讶道,“姜家案?!” 他有些恍惚:“是了,宣和三年还有轰轰烈烈的姜家案。” 这才是宣和三年到宣和六年,不,应该说是大雁到目前为止,影响力最大的一桩案子! 阿染垂着头,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底深处翻涌,声音依旧:“我看到了姜家卷宗,在想当初真相,姜家……真惨。” “是挺惨的。”余焕摇摇头,感叹,“不过,若是姜长安真的叛国,与厢族勾结,害死无数边关将士,那也是报应。” 阿染捏着卷宗的手指隐隐发白。 第13节 卷宗上证据确凿,这也是一直以来姜家是否清白的争论点。 至少从卷宗看,姜长安是真的“通敌”,有与厢族人的书信,有厢族人证词,还有姜长安副将的口供。 姜长安七罪,通敌、贪污、不臣、不义、不道、奸污、不孝,样样皆有证据。 但阿染知道,这一定不是真相。 她了解姜家,了解姜长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因为,她是阿染,姜家阿染! “反正姜家也没人了,这件事虽说时不时被人提起,但又有谁真的在意呢?厢族人不再入侵,姜家案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言语消遣。” 余焕摇摇头,感叹:“到现在还有人相信姜家,还有人记着姜家恩情、姜家数代功绩,但凡姜家有人活着,一呼百应,朝廷江湖巨震……可惜,已无人在意。” 阿染声音轻轻:“是呀,无人在意。” 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但眼底深处冰冷又疯狂。 很快…… 所有人都会在意。 因为,姜阿染回来了。 姜氏女下山必然危险,所以她想学成天下第一再下山,却没想到——这条被无数人延续下来的性命,终究只剩一年。 那她还顾忌什么呢? 既只剩一年,她便要随心所欲,放手去做自己想做、应该做的三件事。 而这第一件—— 查明十三年前姜家案真相,报仇。 檀华已算了她只有一年,命不由人,但所行之事、所做之为,当由她自己。 阿染记下了卷宗上所有内容。 又翻了翻,她的手微顿,疑惑:“只有这一册吗?” “我看看。” 余焕脑袋凑过来,在架子上翻找一会儿,“奇怪,姜家叛国案是大案,后面还牵扯到何家,闹了好多年,现在仍有人旧事重提,多次复查,怎么会只有这一个卷宗?剩下的呢?姜家灭门案卷宗怎么也没有?” 就算当年姜家灭门没找到真凶,也该有卷宗,记录始末与线索。 两人又找了找,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阿染眉头紧锁。 仅剩的这一册卷宗上面,在多次“旧案重提”后,都是天下尽知的消息了,没多少真正的调查结果。 尤其是姜家灭门案,连卷宗都没有。 余焕摇摇头:“应当是被人拿走了,就是不知道在谁手上。” 阿染指甲掐入掌心,面色依旧冷静。 她不动声色将卷宗放回去,彷佛不在意,又翻起了其他案子的卷宗,随口道:“总觉得姜家案很复杂,当年的何丞相、都御史余江、兵部尚书段元立、满朝文武……似乎都牵扯其中。” 余焕斜斜靠着架子,态度慵懒,“谁知道呢?姜家灭门后,倒 有传言是何家干的,还调查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阿染声音轻轻:“何家为什么要害姜家?他们好像是姻亲,而且历来关系很好。” 她仍记得何皇后抱起她,用脸颊轻轻蹭她时的温柔…… 余焕露出嘲讽,桃花眼眯起来,深不见底—— “官场之事,肮脏至极,姜家案满朝牵扯其中,谁都可能是凶手。 “皇上看重姜家,姜氏女必为太子妃,那万一何家不想要姜家女为太子妃,想要他们何家女为太子妃呢? “还有剑山余家,余淑妃膝下有大皇子,能看着姜何之好?段元立从兵部尚书一跃为丞相,谁知道他又做了什么?” 闻言,阿染突然看向余焕。 她抱着刀,声音幽幽:“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之前觉得余焕对江湖很熟悉,现在却发现——他似乎对朝廷更熟悉。 余焕微顿。 随即,他转身,借着外面隐隐的光,他隐在黑暗当中,似乎整个人都变得高深莫测,压低声音,意味深长—— “一个,路人。” 阿染:“……”哦,冷漠。 她彷佛被他搅得没了兴致,将卷宗放回去,抬脚离开,“天亮了,走吧。” 余焕噎到她,相当高兴,脚步轻快跟上。 外面天光乍现。 两人从暗夜中来,又踏着黎明的晨光悄无声息离开大理寺。 “余焕,如果我想查官员的甲历,应当去哪里看?”阿染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知道不少信息。 与其费心去查,不如直接问。 在他没站在她对面之前,他都是助力。 “还是架阁库。”余焕非常坦诚,直言,“吏部架阁库存放着官员升迁、考核档案,不过和卷宗一样,都要慢慢找。” 阿染不怕慢慢找,就怕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余焕好奇扭头:“你到底在查什么呀?告诉我呗,我还能帮帮你呢。” “随便查查。” “喂,你这个回答非常敷衍!” “就是在敷衍你。” “……” 很好,他噎了她一次,她又噎回来。 两人刚离开大理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尚未走远,天也还未完全亮起,远远便响起轻微的风声,正在对话中的两人骤然收声。 阿染握着刀,抬起头,迎着天边尚未升起的光。 远处屋顶之上,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正站在上面,手上扛着一把弯刀,隐隐冷光,另一只手提着一坛酒,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他在等她。 余焕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满脸的吊儿郎当消失,只剩下认真,缓缓开口: “天下第一弯刀,侠客山庄排名第四,谷奇。” 第9章 溜了 “谷奇……” 阿染念着这个名字,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道影子。 这才是侠客山庄派来抓她的真正高手。 “小姑娘,知道我是找你的吧。”谷奇将酒喝完,坛子砸在屋檐之下,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阿染,毫无情绪。 “咔嚓!” 酒坛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长街格外清晰。 阿染看看碎片,又看向谷奇,手缓缓握上刀柄,抽出来,笑了:“知道。” 谷奇显然惊讶于她的不害怕,眼睛眯起来,与她隔空对视。 阿染旁边,余焕的手放在腰间,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二对一的话,他们胜算很大。 “呼——” 风声起,有一队人马从皇宫方向跑来,一道人影踏着天际的红光,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飞来。 余焕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一缩,“沐人九……” 他立刻转身,抬手拍了拍阿染的肩膀,露齿一笑:“你加油哟,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打不过就赶紧跑,别硬抗!” 说完,脚下一滑,人已消失不见。 沐人九此时在另一边屋檐上落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耳鬓垂下的红绳,声音冷漠:“谷奇,这里是京都,天下脚下,大内门外。” 他在警告侠客山庄的人。 “你也想要这人吗?”谷奇喃喃。 随即,他提着弯刀消失在屋顶之上,扑向阿染。 先下手为强! 他欲一刀斩下阿染。 阿染脚下后点,眼神一厉,长横刀举起。 “锵!” 刀锋对立,剑拔弩张。 沐人九本能往前走了一步,随即硬生生顿住。 谷奇的弯刀所向披靡,面对一个新出茅庐的小丫头,他只是非常随意的一击,便带着无尽的杀气。 然而,阿染挡住了。 她的长横刀挡在面前,飓风掀起帷帽,刀光照亮她的眼,里面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有同样的杀气与无惧。 “修罗刀?!”谷奇的表情瞬间大变,看向刀,又紧紧盯着阿染。 第14节 阿染扬起嘴角,“认识一下,修罗刀陈留之徒,阿染。” 话音落地,阿染抽刀,狠狠反击。 谷奇神情早已大变。 如果原本是漫不经心,此刻便是凶煞,他输给修罗刀,天下尽知,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弯刀”而不是“天下第一刀”,也是因此。 这是陈留的徒弟,修罗刀传人。 谷奇被逼退一步,他却仰天大笑:“哈哈哈,修罗刀断臂,还以为此生都没办法赢过修罗刀,没想到他还有徒弟,好呀,真是好呀——” 他眼神巨变,目露凶光,提刀扑上来,招招致命。 阿染立刻回击。 她的手臂在颤抖,是对打带来的压迫,也是兴奋。 这样的高手对决,两人都发挥十成十的威力,搅动周围风云,刀气翻涌成海,他们从巷道打到屋顶,又从屋顶打到空旷之地,刀气凌厉,快如残影。 皆是越打越心惊。 一个老练,一个创新,两人各有风格,一时之间竟完全分不出胜负。 谷奇绝不愿意输给修罗刀徒弟,拿出了全部本事。 阿染向来打斗时不要命,她有十成本事,打斗时就能发挥十成,完全没有任何留守与防卫,以攻代守。 沐人九站在屋顶之上,手拽着长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战中的两人,看阿染是担忧,看谷奇就是杀气。 “好天赋!”谷奇大喝一声,招数开始变化。 阿染跟着转了招数。 两人都带了伤,阿染甚至甚至要更严重一些,但此刻她的气势却在告诉所有人—— 她要么赢,要么死! 阿染并非自小就天赋异禀,小时候天赋更好的是阿渲哥哥,但四岁之后,阿染突然变得天赋异禀,学什么都非常快,好像老天都在帮她一样…… 这样的天赋,她从未浪费。 谷奇狠狠一推,阿染猛地退后。 帷帽早已掉落,她那张看起来无害的脸上,神情坚毅,抬手,手指擦过横刀,带起点点血迹,清澈的杏眼闪动着疯狂的光,脚下狠狠用力,这一刀,带出她全部的实力。 谷奇同样将弯刀祭出,内力倾斜,发挥他最凶猛的一击。 “嘭!” 以他们脚下为核心,周围石块翻涌,炸开。 烟尘中间,一横刀一弯刀,死死对抗。 而后—— “咔嚓!” 阿染的刀正在开裂。 她面色一变。 搞什么啊? 她竟然输在刀的质量不如对方的弯刀吗?! 谷奇同样看到,笑了:“下辈子,买把好刀再战。” 话音落地,他便要趁阿染武器不凑手,拿下她。 阿染猛地后退,手上的刀只剩下半截,她深吸一口气,欲要用这半截刀继续战。 她师父能打得对方无还手之力,她便是只有半截刀,也不会输! “砰——” 弯刀被鞭子缠住,沐人九站在了另一面,三足之位。 他正式插手。 谷奇被“修罗刀”冲昏的头脑清醒过来。 “沐人九!”谷奇握着刀,盯着他,眼神危险,“她是你们的人?所以名册已经在你手上了?” 沐人九没有否认,反而勾唇,“你是很强,她的刀也只剩下半截,但若是我们联手呢?你还能一打二吗?” 大内的人围了过来,将他们包围住。 他变相承认了名册在大内手上。 谷奇面色一变,一个沐人九他不怕,一个修罗刀传人他也未必输,可若是他们联手…… 他扫过两人,目光定格在阿染脸上,深深记住她的模样。 随即猛地转身,提着弯刀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谷奇撤了。 阿染拿着断刀,奇怪地看着沐人九。 他好像……在帮她? 沐人九扭头看向她,银色的长鞭落在地上,他声音平静:“交出名册,这东西你留着没用,只会带来麻烦。” 这是阿染第二次听到。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刀,又看看围着她的大内高手,阿染将刀收进刀鞘,捡起帷帽,微微一笑:“好吧,但名册不在我手上,你等等,我先去取。” 片刻后,沐人九缓缓抬手,示意其他人让开。 “大人……”有人迟疑。 “让开!”沐人九眼神阴冷。 那人立刻闭了嘴。 阿染抬脚便要离开。 身后,沐人九再次开口:“京都局势复杂,你虽武功高强,但搅入势力斗争当中,恐怕也很难脱身,离开京都吧,去任何地方。” 没有哪个势力只有一个人,诚然单打独斗,阿染轻易不败。 但如果对方一起上呢? 如果今日是沐人九和谷奇联手呢? 闻言,阿染回头。 朝阳在此刻升起,初晨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对面,沐人九背着光。 迎着光的阿染看不清他的脸,他彷佛隐在黑暗中,纵是阳光遍地,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风带起黑衣红绳。 ——这是就是皇城指挥使,大内高手沐人九,皇帝的走狗,作恶多端。 她没有答应,转身抬脚离开。 待走远后,余焕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 “奇怪,真是奇怪。”他凑到阿染旁边,表情古怪,“他好像在帮你?当着侠客山庄的人承认你是他的人,名册也在他手上,侠客山庄必然不会再死死盯着你,反而盯着他、盯着大内……” 那可是狠辣无情沐人九哎!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染摇摇头。 想了想,她说:“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震慑侠客山庄吧,大内的人也不简单。” “倒也有可能。”余焕点头。 阿染这女子没有任何人会不重视,突然冒出来,不到十八,却能不输给侠客山庄第四的谷奇,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武功…… 谁都会忌惮。 让侠客山庄以为她是大内的人,也未必没好处。 大内和侠客山庄已经局势紧张,这时候杀出一个“阿染”,却与侠客山庄作对,沐人九乃至皇帝,都没必要对她下杀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沐人九指不定打着什么算盘。 当然,让侠客山庄误会名册在大内手上,转移了她的危险也是真。 “哎——等等,你不是说要回去取名册吗?你这是往哪儿走?”余焕还在沉思中,突然发现阿染已经飞快消失。 阿染头也不回: “当然是溜啊。” 咋滴? 她还真把名册送给沐人九不成? 余焕:“??” 他瞪大眼睛,拔高声音:“你这个女人,真是好不要脸!” 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意味深长,他眯起眼睛一笑:“不过,有个性,我喜欢。” 余焕抬脚,跟上阿染。 两人怕被沐人九追上,“溜了”很远,但对方似乎没有因为阿染的谎话而愤怒,并未来追他们。 于是,他们慢了下来。 阿染问:“哪里可以买武器?” 余焕跟在她旁边,挠挠头:“武器一条街,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转了个方向,直奔武器一条街。 - 侠客山庄。 “名册竟然在大内手上?”段墨天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段元立,“爹,皇帝已经拿到名册,我们必须尽快应对。” 第15节 他咬牙切齿:“大内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修罗刀徒弟……藏得真深啊!” 段元立没说话,眼中闪过不解,眉头紧锁,他总觉得不太对,她既然是大内的人,为什么不继续藏着,反而直接上衙门领赏? 段墨天疑惑:“爹?” 段元立摇摇头,对他招手,“皇帝这几年想杀我的心越来越明显,余江那个老匹夫更是时时盯着我,如果大内拿到名册,动不了我们,也会动依附于我们的人,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你这样……” 声音越来越小,只有段墨天能听到。 段墨天点头。 等到段元立说完,他问:“那刀客呢?” “杀!”段元立眼神冰冷,“不管她什么来历,都必须死!” ——这是给所有人的警告。 ——这一次失败,那就继续杀。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谷奇抬头,声音幽幽:“这个人归我,你们不要动,我会尽快杀掉她。” 段元立一顿。 他知道谷奇和修罗刀的旧怨,也知道谷奇的心病,点头同意。 他不觉得谷奇杀不了修罗刀的徒弟,这么多年过去,谷奇未必输给修罗刀,更何况只是他的徒弟呢? 今日他们短暂交手,尚未真正生死一战。 既然谷奇有安排,那就留她几天。 侠客山庄第四,段元立还是要给他面子。 谷奇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酒,抬脚离开,留下一句:“放出消息,领悬赏的女刀客是修罗刀徒弟,得他真传。” 说完,人已消失不见。 今日知晓她是修罗刀徒弟,当时冲动了,现在谷奇已经冷静下来,他要杀她,而且要堂堂正正、当着天下人杀她。 他要让天下人知道,这位接了悬赏的“提刀女侠”是修罗刀徒弟。 然后,告诉所有人—— 天下第一弯刀,杀了修罗刀之徒! 第10章 风格 所谓的武器一条街,还真的就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位于京都北坊,相较于东富西贵,以及南边的普通百姓区,北坊是江湖人居住地。 在这个武功横行的世界,多数武学者都遵守着“江湖道义”,尽量不去靠近平民百姓,所以京都自建成,北坊就归江湖人。 近些年,侠客山庄横行,许多江湖人不再拘于北坊,同样流连在其他几坊中。 但北坊的地位依旧卓绝,寻常百姓鲜少过来,都是江湖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却也同样热闹。 相较于茶楼,这里更多的是酒馆,江湖人见面,旁的不说,先喝上几大碗,自然就拉近了关系。 酒馆多了,自然更喧嚣、热闹。 阿染看到一胡子拉碴的老头喝醉,睡在路中间,路过的一个人嫌挡了道,提起来,丢在旁边店铺屋檐下。 卖衣服的老板娘从衣服里面抽出两把大砍刀,凶神恶煞冲出来,喝道:“谁将人扔到我店门口的?还要不要人做生意?!” 目光触及阿染。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刀藏在身后,笑语盈盈:“小姑娘,买衣服吗?我们店内衣服最好看,什么样的都有……” 阿染露出笑容,摇摇头。 等她和余焕离开后,回过头,看到老板娘又将那人丢了出去,那人却只是翻个身,继续睡。 阿染轻笑:“这地方……真有意思。” “那可太有意思。”余焕啧啧两声,“这里最乱,时时刻刻都有血腥杀戮。” 话音落地,鲜血喷溅。 赌坊的人提着一个男人出来,剁了他的手,喝道:“敢赖账?先断你一只手,三日内不还清,我就要你命!” 余焕拍拍胸口,扯着阿染衣袖,表情浮夸:“好可怕,快走快走!” 阿染无语,跟着他离开。 两人穿过几条街,又绕过一个小巷,还没靠近,便察觉温度升高,还有“咚咚咚”的敲击声越来越清晰。 武器街! 阿染眼睛一亮。 快步走去,映入眼帘是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街道,整条街都与武器相关,每家店只有一个门,每一个门模样差不离,来来往往的侠客们有人喜悦,有人发愁。 路上,还有不少人正在试刀试剑。 “好!” “这把剑锻得真好!” “多少钱肯卖?” “啊,这长枪打得太好了。” …… 见此场景,阿染眼睛如两颗明珠闪烁,嘴角克制不住上扬,大步走入这条她十分喜欢 的街道。 她喜欢这里! 半个时辰后。 ——阿染黑着脸出来。 余焕跟在后面,憋笑:“武器本来就贵,你这一身好武艺,寻常刀也扛不住你用,当然需要一把好刀,好刀价高,很正常。” 阿染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没安好心,想看好戏,却还是忍不住骂道:“这里的老板都没良心,黑心肝!” 要价太狠了。 这点余焕赞同,他点点头:“武器一条街据说是在同一个老板名下,因为这里最出名、锻造的武器最好、有最好的锻材,所以这里最受江湖人喜欢与向往,又因为同一个老板,垄断价格……” 江湖人会武功,相较于平民百姓,更能挣钱一些。 而武功越高,搞钱越容易,偏偏这群人大多刀口舔生活,除了爱喝酒,没有别的喜好,有钱又不花,正好用在武器上面。 打斗时,不单单看武功,还要看武器,这武器一条街的好东西,可不得泼了命要钱吗? 当然,这里的东西也确实值得,才会人人推崇。 余焕摸着下巴,一脸羡慕:“这幕后的老板,真是人才啊。” 有这条街在手上,不知道多有钱。 阿染不管那老板是什么人才,她只知道自己没钱,什么都买不起! 她抬脚,大步离开。 ——搞钱再次成了要紧的事儿。 余焕:“喂,你不换刀了?” 阿染:“不换。” “你这把刀怎么用??” “就这样用,以后它叫断刀。” 余焕:“……” 沉默片刻,他说:“你牛。”这丫真是穷出了风格。 阿染已经走远,手摩挲着刀柄,还是没忍住回头骂了句—— “奸商,黑心肝。” - 别院。 “殿下,这是上月武器一条街进账,银子留了一半继续采买锻材,剩下一半全部送入别院。” 萧和青点点头,示意放在旁边。 他手执笔,正在书写着什么,并未抬头。 侍卫匆匆进来,附耳低语:“刚刚收到消息,侠客山庄派了谷奇追杀那女子,他们在皇城外遇上,谷奇无功而返,那女子也无事。 “不过,沐人九似乎也去了,事发突然,不知道具体细节,只是在谷奇回去后,侠客山庄的内部令撤了。” 萧和青笔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喃喃:“内部令撤了……” “是名册已经到了沐人九手上?”白玉疑惑,“陛下没有送消息来呀。” 只有这一个可能,侠客山庄才会移开视线。 可是,那女子之前不愿意将名册给殿下,会愿意给沐人九?如果是强抢,又为什么没有受伤? 再者,皇帝也没有传消息过来。 陛下既然让太子悄悄查侠客山庄,名册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不给递消息。 白玉不解。 片刻后,萧和青道:“继续看吧,只要名册不在侠客山庄就好。” 只要不在侠客山庄,在谁手上都行。 只是…… 那女子恐怕暂时不会找上门来,可惜。 第16节 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殿下,侠客山庄让人从大理寺拿了刘正许去。” 萧和青眼神一变,竟直接站起来。 白玉大喜:“终于有线索了。” - “真是没想到,那女刀客竟然是修罗刀陈留的徒弟!” “修罗刀传闻,得有十几年了吧?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修罗刀风采。” “得了吧,什么风采?陈留杀人不眨眼,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的刀下,真正有侠气的是天下第一剑余问天。” “可惜,他们都消失了。” “剑山还有人在外行走,修罗刀却是再没有见过。” “修罗刀徒弟这不就出来了吗?修罗刀呀,怪不得能劫杀赵全,啧啧,江湖再添一名厉害刀客,得排在赵全之前,侠客山庄前三十吧?” …… 柱子后面,余焕听着大厅的对话,一边剥瓜子一边挤眉弄眼:“啧啧,听到了没?他们竟然说你只排侠客山庄前三十,这是蔑视你!” 阿染没理他,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小本本上,画着一个个符号。 余焕继续:“这才短短几天,提刀女侠的名声就已经传开,侠客山庄又没有动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有人在憋个大的。 阿染还是不理他,继续翻看。 姜家案牵扯官员甚多,告发姜长安叛国的副将徐高义,在姜家灭门不久,便被相信姜家清白的“江湖义士”暗杀。 厢族更是与姜家世代仇怨,找不到当初“作证”的厢族人。 没有直接线索,就只能找间接。 从卷宗之上,以及这几日余焕带她去的吏部架阁库,找到当年与姜家案关系密切的官员名字,尤其是那些为姜长安定罪提供证据的。 那些人中,有人死了,有人一路高升,还有人被贬,也有人成为段丞相走狗。 最终,阿染的视线锁定在三个名字上面—— 现大理寺少卿蒋毅、都御史曹正从、户部侍郎刘正许。 余焕还在继续叨叨:“你师父和谷奇有旧怨,现在你是修罗刀徒弟的事情突然传开,我总觉得吧……” 阿染突然喃喃:“刘正许?好耳熟的名字。” “户部侍郎刘正许?”余焕被转移注意力,惊讶出声,“这不是几天前我们在大理寺见过吗?侠客山庄将他从大理寺带走。” 阿染也已想起,皱紧眉头。 随即,她翻出名册,上面赫然有刘正许的名字。 “他的名字在名册上面,侠客山庄却带走他。”阿染抬手,指着名册上“刘正许”三个字。 余焕剥好瓜子,正要开吃,手一顿,“是很奇怪,侠客山庄丢了名册是他们不对,应该安抚名单上的人,这时候不可能抓人啊?” 这时候抓人,无异于火上浇油,很容易引起名册上其他官员不满,非明智之举。 阿染深吸一口气:“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余焕接道:“他威胁到了侠客山庄或者段丞相。” 只有威胁到侠客山庄,或者威胁到段元立,才会在这个时候,抓一个名册上的官员,怪不得一向胆大的侠客山庄要悄悄进行。 他们也不想动名册上的人,但不得不动。 刘正许,这个人更特殊了。 阿染圈出来三个人,倘若她一口气审问三个相关的官员,有极大可能打草惊蛇,她不怕暴露身份,只怕找不到真相。 所以,她要先锁定一个人。 在今天之前还没确定,但此刻,她确定了—— 刘正许。 此人不仅与姜家案有关,还与当初的兵部尚书、现在的段丞相有关,立刻比其他人更有价值。 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 侠客山庄没直接杀人,说明刘正许还有威胁他们的东西。 换言之—— 他有很大的可能还活着。 不管他因为什么威胁到侠客山庄,阿染都想一探究竟。 她这个人就喜欢搅混水,在混轮的局势当中插一脚,抢点筹码。 阿染收起名册,缓缓开口:“我要进侠客山庄,劫刘正许。” 余焕:“???” 他准备吃瓜子仁的手再次顿住,瞪大眼睛:“喂喂喂,你疯了吧!现在侠客山庄以为名册在沐人九手上,最近没人动你,不定憋着什么坏,你竟然还主动找过去?你找死啊!” 疯了疯了。 这人指定有病。 这是劫侠客山庄劫上瘾了?竟然瞄上了人家老巢? 这是真要去捅侠客山庄的窝呀! 阿染伸出手,抄走余焕剥好的一碟瓜子仁,一口吃掉,边走边说:“你把茶钱结一下。” 第11章 有病 余焕:“?” 余焕:“!!” “我的瓜子!”余焕仰起头,大声喊道,“你给我还回来!” 平地惊雷,惊得整个茶楼都看向他,一脸诧异。 阿染早已踏入茶楼大门,留下余焕一个人原地运气。 余焕丢下铜板追上去,气鼓鼓:“我也没钱了,咱们之后还是别来茶楼,喝不起。” “谁让你每次都点那么多?”阿染自己只点一杯茶,余焕却根本不会控制成本,点心、花生、瓜子,什么都要点。 余焕缩了缩脖子:“那多没面子?” 阿染看他一眼:呵呵。 “……”余焕表情严肃起来,说起正事,“你真的要去侠客山庄?那里和衙门不一样,衙门看管再严对我们而言也不是问题,侠客山庄不一样,就算是顶尖高手,恐怕也很难强闯。” 那是段元立的老巢。 是整个江湖最顶尖的力量,江湖高手,从来不止真刀真枪直接干的侠客。 还有更让人忌惮的存在。 阿染抱着刀,斜睨他,只说了一句—— “所以,你去不去?” 余焕:“……去。” 一边吐槽她疯了,一边不遑多让,这家伙也不是个正常人。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阿染越看他越不简单,哪怕他吊儿郎当,一副地皮流氓样。 但没有地皮流氓有这么高深的内力,更没有地皮流氓对朝廷、江湖细数家珍。 此人,不简单。 余焕立刻转身,看天看地看云,转移话题—— “我给你说,这个侠客山庄可一点不好进,如果是正常进入,有人带着走大门,没问题。但要是非正常进入,一关又一关,什么都有可能遇到,这么多年以来,所有试图闯入侠客山庄的人,全部失败……” 对于他别扭转移话题的样子。 阿染:呵呵。 - 侠客山庄坐落在京城郊区一座小山上,整座山都在侠客山庄范围,山脚下是高耸的大门,从远处往山上看,雾气笼罩,只能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树,其他什么也看不着。 大门气派,看守的人竟也是高手。 门外是宽敞的空地,一条纵横南北的路,不论是出京还是进京,都很方便,而外面常年马车穿行,间或几匹大马疾驰进出。 往来侠客山庄,什么人都有。 阿染抱着刀,立在茂密的树冠里面,一双杏眼安静地看着这座山庄,只看门头,除了格外威严,似乎没什么与众不同。 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东西,却让人忌惮。 阿染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门口有很多人。”悄无声息隐藏在暗处看守的人。 余焕蹲在旁边,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茅草,手上一卷羊皮一截炭笔,声音含糊: “那只是开胃菜,看守而已,他们能拦住硬闯侠客山庄的大多数人,剩下的高手,他们不需要拦,只要发出信号即可,这就是侠客山庄第一关。” 阿染扭头看过去。 他正在画进入的线路图,四个方向进去都被打了大大的“x”,显示此路不通。 阿染问:“不能从正面硬闯?” 余焕摇摇头,嚼了嚼茅草,解释:“我听到一个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侠客山庄会动。” 阿染眉头紧皱。 余焕抬起头,看向山庄方向,此刻已经黄昏,侠客山庄笼罩在黄昏的霞光中,越发神秘,他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真假,因为,鲜少有人硬闯侠客山庄还能出来,就算出来的人,他也说不清里面到底什么情况,这是侠客山庄最大的秘密。 “听闻,这些年段元立敛财全用来修建这座山庄,这是他的大本营,敢建在皇城脚下,就有自信便是皇帝挥兵,也拿他没办法。” 第17节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江湖人归心侠客山庄的根源。 狂! 狂到知晓朝廷拿他们没办法,狂到自成一体,狂到血洗一个县城上下几千百姓,也能作为“凶名”入侠客山庄。 这些年江湖不少势力与侠客山庄摩擦,也有不少高手试图进入,皆以失败告终。 还有人言,能闯入侠客山庄逛一圈后活着出来,就足够江湖扬名。 “侠客山庄是谁人所建?”阿染好奇。 并非是说侠客山庄的主人,也不是指工匠,而是设计侠客山庄的人,让这个地方成为难克之地的执行者。 余焕笑了,意味深长:“你知道侠客山庄排行榜吧?” 阿染点头。 赵全二十九,流星镖十四,谷奇第四。 “四到后面所有名次,都会变动,只有前三,自六年前侠客山庄大成,就再也没有变动,也不会变动,前三和后面所有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因为很多时候,并不完全以武功深厚断输赢。” 余焕缓缓开口,一字一句:“侠客山庄排名第二,墨叶,擅长——机关。” 此人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专研机关术。 而侠客山庄就是他的作品,此人常年都在侠客山庄,是镇守侠客山庄的存在。 至少十年没人见过墨叶了,不知道此人机关术修炼到何种程度,所以侠客山庄到底会不会动,也只是传闻。 阿染听着,手指摩挲着断刀刀柄,没有说话。 余焕将羊皮卷面向她,指着上面:“正门不好走,后山全是瘴气,更没办法绕后,如果要硬闯侠客山庄,就只能从两侧走,而这两侧,东侧是峭壁,西侧是湍急河水,侠客山庄都有防卫。” 他表情变得认真,桃花眼收敛流里流气,直言:“这种情况,你还要进侠客山庄吗?” 就非要进吗? 为了一个不知道死活、不知道掌握什么信息的刘正许? 阿染看了看阴在雾气中的山,手指摩挲着手柄,在余焕觉得她即将放弃时,突然开口—— “我觉得可以从正门进去。” 余焕:“?” 合着不说话的时候,你在想从哪里闯进去? 阿染回头看向他,笑了:“既然侠客山庄这么神秘,那总要进去看看,到底有何不同?” 这么特殊的地方,能不去瞅瞅? 余焕:“??”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视线视线相对,杏眼锋芒,却澄澈一眼见底,桃花眼风情,微光幽幽,探不着深处。 片刻后,余焕笑了。 他将嘴里的茅草吐出来,收起羊皮卷,站起来,身形拉长,“行吧,那就进去看看,我也挺想知道里面到底长什么样。” 一个人发疯像是有病。 两个“病友”一起,还挺……快乐? 但是—— 余焕扭头,搓了搓下巴:“为什么选正门?” 阿染抱着刀,理所当然道:“防守最严密,只能说明最容易进去,要不然为什么守这么多人?” 顿了顿,她补充:“情况不利,逃起来也容易些。” 余焕:“……” ——好他妈有道理。 - 寅时末。 余焕看着天光,即将卯时,天快要透出光亮,从黑夜滑入白日。 但确实最好的强闯时刻。 白日不合适,黑夜其实也未必恰当。 都知道晚上危险,侠客山庄能没有准备? 况且,侠客山庄是主,他们是“客”,闯入不熟悉的地方,黑灯瞎火,只会有利于“主”,而不是他们。 余焕将呼吸都放轻了。 他扭头看向阿染,想要问她到底怎么进去…… 随后,便见阿染站起来,整了整帷帽,背着刀,大摇大摆朝着侠客山庄大门走过去。 余焕:“?” 余焕:“???”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不正常了,这刀客阿染比他还不正常! 怪不得他舍不得从她身边走开。 跟着她…… 这日子多刺激啊。 天天在生死线上蹦迪。 余焕用面巾包住脸,抬脚跟上去,压低声音:“你真是不怕死,你这样的人,绝对活不到老。” 阿染压了压帷帽,轻轻一笑。 ——本来也活不到老。 ——就这一年了,肆意些又如何? 有人知寿命不长,珍惜每一天,舍不得错过分分秒秒,但有的人却会更加肆意,既已是人间鬼,又何惧生与死? 阿染是后者。 两人靠近侠客山庄。 紧闭的大门外有人出现,质问:“什么人?!” 阿染:“找段庄主。” 说完,她将手上的东西丢过去。 那是一个令牌,正面一个“侠”字,属于他们山庄成员的身份牌。 那人下意识接过,翻过来一看,背后写着—— 流星镖。 守门人瞳孔一缩。 然而这一瞬间,他已经倒了下去,阿染甚至没有拔刀,刀背轻轻一敲,他便晕倒。 阿染脚下一点,强入侠客山庄。 余焕寸步不落,立刻跟上。 同时,口哨声起。 无数道黑影突然出现,那些守在门口、隐藏在暗处 的人全都冒出来,他们从各个方向出现,围住阿染。 阿染一袭麻布衣,余焕的衣服也是灰色,而这些杀手们,却是个个全身黑,模样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像夜闯的人。 “咻咻咻——” 大门四处开始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两人攻来。 阿染一手将余焕拖到身后,断刀祭出。 “嘭嘭!” “锵锵锵!” 箭矢漱漱落下。 刀与刀剑撞击声清晰,几乎没有停歇。 “大胆!竟然敢闯侠客山庄,你们都在找死!”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又有一群人踩着屋顶而来。 一袭白衣,是那位楼公子。 “你们又是谁?”楼公子阴沉着脸,打量着两人。 可惜阿染带着帷帽,余焕带着面巾,只看身形,根本认不出他们来历,再看阿染断刀,更是陌生。 “无名小卒,也敢强闯侠客山庄?”话音落地,一行人扑了上去。 阿染抬手,断刀与长刀相撞,巨大的撞击波动,震落射来的箭矢。 楼公子一惊,好强! 随即他手上用力,狠狠一推,冷笑:“去死吧!” 阿染大喝一声:“小心,脚下!” 她身影迅速飞起来,避开脚下铁锥,密密麻麻的尖刺从地下刺出,冲上天,余焕不断退,不断冒出新的尖刺。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阿染眼神一厉,落地时,朝着地面狠狠挥刀,鲜血从地下溅出,脚下这片尖刺停滞。 地面的数十人持刀持剑再次攻上来。 “以多欺少啊?”余焕桃花眼眯起来,抬手,将手放上腰间。 第18节 第12章 熟人 余焕绝对不弱,阿染确信。 她与楼公子交手,余光注意着余焕,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多少本事。 余焕轻轻一笑。 放在腰间的手缓缓拉动,长长的软剑从腰间衣服下抽出来,桃花眼无尽锋芒—— “地面给你,地下交给我。” 话音落地,寒光一闪,朝着地面狠狠刺下。 阿染的刀是凛冬寒冰,余焕的剑就是盛夏烈火,柔软、跳跃却伤人,明明是极软的东西,偏偏用起来十分强硬、凶悍,如游蛇一般,细密地扎入地下。 无数刺出的尖锐锥子,竟瞬间停滞。 阿染眼睛一亮:好剑法! 只是在旁边就能感受到强烈的剑气,余焕此人,果真不简单。 楼公子猛地看向他,惊呼出声:“你是剑山余家的人?!” 剑山余家? 都御史余江的势力? 阿染微微眯起眼睛。 只是一瞬,随即她断刀继续劈砍,横冲直撞,击退楼公子,身体不断翻转,以此躲避源源不断的箭矢。 她扭过头与余焕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染落地,刀光突然变得更凌厉,手指擦过断刀,俨然是要全力一击,威慑力十足。 余焕同时大喝:“吃我一剑!” 楼公子一惊,几乎是本能举起武器,欲要防守,挡住攻击。 然而眼前一闪,攻击并未落下,面前已经没人,只有两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入山庄内。 “傻子!谁和你玩?当然是闯进去要紧呀!”余焕大笑,声音渐渐远去。 楼公子:“?” 他手握紧成拳,爆喝出声:“放肆!!” 阿染与余焕火速闯入。 “这傻子。”余焕气喘吁吁,视线扫过旁边全速前行的女子,忍不住道,“你轻功很厉害。” 余焕师父们打小教他“天下武功,唯一招最为实用——逃”,所以他一直苦练轻功,不敢自称第一,却也是江湖前列。 万万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阿染不仅刀法厉害,轻功也如此强。 她还这么年轻…… 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余焕眼神难得凝重,深不见底。 阿染偏头看向他,天还未亮,她的眼神看不真切,声音毫无情绪:“剑山余家的人……你和都御史余江是什么关系?” 当年姜家叛国案三位主审——何丞相、余江、段元立。 “没关系呀。”余焕掂了掂手上的剑,随口道,“剑山的人都姓余,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和都御史可没关系,别给我脸上贴金。” 阿染收回视线,继续往前,“你的剑法也很厉害,有机会切磋切磋。” 二人并列而行,闯过大门以后,似乎所有的攻击都停住,楼公子气得爆喝,却并没有追上来,只有口哨声不断。 这没让两人放下心,反而更加警惕。 “他们在用口哨传消息。”余焕皱眉。 阿染也听出来了,只是,他们听不懂口哨声中的含义,但可以猜到,他们的情况一定全在侠客山庄视线中。 大门后是侠客山庄待客的屋子,位于山脚之下,长长的屋舍几乎包围着整座山,而侠客山庄地牢就在山里。 两人越过长长屋舍,落在地上。 脚下是宽敞石路,两旁种着梨花树,这个季节,梨花将开,淡淡的香气诱人,前方似有一片梨花林,石路穿入树林中,周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 余焕:“第二关。” 话音落地,脚下的石路似乎到了尽头,在进入树林之前,戛然而止,梨花香更加浓郁,地面微颤,响起“咔咔”的活动声。 阿染神情一凛,猛地看向周围。 余焕同样变了脸。 此刻,天刚破晓,残星将落,晨光熹微之中,点点梨花白微动,窸窸窣窣的花瓣落下,那些梨花树竟正在挪动! 两人立刻陷入梨花林中。 香味更浓了,迷雾升起,遮挡视线。 余焕瞳孔一缩,猛地从腰间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声音急促提醒:“这香味有毒!” 他抬起手,运行内力化开解毒丸的功效,然而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刚刚吸入的一点梨花香,已经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 余焕跌倒在地。 梨花树在他们周围转动,像藤条一样的树枝狠狠抽向余焕,隐隐的天光中,“树枝”泛着铁器冷光。 “砰——” 断刀截住树枝,发出金属撞击之声,阿染立在他的前面,与梨花树枝缠斗。 余焕表情震惊:“你没事?什么解药这么快?!” 他的九霄解毒丸已经是至宝,阿染怎么完全没被迷药影响?也没见她吞药呀。 阿染一边打斗,一边随口回了句:“迷药对我无用。” 自四岁以后,天赋异禀,百毒不侵。 至少,目前还没遇到能毒倒她的毒药,阿染也弄不清楚缘由。 她说得很平静,但听者一点也不觉得。 余焕:“!!” 这到底哪里冒出来的“怪物”?! 好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恢复,提着剑站起来,长剑狠狠劈砍下去,明明是至柔的武器,战斗时却刚劲异常。 ——他这柄剑非常特殊。 “这些树枝不是真的树枝,是嫁接在梨花树上的机关。”余焕与树枝对打,观察着这些树。 有余焕分担这些梨花树,阿染转了个方向,准备杀出去,然而树继续挪动,无论如何改变方位,树都死死挡着他们,势要将他们困死在此。 迷药没了作用,可这里的危险从来不只迷药。 “咻咻!” “小心!” 两人同时闪身,勉强避开了林中射出的飞箭,迷雾越来越浓,影响视线,梨树迅速移动,不断攻击。 阿染与余焕背靠背。 这侠客山庄的手段果然不简单。 余焕击落飞箭,神情凝重:“迷雾越来越重,影响视线和分辨,便是我们没有中迷药,也会受到影响,而暗处还有冷箭……拖下去恐怕不利。” 阿染狠狠削掉抽过来的“树枝”,断刀上留下一个缺口。 这刀越来越不行了。 这时,冷箭停滞,攻击他们的“树枝”也少了许多,但梨树挪动声音清晰,像是挪动变得更频繁。 两人解决掉攻击他们的机关树枝后,停下来观察。 阿染握着断刀,感受着这些变化,眉头紧锁:“梨花林的杀招似乎没有完全用出来,更像是要困住我们。” 能杀,为什么要困? 侠客山庄可从来不会客气,之前楼公子的态度还很清晰,那是要…… 等等,楼公子? 阿染猛地扭头,与余焕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今夜还有人闯入了 侠客山庄!” 所以楼公子说“都”,问“你们又是”,分明指他们并不是第一批人,更不是唯一闯入者。 此刻,梨花林的杀招可能在另一些人那边。 余焕趴在地上,片刻后,他抬起头,笑了:“有打斗声,梨花林里面还有人。” 果然,他们没猜错。 阿染轻笑:“挺好,有人帮我们转移攻击。” 从现在的攻击来看,侠客山庄更在意另一拨人,可能那些人做的事比刚刚进来的他们更让侠客山庄生气。 但这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至少现在,他们有了“空闲时间”。 “你要做什么?”余焕疑惑。 阿染挡掉机关树枝后,细长的手指指向梨花树,“树枝是机关,树却是梨树,毁了它们。” 她要对树下手,想办法出去。 余焕伸出手搓搓树干,摇头,“上面刷了东西,烧不了。” 阿染掂了掂断刀:“那就砍。” 第19节 伐木而已,她是老手了。 余焕:“???” ——你可真是个天才! 随后,两个“高手”,一个握着断刀,一个拿着长剑,像是老实本分的农夫一般,开始“吭哧吭哧”砍树。 一开始,梨花林没搭理他们。 在阿染熟练地砍掉三棵树后,冷箭开始射向她。 砍掉五棵树后,冷箭“咻咻咻”不断射向他,梨花树挪动声音更大,机关树枝疯狂抽过来。 余焕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长剑,再看看阿染手上的断刀…… 他默默转身,为阿染抵挡攻击,“你砍树,我掩护。” 这女人到底哪里长大的? 怎么这么会砍树! “哗啦——” 又是一棵树倒下,大概梨花林幕后的操控者意识到阿染的威胁,主要攻击转向他们。 余焕一时疲于应对。 但很快,攻击又分走一半,梨花树的挪动变快,隐隐的打斗声越发清晰。 很明显,另一拨闯入的人也在“拉仇恨”,转移梨花林攻击。 阿染嘴角扬了扬。 这另一拨人,还挺有意思? 余焕也忍不住点头:“聪明!” 很好,另一拨不是蠢货,若是因为他们转移“仇恨”就放松,那等他们落败后,对方将遭受全部攻击。 现在一边分一半,让梨花林的威胁直接砍半。 只有一半攻击,余焕的剑能挡,阿染继续砍树。 这些带机关的梨花树并不是烂大街,想来幕后之人废了不少功夫,在她砍掉十棵树时,迷障散了些,拂晓的光透入梨花林,“损失惨重”的梨花开始败退。 他们前方的打斗声也变得清晰。 梨花树剧烈抖动,摇下满地梨花花瓣,树从他们身边撤退、后移,避开“砍树挖根”的家伙。 脚下石路重新变得清晰,延续往前。 梨花树只是避开了些,原本被它们困在两个地方的两拨人,便正式见了面,阿染抬头时,对方恰巧看过来。 她此刻帷帽凌乱,麻布衣服破了不少口子,带着点点血迹,她手上拿着断刀,由于砍树,上面遍布缺口。 阿染的模样狼狈,但脊背挺直,脚下是重重叠叠的满地梨花,身侧是砍倒的十颗梨花树。 再看对面一行人。 嚯,比她还狼狈,但同样满地梨花,以及……旁边堆着的梨花树。 ——都是同一个招数。 阿染再定睛一看。 哟,还是熟人。 第13章 给钱 白玉大惊:“是你?!” 他下意识看向萧和青。 在刚刚,他们深陷梨花林,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这时,梨花树移动突然乱起来,彷佛被打扰一般,连攻击也变得断断续续。 白玉正惊讶,殿下说,还有其他人闯入其中,梨花林一困二,将两拨人分开困在两个地方。 在攻击减缓时,殿下说,梨花林攻击其他人去了,并下令砍树,与闯入的人“远距离合作”。 梨花林将两拨人分开,是为了逐个击破,但当他们都开始行动时,反而是两头麻烦。 果然,梨花林散开,将两批人聚在一起。 白玉本来想看看是哪家勇士敢闯入侠客山庄,现在看到是这位“提刀女侠”,震惊过后便是了然。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阿染给他的印象,让他觉得—— 这姑娘干出什么都正常。 毕竟她思路不太正常。 比如此刻,单枪匹马夜闯侠客山庄。 萧和青也愣了一瞬,随即轻轻一笑:“姑娘,又见面了。” 真是巧啊。 第二次见面在侠客山庄内,都是“居心不良”的闯入者,而且一个比一个狼狈。 阿染也觉得很巧,正要开口,余光突然发现身侧没了人,再猛地扭头,哪里还有其他人踪迹。 余焕呢?! 于是,阿染开口第一个问题让对面的人困惑—— “你们只看到我一个人吗?” 白玉:“?” 他张了张嘴:“啊?还有鬼吗?” 阿染:“……” 萧和青:“……” 黑玉呛咳两声,扯动伤口,白玉立刻被转了心神,搀扶着他,眼神担忧:“还好吗?” 黑玉摇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 阿染抬脚走过去,杏眼打量着这群人,他们浑身是伤,而且伤口种类很多,还有人面色青白,像是中了毒。 再看他们来的方向…… 阿染微惊:“你们已经闯进去了?”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摁了摁伤口,声音沙哑:“此时不宜细说,还是先联手解决梨花迷障。” 梨花树移开不代表危险结束,相反,这只是开始。 果然,那些散开的梨花树再次聚拢,朝着他们压迫而来,雾气继续升腾,浓郁到视线严重模糊。 阿染握着刀,耳朵微动,听着梨花树的动静,皱眉。 梨花迷障? 是这片梨花林的名字?这些树到底是什么情况? 萧和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给她解释—— “梨花迷障是侠客山庄阻拦外人的屏障,也是上山的一道关卡,挡住外来之敌,这些树是墨叶用机关术做出来,每一棵树都在一片方块上,下面是机关操控,所以这些树能随意挪动,改变方位。” 树嫁接了机关,才能攻击,那些弓箭也都来自机关。 这就是可怕的机关术与阵法结合。 梨花树再次将他们包围,阿染动了动手上的断刀,“继续砍?” 萧和青摇摇头,他的面色越发苍白,咳嗽两声,身体晃了晃。 阿染伸出手,扶了一把,“这么多人保护你还受伤,没有武功来掺和什么?” 这句话语气很平静,只是陈述事实,没鄙视也没有其他情绪。 但听起来并不讨喜。 白玉瞪了她一眼,想反驳又被黑玉拉住。 萧和青没有生气,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未必还能砍树,墨叶不会再让我们靠近梨花树。” 下一刻,梨花花瓣纷飞,如刀一样刺向他们,众人面色大变。 这花瓣竟然也是机关! 白玉与黑玉等人将萧和青护在中间,抵挡梨花花瓣,他们配合十分默契,远比流星镖的助手更默契,攻守兼备。 若不是都受了伤,这片梨花林恐怕留不住他们。 而这样的他们都受了伤,可见山上的可怕。 梨花花瓣密密麻麻,像是无数蜂群同时涌过来,本就已经受伤的队伍疲惫应对着。 阿染身体一转,提刀挡住,但还是有花瓣击落她的帷帽。 阿染:“……” ——她都这么穷了,还毁坏她的财物! 可恶。 阿染往旁边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随即,举起坑坑洼洼的断刀,内力运转,天光已现,刀面闪光,照过她的眼,如暗夜修罗。 断刀狠狠斩下。 修罗刀卷起狂风,断刀带起巨大长刀幻影,迎上密密麻麻的梨花花瓣,怦然相撞。 “砰——” 声音巨震,地面震颤,满地的梨花花瓣被掀起,攻击人的“假梨花花瓣”漱漱落下,铺了满地,又被真花瓣盖住,场景美轮美奂。 这些花瓣是机关,机关树枝上的花瓣没了后,“梨花雨”便彻底停止。 呼呼呼! 第20节 风声似乎还没落下。 白玉紧紧盯着阿染的背影,眼神炙热,怪不得能重伤黑玉,原来竟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她还这么年轻。 这时,远处似乎响起一个声音,气急败坏 :“毁我梨花林,你你你你你可恨!” 下一刻,所有的树全部冲过来,树枝疯狂抽动,冷箭咻咻飞射,四面八方,将他们堵了严严实实。 有点麻烦呀。 阿染举起断刀。 萧和青突然开口:“往前走,按照乾、坎、离,进二退一。” 白玉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按照指示往前走。 其他人迅速跟上。 阿染愣了愣,也跟着抬脚。 果然,按照萧和青的指示,他们竟然成功避开移动中的梨花树,之前怎么走都会堵住的路,突然就变得无比顺利,好似柳暗花明。 萧和青还在指挥:“兑、震、坎,继续。” 阿染恍然大悟。 怪不得闯侠客山庄这么危险的地方,要带一个不会武功的“主子”,这人会机关术和阵法。 而且能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摸清楚梨花迷障的阵法运行规律,他的反应力与判断力,都十分卓绝。 抬手挡住抽过来的树枝,脚下按照指挥走,没多久,一行人成功走出了梨花林。 相较于之前,实在是轻松许多。 阿染惊讶地看向萧和青。 却发现他的面色越发苍白,伤势显然在加重。 对方也看向她,那张如仙人般的脸平静,声音轻轻:“是姑娘先挡住了梨花机关,我才有时间观察。” 陌夜机关术了得,如果不是阿染一开始在另一边砍树,后来又应对所有梨花花瓣,他未必有充足的时间观察。 顿了顿,萧和青又道:“侠客山庄易守难攻,能人异士颇多,里面的机关更复杂,不管你目的是什么,现在都不宜再进去。” 受了伤的声音有几分低哑,反而更加好听,阿染耳朵动了动,彷佛又听到她家无名山上的小冰竹摇曳。 这是提醒。 他们刚刚闯了一次,浑身是伤出来。 阿染想,今日确实不宜再进去,至少得带点武器再进来,手上这把刀已经有些影响发挥。 这里面极为复杂,今晚也算是涨了见识。 于是她点点头:“好,告辞。” 说完,阿染便要抬脚离开。 白玉忙出声:“等等!” 他眼神期许,对着阿染拱手:“阁下可否帮帮忙,我们一行人负伤严重,侠客山庄的人恐怕马上就要赶来……” 阿染头也不回:“不帮。” 这群人不知道对侠客山庄做了什么,她又不傻,干嘛和他们一起行动? 有他们分散注意力,她溜出去都要容易些。 她是要死了和不怕死,又不是想死。 “阁下!你帮我们将公子带上,护他周全,公子受了伤,我们护不住他,拜托了。”黑玉同样开口,他捏着长鞭,情况不太好,“我们欠姑娘一个人情,日后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此刻都伤势严重,带着殿下,很难保护他的安全,这女子没受伤,而且武功极高,让她带殿下最安全。 然而,阿染脚步不停。 白玉咬牙切齿:“这人也太无情了!刚刚还一起合作,竟然就这么狠心扔下我们,独自离开。” 黑玉没说话,撑着站起来。 他得保护殿下。 萧和青看着阿染的背影,随即,他缓缓开口,只说了三个字,就让阿染停下了脚步。 他说—— “我给钱。” 下一刻,阿染果断停下,回头,眼睛一亮。 这诱惑有点大。 而且这群人明显情况很糟糕,还很有钱,她是不是可以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 要一百两可以吗? 阿染杏眼亮晶晶,搓搓手准备谈条件。 萧和青面无表情:“我给你三倍,快些。”侠客山庄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地,白玉只觉得眼前一闪,刚刚那个十分无情的女子已经扛着他家殿下消失了,只剩下一阵风和一句话—— “三百两,说好了!” 白玉:“???” 第14章 名字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一时心情十分复杂,他们“黑白双玉”的人情竟然不值三百两…… 在这姑娘这儿,他们这么不值钱吗?! 来不及感叹,侠客山庄的人已经攻来,一群人飞向他们,弓箭手立于远处,开始射箭。 而前面,阿染撞上了楼公子。 楼公子阴沉着脸:“竟然是一伙人,还活着出来了。” 话音落地,他带着人齐齐攻向阿染。 萧和青拉了拉衣服,遮住脸。 阿染一手扛着萧和青,一手握着断刀,与楼公子等人过招,刀撞在一起,冒出火花,快如残影。 “锵!” 阿染刀刀凶悍,但无奈武器坑坑洼洼,萧和青余光看见,一阵头疼。 “砰——” 楼公子被击飞,冷冷一笑:“有些手段。”他打不过这女刀客。 阿染横刀抵挡箭矢。 萧和青发现楼公子没再上前,微微皱眉。 这时,脚下隐隐响动。 阿染想起闯入时地下刺出的尖锥,正要用断刀挥向地面,萧和青猛地出声:“是霹雳阵,快走!” 几乎没有迟疑,阿染本能扛着人迅速往大门方向冲,白玉与黑玉一行人同样逃离。 “嘭——” 毁天灭地的爆炸声响起,地面震颤,刚刚所处位置塌陷,陷入黑色的深坑当中。 阿染被震得踉跄几步,幸好躲得足够快。 她不欲与他们纠缠,正要继续往大门方向走,突然发现—— 原本可以看到的侠客山庄大门早已消失,昨夜他们路过的客舍竟也不见,只剩下一片空挡的黑土区。 “怎么回事?!”阿染一惊。 身后,被冲击连累的萧和青呼吸更重,声音嘶哑急促:“墨叶变了侠客山庄机关,他要将我们留在霹雳阵中,不要管方向,先离开这里。” 侠客山庄竟然真的会动! 阿染眉头紧锁,脚下却丝毫没停,往前右侧一路狂奔,速度极快。 萧和青回头,给了黑白玉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往另一个方向去。 分开更容易离开。 地面不断炸开,黑沙扬起,差点迷了阿染眼睛,她带着人,还要一路狂奔躲闪,避开箭矢,实在是狼狈。 一支箭从后方射过来,直直射向萧和青,侧面还有几支箭射向阿染。 阿染横刀向后,为萧和青挡住那支箭,身体扭曲,仍有一支箭擦过她的手臂,刺破衣服,见了血。 萧和青一怔,下意识看向阿染侧脸。 这人竟为了保护他,拼着自己受伤…… 阿染终于冲出霹雳阵,呼出一口气,还没等放松,身后的攻击再次袭来,阿染不敢停,一路往前狂奔。 她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方向,但都顾不上,侠客山庄不惜成本、不惜代价,非要留下他们。 ——这人到底偷了侠客山庄什么东西?! 断刀一路劈砍阻挡攻击。 萧和青看着她的刀,忍不住说了句:“你这把刀……真是别致,出去后还是换了吧。” “刀太贵了。”阿染想到武器的价格,黑脸,“凑合着用吧,我师父还说这是宝刀呢。” 想到师父骗她这是宝刀,阿染就气呼呼。 这什么宝刀呀! 第21节 她下山还没有半个月,就已经快破得用不了,她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宝刀。 身后的人沉默了。 片刻后,萧和青才幽幽道:“它确实是宝刀。” 阿染:“?” ——这人不是挺有钱,没见过好的?? 她想到之前这人属下的刀,似乎比自己这把刀都要好些,不像是没见识的人呀。 “它的名字,叫宝刀。”萧和青又道。 阿染:“??” 萧和青摸了摸鼻子,解释:“当初武器一条街刚刚建立,做出来的第一批武器不太好卖,我就给它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宝刀,虽然价格不变,但果然好卖了许多。” 阿染:“???”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脚步一顿,突然问:“武器一条街是你的?” “嗯。”萧和青点头。 招揽人,总要展现点实力。 阿染停下来,面无表情将他扔下,黑了脸转身:“自己站着,我要打架。” 神经病啊! 竟然给刀取名“宝刀”,而且他还是武器一条街那背后的黑心老板, 真是冤家路窄。 阿染直接将他丢下来,力道不小。 萧和青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他眼神有些疑惑,似不明白阿染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不过,他知道阿染为什么停下。 他们已经到了侠客山庄东侧,再往前走就是悬崖,只能停下,箭矢还在追踪,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清晰。 他们追来了。 阿染深吸一口气,敲了敲自己坑坑洼洼的断刀,喃喃: “宝刀,你再撑一撑。” 至少撑过她打完这一架,折返,重新寻找出口。 萧和青看向身后悬崖,冷静分析:“侠客山庄西侧是河,东侧是悬崖,庄内还有机关,所以悬崖没什么守卫,我的人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如果跳下去能不死,我的人会赶在侠客山庄之前找到我们,就能——” 他跳下去必死。 这刀客如果武功足够,他们就还能活。 只是…… 不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然而,萧和青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阿染抓住,脚下空了。 跳了。 她已经带他跳下去了! 萧和青:“……” ——姑娘,你是不是过于勇了些? 阿染一手抓着萧和青,一手握着断刀,刀断了反而短一截,正好用来减缓下落速度。 刀与墙壁摩擦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 纵是用刀阻挡,下落速度也在加快,阿染的脚蹬着峭壁,尽量稳住身形,不要直直倒下去。 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萧和青。 到最后一段距离,对阿染便不成问题,她提着萧和青,收起断刀往下一跳。 随后,面色大变。 阿染大骂:“靠!侠客山庄有病吧!!” 下面根本不是草地,而是一片立起来的尖刀,这要是掉下去,没摔死也得直接送命,上面还有几具骨架,显然是落下来死在上面。 已经分不清是摔死还是扎死。 侠客山庄,真狠。 阿染身体猛地一转,带着萧和青往旁边没有刀刺的地方滚过去,动作太急太快,纵是武功高强,两人也重重砸在地上。 阿染闷哼出声。 她最后翻了身垫在下面,手牢牢护着萧和青,没让他受丝毫伤,自己倒是摔得龇牙。 萧和青一愣。 他怔怔看着阿染,竟有些心情复杂。 他们二人素不相识,她不仅一路保着他出来,替他挡住箭矢,便是最后落地,也没让他受伤。 这姑娘倒是有情有义,她…… 阿染一跃而起,打断萧和青的思绪。 她上下检查萧和青的身体,确定他在自己手上没多受伤,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太好了,我的三百两没事。” 萧和青:“?” 他愣了许久,神情古怪:“你一直护着我,是为了那三百两?” 阿染坐在旁边,撕开衣服检查伤口,她手臂受了伤,刚刚又在墙上摩擦过,还摔了一跤,小伤也变得严重。 闻言,她头也不抬:“当然,我答应了三百两护你周全。” 黑玉说了是周全,他要是多条伤口,他们不给钱,她找谁评理去? 那可是三百两银子呀! 这一路上她带着的都不是“人”,而是她的三百两。 萧和青再次沉默下来。 又过了片刻,他声音轻轻:“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 他现在在她手上。 只要她想,三万两、三十万,都不成问题。 她却只在意三百两,所以,难道他还没有三百两有价值? 阿染表情古怪,盯着他的眼睛,奇怪道:“你有多少钱关我什么事?你又不会给我。” 萧和青愣怔在原地,许久没说话。 他们都习惯衡量一个人价值多少,这女刀客却不管这些,她只在意属于她的有多少。 细想却很有意思。 不管他有多少,他是谁,他又价值几何……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承诺给她的三百两,那是她的,其他的与她无关,她也就丝毫不在意。 这种心境…… 这人真的很“奇怪”,萧和青眼神越发复杂。 这时,阿染猛地扭头看向他,眼神危险:“说好了三百两就是三百两,你不能反悔。” 他当时说三倍。 她想的是一百两,三倍不就是三百? 她的刀抬起来,放在萧和青脖颈上,彷佛他只要改口不给,她就会立刻干掉他。 萧和青看了看那把断刀,也不在意,轻轻一笑:“当然不会赖账,待我与属下汇合,便将报酬付给你。” 阿染睨了他一眼,收回刀,声音幽幽:“赖我账者,死。” “我生平从不赖账。”萧和青无奈地摇头,视线看向阿染手臂,伸出手,“你受了伤,我先给你包扎。” 阿染倒也没拒绝,任由萧和青给她处理伤口。 伤口不深,但连续几次受伤导致看起来血肉模糊,他用干净的手帕擦干净血迹,又从怀中取出金疮药,轻轻倒在上面。 “这药不会留疤,回去后莫要再伤到此处,伤口不适也不要碰它。” 萧和青微垂眼眸,十分认真,动作轻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动作熟练,却彷佛微风拂过,没有丝毫不适。 阿染扭头看向他的脸,她压根儿不在意这点伤,但却再次恍惚起来。 ——人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 再看伤口,已经立刻止了血。 阿染眼睛微睁,好奇:“这药真好,贵吗?” 要是不贵,她回头也去买几瓶踹怀里,随时都能用。 “府上自己做的。”萧和青抬头看向她,玩笑道,“不过药材比较好,成本三百两左右吧,你也买得起。” 阿染:“?” ——打扰了,她不买。 萧和青明显是逗她,见她那一副被奸商盯上的谨慎表情,眉眼真正放松下来,他撕开干净的衣服内衬,为她绑好伤口,系上一个完美的结。 阿染多看了两眼,口中嘟囔:“我不买你这金疮药,这点伤,用不着。” 太黑了。 果然是奸商! 萧和青皱眉:“那你以前受伤用什么?” 第22节 阿染戳了戳那个好看的结,理所当然:“我用一身侠气。” 萧和青:“……” 他偏头,正色起来:“你若是愿意投靠于我,必不让你缺钱缺药。” 阿染收回视线,摇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萧和青立刻承诺:“我可以帮你,待你办完事后,再为我所用即可。” 阿染笑了,摇头不答。 她办完自己的事后,也差不多寿终。 要是答应他,那这位武器一条街幕后老板,就真的亏大发了。 萧和青倒是也不恼,依旧道:“我耐心很好,你可以慢慢考虑,若是需要,京都德艺轩寻我便好。” 阿染把玩着断刀,垂眸不言。 萧和青继续:“上次说过再见坦诚相待,我姓萧,武器一条街老板。” 对于自己想要招揽的手下,他态度一直很温和友好。 “阿染。”她抬起头。 话音落地,萧和青却面色微变,脸上的“温和友好”一瞬间全部剥离。 ——她也叫阿染?! 第15章 赔罪 深吸一口气,手拽紧,指甲几乎掐在掌心,萧和青声音晦涩:“姑娘姓什么?” 阿染:“就叫阿染,没姓。” ——她还不配说出姓。 再者,防心之心不可无,此人身份不明,她的来历如今还不宜披露。 萧和青垂下眼眸,拽紧的手缓缓松开。 阿染这个名字不唯一。 他这些年见到的也不止一个,是他大惊小怪了。 情绪变化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正常,淡淡一笑:“阿染姑娘有个好名字。” 阿染睨他一眼:“萧老板名字都不肯说……” 萧和青身体前倾,那张好看到让人晃神的脸在逼近,声音轻轻:“阿染姑娘若是想要知晓,我当然——” 阿染微微笑:“没必要。” 这人藏头露尾,武器一条街老板恐怕不是唯一身份,她要想知道,就得投靠他,那也没必要。 反正他是人,叫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阿染将断刀插在旁边的土里,收回放在萧和青脸上的视线,再次感叹。 ——真好看呀。 ——皮肤还细腻,摸着肯定舒服。 人对于美好 的东西,发出本能的欣赏。 萧和青低笑,还想说什么,喉间的痒意再也克制不住,呛咳出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面色越发苍白如纸,紧了紧衣服。 阿染立刻看向他,皱眉:“你没事吧?” 这人也太脆了,可千万别在交货之前出事…… 一阵咳嗽后,萧和青摆摆手,声音嘶哑:“别担心,不会让你失去三百两的。” 他还有心情玩笑。 萧和青侧着头,早晨刚出的太阳照在他的半张脸上,光彩熠熠,另外一面还隐在黑暗当中,阿染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的半张脸,微微一怔。 在他说“别担心”的时候,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阿染突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萧和青一愣。 随即,他突然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开,真切地笑了,用同样的话回她:“你们刀客都是这样和男子搭话吗?” ——与上次见面,对话颠倒过来。 阿染:“……” 她有些无语,随即也莫名笑起来,眉眼弯弯。 不谈身份,不谈其他,不谈本性,这位想要招揽她的“公子”,在她面前展现的性格如春风化雨,确实让人舒服。 长得这么好看,说话还好听,能不让心情好起来吗? 两人都在笑。 于是,当白玉带着人满脸担忧、跌跌撞撞、一身狼狈赶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眉目舒展的殿下,一个心情不错的刀客。 白玉此刻浑身狼狈,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一身血。 原本是要和黑玉一起被送回去,但实在担心殿下安危,这才赶过来,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脑补中殿下受伤、狼狈、生死不知的画面完全没出现,他家殿下好好的。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在一男一女身上。 一个华贵,一个洒脱,竟也出奇和谐。 白玉:“……”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阿染已经看到他,猛地站起来,眼睛一亮,“来了,我的三百两!” 萧和青伸出手,白玉正要上前搀扶,阿染一把扶住他,将人提起来,眼睛却盯着白玉。 她的动作表明——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萧和青眉眼越发舒展开,对着白玉身后的人招招手:“给我三百两,再把金疮药拿来。” 属下立刻送来三百两并两瓶金疮药。 阿染期待地搓搓手。 萧和青又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多谢阿染姑娘,今后若是需要,德艺轩或是武器一条街都能找到我。” 三百两是现银,两瓶金疮药值六百两,玉佩也是好材料。 发了发了。 阿染笑得眉眼弯弯,丝毫没有推拒,一把接过,塞进怀里,“不客气不客气,都是我应该的。” 说完,像是怕他们反悔,阿染拱手:“侠客山庄的人随时可能追来,那我就不打扰萧老板了,告辞!” 话音落地,阿染脚下一点,闪了。 没忘记提着自己那坑坑洼洼、还剩下一截的断刀。 白玉:“……” 他看着阿染的背影,皱紧眉头:“此人武功太高,这样年轻、这样的武功,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天才,自小练功,可很明显,阿染的武功比他们强,内力比他们深厚。 她还比他们年轻,可见天赋绝无仅有,恐怕世间就此一人。 若再给她十年…… 萧和青淡淡道:“毕竟是修罗刀的徒弟,观她行事不羁,恐怕会惹不少事,你们盯着点,这样好的天赋,不成长起来就太可惜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次终于拿到侠客山庄地牢钥匙和地图,先回去吧。” 萧和青由着属下搀扶离开。 白玉点点头,跟上。 走远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阿染早已了无踪迹。 侠客山庄极为难闯,他们多次布局才有了成功的可能,那刀客单枪匹马横冲直撞,硬闯侠客山庄,真是—— 脑子有病啊!! - 怀里揣着两瓶上好金疮药,腰间挂着三百两巨资,还进侠客山庄见识过,阿染她翘着腿,叼着草杆,躺在一个寺庙的屋顶上,悠闲晒着太阳。 三月初的太阳,刚刚好。 她心情相当不错。 刘正许是最好的切入口,但侠客山庄不好进,恐怕只得暂时放弃,选择大理寺少卿蒋毅或者现都御史曹正从。 阿安看过名册,蒋毅和刘正许都在名册上面,不论以前,现在都是段元立的人。 而都御史曹正从,很可能是前都御史、现吏部尚书余江的人。 余江与段元立对立,后者是当朝丞相,前者是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得皇帝青睐。 武学上来说,前者出自剑山余家。 后者更不用提,拥有侠客山庄。 选哪一个呢? 阿染正在分析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靠近她。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眼,又淡淡收回视线,躺回去。 第23节 余焕从屋顶后面支出一个脑袋。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桃花眼眯起来,“哎呀,你在这里呀,我找你好久了。” 阿染依旧双手枕在脑后,叼着草杆,懒得搭理他。 “这是生气了?”余焕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 阿染依旧没搭理他。 余焕坐在旁边,用手指轻轻戳戳她,可怜兮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阿染翻个身。 道歉不行,只得付出实际行动了,余焕窜到另一边,“锵锵!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话音落地,他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只烧鸡一把刀,烧鸡是德艺轩的,刀品质一般,但起码是新的。 阿染睨了他一眼,还是淡淡的,“遇到熟人了?” 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后来便想通了。 他认识萧老板,并且不想碰面,所以才会突然离开,侠客山庄内部危险重重,他悄悄离开,就算成功脱身,恐怕也要费不少功夫。 余焕不答,依旧笑容灿烂,用身体撞了撞阿染,讨好:“烧鸡要趁热吃,别生气了嘛。” 阿染:呵呵。 余焕咬牙:“三月桃花开,第一批新酿的桃花酒已经开卖,北坊江南酒肆京都闻名,我请你喝酒吃烧鸡去。” 阿染一跃而起:“走吧。” 余焕:“……” 这丫压根儿就没生气,是想趁机坑他呢!! 阿染已经朝着北坊去,余焕露出笑容,提着烧鸡拿着刀,立刻追上去—— “阿染,刀不要了呀?” 阳光正好,两个影子一前一后,错错落落。 - 北坊,江南酒肆。 阿染上次来就很喜欢北坊,也曾路过这家酒馆,不算太大,一楼喝酒,二楼是客舍,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吵吵嚷嚷,一片热闹。 “听说了吗?侠客山庄昨夜有人闯入。” “真的?!谁这么胆大敢闯侠客山庄啊,疯了吗?” “谁知道呢,但听说有人活着离开了。” “什么?!竟然能活着离开侠客山庄?这本事挺大呀!” “我师兄加入了侠客山庄,今早就在护卫侠客山庄,听说还丢了东西,庄主勃然大怒……” “嘶!好大的本事!” …… 阿染与余焕在一片嘈杂声中,走到角落,坐在仅剩的桌子旁边,余焕听到议论,朝着阿染挤眉弄眼。 他压低声音:“听到没,你又出名了。” 阿染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这时,小二笑语盈盈过来:“客人需要什么?” 余焕:“来两坛桃花酒,再上几个小菜。” 顿了顿,他对着阿染露齿一笑:“我给你赔罪,随便点,我请客!” 他拍了拍胸口。 闻言,阿染挑眉:“随便我?” 余焕重重点头。 阿染笑了,她突然站起来,在余焕诧异的目光当中,朗声道—— “诸位朋友,今日桃花酒随便喝,这位余少侠请了。” 第16章 身份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们。 余焕瞪圆了眼睛。 “喂喂喂,阿染,你干嘛呢?!”他伸出手,扯了扯阿染衣袖,桃花眼睁大,“别闹呀!” 阿染挑眉:“不是说随便我吗?” 这家伙躲着,肯 定不止是认识萧老板那么简单,恐怕萧老板也认识他,装得一穷二白,实际上绝对来历不凡。 阿染知道余焕跟着她是凑热闹、看戏,但她也得告诉他——有些戏,白看是要付出代价的。 余焕:“……” 他看出阿染眼中的挑衅,叹口气,又无奈又好笑,松开手,摇摇头,“行吧,你高兴就好。” 阿染睨了他一眼。 小二偷偷打量两人,又看向余焕,压低声音:“客官,这……” 余焕抬了抬下巴,这一刻,哪怕麻布衣裳也遮挡不住“一掷千金”的阔气,洒脱道—— “听她的,我请了。” 小二怔了怔,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扬声喊道:“诸位,今日桃花酒这位少侠请,随便喝!” “阔气!” “哈哈哈,多谢少侠,那我们就不客气。” “多谢,敬二位!” ……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都是江湖中人,也都洒脱,有人请客,那就大大方方喝。 有人端起酒碗对着二人:“来,我敬二位,今日就算认识了,以后若有需要,来北坊找我杨九刀,别的不会,江湖兄弟不少!” 阿染轻轻一笑,“一掷千金”确实快乐,她接过小二送来的酒坛,倒了碗酒,“来!喝!” “好!” 整个酒肆都热闹起来,江湖风光,纷乱热闹。 余焕端起酒碗,桃花眼看着被众人围着的阿染,眉眼上扬,眼底带笑,一口灌下去,桃花酒烈,但喝起来舒服。 半坛酒下去,所有人都开始称兄道弟,絮絮叨叨说着话。 阿染擦掉嘴角的酒水,迷蒙着眼睛,随意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有人闯入侠客山庄还出来了?” 那大汉就拖了根板凳坐在旁边,对着阿染等人压低声音:“可不是,听说其中有一个还是熟人,就是那提刀女侠,侠客山庄认出来了。” “啊?是劫杀赵全的修罗刀唯一徒弟?!” 阿染微垂眼眸。 啧,掉帷帽果然被认了出来。 余焕提着酒坛过来,靠在阿染旁边的柱子上,给她倒酒,桃花眼半醉不醉,疑惑: “真的?既然认出来是谁,怎么没有通缉?” 侠客山庄可不像是耐心好的。 “我知道!” 另一个人摇摇晃晃靠近,挤在旁边,“因为修罗刀徒弟,被、被谷奇定下了,她、她她可是修罗刀的徒弟呀!” 说完,他打了个酒嗝。 修罗刀陈留与谷奇,从来都会被放在一起议论。 有人摇摇头,感叹:“谷奇不是天下第一,但也是名列前茅,那修罗刀徒弟年轻,恐怕要吃些苦头。” 阿染只是笑着喝酒,不说话。 余焕端起酒碗,与她碰了碰,陪她喝,他大口饮桃花酒,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阿染,兴趣盎然。 之前就觉得不对,怪不得侠客山庄一直没找“提刀女侠”的麻烦,修罗徒弟传言迅速扩散,原来是谷奇定下了。 恐怕是……殊死一战。 这一下午酒肆都十分热闹,阿染与这些江湖人从天南说到地北,从侠客山庄说到剑山、天机山,又说到江湖势力与朝廷。 最后,甚至还说到朝廷官员。 “你刚刚说大理寺少卿蒋毅?这人是好官吗?”阿染醉醺醺,彷佛好奇问道。 “呸!什么好官,之前的江州青天大老爷回京述职,才刚刚进京城大门就被抓了,再也没放出来,听说证据都是伪造的,砍头那天,无数人大喊冤枉。”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件事是有前因后果的,这位江州张青天不喜武林高手,正好之前侠客山庄的几位侠士在青州杀人,被他逮着两个,直接就砍掉了,侠客山庄能不生气?” “那也是他们活该,听说杀了好几十人,还有孩子呢。” “张青天老爷死后,当初青州作恶那四人中,侥幸活下来的,也被侠客山庄杀掉了。” “侠客山庄自己可以清理门户,但其他人可不能动他们的人。” …… 阿染听着,漫不经心给自己灌下一碗酒。 他们喝着酒,什么都聊,十分投机。 第24节 就有人问:“相逢是缘,我乃秀山派丁玉,敢问二位是?” 余焕端着碗,轻轻一笑:“剑山,余焕。” “竟是剑山少侠!” “久仰剑山大名,有机会切磋一二。” “剑山之剑闻名天下,七十二剑阵、剑山令、独孤剑……皆是赫赫威名,从来只是听说,未曾有幸见过。” “哎,七十二剑阵是七十二个人,他们一旦出马,必是巅峰之战,寻常怎么可能看到?剑山令可去剑山求助一次,剑山必无条件答应,当今天下也没几个人拥有过,更别提剑山最神秘的独孤剑法……” …… 夸完,又把视线移到阿染身上,问她是谁。 她是谁? 阿染将酒一饮而尽,突然笑道:“未来太子妃。” 五个字,大厅一静。 余焕看向她,眼神微微变。 有人醉醺醺,茫然:“啊?” 好几个人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染打了个酒嗝,低声问余焕:“太子长得好看吗?” 余焕眼眸深深:“好看。” “那我看上了太子美貌,想要这未来太子妃身份。”阿染眯着醉酒的眼睛,轻笑,美酒入喉,一派豁然与潇洒。 姜阿染是未来太子妃。 这是朝廷与皇室,欠姜家的。 姜家世代镇守边凉,保家卫国,一代代姜家血流在边凉土地上。 皇家与天下欠姜家,所以皇帝说过,无论太子是谁,姜家女都必为太子妃,这是姜家鲜血换来的。 她可以不要,但皇家必须给! 姜家流干了血,皇家又凭什么不兑现? 要兑现,要公告天下,说清楚缘由,让朝廷江湖、未来史书,都清清楚楚记得这天下安稳,有姜家的血。 她下山三件事,第一件正在做——查明姜家案真相,报仇。 第二件,是找到当初助她活下来的少年,报恩。 而这便是第三件。 ——让皇家兑现承诺,为姜家正名,她要做一个与太子无关、不入宫的“太子妃”,此也算“报社”。 余焕表情古怪,桃花眼复杂一片,“你没听过太子与段家女的传言吗?听闻当今有意指婚……” 所以,你凑什么热闹?? 阿染闻言,只是轻笑:“无所谓。” 太子与段家女郎有情,甚至当初主审何家也可能与姜家案有关? 都无所谓。 可以换个太子! 太子不重要,太子妃也不重要,她不喜欢也不在意,但她要朝廷江湖,全都给她认。 给姜家认! 太子是一个身份,“太子妃”为什么不能作为一个不变的、与太子与皇家无关的身份? 姜阿染是“太子妃”,与太子无关,就像姜家的“镇北大将军”,是称号与承诺。 余焕简直无话可说,表情又是不理解,又是一言难尽。 阿染喝下一碗酒,“你觉得很有意思?” 余焕点头。 不止有意思,还有病! 阿染笑容越发灿烂张扬。 ——有意思就对了。 她也觉得很有意思呢,毕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阿染笑着,却又不达眼底,一碗桃花酒喝下去,嘴角留了些,抬手抹过,肆意又洒脱。 她立于这天地间,无所顾忌、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众人都被惊到愣神,此刻看着她,又相继笑起来。 都以为玩笑,没人当真。 “好好好,那我们敬太子妃一碗!” “哈哈,给咱们未来太子妃倒酒。” “干一个!” …… 余焕深深看着她,就很想问—— 你这个“太子妃”,太子他知道吗?? - 酒到黄昏,终于散场。 阿染醉醺醺站起来,有些摇晃,余焕正在打瞌睡,脑袋一点,茫然地抬起头—— “不喝了?” 阿染摆摆手:“不喝了,诸位告辞。” “告告告辞……”还醒着的人也是大舌头。 阿染已经走了。 她摇摇晃晃走出来,步子有些踉跄,这酒真不错,余焕会喝,所以临走时她还提了一坛在手上,哼着歌,悠闲快乐。 余焕结完账后跟出来。 他伸出手欲要搀 扶她,被阿染挥开。 见她喝成这样,余焕摇摇头,一脸无奈嘟囔:“你这酒喝的,说你糊涂吧,没忘记了解朝堂江湖,说你清醒吧,你还敢说自己是未来太子妃……” 今晚阿染知道了不少消息。 这酒没白喝,也没白请。 但要说她的目的是打听消息,又喝得挺开心,甚至还能说出自己看上太子美貌,要做未来太子妃的话…… 余焕不断叹气。 阿染没搭理他,哼着歌,踩着月色摇摇晃晃。 很明显,她的心情比来之前更好,对余焕的那一点点不高兴,也早就烟消云散。 余焕突然凑过去,眨了眨眼睛:“阿染,不生我气了?” 阿染:“不生气。” 余焕眯起桃花眼:“今晚开心吗?” 阿染:“开心。” 余焕搓搓手:“那我说句话,你可别不开心……” 阿染睨了他一眼,“你先说。“ 余焕露齿一笑,满脸讨好—— “我刚刚花的是你的钱。” 第17章 去死 阿染:“??”花她的钱? 在短暂沉默过后,她的眼神瞬间清明,看着他,面无表情,死亡凝视:“你送我那把刀呢?” 声音平和,没有生气,没有暴跳如雷,非常冷静。 余焕赶紧拿出来,讨好地递过去:“在这里。” 他嘿嘿笑:“请客只花了一百五十两,我看了,你还剩下一半,够用够用……” 阿染伸手接过,掂了掂,缓缓抽出刀,微笑—— “去死吧!” “嗷!救命啊——”余焕大叫。 - 三月初,京都早春的桃花已经开了,佛陀寺外满树新开的桃花红艳艳,美不胜收。 而此刻下面的两人,却在桃花林中打得不可开交,桃花纷纷扬扬。 余焕被暴揍。 “嗷!阿染我错了!”他嚎道。 阿染不理,一身酒气,坚决要送他下地狱,提前去等她。 敢花她的钱,就是找死! 第25节 刀与剑碰撞,刀光剑影中,映照着纷纷扬扬的桃花,春风送暖意,给地面铺上春色。 余焕一边躲一边反击,眼看真要被送进阎王殿,认了真。 阿染的刀是冰,余焕的剑是火,刀与剑在桃花中较量,从一开始余焕单方面挨揍,到拼死缠斗,再到后来刀剑默契,是对战也是配合。 阿染最初无尽杀气。 但余焕的剑能接住她的刀,他的剑术稀奇,屡出奇招,剑也极好,这种武学上的极致较量,就像知己相逢,比桃花佳酿入喉更让人身心舒展。 当初与沐人九一战有这种热血之感,可他退了,余焕没有退,步步相抗,招招新奇。 “锵锵!” “铮——” 两人同时后退,带起的风掀起桃花。 阿染眼睛明亮。 余焕捂着胸口龇牙:“喂,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话是这么说,桃花眼却在闪烁。 他长剑一挑,将桃花酒的酒坛挑起来,在桃花纷纷当中丢过去,“喝点?边喝边打,不然我早晚被你砍死,就没人陪你练刀了。” 阿染一手刀,一手接过酒坛,直接举起往嘴里倒。 “看剑!”余焕趁机大笑着扑过来。 阿染嘴角一扬,抛起酒坛,横刀抵住,随即脚往后抬,脚尖接住酒坛,手上招招逼近。 刀剑相撞,桃花翻飞。 转身时,她将酒坛抛上天,落地后再伸手接住,大口喝下。 刀能横天笑,剑寒十四州,一进一挡,一攻一守,余焕的剑法超乎阿染想象。 她没有殊死一战,也不需要分出胜负,但所有的出刀都能得到回应,刀有变化,剑就有改。 打到后面,倒成了“炫技”。 银色长剑婉转,余焕突然落了地,带起满地桃花,一手用剑抵住阿染的刀,衣袖早就被削掉,破破烂烂,另一手从身后伸出来,握着一束桃花。 余焕咧嘴,粲然一笑:“我错了,别生气嘛,是你要请客,我又没钱,不只能用你的?” 他晃了晃桃花,示好。 阿染轻嗤一身,收刀,刀柄往上一敲,余焕手上的桃花飞上天,花瓣纷飞。 另一手将酒坛丢过去。 余焕接住,大笑着仰头痛饮。 阿染打得痛快,余焕同样如此,顶尖的刀剑相碰,两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是这世间最好的对手。 打也打过了,喝也喝痛快了。 阿染躺在屋顶上,皎月高悬,繁星点点,她半合着眼睛,抱着空酒坛瞌睡。 余焕在旁边躺下,随手丢给她一个东西—— “送你了,抵今晚酒钱。” 他扔的漫不经心,阿染也就随手拿起来看。 今夜月明,武学者夜视能力强,阿染哪怕醉醺醺,也依旧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块玄色令牌,很小巧也很简单,上面写着三个字—— 剑山令。 阿染顿了顿,随即,她缓缓扭头看向余焕,一双漆黑的杏眼认真,紧紧盯着他。 余焕扭头,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你也用不着这么看我吧?不过,你要是实在是喜欢我,我也——” 阿染打断他:“你到底是谁?” 余焕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哼哼唧唧:“我都说过好几次了,一个无聊的……路人。” 阿染喝醉了,但依旧冷静: “剑山令是剑山不传之宝,拿着剑山令,能去剑山求一次帮助,剑山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整个江湖不超过三块,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你武艺卓绝,能对战我的修罗刀,招式变化莫测,你学的是剑山最核心的独孤剑。” 余焕:“……” 快要把底给抖干净了,他转身伸手,恼羞成怒:“不要就还给我!” 阿染手一收,揣进了怀里。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一百五十两,是真值得了。 - 大内,皇宫。 萧和青坐在皇帝对面。 宣和帝萧遂看着面前摆放的东西,长出一口气:“和青辛苦了,能拿到侠客山庄地图与钥匙,恐怕吃了不少苦。” 他看着萧和青,此刻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父亲。 萧和青心中一暖,轻声道:“不辛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因名册一事钓出刘正许,我必须将他从侠客山庄地牢劫出来。” 这是一个连环的事件。 名册丢了,与侠客山庄勾结的官员就乱了,加上他们有意无意的行动与逼迫,就有自诩捏着段元立把柄的人着急跳出来,想赶紧保命。 侠客山庄拿了人走,而这个人,就是咬饵的鱼。 萧遂皱眉:“你要亲自去劫刘正许?和青,你没有武功,何必冒险?就算其他人的机关术比不上你,但有地图和钥匙,未必不行。” 萧和青一贯处于幕后,而这一次,却是处处亲自参与。 太冒险了。 萧和青摇摇头,“父皇,我已确定刘正许与当初姜家案有关,等了这么年,终于有眉目,不容有失。” 墨叶机关术天下无敌,侠客山庄易守难攻,远比想象中更加麻烦,他不允许失败,就得亲自去冒险。 刘正许现在还活着,再等等可未必。 萧遂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要刘正许是为了收集扳倒段元立的证据,但萧和青却是为了当初的姜家案真相。 许久之后,萧遂才道:“确定好时间后,朕会将段元立留在宫中,你……切记安全为重。” 到底不放心,他想了想又说:“朕让沐人九协助你,他武功高强,保你平安没问题。” 萧和青没有拒绝。 沐人九那人虽说阴毒,但武功确实高,有他一起,会更添一分胜算。 萧遂感叹:“你大哥要是在,也能助你。” 他两个儿子,二儿子萧和青幼时受寒受伤,不能习武,大儿子萧焕却天赋极佳,淑妃出自剑山,萧焕十年前上剑山学艺。 萧和青微顿,轻轻一笑:“大哥也快下山了吧?” “淑妃说快了,她每日都写三封信催促,三月后朕寿辰,他总会回来。”萧遂摇摇头。 不提那个大儿子,萧遂看向萧和青,眼神满意。 ——这世间,从来不单单以武艺论输赢。 他这个二儿子是天生的帝王,运筹帷幄,这些年朝中许多事都是太子在处理。 这一次 对上侠客山庄,如果能一举拔掉毒瘤,以后和青才好施展。 像是想到什么,萧遂声音轻轻:“当年的事已经作古,姜家没了,你舅舅和母亲也……何必困住自己。” 萧和青垂眸,手指微微泛白,一字一句:“父皇,我想要一个完整的真相。” 姜家有功,也对他有恩,姜长平是他师父,如父兄一般教导他,姜长安伴他长大,姜家女是他自幼定下的未婚妻。 姜家灭门,都说凶手是他外祖与母亲。 舅舅避而不见,母亲说都是她的错,对不起姜家,后来舅舅病逝,母亲自杀……种种迹象都让他不安。 一边是何家,一边是姜家,他怎么能放下? 萧和青想要真相,完整的真相。 萧遂长叹气,到底没有阻止他,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萧和青抬起头,突然道—— “父皇,此次进侠客山庄劫刘正许,儿臣准备再邀一个人。” - 北坊。 余焕打着哈欠,眼神谴责:“你怎么能这么抠门?不还有一百五十两吗,干嘛不给我吃早饭?” 阿染抱着刀,淡淡道:“我要攒钱买刀。” 他们刚刚从武器一条街出来,阿染看过了,她眼中的好刀一千两,所谓宝刀,上不封顶。 余焕睁大眼睛:“我不是送了你一把?” 阿染无语,将刀抽出来一截,面无表情:“昨晚和你打了一场,就留下好几个豁口。” 余焕:“……”怪他的剑太好了。 他抓了抓脑袋,“要找适合你的好刀,慢慢攒钱得攒到猴年马月,要不加入一个势力,让他们送一把刀给你?或者干脆去抢?” 阿染停下脚步,看向他。 余焕跟着停下,眨眨桃花眼,凑过来,低头,压低声音—— “侠客山庄排名十二的秋书荣就是玩刀的,他那把刀可是金佛子用金佛铁精心打造,你如果想要,我们谋划谋划。” 阿染来过武器一条街两次,又混了这么久茶楼酒肆,自然知道金佛子和金佛铁。 第26节 金佛子是一个僧人,但内力高强,热爱锻造武器,和所有高手一样,他喜欢隐居,无人打扰。 武器一条街每年都会公开竞价一把金佛子打造的武器,人人追捧,万金难求。 而金佛铁是金佛子偶然发现的一种锻材,比玄铁更坚硬,也更加难以锻造成型。 因此,金佛铁做的武器极为罕见,件件皆是无价之宝。 秋书荣的刀就是金佛铁。 ——阿染很心动。 但师父说,武器这种东西讲究缘法,她要是看上秋书荣的刀就去强抢,那就太不道德了。 这样多不好? 于是,阿染说:“去哪儿找他?” 余焕憋笑,眉梢皆是笑意。 瞧瞧这姑娘,多有意思,多对胃口? 他清了清嗓子:“那家伙在江南,不常在京都,不过,过几日侠客山庄排名宴,他肯定会来。” 阿染点头,还是没动,看着他。 余焕挠头,眯了眯眼睛:“看我做什么?发现我很好看了?” 阿染摇摇头,一脸淡定地开口—— “你身后,是你在侠客山庄要躲着的人,萧老板。” 第18章 帖子 余焕面色一变,眼神谴责地盯着阿染:你怎么才说?! 他耳朵微动,明显身后人还有一段距离,抄起阿染的手,急切道:“我们走。” 阿染不动。 余焕:“?” 阿染甩开他的手:“他有钱,肯定要请我吃饭。” 余焕:“??” 他不可置信,并且痛心疾首:“你就为了一顿饭抛弃我?” 阿染摸摸下巴,眯起眼睛:“他还长得好看。” 余焕:“……” 他狠狠瞪了阿染一眼,脚下一遛,走了。 ——再耽误下去,他怕阿染说出更扎心的话。 “刚刚是谁?”白玉走过来,一脸诧异地看向与余焕消失的方向,人太多了,白玉还没看清人就已经不见。 阿染:“一个路人。” 她抱着刀,示意他说话。 白玉拱手,正色道:“公——”子有请。 阿染抬脚:“走吧。” 白玉憋着一口气:“…………”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 第二次再来德艺轩。 这座位于京都四坊交界处的茶楼,依旧热闹非凡,说书人今日讲着修罗刀陈留与天下第一弯刀谷奇的故事。 茶楼内,议论纷纷—— “那谷奇真要找修罗刀徒弟啊?” “当然是真的,他找了修罗刀十几年,没一点消息,现下好不容易冒出来一个徒弟,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谷奇是天下第一弯刀,那修罗刀徒弟年纪尚小,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打过谷奇,是不是以大欺小了?” “那又如何?天下英雄,能者居上,她之前好运劫杀赵全,杀死流星镖,又因为是修罗刀徒弟,‘提刀女侠’称号广为流传,就真以为自己武功盖世?谷奇这不是马上就要给她教训嘛!” “唉,这么年轻,真是太可惜了。” “谁让她自己狂呢?她师父没少结仇,出来后还敢用师父的名号,扬名快,死的也快。” …… 阿染从柱子后面的楼梯上去,正好听到。 但她面色如常,就像别人口中议论的人不是她一样。 白玉扭头,神情古怪:“你不生气?” 阿染茫然:“生什么气?” 白玉:“他们说你要死了呀!” 阿染淡定脸:“事实而已,不生气。”她本来就要死了呀,有什么好生气的? 白玉:“???” ——合着你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谷奇? 阿染不耐烦,提醒:“快点上去。”她都饿了。 白玉无语,加快脚步。 楼上。 还是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位置,身后站着黑玉,雅间换了屏风与装饰,萧和青也换了衣服。 上次是白色的大氅,这几日天气转暖,他取了白毛大氅,穿着月白锦服,头发用玉冠束起来,光是坐着便仪态风雅。 听到动静,萧和青回头一笑,语气熟稔:“来了?” 已经见过好几次,阿染还是一瞬间脑袋晕乎乎,好像又看到她无名山上的小竹子摇了摇,上次是冰竹,这次是早春刚发的嫩竹。 ——多好看的一个人呀。 阿染坐到萧和青对面,捡起盘子里面的糕点,“有饭菜吗?” 萧和青点头:“已经快好了。” 话音落地,丰富的饭菜就送了进来,显然是早有吩咐,荤素搭配,精致美味。 ——瞧瞧,还体贴。 阿染露出笑容,拿起筷子吃饭,萧和青也不催促,给她倒茶递过去:“喝点水。” 阿染一口饮下。 白玉:“……” 下次记得提醒殿下,别用这么好的茶招待她。 浪费!! 阿染吃完,擦了擦嘴,放下手绢,“说吧,什么事儿?” 还是那么直白。 萧和青放下茶盏,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向她,眼神认真,同样直言:“我来邀请你一起进侠客山庄。” 阿染一顿。 她回视他的眼睛,没说话。 萧和青继续:“侠客山庄有你要的东西,而你一个人进不去,我们有地图,你有本事,合作一次,如何?” “你怎么知道侠客山庄有我要的东西?”阿染好奇。 “很明显。”萧和青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淡淡一笑,“第一次见面,你尚不了解侠客山庄,第二次便在山庄内部相见。夺了名册不还,被谷奇惦记却还有时间夜闯侠客山庄,阿染姑娘恐怕也没那么闲。” 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事实上,这位修罗刀徒弟已经危险重重,这种时候夜闯侠客山庄,她闲的散步吗? 显然是目的明确,有她必须进去的理由。 阿染不说话。 许久之后,她灵光一闪,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想拉拢我,所以才邀我一起合作?” 被看穿目的,萧和青依旧淡定,轻轻一笑,坦然:“一半吧,还有一半是因为阿染姑娘确实武艺高强。” 阿染都为他的坚持感叹,如果她真是一个普通刀客,极可能被他的“三顾茅庐”打动,可惜。 “我都说很多次,别打我主意。” 她摇摇头,都要挂了,干自己的事儿就够 忙乎,哪有闲工夫给其他人办事。 白玉忍不住道:“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阿染站起来,低头看向对面的人:“时间、地点、需要什么。” 去,干嘛不去。 这人虽然没有武功,但他擅长机关术,而且显然比她了解侠客山庄,上次就成功闯入山上。 这次有了经验,会更容易,她跟着他们不吃亏。 还是那句话——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萧和青正要开口,突然,一只彩色的蜜蜂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围着阿染转。 本是不起眼的存在,但黑白双玉同时面色一变。 第27节 黑玉将萧和青紧紧护在身后,白玉长鞭一甩,彩色的蜜蜂落在桌上。 阿染茫然。 “这寻人峰是找阿染姑娘的。”萧和青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 “寻人蜂?”阿染喃喃。 似有所感,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窗外。 一道影子踩着屋顶,从远处一路而来,停在他们对面的屋顶之上,他手握弯刀,明明安安静静,却气势逼人。 刹那间,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 “是谷奇!” “天下第一弯刀,果真名不虚传。” “他来做什么?” …… 来者不善! 萧和青看向阿染,身体前倾,眼神认真:“阿染,你若是愿意,这件事我替你解决。” 阿染没有回头,一双眼睛盯着对面的谷奇,也没有答应。 这世间所有事情都要付出代价,萧老板给她解决麻烦的代价是要她这个人。 ——而这笔交易,她不会做。 “咻!” 谷奇抬手,一张帖子钉在了阿染旁边的窗户上,他依旧安安静静站在对面,等待着。 白玉倒吸一口冷气:“生死战帖!” 阿染看了眼,又看向萧和青。 萧和青知道她不明白,便给她解释:“生死战帖是江湖的一个规矩,意味着生死一战,挑战者可以向任何人下生死战帖,若是对方接了,就要上擂台一战,生死不论。” 阿染好奇:“那我要是不接呢?” 萧和青望着她,一字一句:“你若是不接,他便不能对你动手。” 这是侠气且正义的挑战。 因为它允许对手不接帖子,只要不接,下帖者就不能战。 这一次,谷奇并未“恃强凌弱”。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 白玉忍不住插话:“当然不接,他年纪一大把,直接对你动手肯定要被天下人耻笑,所以才下生死帖,只要你不接,他就只能一直下帖,而不能对你动手,这可是——”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阿染的手指间正夹着帖子,轻轻翻转着。 她接了! 她竟然接了!! 白玉:“??”有病吧!! 对面谷奇也愣了愣,随即大笑:“哈哈哈,果然不愧是修罗刀的徒弟,有勇气,三日后,北坊生死擂台见!” 谷奇转身便要离开。 整条街已经炸了—— “什么?她竟然接了?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啊?” “谷奇不愧是天下第一弯刀,他选择生死帖,是这个修罗刀徒弟自己要接,真是找死。” “你懂什么呀,谷奇输给修罗刀,他给修罗刀徒弟下生死帖,只要她不接,就意味着她不敢,不还是连累师父一起被嘲笑?” …… 所有人都激动了,有人说起修罗刀,有人说起谷奇,也有人说起这个初出茅庐的“提刀女侠”。 有人抬脚离开,准备广而告之。 有人商量着三日后去观战。 还有人提起笔,奋笔疾书,记录这件江湖大事…… 谷奇还未走远。 这时,阿染从窗户探出脑袋,喊道—— “喂,干嘛三天后,今天你有空不?要不就现在吧!” 声音不小,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谷奇脚步一顿。 整条街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原本的激动与热闹,一瞬间仿佛被暂停,没了一点声音,倒酒的小二提着酒,倒在客人衣服上。 那客人也没注意到,张大嘴巴。 准备记录的书生提着笔,墨汁“啪嗒啪嗒”往下掉。 ——啥? ——他们听到了啥? 白玉:“???” 他下意识看向黑玉,有那么一瞬间,他俩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再看殿下,一双眼睛盯着阿染,那样冷静的脸都带上了诧异。 白玉扯扯阿染衣袖,低声急语:“你疯了吗?接了帖子不算,你还要今天打??” 阿染同样扭头,和他一样压低声音:“这不是还得和你们商量闯侠客山庄的事吗?得尽快解决这边。” 白玉:“…………” 还用商量吗! 商量啥?商量怎么闯地府吗?! 阿染扭回头,扬声:“行吗?” “……”有那么一瞬间,当面前的人一次次刷新认知时,白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谷奇笑了:“当然行。” 于是,阿染从屋内钻出去,两人迅速消失在屋顶之上。 留下两道背影,人影远去。 白玉张大嘴巴:“殿、殿下!” 萧和青嘴角扬了扬,扭头对着黑玉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句,黑玉一惊,随即立刻转身离开。 萧和青又看向阿染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言。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种人? 安静的街道许久之后才有人开口:“这位修罗刀徒弟、提刀女侠叫什么来着?” 就凭她这勇气,许多年后这些人都不会忘记今天。 也都会牢牢记住这个人。 “啊,他们已经去了,咱们还不快点过去围观!” 刹那间,所有人鱼贯而出。 - 北坊,生死擂。 这是一个死斗场一样的地方,大抵没什么人打理,擂台上还浸着陈旧的血迹,深红色几乎染进了擂台,让这个地方带着肃杀之气。 谷奇与修罗刀徒弟之战,很快便已传开,有无数人朝着这里赶来。 这一天,京都江湖人闻风而动。 但在两人到达时,尚且没多少人在。 谷奇站在对面,阿染原以为他是个老头,这一次,他的头发绑起来,阿染才发现他和师父差不多的年纪,只有四十左右。 胡子和凌乱的头发、邋遢的打扮,才让他显得年迈。 五官格外深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没有着急动手,反而开口道:“你想扬名。” ——答应他,是想扬名。 修罗刀徒弟、杀死流星镖的提刀女侠这个名声,她还嫌不够,她想要更大的名气、更高的声望。 阿染缓缓抽出刀:“你不是也一样。” 若不是为了执念,盯着她做什么? 谷奇笑了:“你这娃娃有意思,但我和你师父有旧怨,他断了手,我报不了仇,只能找你。” 他同样抽出刀,手指轻轻摩挲刀背,喃喃:“天下第一弯刀的这个‘弯’字,今日终于可以结束了。” 话音离地,几乎是同时,两人扑向对方。 长刀与弯刀对撞,掀起风暴。 “砰——” 一声巨响,两人都未退,刀锋死死压着对方,眼神犀利,生死战,今日无人会退,也无人敢退。 “咔嚓!” 这时,半截长刀从接触的地方断裂,砸在了地上,发出脆响。 阿染的刀,又断了。 谷奇:“……”两次了。 他胡子抖了抖,嘴角抽搐:“你就不能用把好刀吗?你师父到底怎么混得这么穷?” 第28节 第19章 赠刀 阿染看着那把刀,陷入沉默。 知道这把刀品质一般,却没想到……在谷奇弯刀之下,这么不堪一击。 到底是混迹江湖多年,刀的品质极高。 她的目光看向擂台外的某个方向。 阿染并非毫无准备,在刚刚离开德艺轩时,她将袖里的一百五十两银子扔到了一个角落。 那里藏着一个熟人——余焕。 此刻,阿染看着的方向是北坊武器街,那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不了宝刀,却也能买一把凑合用的。 然而,余焕的身影久久没出现。 谷奇狠狠将她推开,视线从她的刀上移到她的脸上,眼神冰冷,“我不会让着你,刀不好,是你的命。” 阿染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只剩 下半截的刀,平静道:“来吧。” 谷奇举起弯刀,脚往后挪了挪。 周围陆陆续续赶来的人变多,有人用轻功赶来,有人本就在附近,还有人乘坐马车而来。 台上的两人蓄势待发。 “慢着!”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他们。 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辆华贵的马车,高头大马,马车外挂着的小灯笼上写着一个字——武。 周围人议论声起: “是武器一条街的人!” “他们也来看戏?” “打断做什么?难道是想要搅局?” …… 阿染耳朵微动,看过去,眼神有些疑惑,她听得出来,是刚刚才见过的萧老板,他来做什么? 谷奇眼神阴沉:“你们什么意思?” 他紧紧握着刀,今日这一战是他盼了许多年,谁都不能阻拦! 车门半开,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端坐的人影,看不清楚模样。 萧和青声音平静:“我并不打扰你们决战,但阿染姑娘缺了最重要的东西,这场比试并不公平。” 刀客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刀。 阿染没刀,这一场比赛就不公平。 谷奇眉头一皱,欲要再次开口,又是一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北坊方向赶来,落在了马车旁边。 萧和青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武器一条街愿为阿染姑娘赠刀。” 黑玉赶路太急,微微喘息着,抱着刀在众人瞩目中,一步步上前。 他走到阿染旁边。 谷奇没有阻止,他也想要一场公平的比赛。 阿染紧紧盯着他。 黑玉抽走黑色绸缎,露出沉香木匣子,又朝着阿染打开,露出里面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横刀,刀鞘为深蓝色,雕刻着精细的纹路,简单大气,刀柄长九寸,黑银双色交缠,雕工细致,像是闭着眼睛沉睡的猛虎。 阿染呼吸一滞。 几乎是刀客对于武器的本能,她伸出手,握在掌心,缓缓取出来,另一只手拔出这把刀。 刀很沉,拔出时也需要大力。 但上手的一瞬间,阿染的眼神就已经全变了,那双清澈的双眸变成狂热,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代价,她要它! 师父说得对,武器讲究缘分,什么秋书荣的刀、宝刀等等,在这一刻全都被遗忘,她眼中只有这把刀。 这就是她想要的刀。 刀被抽了出来。 刀身是诡异的蓝色,刀背雕了银色纹路,让这把蓝刀更显诡异,夺人心魄。 谷奇眼神微动:“金佛铁。” 周围原本安静的人群也在一瞬间轰动—— “金佛铁!金佛子用金佛铁打造出来的刀?” “天啦!竟然是金佛铁,天下至宝。” “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真漂亮。” “金佛铁的刀可不是一般刀客能掌握的,要是没点实力,哼哼……” …… 有人羡慕,也有人酸了。 阿染握着刀,一双眼睛死死定在刀上面,缓缓开口:“我要这把刀,你家公子有什么要求?” 她想。 如果这一刻萧和青要求投靠他,她会答应。 她只有一年,这一年只够办自己事,答应萧和青就是骗他。 但为了这把刀,她会当个骗子。 然而黑玉平静转述:“公子说,这把刀赠给阿染姑娘,他还等姑娘活着履行合作承诺,这把刀,是公子给的合作报酬。” 阿染一怔。 随即,她嘴角缓缓上扬。 一个聪明人,一个体贴的聪明人,多么让人舒心。 黑玉扬声道:“请阿染姑娘为刀赐名!” 赐了名,这把刀就是她的了。 阿染轻轻抹过这把刀,蓝色的刀在震颤,隐隐流光,指尖冰冷的触感变得火热,彷佛心口燃烧。 她在激动,刀也在激动。 就像是暗夜里的灯,雪地里的火,在这一瞬间,她和它都有了归宿。 她说:“它叫,‘今岁’。” ——从此以后,她仅剩的人生有它陪伴,今岁无忧。 黑玉笑着点点头,他抱着匣子飞离,留下一句:“公子说,他等阿染姑娘凯旋。” 阿染抬头,她看向萧和青的马车,扬声道:“多谢。” 车内,萧和青轻轻一笑。 人群后方,余焕抱着刀急急赶来。 一百五两买不到配得上她的好刀,他不可能让阿染用不好的刀上生死擂与谷奇弯刀对抗,所以为了手上这把刀,耽误了些时间。 但余焕知道,那女人肯定能拖到现在,来得及。 此刻急匆匆赶来,却看到这一幕,余焕脚步一顿。 片刻后,他轻嘲一笑,随即转身,抱着被绸布包着的刀,安安静静隐入角落。 台上。 阿染握着刀,看向谷奇:“我换了刀,可还要一战?” “我说过,刀好不好,都是命。”谷奇轻嗤一声,动了动银色弯刀,“我这把弯刀伴我一生,不比你手上的金佛铁差。” 话音落地,他带着风扑向阿染。 台下人让开了一些,眼神狂热地看着谷奇出招,喃喃—— “这就是天下第一弯刀,开眼了。” “真厉害,她能扛过几招?” “谁知道呢?” …… 他们以为抗不过几招的阿染,此刻她拥有完全不一样的心境,或许有人会说,她还有真相要查,她只有一年,为什么要这么冒险? 阿染和旁人想的不一样。 她都只有一年可活了,还有什么值得束手束脚? 此生十七年,十三年在练刀,只有一年,何不自在逍遥,而且她相信——她不会输。 这是她作为刀客的信仰。 阿染一笑。 手上握着的今岁在抖动,它与姜阿染一样,尘封太久,都该让整个江湖认识认识了。 “砰!” 第29节 “锵锵!” 长刀与弯刀相撞,招招致命,招招全力一击。 几招? 几十招也分不出胜负! 两人的身形几乎如残影,让人看不真切,但刀气在擂台之上不断扩散,逼得周围众人一退再退,几乎退出观战区。 围观江湖人退远,眼神却震惊地看着台上。 “怎么会?!” “她怎么这般厉害?!” “嘶,此女还如此年轻……” …… 黑玉喃喃:“果然,这才是她全部的实力,她的年纪与武功,只要崭露,就会震惊天下。”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白玉目光炯炯看着台上。 马车内,萧和青没有看,他在小案上自己与自己对弈,黑白棋厮杀激烈,进退凶猛。 谷奇与阿染交过手,一点也不意外她的战斗力。 果然是修罗刀的徒弟,但可惜……她还年轻。 谷奇狠狠一压刀面,仗着几十年修炼的蛮横内力,以及多年实战的刀法,将阿染逼退,步步紧逼,死死压制。 “嘭!” “锵锵!” 阿染提着刀的手在颤抖,身上带了伤,衣服染上血。 谷奇刀刀压迫,声音嘶哑:“十六年前,我才二十四岁,当时刚以弯刀扬名,你师父找上了门。” “嘭!” 阿染抵挡他的攻击。 “他要与我一战,我拼死也没打赢修罗刀,输给了他。他便说,‘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以后别吹得太大,会被人教训的’。” “锵!” 阿染与他刀锋对抗。 “我当时很丧气,你师父又跑回来说,‘输一次就垂头丧气,你配玩刀,做一个刀客吗?刀客,绝不能认输,当然,你已经输给了我’,他说完便走。” “砰!” 阿染被他击退。 “此后,我苦练弯刀欲要寻他再战,结果他输给余问天就消失不见,我找了他十三年,十三年,他都从不曾踏入江湖。” “咚!” 阿染砸在地上。 “是他告诉我,刀客不能认输,十六年,我每日都盼着与他一战,让他看看,我的弯刀不比他的修罗刀差!” 谷奇双目赤红,“但他认输了,因为输一场就躲了起来,十三年不敢冒头,现在我想问,他配吗?” “呼——” 刀气刮起长风,阿染用蓝刀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 谷奇举起弯刀,眼神阴冷:“今日我便要杀了修罗刀之徒,看他还出不出来,天下第一弯刀,绝不比修罗刀差!” 远处屋顶之上。 沐人九手捏着长鞭,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谷奇,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萧和青没有抬头,手上落子变快。 阿染站了起来。 谷奇说了很多,她始终没有回答。 但她缓缓举起刀,带着血的手指擦过蓝色长刀,“今岁”在颤抖,阿染体内的血液疯狂流动。 此刻晌午,太阳照在蓝刀之上,刀面一转,反射的光照亮阿染双眸,杏眼当中,没有丝毫颓色,只有一片疯狂。 修罗刀出! 刀气浩浩荡荡,摧枯拉朽,几乎搅动风云,原本晴朗的天逐渐黑了下来。 “小心!” “快退!” “天啦,她的修罗刀竟然这么可怕?!” …… 围观的江湖人惊恐后退,甚至有人一跃而起,远远避开,没避开的被刀气狠狠推开。 所有人都满脸惊恐地看着台子。 太可怕了! 今日就算这女子输了,他们也会永远记得她。 谷奇见此,却是大笑出声,随即神情一肃,用出全部内力,一跃而起,挥刀—— “修罗刀!陈留,你该看看我这十几年的修炼成果了!” 话音落地,一股更加庞大的刀气冲击而去,毁天灭地,那几乎能将整个擂台掀飞的修罗巨刀,被一把弯刀抵住。 十六年磨弯刀,只为今天! 修罗刀与弯刀相触,周围空气颤抖,隐隐响起呼啸之声,随即,宛如混沌乍开,风云巨变,擂台轰然倒塌。 更加激烈的刀气还在向两侧扩开,马儿嘶吼乱了阵脚。 没走远的人被刀气波及,吐出一口鲜血。 其他人惊恐逃离。 擂台四周,多年来一直高筑的亭台与擂鼓,在这一瞬间,全部倒塌,地面还在爆炸,石块炸起。 天已经彻底变了色。 侠客山庄。 段元立倏地站起来,看向窗外,皱紧眉头:“是谷奇与那刀客在战?竟有这样可怕的声势?” 段墨天呼吸一滞,“她远比想象中厉害。” 京都城内。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是北坊有两个高手大战,北坊已经万人空巷,都去围观了,据说这是近些年最凶猛的一战!” …… 这一天,整个京都城都沸腾起来。 阿染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今日无论谁输谁赢,刀客阿染与谷奇都会被所有人记得,真正的扬名天下。 而台上。 如天崩一般压下来的修罗刀被弯刀之气完全挡住,这从来所向披靡的修罗刀竟被人死死抵住! 谷奇双目赤红,眼神疯狂:“哈哈哈,修罗刀霸道无比,以让人避无可避为最终杀招,当年我挡不住,如今,弯刀才是天下第一! “陈留!你输了!” 话音落地,刀气翻转,狠狠朝着阿染压过去,原本倾斜而下的修罗刀被弯刀完全颠倒,换成弯刀倾斜而下,朝着阿染霸道切割而去。 他要赢了? 余焕和沐人九同时往前。 车内,萧和青落下最后一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结束了。” 第20章 赢了 结束了。 谷奇因为修罗刀陈留的影响,十几年一直苦练弯刀,琢磨着如何抵挡修罗刀。 他成功了。 众目睽睽之下,弯刀挡住修罗刀,并且强势逆转。 但是—— 他输了。 谷奇僵硬地低下头,他胸口处插着一把蓝色长刀。 阿染错身在他的旁边,双手握刀,目光平静,侧脸溅上点点血迹,满身狼狈与刀口,但她赢了。 谷奇不可置信,张了张嘴:“怎么……会?” 他的声音在抖动:“你这不是修罗刀!” “是,”阿染终于第一次回答:“这是修罗刀,以前的修罗刀霸道强势,只为战,而现在的修罗刀,是为了赢。” 像是大山一样压下来的修罗刀,蛮横霸道,让人避无可避是最大杀招。 但阿染不仅仅如此,那压下来的霸道修罗刀气当中,隐藏着真正的杀招,原本战无不胜的修罗刀气成了遮掩,也只是遮掩。 第30节 下面隐藏着的、蓄势待发的暗杀,才是真正一击毙命的杀招。 谷奇用弯刀抵挡修罗刀的刀气,就像是两面大盾,狠狠朝着对方压过去。 谷奇成功了。 但修罗刀的攻击变了,不是“盾”,而是藏在盾后面的“茅”。 谷奇一怔,他死死盯着阿染,嘴角溢出鲜血,他在剧烈抖动,那是灵魂与意志被动摇的颤抖,他只能挤出两个字:“不对……” 阿染缓缓抽出刀,“修罗刀从来不是一成不变,你想战的是以前的修罗刀,不是现在,以前打不过,现在你也打不过。” 谷奇颤抖越发厉害,摇摇欲坠,整个人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阿染。 她握着滴血的刀,望着他,一字一句—— “修罗刀陈留并非认输,也并非躲了起来,这十三年,他只是在磨刀。” “而我,刀客阿染,就是他磨出来的刀。” 阿染同样摇摇欲坠,但她撑着刀依旧站立着,脊背挺直,单薄身影坚韧,对谷奇、对所有人平静道: “我赢了,修罗刀赢了。” 谷奇倒下。 他半跪在地上,无视流血的伤口,眼神呆滞。 他输了? 苦练十六年,又输给修罗刀,还是陈留的徒弟? 谷奇呆滞片刻,突然桀桀笑出来。 阿染的刀偏了些,这世界上惦记师父的人已经不多,谷奇是个真正的刀痴。 只是,这十六年他都走错了路。 他记得当初打败他的那一招,执着地应对这一招,却没想到,他执着的修罗刀也在变。 连使用修罗刀的人都变了,变得更加出其不意。 意志与坚持被冲毁,谷奇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筋脉逆转,内气外泄,喷出大口鲜血,瘫倒在地。 ——走火入魔。 阿染无声叹口气。 这时,人群后方一个布衣女人跌跌撞撞冲过来,擂台已经垮塌,周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但这个女人冲了过来。 她不惧阿染的刀,直接奔向谷奇,满脸泪水与焦急。 “谷奇!”她着急地伸出手,想要为谷奇捂住胸口,慌慌张张,满眼无助。 阿染说:“他没死,但武功已废。” 女人闻言,却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用衣服包住谷奇的伤口,将他搀扶起来。 她力气不大,有些费劲。 阿染好奇:“你和他什么关系?” 女人扯了扯嘴角:“我是他妻子,十几年了,他一直执着追逐,哪里有修罗刀的消息就赶往哪里,我便随他一道。” 很轻的一句话,彷佛没有重量,更不曾有年岁。 她将谷奇背在背上,身体踉跄了几步,“这样也好,他没了武功,以后不会再执着,我们离开江湖,过寻常人的生活。” 她扭头问阿染:“我可以带他走吗?” 生死擂台,输者都是死。 阿染颔首。 女人便笑了笑,真诚地弯腰:“谢谢。” 她温柔地拢了拢谷奇干瘦的身体,两人鬓角都已生白发,如今一个眼神呆滞,一个平和。 谷奇过于执着,他的妻子未必不是。 瘦小的身体背着谷奇,一步步跌跌撞撞离开,此刻已重现天日,阳光拉长影子。 这江湖,似人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萧和青侧首,低声对属下吩咐。 阿染轻轻一笑。 她握着刀直起身,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远远围观着的众人立刻退避三舍,眼神敬畏又崇敬。 刀客阿染,今日一战成名。 她在众人的瞩目当中,淡定地走向人后,走到写着“武”字的华贵马车外面。 阿染脚步平静,甚至有些悠闲。 刀在她手上一晃一晃,明明刚刚赢了谷奇,却依旧淡定,高人气十足。 白玉和黑玉呆呆看着她。 阿染睨了两人一眼。 白玉下意识退开,让出一条路。 白玉:“?” ——等等,我怎么就怂了?? 车内。 萧和青刚收好棋局,站起来走到马车口,朝着阿染伸出手,手指骨节分明,没有练武的茧子,极为好看。 阿染淡淡看向他,将手搭了上去,被萧和青拉入车内。 白玉彷佛见鬼一般张大嘴巴:“啊这……” ——这 两人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这么亲热? 萧和青合上门。 白玉在他关门的瞬间,看到淡定上了马车的阿染直接扑倒在车厢毛毯上,喷出一口鲜血。 白玉:“…………” 行吧。 装得那么高深莫测,合着全是强撑的。 怪不得殿下拉她,这要是不拉一把,恐怕车都上不去。 - 萧和青搀扶住阿染,眉头微皱,眼神不赞同:“你刚刚不应该自己走下来,强撑着只会加重伤势。” 他打开车厢内小抽屉,取出药喂给她。 阿染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冷汗簌簌,声音沙哑倔强:“不行,赢就要赢得漂亮。” ——为了气势,她可以忍! 她将药塞进嘴里,这里没有外人,也顾不得其他,将衣服一掀,盘腿而坐,开始运功调理。 萧和青想拉拢她,就必不会伤她。 闻言,萧和青摇摇头,眼神无奈,这人可真是…… 他见她衣衫褴褛,连肩膀都露了出来,便伸出手拉过放在旁边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萧和青移开视线。 马车哒哒前行,一炷香后,阿染抖掉衣服。 萧和青放下手上的书,拉了拉披风,又给她好好盖上。 然而没一会儿,阿染再次抖掉。 萧和青:“……” 阿染:“热。” 萧和青沉默片刻,放下帘子,视线不看阿染,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今日天寒,莫要着凉。” 阿染睁开眼睛,看向他,有些奇怪。 随即,她倏地探身过去,脑袋与萧和青挨得极近,指着他微红的耳根,诧异道:“你不是也很热吗?” 奇怪,他都热得脸红,怎么还总让她披大氅? 萧和青手指收紧,阿染的呼吸就在耳畔,他身体微微僵硬,一动不动。 阿染见他耳根下似红晕更浓,他皮肤白皙,轻微的红便极其明显,也极为好看。 没多想,她伸出手,带着一点薄茧的手戳了戳耳根微红。 萧和青暮地扭头扣住她的手腕,掌心微烫,眼神紧紧盯着她,喉结滚动,“阿染,我终究是男子。” 简单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染突然觉得更热了,明明刚刚不觉很近,此刻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 手腕似在发烫,她本能抽回手,挠了挠脑袋转移话题:“你给我用的药真好,也是你家自己做的吗?” 提到这,她还真被转移了注意力,拿起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看。 之前她内伤严重,几乎另外半只脚也进了阎王殿。 一颗药下去,调息过后,虽然伤还没好,但那只脚又回阳间了。 “嗯。”萧和青点点头,见她好奇拨弄瓶瓶罐罐,完全不将褴褛的衣衫放在眼里,又道,“阿染尚未婚配,日后——” 阿染随口说了句:“我有未婚夫啊。” 第31节 萧和青一顿,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他手指拨动着书本封面,眼神一瞬间深邃,声音淡淡:“阿染姑娘竟然已经定亲,不知对方是何人?” 阿染将瓶瓶罐罐放回去,关上抽屉,“我单方面定的亲。” 说完,她抱着今岁坐回萧和青对面去,心情很好的摸着今岁,问他:“你真送我了?” 她抱的很紧,就算他反悔也坚决不撒手。 大不了就抢! 到她碗里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拿出来。 “嗯,言而有信,这是赠你与我合作的报酬。” 萧和青顿了顿,继续:“定亲哪有单方面的,若是对方无意,阿染还是莫强求。” “我管他有意无意?”阿染兴趣盎然,眼睛如明珠璀璨,“你上次去侠客山庄就是为了正式闯入吧?你们到底是什么安排?我需要做什么?” 她的兴趣全在进侠客山庄。 既然要合作,萧和青自然和盘托出: “是,我们上次只为打探情况,三日后,侠客山庄新一年排名便要开始,这段时间会是侠客山庄人员最杂的时候,我们乔装打扮,从正门进。” 阿染奇怪:“上次闯入,难道没有打草惊蛇吗?侠客山庄还不知道你们的目的?” 闻言,萧和青半晌才道:“我们拿了其他东西,让侠客山庄曲解了目的,再者,段元立恐怕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的目的是这个……” 声音到最后,已经逐渐消失在风里。 阿染喃喃:“三日后。” 她点点头:“行吧,正好给我养伤,有事随时通知我,我就住在北坊知云客栈。” 萧和青提醒:“你赢了谷奇,但不代表侠客山庄就此放弃,我了解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下次必用非常手段,你如今有伤,需不需要我派人保护你?” 阿染果断摇头:“不需要。” 明明是合作,她却好处占尽,阿染忍不住问:“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总得多贡献点! 萧和青轻笑,摇摇头:“进山庄后多出力便好,接下来我会想办法给侠客山庄找些麻烦,让他们忙起来,三日后才好潜入。” “麻烦……”阿染突然勾了勾唇,她朝着萧和青伸出手,“给我五十两银子的经费,我给侠客山庄找个大麻烦。” 萧和青:“?” 他眼神疑惑:“什么麻烦?” 阿染笑得不怀好意:“你就等着看吧,绝对不会让你白花钱。” 萧和青不解,但还是取出五十两银子给她,见她眼睛钉在荷包上,好笑:“够吗?还要不要再多一些?” 阿染咬牙移开视线,恶狠狠道:“五十两,够了。” 萧和青点点头:“那我就静待阿染佳讯。” 顿了顿,他又说:“既然对方无意,那你就不能算定亲,更没有未婚夫,日后不要胡言。” 阿染一愣:“啊?” ——话题转到哪儿了? 她恍然才想起,这是之前关于“定亲”的话题。 阿染摇摇头,没解释这其中的复杂,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她勾唇一笑:“萧老板等我好消息!” 话音落地,她打开车门,一跃而下。 车门打开,外面的冷气进了来,车厢原本的暖意瞬间消失殆尽,萧和青望着阿染离开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 “走吧,回别院。” 拢了拢衣服,萧和青吩咐:“查一查她看上了谁。” - 刀客阿染打败天下第一弯刀,这消息顷刻间便流传整个京都,又从京都流传至整个江湖。 这一战,远比想象中影响大。 她赢了。 刀客阿染,便成了天下第一刀。 “她竟然赢了谷奇?她才多大?!” “我看过那一战,虽然最后是因为谷奇轻敌,但此女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刀!” “嘶,这么年轻,竟然就是天下第一刀?陈留收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太可怕了,整个江湖高手都要重新排名,她已经取代了谷奇的位置,称得上天下前十?” “也未必,不过她还那么年轻。” “她到底什么来历啊?哪家的小辈这么高的天赋?总不能是孤儿吧?” “我去找‘知百事’查一查!” …… 余焕凑过去,压低声音:“听到没,都在议论你,你如今当真是一战成名。” 阿染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之前让他去买刀,结果人不见了,等她回到客栈,这家伙又突然冒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干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名声越大,盯着你的人就越多,真是搞不懂你目的是什么。”余焕摇摇头,一脸不解。 阿染还是不说话,她压了压帷帽,从客栈一楼议论声中走过,朝着街头一家书坊而去。 查吧。 任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她到底是谁。 余焕好奇:“你这是干嘛?” 阿染被他的没皮没脸弄得没脾气,只得解释:“给侠客山庄找麻烦。” “给侠客山庄找麻烦,你来书坊做什么?”余焕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坊。 余焕还在叨叨:“你虽然赢了谷奇,但他只是侠客山庄第四,单打独斗的第四,其他人联手,可不比他差,还有些鬼魅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你要给整个侠客山庄找麻烦,并不容易。” 阿染已经踏入书坊,将五十两拍在桌子上,问掌柜:“接刻印的活儿吗?” 余焕皱紧眉头:“你到底要做 什么?” 刻印什么能让侠客山庄乱起来?让老狐狸段元立焦头烂额? 余焕想不到。 在掌柜点头之后,阿染露出笑容。 她笑得眉眼弯弯,不怀好意。 余焕下意识摸摸后脑勺,莫名觉得一阵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掌柜收了钱,也问:“客人,您想要刻什么?” 第21章 一更 在两人的注视中,阿染从兜里掏出一个册子。 她将名册放在柜台上,微微笑:“我要刻印这本名册,印几百上千本出来。” 这本她从赵全手上截胡的名册,终于能用上了。 余焕:“?” 余焕:“!!” 他瞪大了眼睛,拔高声音:“你你你你你要印这个名册,几百本?!你是要流传整个江湖吗?!” 阿染背着刀,手指叩在名册上,对他扬眉一笑:“你就说,这东西印出去,侠客山庄乱不乱?” 余焕:“……” 岂止是侠客山庄乱,整个朝廷江湖都要乱起来! 各方势力都在查名册在谁手上,侠客山庄以为在大内手上,大内不知道为什么没动静。 其他浑水摸鱼的势力也想弄到。 知道在她手上的人,同样等着机会拿走,发挥作用。 这是一个隐秘的东西。 结果…… 她要印出来,广而告之!! 每当余焕觉得她已经够疯的时候,却发现她竟然还能更疯。 阿染催促掌柜:“赶紧抄下来。” 印的可以多多益善,原版是证据,还是得留在自己手上,万一以后就有用呢? 掌柜的不认识名册,应下后拿出纸笔开抄。 余焕将她拖到旁边,压低声音:“喂,你真的要印了之后到处发呀?这东西影响会很大,尤其是对整个朝堂。” “哦。”阿染面无表情,“那关我什么事?” 搅乱侠客山庄,她跟着萧老板一行人进去,把刘正许弄出来。 第32节 ——她只要刘正许。 朝廷关她什么事? 余焕倒吸一口冷气。 半响,他摇摇头,表情复杂:“段元立恐怕不知道,这东西落在你手上,比落在他对家手上还可怕……” 因为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明明刚入场,还没找到桌子在哪里,就有掀桌子的架势。 阿染还不了解面前这人? 她睨了他一眼,抱着刀,淡淡道:“别装的一脸震惊,你现在指不定多兴奋。” “我是那样的人吗?”余焕义正言辞。 说完,他脑袋凑过来,桃花眼闪烁着兴奋,“我给你说,这东西你不能发在百姓手上,你得想办法发给那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保准侠客山庄封锁不了消息,两天,传遍京都。” 阿染:“……”所以你还不是那样的人吗?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家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刻,掌柜已经抄完,他将名册递还给阿染,由她检查抄写的成果。 阿染看了眼,一字不落。 想了想,她提起笔,在封面添字,她的字歪七扭八,余焕看得嘴角抽抽。 他夺过笔,奋笔疾书,“我来写。” “你知道我要写什么?”阿染探头看去,只见封面上的一行字笔锋凌厉,字迹潇洒,内容是她想写的。 【侠客山庄勾结的官员名单,如假包换。】 真是一个字都不差,直白至极。 阿染陷入沉默,片刻后,她说:“我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但你的想法又和我差不多……” 余焕兴冲冲将册子递给掌柜,回头,欲要敲她脑袋,坏笑:“别想了,你和我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人。” 阿染面无表情举刀,刀鞘抵住他的手。 余焕只得悻悻收回。 掌柜看到这行字,狠狠愣了愣,随即倒吸一口冷气,他本能将誊写的名册推过去。 阿染压住,又把钱往前推了推,倾身低语:“你们偷偷印,我晚上偷偷带走,不让人察觉。” 掌柜纠结。 随即,他咬牙:“行,刻印三十两银子,印刷一册一两,客人要多少册?” 阿染:“??” ——大意了,书竟然这么贵! 经费真要少了。 现在再去要……可行吗? - 离开书坊,阿染脚步急促,心情不好。 余焕偷笑:“我可是把一百五十两全都还给你了,花掉你钱的不是我。” 阿染现在听不得“钱”,呵斥:“闭嘴!” 余焕捂住嘴,桃花眼弯弯。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好玩呢? 仔细想想她从出现到现在,处处给惊喜,没有哪一步在意料之中,所有的行为都在意料之外。 不仅以极快的速度扬名,还迅速插入京都各大势力交锋当中。 太子、侠客山庄、大内…… 余焕眯起眼睛,声音幽幽:“所以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觉得你身后还藏着秘密,要不——” 阿染脚步一顿,看向他,拔出今岁。 余焕硬生生转了个音:——要不,喝酒去?” “没钱。”阿染准备返回客栈。 余焕:“我给。” 她立刻转身,拖着他往酒馆去。 余焕:“……” - 子时。 夜深人静,正是偷偷摸摸做点什么的最佳时辰。 阿染穿着一身黑,头戴帷帽,遮挡住自己的脸,显眼的刀用布包起来,背在身后,她悄无声息前行,月光照亮脚下的路,身形潇洒。 身后不远处,余焕扛着一大包印好的名册,无语:“跑那么快做什么?感情你不用背书啊!重死了!” 她的潇洒,是有人在身后为她“负重前行”。 阿染只得停下来等他,余焕擦了擦额头的汗,疑惑:“你要去哪儿处理这些名册?” 阿染压低声音:“到了。”她抬手敲了三下门。 余焕探出脑袋好奇张望,满脸不解,阿染在京都还有认识的人?他怎么不知道? 刚刚这样想,便见一男人开了门。 见他们夜行衣打扮,那人立刻警惕起来,刀举在身前:“你们是谁?!” 阿染掀开帷帽,露出脸,打招呼:“是我。”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又说:“前日在江南酒肆,你说以后有事找你杨九刀,可还作数?” 余焕瞪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这人是前晚他“请”全店桃花酒时,自报身份的侠客,对方说过,以后有需要来北坊找他。 这句话余焕听过就忘。 阿染不仅记得,还记下了他家地址,真找来了! 余焕默默退后一步,提了提面巾,把自己的脸藏得更严实,还嫌不够,别开了视线。 他都不敢看杨九刀的脸。 杨九刀:“……”我其实只是客气一下的。 江湖之上,酒馆之中,这种话不是张开就来吗? 怎么真有人找上门办事啊!! - 次日。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当初赵全从侠客山庄盗走的宝物是一本名册,记录着与侠客山庄勾结的官员明细!” “你怎么知道?” “你瞧,这就是那本名册,我有两本,分你一本。” …… “师兄,快,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是侠客山庄勾结的官员名单,啧啧,真是想不到,竟然勾结了这么多官员!” …… “天啦,这朝堂一半都是侠客山庄的人,段丞相当真是厉害。” “呸,就是这些人鱼肉百姓,龌龊!” …… 余焕偷听了一会儿,走回阿染旁边。 她此刻正坐在北坊某家简陋茶馆外面,长条的板凳随意放着,一碗粗茶,周围照样不少人低声交流。 北坊是江湖人之地,只要走对了门路,消息就传得快。 杨九刀是个合适人选。 这才一夜过去,就已经有不少人知晓,而这些人会将消息与名册带得更远,再也控制不住。 找不到源头,也掐不断传播,这就是江湖。 余焕好奇:“你不怕侠客山庄查到是你在搞鬼?” 能干出这种事,不可能是大内,她是经手名册的最后一个人,段元立那老狐狸必然会再次盯上她。 而且这一次是结大仇。 阿染喝了口茶,微微皱眉,好像味道确实没萧老板请的茶好? “怕什么?查到就查到呗。”她放下茶碗,不喝了。 余焕感叹:“侠客山庄真是倒了血霉,招惹上你这家伙。”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可以想象侠客山庄会被气成什么样子,以及那些收到消息的官员会如何慌乱…… 而这些,都是一个人搞出来的,放了一把火,就会有无数人添柴。 她不仅仅会制造危险,还是危险本身。 阿染突然站起来,戴上帷帽,包好刀,朝着西边去。 余焕一怔。 他好奇跟上去:“你又要做什么?”乔装打扮,明显是为了遮掩身份。 阿染压了压帷帽,淡淡道:“名册流出,官员们肯定急了,我去看看他们都有什么反应。” 第33节 刘正许是她的目标,但不意味着她不盯着大理寺卿蒋毅,与都御史曹正从。 名册泄露,他们必有反应。 盯着总没坏处。 余焕:“……” 他默默将面巾拉高,拨乱头发,耳朵竖起,挑花眼时刻警惕地盯着周围,随时准备跑路。 跟着阿染混,两点切记—— 一、脸藏好。 二、跑快点。 她搞事时,不仅动静大,还属于无差别攻击,杀伤力极其惊人,他现在就很想知道: 萧和青能料到她以这样的方式,让侠客山庄乱起来吗? 第22章 二更 侠客山庄。 谷奇废了,后面的人顺理成章往前移一位,这不是什么大事,侠客山庄真正的底牌也并非是谷奇。 但现在棘手的是那个刀客…… 段墨天皱紧眉头,摇着扇子,常三娘在旁边为他斟茶,娇美的脸带着笑意,手却很稳,武功不弱。 “庄主,那刀客背后到底是谁?”常三娘好奇。 段墨天:“她可能是大内的人,谷奇真是个废物,单打独斗都赢不了。” 想了想,他吩咐:“把内部悬赏挂上,赏金翻十倍。” 大内既然没明说是他们的人,也没给她个官职地位,那她就还是普通江湖人,侠客山庄可以悬赏她。 常三娘点点头,轻笑:“山庄即将重新排名,必然有许多人会感兴趣,双拳难敌四手,她不可能一直不输。” 段墨天露出笑容。 楼公子却还是担忧:“庄主,那名册……” 段墨天脸上的笑意收起,拧眉,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在门外喊道:“庄主,找到名册了!” 段墨天几人一喜,“真的?” 外面的人匆匆进来,跪在地上,举起名册,满脸激动:“庄主,我终于找到名册。” “好!”段墨天狂喜,“赏!” 他伸出手,欲要拿过名册去找父亲,这东西竟然又回到他们手上,真是可喜可贺。 跪着的人同样狂喜,脸胀得通红,激动到手颤抖。 常三娘微微疑惑。 怎么突然又找回来了? 这时,又有人闯入,喊道:“庄主,我找着名册了!” 那人进来,直接跪下,双手举起名册,兴奋道:“庄主,你瞧,我把丢失的名册找回来了。” 段墨天一怔。 旁边激动捧着名册的人同样一怔。 又一本名册? 段墨天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属下快跑进来,喜道:“庄主,我找到名——” 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地上跪着的两人,以及他们手上一模一样的名册。 惊喜变惊吓。 再看段墨天,他已经反应过来,面色青白,额头青筋凸起,俨然是怒极。 常三娘和楼公子对视一样,心头一跳。 起风波了。 - “这就是流传的名册?”余江看着面前摆放的册子,微微皱眉。 都御史曹正从点点头:“正是,一夜之间已传遍京都,段元立放出消息,说名册是假的,侠客山庄没有这东西,同时,他在命人拦截。” 余江轻笑:“拦得住?” “拦不住了。”曹正从摇摇头,“百姓那边能拦,江湖人未必拦得住,且知情者都明白,这就是名册上的内容。” 段元立的话可以糊弄百姓,糊弄不住知情人。 余江翻着名册,上面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他冷笑:“这些家伙竟然都投靠了段元立,清理门户吧。”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已经拦不住,那就推波助澜,让名册传得更广,闹得更大。” 曹正从点点头,领命:“是。” 余江看向窗外,“大殿下就要回来了,乱一点也好。”朝堂江湖大乱,但对于这些年没有根基的大殿下,不是坏事。 曹正从疑惑:“皇上肯定是想私下处理,那这名册到底是谁印出来的?刀客阿染,又是谁的人?” 余江皱眉:“之前以为是大内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 大内。 沐人九盯着手上的名册,拧紧了眉,如今这东西已经拦不住,有人会推波助澜,闹得更乱。 阿染啊阿染,你可真是…… 之前侠客山庄以为阿染是大内的人,一直盯着大内,此事一出,他们就会猜到阿染不是皇帝的人,名册流传,段元立暴怒,她即将承担全部反击。 沐人九皱眉思索。 片刻后,他扭头询问:“你之前调查刀客阿染时,她在酒楼说过,看上了太子?” 属下一愣,随即点头:“是,她喝醉了,说看上太子美貌,要当未来太子妃……” 沐人九神情冷静,压低声音:“那就把这个消息悄悄透出去,说她是太子的人。” - 太子别院。 黑玉表情复杂地将名册递上,声音古怪,“现在已经传开,江湖皆知,不单单侠客山庄乱了,朝堂也乱了。” “噗——” 白玉一口茶喷出去,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 萧和青抬手示意他起来,眼睛停在名册上,脸上带着几分诧异,他接过,“这是她给侠客山庄找的麻烦?” 黑玉咽了咽口水:“是。” 白玉整个人都恍惚了,嘟囔:“这岂止是给侠客山庄找麻烦,这简直是——给整个朝廷找麻烦啊!” 乱了,全都乱了。 真不愧是那个疯子,一举将所有人都搅进来,岂止是乱,简直是一团乱麻!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掺和,白玉脑袋炸裂。 萧和青也没料到,他翻了翻名册,半晌才道:“她要的钱少了。” 五十两,没办法刻印名册,流传至整个江湖,她那么爱钱,恐怕也是没料到刻印价高,估计得自己气一会儿。 萧和青笑了笑。 白玉:“?”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殿下!她可是把名册印的到处都是,这已经不单单是侠客山庄的事,还是整个朝廷。” 一半官员都是段元立的人,这是将萧氏皇族的脸拉下来给天下人看,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室对朝廷只有一半的掌控权,哦,或许都没有一半。 萧和青冷笑:“这不是事实吗?何必怕人知晓。” 白玉还是摇头,直抽冷气:“名册上的人成为‘众所周知’丞相党,只会更紧紧依靠着段元立,不更难对付?” 萧和青已经拿起了棋子,淡淡道:“那些墙头草本就不重要,树倒猢狲散,我们的目标是段元立。” 此次大乱,后日的行动当更加顺利。 萧和青下着棋,问:“外面现在如何?” 黑玉汇报:“名册上的官员焦头烂额,大多数人都去找段丞相,侠客山庄调了无数人,保护名册上官员安全、散播假名册消息。还有人因侠客山庄泄露名册愤怒,进宫面见皇上,余大人似乎也在其中推波助澜。有些 江湖侠士也有异动,应当是与某些官员有牵扯。” 反正就是一个“乱”字。 那姑娘…… 真是不声不响干大事。 萧和青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淡淡道:“那就冷眼旁观,反正与我们无关。” 白玉抓着脑袋,他总觉得和阿染一起合作实在是冒险,那人根本不按常理走! 萧和青:“查到她看上了谁?” 白玉:“?”他茫然一瞬,这时候还查这个? “还没。”白玉咽了咽口水,“正在调查,不过她身边好像是有个人,藏头露尾,很警惕。” “继续查。”萧和青声音淡淡,眼中毫无情绪。 白玉应下,正要离开。 这时,管家匆匆进来:“殿下,大理寺卿蒋毅、兵部侍郎徐进才、大理正袁觉,以及几个江湖人在外面,求见殿下。” 第34节 白玉一怔:“他们找殿下做什么?” 萧和青皱眉,就算要求情,这时候找的应该也是父皇,更何况大理寺卿……他可是旗帜鲜明的丞相党。 管家摇摇头:“不知道,他们没说,但似乎都不大高兴?” “让他们进来。”萧和青说。 黑玉和白玉立刻退下,藏了起来,他们是“萧老板”的人,自然不能出现在太子的地方。 很快,管家领着蒋毅他们进来。 萧和青从棋盘旁离开,端坐在上首,他就像是一座玉雕仙人,让人不自觉把脚步都放轻了。 蒋毅几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诸位大人来孤这里作甚?”萧和青好奇。 如今局势混乱,蒋毅他们全部牵扯其中,这时候不忙着想办法解决,来找他做什么? 他可是个局外人。 蒋毅站起来,脸上压制着怒气:“殿下,您的人将名册印的到处都是,是不是有些欠妥?” 萧和青一怔,他脸上的困惑不是伪装,诧异:“孤的人?” ——他们知道阿染与他合作? 内门后,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与不解,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是阿染做的。 谁查到殿下与阿染接触了?凭什么栽赃给殿下! 蒋毅直言:“这事儿不正是您未来太子妃做的吗?” 萧和青:“?”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太子妃了? 蒋毅看出他的疑惑,直接说“太子妃”确实不合适,毕竟太子妃该由朝廷册封,他深吸一口气,换个形容:“刀客阿染不是殿下的人吗?” 白玉:“?”啥? 黑玉:“!”哇哦。 萧和青愣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话怎么说?” 蒋毅深吸一口气,示意旁边一个江湖侠客说话。 那人咽了咽口水,低着头,结结巴巴:“前日下午,我们与刀客阿染在江南酒肆喝酒,她说,她说……” 萧和青:“她说什么?” 蒋毅冷声道:“直说便是。” 那人闭眼,硬着头皮:“她说看上殿下容貌,要当未来太子妃!” 萧和青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差点将茶泼了出去。 屋内,黑白玉震惊地看向对方。 ——她说什么? ——她说了什么?! 第23章 三更 那人又赶紧补充:“不过当日她喝醉了……” 蒋毅跪下,态度恭敬,言语犀利:“殿下,她若是与您无关,应当也不敢说这话,此女行迹诡异,殿下还是应当管管。” 徐进才磕头,愤怒开口:“劫杀赵全、拿走了名册,又印出来到处发,闹得沸沸扬扬,不可不管!” 袁觉询问:“她与第一弯刀生死战,天下皆知,夜闯侠客山庄、一把刀到处挑事。她仗着武艺高强,半个时辰前,于东坊斩杀四人,杀名赫赫,殿下,此事当如何?” 哪里是说刀客阿染“不可不管”,分明是一起质问萧和青,以及让他想出个解决办法。 他们以为印名册的事是他在推动。 刀客阿染背后站着谁,谁就是罪魁祸首。 白玉气得瞪眼。 他死死掐着黑玉的手,用眼神大骂——这件事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分明都是她自己干的,而且殿下拉拢她,她不是也没答应吗? 干嘛让殿下背锅! 白玉已经决定,一定要劝殿下不要再拉拢这人,实在是太能惹事。 黑玉用眼神表示:没事,殿下会解释。 萧和青微垂眼眸。 所以,她看上的人是他?单方面“定亲”的对象也是他? “东坊斩杀四人,应当不是随意杀人吧,是有人因名册一事要劫杀她?”萧和青放下茶盏,掸了掸衣服,淡淡道,“那便是该杀。” 蒋毅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萧和青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且不说名册是否由她散布,江湖之人打打杀杀,蒋大人以前也没管过,如今是要管了?” 这话分明是说—— 你以前不管侠客山庄,现在就别管他的人! 蒋毅气得肝疼,他大口喘息着。 但萧和青态度摆出来,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朝廷一部分在段元立手上,那还有一部分就是在萧和青手上。 段元立能和他直接对上,蒋毅不敢,太子要保那刀客,他当太子面也做不了什么。 萧和青:“送客。” 蒋毅只得憋着气行礼,带人愤怒地转身离开,倒也不是没收获,起码确定了,刀客阿染背后就是萧和青。 如果名册确定是她散布,萧和青就必是罪魁祸首。 蒋毅刚走,白玉便急冲冲出来,“殿下,您怎么能认下呢?这件事分明和咱们没关系啊!” 他这是给阿染背锅。 萧和青坐下,淡淡道:“她本来就是拿了我的钱办事,怎么会与我们无关?” 他扭头吩咐侍卫长:“传消息给父皇,让大内动手,名册上的官员该拉就拉,该杀就杀,尽量动静大些,让段元立和侠客山庄无暇他顾。” 这件事与他也有关系,当为阿染善后,虽说动静是过于大了些,但也是好事,方便他们达成目的,后日的行动更易成功。 “是!”侍卫长领命离开。 萧和青又坐了回去。 黑玉诧异:“她到底怎么知道殿下身份的?” 殿下一直以“武器一条街”老板与她接触,也一直避着旁人,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以前就见过殿下? 黑玉已经笃定她知道殿下身份,殿下容貌昳丽,他们在德艺轩先见第一次,又在侠客山庄见了第二次,所以她才会在喝醉后,说看上殿下容貌,想当未来太子妃。 怪不得不愿意被殿下拉拢…… 因为她不想当属下呀。 黑玉一脸感叹。 萧和青摇摇头,没说话。 白玉:“……” 不是,这锅就背了?? 他还想说什么,黑玉拉了拉他,示意他看殿下表情。 萧和青依旧面无表情,端正如玉,但手上端起茶盏,斜斜依靠着,姿态悠闲,唇角微不可见上扬。 白玉这才发现—— 咦? 他家殿下心情这么好? - 两日后。 一辆陌生的马车早早进了知云客栈,天还没亮,街上无人,客栈内的人都还在睡觉。 阿染听到动静一跃而起。 这两日她依旧没发现任何与姜家案有关的线索,反而不断有侠客山庄的人来杀她。 余焕说,定是又挂了内部悬赏。 这些人不难对付,阿染现在首要目标还是刘正许。 今天是已经和萧老板约好的时间,她打开门看了眼,外面是一群陌生人,看衣服是厢族人。 自从姜家灭门后,厢族多年未入侵,两国关系竟还不错,时常有厢族人在大雁活动,京都更是常见,尤其是江湖人。 如今的中原,早就不将厢族人视为仇敌。 她淡淡收回视线,正要关门回去,那队陌生人中,有人偷偷给她使眼色。 阿染一怔,她这才发现, 分明是萧老板他们! 领头之人头发有些乱,厢族人多披发,留着小辫,满脸胡子,模样看起来有些糙,五官深邃,完全不似中原人。 阿染眼睛睁大,随即关门回房间。 一盏茶后,他们住在另外的客房,阿染从窗户跳进去,惊讶:“我都没认出来。” 萧和青轻轻一笑:“我有一易容高手,乔装打扮,自然不能被认出来。” 他就是领头之人,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平时模样,皮肤有些黑,胡子很长,似乎也“壮”了许久,头发凌乱,还带着点红色。 第35节 不过仔细看五官,依旧是很好看。 原本是谪仙人,如今变成糙汉。 阿染惊讶地凑过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胡子,“都是假的?” “假的。”萧和青不自然地动了动。 阿染啧啧两声,开了眼。 萧和青解释:“我现在是厢族三大贵族之一轩辕家的人,轩辕异排侠客山庄第三十七,常年生活在中原,去年过世。 “今年他的两个儿子赶来,欲要争一名次,还没人见过他们,所以我们半路替换上。” 阿染点点头,顺着萧和青目光看过去,又发现一个熟人。 依旧是厢族人打扮,看起来很粗糙,但身形单薄清瘦,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何,阿染见过就没忘记。 她有些惊讶:“沐人九?” 沐人九冷漠颔首。 萧和青:“他如今便是轩辕异的第二子。” “那我呢?”阿染好奇。 萧和青错开视线,声音轻轻:“轩辕大公子这次来,带了夫人。” 阿染恍然。 黑玉取出衣服,萧和青递给她:“去换上衣服吧,厢族女子除衣服与大雁不同,其他倒是相似,你稍稍遮挡,不会有人认出来。” 阿染一贯穿得粗糙,发髻也很简单。 而萧和青递给她的是红衣,艳丽颜色再加上华贵打扮、戴上面罩,确实不会有人认出来。 阿染倒也不别扭,带着给她梳妆的“厢族侍女”返回房间。 一盏茶后。 阿染换好衣服,挽上发髻,头上都是厢族珠宝,连脚上都带着厢族贵女的装饰,眼尾抹上红,又戴上珠帘面罩,从镜中看,已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姑娘真好看。”易容师低声夸奖。 阿染闻言,回道:“谢谢。”说完,她晃了晃手上珠宝,声音还挺好听的。 她忽的手一顿,旋即放下来,缓声开口:“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好的,姑娘。”易容师离开。 等她走后,一个脑袋从窗户探进来,余焕熟悉的声音响起: “真是奇了怪,除了些小喽啰,这两天竟然没人找你,不应该啊,段元立应当恨死你,你印名册的事——”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阿染的模样。 余焕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妖精!我那么大一个阿染去哪儿了?!” 阿染:“……滚。” 她整了整衣服,站起来走几步,抬着下巴,体态轻盈风雅,彷佛她本来就是穿这身华贵衣服。 余焕滚进来,桃花眼亮晶晶,上下打量她,“你穿这身挺好看的,有没有不自在?” 她一贯穿简单的劲装,分不出男女那种。 阿染看向他,面无表情:“我只是不喜欢穿这种衣服,又不是不会穿?” 说完,她便要离开。 余焕还想说话,阿染回头:“哦,提醒一下,你躲着的人在隔壁,还有沐人九。” 余焕:“!!” 他立刻没了声。 阿染满意地从窗户出去,衣服挺好的,就是穿这身翻窗麻烦了点。 很快,阿染出现在隔壁。 里面的人看到她,同时一静,原本的商议瞬间停止,悄无声息。 衣如烈火人如歌,秋水眼芙蓉面,眉梢一挑,张扬肆意,她从窗户翻进来,恰似桃花妖走错了道。 阿染:“你们继续呀。” 萧和青轻咳一声,轻声:“很好看。” 阿染扬起嘴角,眉眼弯弯:“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白玉:“……” 虽然是事实,但是不是太厚脸皮了? 萧和青笑容越发明显,他收回视线,突然发现沐人九也看着阿染,一贯阴毒的眼中有笑意。 萧和青垂下眼眸。 随即,他拉开旁边的凳子,“坐这里吧,我们继续。” 阿染坐过去。 他们商量着今日细节,萧和青一行人早已了然于心,主要是给阿染和沐人九讲解。 白玉:“听明白了吗?” 沐人九点头。 阿染点头。 白玉:“还有没有问题?” 沐人九摇头。 阿染摇头。 白玉:“……”这两人! “那就出发吧。”萧和青站起来,侧首对阿染道,“今日要依仗阿染姑娘了。” 阿染抬了抬下巴:“放心,收了你的刀,我必保你安全。” 萧和青嘴角微扬,又叮嘱:“侠客山庄的人都有一双厉眼,姑娘一定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轩辕公子夫人是厢族玉氏,不会武。” 阿染点头表示明白。 她缓缓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婀娜多姿,完全没有“刀客阿染”的气势,十分娇美。 温温柔柔,是个极其无害的美人。 萧和青点头:“大善。” 白玉同样惊讶,如果不是听声音,他真是没办法将这个女人和刀客阿染联系在一起。 莫不是真换人了? 阿染走到门口,便要顺手打开门,推了推,门没动。 用力,门还是没动。 她皱眉,穿着华贵的裙子,红衣鲜艳,满身珠玉,十分优雅,下一刻,迅速抬脚。 “砰!”一声响,门向外打开,阿染回过头,温和一笑:“请。” 白玉:“。”确定了,是她。 房间里面,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萧和青半晌才道:“……这个房间的门,是向内开的。” 第24章 潜入 侠客山庄。 近日事多,加之排名已经开始,来往山庄的人是往常数倍,大门口排着长龙,挤满了人。 阿染从马车内看出去,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侠客山庄在排名。”萧和青端坐在车内,哪怕穿着厢族人粗狂的衣服,也自有矜贵气势,彷佛连胡子都变得好看。 他声音冷冽悦耳:“每年侠客山庄排名这几日,总会有人临时加入,欲要博一个名次。” 阿染继续追问:“怎么博?” 她好像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又对什么都好奇。 萧和青轻笑。 白玉有些无语:“加入侠客山庄后,如果早有名气,便会直接排名,如果没有,那当然是挑战有名气的,打赢了,取代对方的位置。” 顿了顿,他补充:“你如果是侠客山庄的人,如今能排第四。” 侠客山庄成员太多,每年都会有人伤故,就要重新排名,这时,他们会按照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功绩、武力进行排列,也会有人临时加入,争抢位置。 门口这些人就是来加入的,或者说已经加入,试图往前排。 所以这几天是最好的闯入机会,一年一度的机会。 阿染恍然:“他们是临时抱佛脚?” 萧和青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问题,想逐名,又差了些本事。” 沐人九始终沉默,他换了一张面具,却将脸遮挡更多,整个人悄无声息,像是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 黑玉汇报最新消息:“侠客山庄调回了排名第三的高手,人在段府,前一百也派了不少出去,保护名册上官员性命。” 这情况之前萧和青给阿染分析过,名册泄露后,有人浑水摸鱼清理门户,杀死已经暗中投靠段元立的官员,出手者武功极高,以至于名册上官员人心惶惶。 当然不可能杀死所有人,但谁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些名册 上的官员担心自己倒霉,便要段元立给个承诺,侠客山庄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就必须让人保护。 所以说,她印名册这个操作,确实一次性抽空侠客山庄大半力量,十分有效。 第36节 白玉多看了阿染一眼。 阿染反而对黑玉口中的“第三”好奇,她问:“听闻侠客山庄排名前三和后面泾渭分明,前三从不排名,那这第三是谁?” 沐人九:“百里不败。” 阿染更加疑惑:“这是个什么名字?” 萧和青解释:“不是一个名字,是一个称谓,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一个是‘百步穿杨’,一个是‘不败长枪’,与人对战,从未输过。” 从未输过…… 只是四个字,可见气魄。 阿染念了念名号,眼睛微微亮。 马车到了侠客山庄门口,来往人多,守卫较之前更严,象征着厢族轩辕家的族徽十分明显,引来不少注意。 堵在侠客山庄门口的人议论起来—— “是厢族人!” “轩辕家,厢族贵族,以穿石掌扬名,他们竟然也来了。” “轩辕异排名三十七,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是他们家晚辈吧?” “哼,厢族人,忘记他们当初如何劫杀大雁百姓吗?” …… 这些声音传入耳中,阿染他们没什么反应,议论的是“厢族轩辕家”,和他们可没什么关系。 萧和青下了马车,他回过头,朝着车上伸出手,声音轻轻:“夫人,慢些。” 阿染耳朵一痒,这可真好听。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原本准备跳下去的脚硬生生停住,将手放在萧和青掌心。 男人的手总是要宽大些,大抵是不习武的缘故,萧和青手很冰冷,阿染放上去后才渐渐暖和起来。 他手上用力,将她从马车带下来。 周围无数双眼睛看向阿染,眼神放肆,萧和青微微皱眉,将阿染带入怀中,看似半“搂”着她,实际上还保持着一点距离。 这“霸道”的姿势,提醒其他人不能乱看,纷纷收回了视线。 阿染鼻子动了动,她喜欢的淡淡青竹香十分好闻,抬头看,萧老板虽粘着假胡子,但侧脸依旧好看,说话间微微滚动的喉结让人浮想联翩。 她干脆靠过去。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有便宜不占就太亏了。 萧和青身体明显一顿,依偎着自己的女子柔软,他握着的手本能紧了紧。 一行人越过人群,在所有人的瞩目中直接走向大门口,萧和青将一块“轩辕家”令牌丢给守卫,守卫看看令牌又看看他们,微微皱眉。 “他们怎么直接过去?!”排在前面的一个壮汉不服。 白玉扭头,冷着脸:“你是谁?”他身上背着一把被布包着的刀,彷佛是他的武器。 壮汉挺了挺胸膛:“吾乃范坤,山南范家——啊——” 沐人九上前一步,手缓缓抬起,一掌挥出,壮汉直接被击飞,砸在大门外的空地上。 他收回手,笔直站着,声音冷漠:“现在可以过了吗?” “嘶!” “这就是穿石掌,果然不凡!” “轩辕家的人,还真是不一般。” …… 阿染盯着沐人九,眼睛眨了眨,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人好像是玩鞭子的,竟然也会轩辕家穿石掌? 萧和青倾身过来,低语:“沐人九是皇城指挥使,大内第一高手,自小是在万人中杀出才活下来,会多家武功。” 阿染恍然大悟。 前面,守卫也舒展眉头,让开路:“请。”他们展现了可以直接进去的实力。 一行人正要进去。 呼—— 风声起,一道人影落在他们身侧,一书生般的男子出现在旁边,他模样清秀,但只有一只眼睛,使得原本清秀的脸带了凶相。 目光触及他们,男子厌恶地收回视线,吐出两个字:“滚开。”而后,从他们当中穿行而过。 守卫们看到他,不仅立刻放行,还十分恭敬地低下头。 白玉气得瞪眼,萧和青微微摇头。 “侠客山庄排名十二,秋书荣,据说曾被姜家帮助过,所以十分厌恶厢族人。”萧和青低声给她解释。 阿染一怔,姜家……她竟然又听到了这两个字。 秋书荣进去后,萧和青一行人才跟上,身后便是范坤,对方显然也有几分实力,能越过其他人,此刻跟在他们身后,狠狠瞪着沐人九背影。 上一次进来,一进侠客山庄便遇到麻烦,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守卫、弓箭手、地下的暗手,阻挡着他们。 而这一次有人带路,轻轻松松便走到上次直接越过的接待区。 此处同样挤满了人。 正对大门是两面巨大的高墙,十分显眼,贴着的便是侠客山庄排行榜与悬赏令,一面大墙上是密密麻麻的令牌,越上面越显眼,而旁边则是悬赏令,牌子少了许多。 阿染望着那些写着名字的令牌,第四名谷奇已经被取下,位置目前还空着,待更新后,下一个人的名字便会挪上去。 怪不得都向往侠客山庄排名,谁不想自己的名字挂在最上面,被每一个路过的人敬仰? 可惜她不加入侠客山庄,所有没有她的名……等等,好像有! 阿染目光挪到旁边悬赏的墙。 最上面是两个悬赏—— 左边:悬赏天下第一剑余问天消息。 右边:击杀刀客阿染,赏金十万,排名可入第四。 阿染看着那个“十万”,突然心动。 萧和青余光注意到,眼底有笑意:“你可不止十万,赏金便宜了。” 兜里只有二钱的阿染:“……”也不算便宜吧? 不过,她的名字也算是挂的够高,足够扬名,人人路过都得瞻仰的程度。 阿染心情很好,唇角上扬。 此处位于山庄外侧,前面的秋书荣顺着石路往里面走,萧和青带着阿染跟上,守卫却拦住了他们。 “什么意思?”白玉故意大声嚷嚷,“凭什么他能进去,而我们不能?” 听到动静,其他人也都过来看。 守卫解释:“只有排名前一百的侠客才能过去,诸位尚未排名,或是尚未进入一百,便不能——” 白玉不听,打断他:“我们怎么就不是一百?我家少爷武功不比老爷差,老爷是三十九,我们当然也在前一百,怎么就不能过?” “等排名之——” 白玉继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他扭头大喊:“侠客山庄觉得咱们都进不了前一百,所以把我们留在下面呢!我们家公子过不了一百,那不如我家公子的,岂不是连大门都不配进来?” 最后一句话,还看了膘肥体壮的范坤一眼。 范坤顿时大怒:“什么意思?!” 眼看吵起来,并且有打起来的趋势,周围议论声不断,一女子突然从天而降,勾了勾头发,声音娇媚: “可是我侠客山庄待客不周?让诸位如此不高兴?” 她笑容不达眼底:“在下侠客山庄常三娘。” 话音落地,身后人群便是一静,此人名号就足够镇压他们。 白玉看了萧和青一眼,继续上前怒道:“我们刚入侠客山庄,怎么就说我们进不了前一百,不让我们进去了?那不如直接离开,广纳天下侠客,你们说着玩的吧?” 这话很有煽动性,谁还能承认自己差不成。 “是呀,侠客山庄是什么意思?” “我范坤怎么就进不了前一百,你们莫不是已经排完名?” “我们要进去!” …… 常三娘眼神冷了冷,到底忍下来,露出笑容:“侠客山庄当然是认真的,但里面确实住不了太多人。这样吧,这里有对石人,若是能过二十招,便可以进去。” 说完,她和守卫都让开道 。 原本立在旁边并不起眼的一对高大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身体猛地挪动,堵住进去的石路,一个挥动着巨大斧头,一个手握巨大双锤。 身躯挪动“咔咔响”,带着地面都在震颤。 又是机关术! 阿染喃喃:“原来这东西是堵路的。”若是硬闯,恐怕刚刚靠近石人便会动起来。 侠客山庄,每次进来都有新发现。 “我来!”范坤第一个冲出来,朝着石人而去。 萧和青低声道:“这对石人是墨叶师父生前之作,十分不凡,也很难对付,不能硬闯。” “怪不得你让白玉煽动这些人。”她忍不住感叹,“这些人真容易被煽动,白玉一说他们就生气。” 有这些人跟着一起闹事,这女人才会用石人考验,给他们顺利过去的机会。 第37节 萧和青顿了顿,随即,他转身压低声音:“生气闹事的,是我们安排的人。” 应和的,从来不是被扇动的人,而是提前安插好的棋子。 阿染:“?” 萧和青补充:“范坤除外。“ 阿染:“??” 她沉默半晌,真情实意感叹:“人多……也挺好。” 前面,范坤已经接了二十招,虽受了伤,却还是十分激动,回过头,得意地对着他们挥了挥锤子,发出声音:“嗬!” 然而阿染面无表情。 ——这是个傻子。 都不用沐人九出手,白玉与黑玉一左一右,顺利接了二十招,甚至没拔身后带着的刀,便已过关。 范坤不知怎么想的,跟他们一起走,对着沐人九哼道:“刚刚是我没有防备,我的武功并不比你差!” 沐人九都没看他一眼,冷漠地往前走。 陆陆续续的人过关往里走,石路蜿蜒,梨花在两侧盛开,点点梨花白,阵阵梨花香,十分好看。 之前差点将他们困死的梨花迷障,就这么轻松走过,只要不是硬闯,它们就是最普通的梨花林,没有任何杀气。 果然,直接进来比硬闯容易太多。 范坤伸手薅了一把,撇嘴:“种这么多花做什么?真是无聊。” 越过梨花林后便是上山,百人榜客舍在山腰,但由于大多数人都被派了出去,屋子很空。 接了二十招的人又陆陆续续将屋子填满,热闹起来。 常三娘扬声道:“诸位好好休整,晚上庄主会亲见各位。” “段墨天还挺客气。”等人走后,阿染感叹。 萧和青摇头:“因为今年侠客山庄格外缺人,今晚段墨天应当是想笼络众位江湖人,尽快用起来。” 至于为什么格外缺人……白玉与黑玉同时看了阿染一眼,表情复杂。 都是因为此人! 距离晚上还有几个时辰,一行人选了个靠里面的院子进去。 阿染这时才想起问:“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山顶,侠客山庄地牢。”萧和青坦然,又问,“阿染姑娘的目标呢?” 阿染眼睛闪了闪。 侠客山庄的地牢果然在最严密的地方,山顶。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老板一行人的目标也是地牢,他们是要劫谁? 阿染扬了扬唇,轻轻一笑:“我的目标不着急,我想先跟你们一起走。” 希望他们的目标不是刘正许。 否则,他们会对上,阿染的目标绝不会让! 她的这个回答其实很敷衍,但黑玉与白玉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余光偷偷看向殿下。 萧和青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阿染姑娘…… 一如既往坦率,毫不遮掩。 沐人九在旁边冷眼旁观,此刻看看阿染,又看看萧和青,微微蹙眉。 - 酉时刚到。 常三娘便笑着出现在客舍外,态度亲热:“诸位侠客,庄主回来,在前方庭院设宴,邀请诸位移步。” 毕竟是庄主宴请,所有人都跟着常三娘往外走。 范坤盯着沐人九,晃了晃手上锤子:“喂,那个姓轩辕的,咱们重新比一场,之前是你偷袭,不公平!” 沐人九还是没搭理这人,他跟在萧和青与阿染身侧,快步朝着庭院方向去。 范坤眼中恼恨,咬牙:“不就是会穿石掌,有什么了不起的?” 段墨天已站在庭院外,手拿折扇,身后站着楼公子,常三娘也站到身后去,见众人过来,他爽朗一笑: “欢迎诸位来到侠客山庄,或者说回到侠客山庄。” 这话不单单是对新人说,也是对已经加入的侠客们说,他看很有江湖气,一身正气,笑起来十分豪爽,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萧和青与阿染一行人自然站在人群后方,不引起注意,前面的人在与段墨天寒暄,他们则尽量安静。 一直到落座,段墨天突然提到他们:“这两位便是轩辕大公子与轩辕二公子?” 阿染微顿。 萧和青抬起下巴,动作间全是粗狂,哪有丝毫矜贵气息,粗声粗气:“正是在下,家父已故,不知我们轩辕氏还能排到第几?” 这失礼态度,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此事不急,侠客山庄还有诸多方式可以让诸位证明实力,今日先喝酒,此乃山庄名酒‘千日醉’,只比皇宫‘百里香’逊一筹,诸位畅饮!”段墨天大笑着。 侠客山庄已经很乱,前百名当中,诸多高手已经被派出,这种情况下,他还表现得这么沉稳,已是很不同。 于是,宴会热闹起来。 楼公子却时不时看一眼阿染,眼神有些疑惑,彷佛是在回忆什么。 刻后,他突然开口:“我观夫人似乎有些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在回忆,一双眼睛死死定在阿染身上。 楼公子此人记忆极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给他留下深刻影响的“刀客阿染”却是清楚记得。 阿染做了很大改变,骨架却不变,他在试图回忆。 萧和青一把将阿染搂进怀里,以霸道的姿态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沐人九一掌拍碎桌子,站起来冷笑:“楼公子没见过女人吗?” 常三娘勾了勾头发,低低笑着打圆场:“夫人戴着面纱也是美人,是姓楼的没见识,轩辕公子,我们能有幸见一见夫人绝色吗?” 她这是要阿染取面纱! 第25章 闯入 阿染眼眸微垂,随即转身往萧和青身上靠,声音越发羞恼:“我只给我家夫君看!” 她的手摸到白玉那边,握上他背着的那把刀,眼神冰冷。 这是她的“今岁”。 萧和青在她靠过来时,自然抬手,一手轻搂着阿染,另一只手伸出,手指在桌面微不可见敲了三下。 正喝酒的一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酒杯砸在地上,发出碎裂清响,手指着酒,瞪大眼睛:“有毒!” “噗——” 又一人喷出鲜血,跟着倒下,七窍流血,从喉咙挤出声音:“你们、竟然下毒……” 两人瞬间没了呼吸。 众人面色一变,酒杯全部落在地上,慌乱地挥开酒杯。 “侠客山庄竟然下毒!”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不要喝,快走,离开侠客山庄!” …… 常三娘腾地站起来,欲要上前查看。 阿染侧首,朝着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的范坤吐出两个字:“废物!” 范坤:“??” 他大怒,猛地掀了桌子,挥锤:“你说什么?!” 沐人九身影一闪,与他打起来。 范坤掀飞的桌子砸向常三娘,阻挡她过去的路,她猛地抬手,小桌四分五裂,满地狼藉。 只是一瞬耽搁,已经全乱。 酒坛碎裂声、混乱声,打斗声,还有人吆喝以及下意识往外跑的动静,宴席一片混乱。 段墨天怒道:“做什么?停下!” 萧和青拉着阿染悄悄离开,黑白玉跟上,原本欲要好好战一场的范坤杀气腾腾,爆喝:“让你看 看爷爷的厉——” 沐人九眼神一冷,不再遮掩,狠狠一脚踹过去,直接将范坤踹飞,砸在别人桌上,又是一阵尖叫。 沐人九消失不见,范坤捂着胸口愣在地上。 这人之前竟还隐藏了实力? 阿染速度极快,原本是萧和青拉住她,后来由她带着萧和青,她很疑惑:“你们给酒下毒了?” “没有。”萧和青摇头,“常三娘又称毒娘子,鲜少有人能在她面前用毒。” 阿染:“……” 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刚刚“中毒”倒下的几人,又在混乱中悄悄爬起来,跟着人群往外冲。 侠客山庄大部人被抽走,又赶上新一年排名,正好笼络人,他们先吵起来,让常三娘放了许多新加入的人进来。 第38节 这些人本就刚来,一有动静便容易乱起来,再加上萧老板的人隐藏其中,如此才制造了这场混乱。 选择跟萧老板合作,不亏。 “是你们在搞鬼?!”这时,秋书荣突然落在他们前面,手握大刀,仅剩的一只眼睛异常冷漠。 阿染将萧和青扔到旁边,拔刀:“你们先走。” “今岁”幽蓝的光若隐若现。 “尽快跟上,山上不能分开。”萧和青说完,没有迟疑,由黑白玉带着,与沐人九一起从旁边离开,阿染垫后。 沐人九回头看了眼,皱眉。 秋书荣想拦,阿染已经绑好衣服,出刀,“你的对手是我。” 话音落地,她扑了上去,火红衣服翻飞。 秋书荣横刀阻挡,两人的刀死死抵着。 “锵!” 他的刀确实也很好,怪不得之前余焕打上这把刀的主意,不过阿染更满意她的今岁,看不上这把刀了。 秋书荣皱眉:“刀客阿染?” 阿染勾唇一笑,狠狠用力一挥,刀刀相撞,杀气腾腾。 “砰!”两人的刀都极快。 常三娘已经追来,怒道:“放肆!” 她一抬手,一把毒药便挥向阿染,秋书荣退后一步,阿染避无可避,吸入毒烟,身体一软,半跪在地。 前面,萧和青一行人还在继续。 沐人九皱眉:“不该让她一个人断后。” 萧和青声音冷静:“她是刀客阿染,新的天下第一刀。”那不是一个要被保护起来的人。 不过……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跟上来,侠客山庄的机关已经动了,他们如果分开,她可能走不出去。 身后,原本的石路突然扭动,他们在上山,两侧皆是峭壁,一道石门迅速下落。 萧和青面色一变。 糟了,墨叶这么快就改了机关! 后方。 阿染软软倒下,撑着刀才勉强保持清醒。 秋书荣冷漠地提刀走过来,欲要捉住她,在靠近时……阿染突然一跃而起,长刀敲在没有准备的秋书荣脑袋上。 秋书荣毫无防备,直接晕倒。 “哈哈哈,不和你们缠斗了!”话音落地,阿染身影已经消失。 她倒是挺想和秋书荣打一场,但刀法这种东西,都是顶尖高手,很难一招定胜负,总要缠斗一会儿,这里不适合打架,必须尽快脱身。 常三娘惊讶出声:“这毒竟然对她无用?!” 怎么可能?! 石门速度太快,眨眼间便距离地面只剩一臂,沐人九几人上前去挡,一道红衣影子从下面滑过,衣摆擦过地面,阿染在石门关上前,堪堪进来。 萧和青眼神放松下来。 沐人九长出一口气。 白玉忍不住感叹:“你速度真快。”这么快从秋书荣与常三娘手下脱身,换个人绝对不可能。 黑玉警惕着周围。 阿染借着沐人九伸出来的手,一跃而起,“这里是什么情况?” 萧和青收回视线,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绘制的侠客山庄地图在挪动,他的声音冷静:“此处位于山庄山腰,墨叶换了机关。” 他在迅速推导,回想刚刚石路从什么时候消失,石门又是什么时候关上…… 石门关上,周围“轰隆隆”巨响。 两边的“悬崖”竟开始挪动,朝着中间挤压而去,阿染本能抬头,上空一块巨大的铁板压了下来! 白玉面色一变:“他要压死我们!” 萧和青此时睁开眼睛,喝道:“黑玉、白玉,机关。” 他从身上取下一些铁器,黑玉与白玉也从大腿、腰间取下零件,萧和青以极快的迅速组装。 而后,中间细,两头像是爪子一样的东西便拼凑完成,他将其抵在迅速挤压过来的峭壁中间,迅速扣紧中间连接处的机关。 “咔——” 挤压过来的墙壁像是被什么抵住,不得寸进,而有墙壁撑着,头顶的铁板便压不下来,长长的峭壁中间,留出狭窄的一个空间。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 阿染好奇看了看机关,只觉神奇,这么小的一个东西竟然就能抵住这么巨大的两面峭壁! “挖出去?”阿染问。 萧和青一愣,有些诧异:“挖?” 阿染指了指上方,又指着四周,理所当然:“都没路,难道不是应该挖地道出去?” 白玉几人瞬间沉默。 萧和青拳头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才道:“这个办法很好,挖吧。” 确实很好,只是众人一直没想到,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谁能想到用武器当锄头,刨地呢?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无奈地开始挖地,就连萧和青与沐人九也都上前帮忙,只有阿染抱着刀站在旁边,没动。 白玉诧异:“你出的主意,你怎么不动?” 阿染理直气壮:“我舍不得我刀。” 白玉:“?” 我就舍得我带的武器了? 沐人九嘴角上扬。 萧和青眉眼也弯了弯。 他们才刚刚开始挖坑,身侧的“峭壁”便撤离,头顶的板试图压下。 沐人九手上一节节的“长剑”一甩,便成了长骨鞭,狠狠将铁板砸在边,发出“嘭”一声巨响。 一道古怪的声音响起:“又有人敢闯我的地盘。” 这声音阿染听过,上次在梨花林他也开了口,是那镇守侠客山庄的机关术大师——墨叶。 周围,整座山彷佛动了起来,所有的树都在活动,包围他们,冷箭不断,身后的常三娘与秋书荣也朝着他们赶来,口哨声不断。 “放肆,你们是谁人?竟敢闯入侠客山庄!”常三娘爆喝。 “快,常三娘会用毒。”沐人九低声喝道。 萧和青冷着脸看着周围移动的树,面前彷佛一盘棋局出现,挪动的树就像是一颗颗移动的棋子。 黑与白开始隔空对弈。 “坤位,四步。” “离巽位,六步。” 萧和青眼睛盯着树,双手将刚刚的机关改动,插入脚下泥土,声音冷静:“乾位,两步,不要超过我两丈,地在动。” 黑玉与白玉一左一右,为他抵挡所有攻击,以及漫天箭矢。 提刀攻来的秋书荣目标是阿染,常三娘朝着他们撒毒药,眼神冰冷。 阿染扑向常三娘:“把她给我。” 沐人九脚下立刻转了方位,朝着秋书荣而去,常三娘会用毒,他原是准备迎上去,但阿染已经动作,他便配合。 战斗时重要的是信任,而非不恰当的保护。 “咳咳!”阿染被常三娘一把毒药差点呛出眼泪,“你不要乱撒东西,呛人的很!” 常三娘:“!!!” 她扔出的是天下剧毒七窍散,地上的草都被一瞬间毒死,这人竟然只觉呛人? 她不可置信:“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的毒都对你无用?!” 阿染已经快到面前,常三娘直接将各种毒药一起撒过去,有些毒就算是屏住呼吸也没用。 然而她全都不怕,人已到眼前。 常三娘猛地后退,紧紧盯着阿染喊道:“墨叶,留她活口,我要她!” 墨叶此刻没空搭理她,他正与萧和青博弈,十分亢奋。 他的声音由远传来:“你绝 对不是厢族人,是上次闯入那人?” 萧和青没有回答,继续为其他人指路,在这盘棋局上,他要保证自己人的安全。白玉与黑玉就是他的护甲,什么都不管,只在两侧护卫,而阿染与沐人九便是最锋利的武器,战无不胜。 墨叶来了兴致,远远的声音越来越兴奋:“哈哈哈,好多年没遇到有天赋的机关师,我们好好玩一场!” 树疯狂挪动,有几棵更是突然倒向他们,自燃起来,周围顿时火海一片。 “如果这样,你当如何?”墨叶问。 萧和青沉着脸,急切喝道:“退后,兑位七步!” “有点本事,那要是这样,你又如何?”墨叶话音落地,原本平稳的地面开始震颤,他们脚下开裂,彷佛要沿着山坡砸落。 “墨叶,你不要乱来!”常三娘目眦欲裂,这家伙上次就把侠客山庄搞得一团乱,这次是要毁了侠客山庄吗?! 墨叶只说:“你别管我。” 第39节 他显然很有兴致。 阿染看着周围移动的树,又看看脚下正在塌陷的地面,只觉麻烦得紧,树也晃得人眼晕。 烦死了。 她皱眉,手上的今岁掂了掂,突然一跃而起:“帮我!” 沐人九刚刚将秋书荣打败,闻言,几乎是本能,挥动长鞭,阿染轻功脚下一点,踩在长鞭尖上。 多年内功积攒,沐人九朝着墨叶声音的方向狠狠挥出长鞭,带着长鞭上的人。 借着风,阿染从上空高高而起。 手指血擦过蓝色刀面,今岁震颤,修罗刀映着火,双眸跳动,朝着前方狠狠劈砍而下。 第26章 警告 阿染跳得很突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白玉与黑玉护着萧和青,后者用全副心神,试图在墨叶的“围剿”之下保住其他人。 墨叶同样没预料到,他鲜少遇到机关术对手,此刻正兴致勃勃要与人“对弈”,他“出题”,等对方“答题”。 阿染是这时候跳出来。 墨叶一直在说话,她便顺着墨叶声音的方向狠狠劈砍过去。 树挡了路? 没关系,沐人九助了一臂之力。 不知道墨叶在哪儿? 不重要,她只管朝着声音方向全力一击。 天已黑,寒月当空,今岁在暗夜中闪烁着幽蓝之光,刀气摧枯拉朽,牵动周围烈火蹿起,而后修罗刀杀气腾腾,狠狠斩下。 刀光所及之处,轰然炸响,远处一声闷哼。 正在挪动的树戛然而止,地面移动暂停,好像一瞬间所有操控全部停止,只余下“噼里啪啦”的火声。 白玉震惊地看向阿染。 此刻,对方正握着修罗刀干脆利落的落地,火光映照当中,她就是修罗。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彷佛没了呼吸,紧紧盯着她,常三娘与秋书荣更是瞪大了眼睛,本能后退一步。 机关术的博弈,她把棋局掀了! 一片安静中,阿染扬了扬眉,总算让那烦人的家伙停下了,她回头:“走?” 萧和青回过神,点点头。 阿染身影一闪,带着萧和青越过已经安静下来的树林,朝着山顶方向冲过去,沐人九紧随其后。 没有了机关与树林遮拦,这座山对他们根本不成问题,眨眼间便只剩下一行人的背影。 “要追吗?”秋书荣问。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没动,那攻击到墨叶的一刀,让他此刻还在震撼中。 常三娘回过神,面色难看:“先去看墨叶,前面还有庄主呢。” 说到后面,她冷笑一声。 山顶。 阿染带着萧和青落地,其他人落在他们身后。 白玉盯着阿染背影,眼神复杂至极,“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谁能想到,她竟然越过困局,攻击了制造困局的人? 侠客山庄是由墨叶制造,他隐在暗处,操控着机关,也攻击着闯入的人,这些年所有闯入侠客山庄的人,别说攻击墨叶,便是见都未曾见上一面。 阿染也没见到,但不妨碍她攻击。 她精准锁定目标,而后便不惜一切代价、不考虑能不能攻击到对方,只管出手,霸道又蛮横。 偏偏那时候,墨叶惊喜萧和青的机关术,所以困住他们,一遍遍询问“你当如何”,兴趣盎然地切磋着。 他像是一只猫,逗弄着老鼠。 却没想到,有人短暂的被扔出困阵,又趁机攻击他声音暴露的位置,而且,还真被她给攻击到了! ——这刀客,步步都在意料之外。 萧和青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气,他的目光望着前方,神情一凛:“侠客山庄地牢,到了。” 山腰处。 墨叶受了伤,护卫他的人紧急疗伤,常三娘匆匆赶来,见他还活着,顿时没好气道: “墨叶,你真是猖狂太久了!明明能拦住他们,却因为疏忽大意,差点丢命……” 她看向周围,哪里看不出来这家伙太兴奋,导致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否则,怎么可能有人在侠客山庄内伤到墨叶? 常三娘心有余悸,若不是还有机关拦着那刀客,现在的墨叶还有命在吗? 墨叶捂着伤口,喘着粗气,压根儿不搭理常三娘的抱怨,只气急败坏嘟囔—— “这死丫头,她不讲武德!可恶!” 常三娘黑着脸移开视线。 山顶。 侠客山庄的山顶有不少屋舍,相较于难以攀登的山腰,山顶反而没有那么多关卡。 最前面便是山庄地牢,开着一道幽深黑暗的门。 山顶护卫围了过来,戒备地盯上他们。 没有废话,沐人九长鞭一甩,杀入其中。 黑玉与白玉同时迎上去。 除萧和青外都是高手,下面的机关才是麻烦,顶上这些护卫反而不算什么。 萧和青看向阿染:“我们先进去。” 阿染点头,带着萧和青往里面走,大门没锁,然而两人刚刚踏入其中,巷道便突然隐隐响动,铺天盖地的飞针如雨。 “砰!” “锵锵!” 阿染一把将萧和青拉到身后,他赠了“今岁”,她承诺护他安全,今岁挥动,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飞针,窸窸窣窣落了满地。 麻烦。 阿染皱眉。 身后,萧和青取下机关两端的爪子,调成两个飞镖,他递给阿染:“西北角、正兑位。” 阿染没有迟疑,接过,耳朵动了动,随即手指一动,两枚玄铁便扎进这两个方位,飞针立刻少了大半。 她嘴角一扬,随即将萧和青拉到另一侧,反手举刀,幽蓝刀面旋转着如同盾牌,挡住最后一侧飞针。 “锵锵锵!” 沐人九几人跟上来时,便只能看到满地的落针,以及从容应对飞针的两人。 阿染单手转刀,抵挡全部飞针,扭头感叹:“你虽然不会武功,但带上你真是不亏。” 此刻她竟然觉得有萧和青一道,轻松了许多。 他不战斗,但他可以帮助她更有用的战斗,今日从潜入到闯入,竟出奇顺利。 萧和青摇摇头,缓缓开口:“有阿染姑娘为助力,才会这么容易。” 此刻并不适合“互相吹捧”,收回注意力,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过了巷道,前面便是空旷的一间间牢房,此刻里面没人,萧和青指着右侧,示意继续往前走。 果然,没多远便看到了一道门。 ——这才是去地牢的门。 阿染上前一步,欲要劈开这道门,萧和青拉住她,摇摇头:“强行破开会很麻烦,里面还有很多机关,用钥匙。” 说完,他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白玉,这道门便轻松打开。 白玉眼睛一亮,回头:“打开了,走!” 他先踏入其中。 阿染深深看了门一眼,幽幽道:“你们上次进来就是为了钥匙吧?” 萧和青点头。 “你们拿走钥匙,没惊动侠客山庄?”阿染诧异。 萧和青摇摇头:“我们没有拿钥 匙,是进来刻印了一把相同的,如果钥匙丢了,侠客山庄会立刻换新的锁,哪怕地牢的锁十分难得。” 阿染恍然,怪不得上次伤势严重,他们不是拿了东西就走,而是刻印新的钥匙,还不能被侠客山庄发现。 段元立将刘正许藏得太深,若是她自己,恐怕很难进来。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知道刘正许到底知晓什么,掌握段元立什么把柄?关于当初的姜家案,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阿染握着刀没说话,跟着他们进去。 沐人九始终安安静静。 地牢与地上的牢房完全不同,这里面多了许多刑具,还关着人,但他们进来,大多数人都对此没反应,不是伤势严重,便是被吓破了胆。 仅剩还清醒的人戒备地盯着他们,不敢发出声音。 “你们是谁?”终于有人探头。 第40节 “知道刘正许在哪儿吗?若是告诉我,我放你出来。”白玉冷冷道。 那人一怔。 片刻后,他摇摇头嘲讽道:“你就算放了我,我也逃不出侠客山庄。” 出去哪是那么容易? 这里面关着的人,早就丧失了逃走的念头。 “啪!”沐人九长鞭甩进去,抽在那人身上,他冷笑:“但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那人痛得惨叫出声,惊恐地盯着沐人九。 没人怀疑他在说谎,阴冷的眼睛真的带着杀气,哪怕没穿皇城指挥使的黑红衣服,那双眼睛也依旧让人胆寒。 抬手指着某个方向,那人忍着痛开口:“好像、好像在那边黑屋,前几天刚关进来。” 萧和青皱眉:“走。”他朝着那人指着方向快步过去。 阿染跟上,疑惑:“黑屋是什么?” “没有光、没有窗、没有声音的封闭屋子,是牢狱中让人开口的一种审问方式,进去的人通常要不了几天就会疯掉。”萧和青解释。 刘正许已经被抓了几天,他们想要的可是活口,能说话、清醒的活口。 阿染神情一凛,加快脚步。 地牢有守卫,沐人九迅速解决,他们终于走到黑屋外,黑屋在地牢的最深处,完全封闭在地下,只有一个入口还被紧紧锁着。 阿染心道,这就是一个大型的棺材,怪不得关进去的人容易疯掉。 当然,她打给自己的棺材可不一样。 沐人九用从守卫身上摸来的钥匙开门。 “咔嚓——”一声,大门完全打开,地牢的光照进屋内,漆黑难闻的屋子里面有了光亮,也足够他们看清楚里面模样。 果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软塌塌趴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似乎没了呼吸,阿染几乎是本能往前两步。 沐人九挡住她,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刘正许是大内要的人,谁都不能抢。” 长鞭坠在地上,手已握紧。 白玉轻嗤一声:“谁抢了?你是忘了来做什么的吗?” 皇上分明让他来帮殿下,他竟然连这点功劳都要抢?就算带回大内,皇上也会交给殿下。 白玉以为是在说他们,阿染却握上了刀,眼神带着杀气,刀锋转向他们。 ——他是在说她。 阿染眼神冷下来,回视沐人九,用眼神回答:这人,我要。 她不可能放弃任何寻找真相的机会,不管这些人要刘正许做什么,也不管他们到底是谁,她都不会让。 她可以问完后将人还给他们,但谁都不能阻挡她寻找真相。 沐人九同样不让,明显是压根儿不想让她沾上刘正许,长鞭动了动,两人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萧和青背对着他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刘正许身上,此刻微微皱眉,眼神闪过疑惑,“刘正许?” 白玉上前,翻开地上躺着的人。 “小心!”萧和青瞳孔一缩,大喝一声,猛地往后快退。 地上的人一跃而起,一把药粉狠狠洒向他们,白玉没能躲开,身体软软倒下来。 那人握着藏在身下的峨眉刺,朝着最近的白玉扎过去。 萧和青声音急促:“他不是刘正许,快救人!” 话音落地,阿染的刀与沐人九的长鞭同时出手,在峨眉刺扎入白玉身体前,收割掉此人性命。 黑玉接住白玉,将一颗保命的药塞进他嘴里。 地上那人肯定不是刘正许,那真正刘正许去哪儿了? 阿染正要开口,身后似有雨水落地声,“滴答滴答”十分清晰,也十分……诡异。 有“水”溅到阿染手背,她低头看了眼,鲜红、温热。 这是血! “哗啦啦”的声音更加清晰,脚下是密密麻麻溅起的血珠,就像是身后下了雨,这雨是红色的一般。 阿染几人缓缓扭过头。 入目满地鲜红,鲜血像雨一样喷溅而下,诡异又骇人。 在对面牢房的上空,地面开了口子,铁架上站着人,往下降落,喷溅的鲜血就是从那里倾斜而下。 是段墨天! 鲜血从他手上掐着人脖颈处迸出,折扇抵在那处,已染得满是鲜红,下一刻,那人被丢了下来,砸在满地鲜血中。 “砰!” 一声闷响,那人扭曲着身子,面向他们,瞪大眼睛,“桀桀”两声后咽了气,死不瞑目。 阿染看着那张脸,愣住。 段墨天用染红的折扇挡住半张脸,笑得鬼魅灿烂:“真正的刘正许在这里,送你们了。” 话音落地,他大笑着而去,铁架重新升上去。 沐人九眼神冰冷,狠狠挥出长鞭,带着凌厉杀气而出。 “砰——” 长鞭砸在落下的大铁门上,一道坚硬厚重的大门从天而降,彻底挡住黑屋出口,将他们拦在里面。 段墨天已经离开,在上空缺口合上的瞬间,他冷冷道—— “记住,这里是侠客山庄。” 不是谁都可以撒野的地方。 他在警告他们! 从上次有人夜闯侠客山庄,再到名册泄露,以及今日的乱象,都足够说明有人在针对山庄。 今日的一切顺利,未尝不是侠客山庄的默许,看似被搅得一团乱,未必不是请君入瓮。 这江湖,没有蠢人。 段墨天当着他们的面,杀掉刘正许,用他的血警告他们。 你们不是要找刘正许吗? “送”你们了。 漫天血染红对面牢房的地面,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目标,在他们眼前被当众干掉。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黑玉拖着晕倒的白玉,咬牙切齿:“可恶!” 阿染眼神冰冷,握着刀的手泛白,内力翻涌,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 功亏一篑,如何不恨? 这时,萧和青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安抚地拍了拍,他同样望着满地鲜血以及血泊中的刘正许尸体,却是低低笑了。 第27章 杀手 阿染诧异地回过头。 疯了吗?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笑什么?”沐人九皱眉。 萧和青嘴角微扬,他的伪装在一日折腾当中掉了许多,隐藏的脸也有几分自己的风采,神情异常平静,似丝毫不意外。 望着前方刘正许的尸体,他平静道:“侠客山庄能在十年快速崛起,段元立称霸朝堂,都是老狐狸,就算局势再乱,也不可能丧失理智,我们这一次进来,本就劫不到刘正许。” 分明是为了刘正许进来,怎么又说劫不到? 阿染抱着刀,一脸茫然。 她理解不了这些过于弯弯绕绕的东西,但她能判断出——此刻似乎又有了转机。 沐人九微怔,随即恍然:“所以,你的目标是逼死刘正许!” 段元立聪明,就算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刘正许,在局势一团乱麻的时候,也能猜到有人图谋侠客山庄。 那他就会做充足的准备,等他们进入侠客山庄后,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并且——不让他们达成。 段墨天刚刚做的就是这件事,当着他们的面杀掉他们 的目标,杀人诛心,让他们功亏一篑,告诉他们—— 你们就算声势浩大、成功闯入山庄又如何?这里是侠客山庄,不会让你们达成目的。 可要是萧和青早就算到这一步呢? 萧和青淡淡道:“刘正许死亡只是结果,我的目的是确定他还活着。” 而在他们进来时,他还活着。 目的就已经达成。 沐人九了然,盯着他,眼神深邃:“万一段墨天不是选择杀掉他,而是藏起来呢?” 萧和青神情没有丝毫改变:“那更好,我们可以带走活人,目的达成。我们已经闯进来,他藏不住人了,若是段元立坐镇侠客山庄,或许还有可能藏住,但现在是段墨天。” 刘正许只要活着,就只有两个结果,被他们劫走,或是被侠客山庄杀掉。 段墨天没有段元立老奸巨猾,为警告他们,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刘正许被杀的画面还在眼前。 结果走向第二个,还在萧和青预料中。 第41节 沐人九喃喃:“是了,所以只要确定在我们进来时,刘正许还活着就好。” 请君入瓮? 怕是全都落入萧和青的算计中。 沐人九想到今日被皇上请进宫的段元立,在此刻才越发真切认识到这位殿下的可怖。 没有武功,同样可怕。 他抬头,深深看着他:“萧公子当真聪慧,举世无双。” 萧和青神情平静:“过奖。” 他的目光看向那具尸体,眼神淡漠:“刘正许的尸体和活着的他,一样有价值。” 沐人九点头。 阿染:“……” 撑着刀,沉默了许久后,她用今岁在地面敲了敲,面无表情:“说、人、话。” 萧和青和沐人九一怔,随即,同时弯了弯眉眼,眼神脱离肃穆,温和下来。 沐人九拳头抵在唇边,挡住上扬的嘴角。 萧和青没有遮挡,假胡子动了动,带着笑意详细给她解释:“刘正许用把柄威胁段元立,侠客山庄将人抓了,在名册被盗的局势下抓人,说明刘正许严重威胁到他,他必不会让这样的人活命。” 但凡不严重,段元立就一定会避开名册被盗的关键时候再对刘正许下手。 这点阿染明白,点点头,示意继续。 萧和青又道:“可我们今日进来,刘正许还活着,说明他必有依仗,使得侠客山庄暂时不愿意、或者说不敢杀他,而这个依仗才是真正威胁段元立的东西,段元立不杀,便是杀了会有些麻烦,最大可能是把柄泄露。” 段元立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刘正许。 那也就没有刻意留下刘正许性命的必要,到现在还没杀,定然还在逼问,试图解除他的威胁。 如此便可以确定,刘正许与段元立之间的关系是—— 刘正许掌握段元立把柄,他说,如果我死了,就会有人将段元立的把柄供出去,以此作为要挟,保命。 段元立一定会逼问他,同时调查刘正许埋下的把柄在哪里,彻底解除威胁,逼问成功,立刻就会杀掉刘正许。 他们进来时刘正许还活着,足以说明他依旧咬死了没说,他的后手还没被段元立清理。 他们能带走刘正许活口更好,没有活口,尸体也一样,刘正许死了,他埋下的后手就该有动作,将“把柄”摊开。 所以,死掉的刘正许和活着的刘正许,拥有同样的价值。 从他们成功闯入侠客山庄地牢那一刻,只要刘正许还没吐口,结果是什么都不重要,他们已经达到目的。 萧和青下棋,从来走一步看百步。 阿染想到段墨天当面杀掉刘正许那一刻的猖狂,又看看萧和青,张了张嘴:“你可真是……心眼像筛子。” 萧和青也不恼,轻轻一笑:“不会武功,总要聪明些才能活得好。”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大铁门,偏头:“阿染姑娘,所以,当务之急是带着刘正许尸体出去,让他的后手确定他已死亡,这一局才能大获全胜。” 得出去,才能赢。 而当下他们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这道门。 阿染面无表情收回视线,弯弯绕绕她理不清楚,但她知道,刘正许掌握的把柄如果与姜家案无关,他这条线就已经断了。 没说话,她提着刀上前。 红色的衣服与地面的血相映衬,她冷着脸拔刀,修罗刀出,调动全部内力,朝着大铁门狠狠挥下。 “砰!” “锵!” 刺耳的两声响起,阿染侧首握刀,斜举长刀,站在铁门旁,幽蓝的刀面闪过寒光。 下一刻,铁门“咔嚓”断了几根栏杆,留出真正的“门”。 她收刀入鞘,一切行云流水。 阿染抬脚出去:“走吧。” 黑玉:“……” 他张大嘴巴,看看萧和青,又看看那道门,咽了咽口水。 有些人的强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走一步看百步,一切尽在掌握,而有些人的强…… 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强,写脸上那种!! 萧和青紧随其后,他好奇:“你舍得今岁了?” 之前分明紧紧抱着刀,舍不得挖土,这铁门是玄铁制成,她完全不考虑谁更坚硬,直接就挥刀。 萧和青笃定,她不知道金佛铁比玄铁坚硬。 阿染闻言,自然而然回道:“我爱惜我的刀,但它是我的刀,就要与我一起战斗,今日若是破不开铁门,他日就有可能破不开敌人的武器。” 所以,她的爱惜是喜爱,而不是舍不得用她的刀去战斗。 刀与刀客的宿命一致,是战,今日若是破不开这铁门,毁了刀,她也不会难过。 如果她输给别人,也不值得可惜。 萧和青脚步微顿。 片刻后,他看着阿染侧脸,轻声道:“你说得对。” 这个人很潇洒,也很不羁,但偶尔一两句话又让他很惊喜,这是一个在人意料之外的刀客。 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黑玉背着中毒的白玉,沐人九带着刘正许尸体,阿染自然肩负起保护萧和青的任务。 刘正许尸体对他们很重要,可以逼出段元立把柄,阿染想要的却是活口,不过,她拿了今岁,就要保萧和青安全。 此后,才不相欠。 离开地牢,天尚未亮起,从高处往下看,借着月光,侠客山庄尽收眼底,到处漆黑一片,彷佛将一切都隐藏起来,安安静静。 墨叶生死未知,他们又这么强势,段墨天早隐藏了起来,他们也不必去寻,侠客山庄不会没有底牌。 “侠客山庄比想象中更大。”阿染感叹。 萧和青点头:“侠客山庄原本就是机关山,是墨叶的地盘,也不知道段元立怎么说服墨叶,不仅让他加入侠客山庄,还用整个机关山来建造侠客山庄。” 这点他一直很奇怪,段元立到底用什么说服墨叶? 那不是一个会参与党争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辅佐别人的人,两任皇帝都没让他俯首,段元立怎么做到的? 还有那侠客山庄排名第一的人…… 阿染疑惑:“墨叶到底多少岁?竟然能建出这样的地方。” 萧和青想了想,回道:“应当至少五十,我儿时便已经知晓墨叶存在,且机关术扬名天下。” 身后,沐人九补充:“六十以上,大内关于墨叶最早的记载在五十年前,五十年前便掌握机关术,至少六十以上的年纪。” 阿染恍然:“合着还是个老头。” 他们一起下山,她回头看了眼,地牢后方是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在夜晚漆黑一片。 “后面又是哪里?”阿染又问。 萧和青摇头:“侠客山庄后山距离瘴气太近,段元立封了,没人会去。” 阿染没放在心上,收回视线。 一行人离开山顶。 出去比进来容易许多,没了墨叶时刻操控机关,萧和青的机关术足够应对,一路顺利。 侠客山庄当然不是没人阻拦,那些自动触发的机关以及侠 客山庄的护卫,也是不小麻烦。 沐人九:“段元立应当收到了刘正许死亡的消息,他这个人很聪明,或许已经反应过来你的算计,我们得尽快离开,百里不败若是赶来,怕是走的不容易。” 萧和青点点头。 阿染一手刀一手萧和青,迅速往外冲。 “阿染,你原想进侠客山庄做什么,我们可以帮你。”萧和青看向她。 阿染挡住箭矢,摇头:“不用,我的事不着急,先出去。” 刘正许这条线断了,她还得赶紧找另一条线,是要先出去再说其他,侠客山庄对她已经没了价值。 萧和青微顿。 他看向阿染侧脸,她与京中贵女不同,侧脸坚毅,目光永远清正,平视前方,脊背挺直,潇潇洒洒行走人世间。 心中想什么,便怎么做。 看上他,便说想嫁与他,处处护他,甚至放弃自己的计划,以先送他们出去为目标。 何等坚定,何等……深情。 察觉到视线,阿染疑惑:“看我做什么?” 萧和青收回视线,神情有些狼狈,阿染忙着应付攻击,没注意到。 一行人赶在段元立的人回来之前,顺利离开侠客山庄。 沐人九提着刘正许尸体,看向阿染,冷声道:“阿染姑娘,之后的事便与姑娘无关,就此分别吧。” 哪是就此分别,分明是警告她——之后的事与她无关,别多管闲事。 排斥的不敬态度,十分明显。 阿染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行吧,告辞。” 说完,片刻不留,脚下一点,消失在原地。 萧和青皱眉:“沐人九。” 沐人九面无表情:“殿下,此女乃是江湖中人,殿下是太子,还是应当注意分寸。” 第42节 他放出了消息,称刀客阿染是太子的人。 段元立的注意力果然没放在阿染身上,可见萧和青一定做了什么,将责任移到自己身上。 至少,他没有否认阿染与他无关。 萧和青从来冷静的脸上闪过恼意,眼神也越发冰冷:“孤的事,不劳指挥使费心。” 他一甩衣袖,抬脚离开。 沐人九望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阿染离开的方向,这才跟上去。 远处,阿染抱着刀站在树梢。 她站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看到他们似乎产生了矛盾? 一个武器一条街老板,一个皇城指挥使,还有丞相段元立,真是有意思得很。 阿染轻笑:“你让我不管我就不管?” ——对不起,她爱抬杠,突然就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了。 - 剩下的事交给沐人九去处理,两人分开,一个回大内,一个回别院。 “白玉怎么样?”萧和青问。 黑玉松了口气:“回殿下,他的毒不严重,用药及时,可以解。” 萧和青点点头,又道:“那便好,需要什么药去库房取。” 黑玉与白玉与他感情不同,从小一起长大,是属下,也有几分兄弟情。 他扭头吩咐其他人:“让人准备好,明日必要刘正许已死的消息传遍京都。” “是。”侍卫立刻应下。 萧和青详细吩咐几句,其他人退下,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愣神。 明明一切顺利,殿下为什么愣神? 黑玉迟疑片刻,还是道:“殿下是在想阿染姑娘吗?” 萧和青手顿住,片刻后放下手,神情恢复冷静:“我行走于危险当中,她是江湖人,洒脱自在,短暂合作可以,没必要将她拉入危险中……” 说完,他摆摆手:“出去吧。” 黑玉行礼告辞,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殿下,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若是阿染姑娘心甘情愿,也当无妨。” 萧和青久久不言。 许久之后,天几乎亮起,他缓缓站起来,抬脚走向书房,扭动一本书,打开了暗室的门。 里面漆黑,萧和青点上蜡烛,照亮整个屋子,屋内供着的牌位也瞬间全部照亮。 他走过去,取了三根香,点燃后恭敬弯腰,三拜过后,将香插进香炉,这里供奉的瓜果还很新鲜,可见时常有人打理。 萧和青一一看过这些牌位。 上一任丞相何九州,他的外公、舅舅、舅母,他的母亲何皇后,以及……姜家人,姜长平、姜长安、姜老夫人、姜大夫人,姜阿染。 他走到最边上,取下姜阿染的牌位,抬手抚摸“阿染”两个字,烛光映照之下,矜贵的脸半明半暗。 半晌,他喃喃:“我最近也认识了一个叫阿染的女子,她……很有意思。” 他声音轻轻:“你若是还活着,会长成什么样子?” 脑海中,刀客阿染抬了抬下巴的骄傲模样浮现,萧和青笑出了声。 但很快,他表情僵硬一瞬,敛起笑意,抬手将牌位放回去,又取下三支香,再次三拜行礼。 ——我必要查清当初真相。 ——哪怕真是何家害了对他有恩的姜家。 他行走于危险中,背负着两个家族的性命,情情爱爱,当与他无关。 “合作已经结束,还是莫要再见她了……”萧和青恢复从前冷漠,离开暗室,合上了门。 他已下定决心。 然而第二天—— 刚刚踏入德艺轩雅间,阿染便从窗户外翻进来,语气自然:“怎么才来?等你好一会儿了,快叫人上点吃的。” 说完,她在对面坐下。 萧和青:“?” 他陷入了沉默。 - 今日一早,户部侍郎刘正许的尸体被发现,眨眼间便传遍整个江湖,一个上午人尽皆知。 “听说了吗?户部侍郎刘正许死了。” “啊?到底怎么回事?这可是朝廷官员,而且还是正三品!” “是呀,皇上震怒,听闻一开始是大理寺借贪污拿了刘正许,现在人突然横死,必要大理寺给个说法,丞相替大理寺卿蒋大人叫冤,还是被皇上下令收押,等待审查。” “我偷偷告诉你,大理寺卿是段丞相的人,所以刘正许之死与段丞相有关。” “什么?按照名册记录,刘正许不也是段丞相的人吗?!” “谁知道呢!” …… 阿染抿了口茶水,好奇:“以前你们不知道刘正许是段元立的人?” 萧和青点头:“名册泄露之前,都不知道,刘正许藏得很深,是段元立的一颗暗棋,名册泄露之后,大门才开始布局。” 阿染恍然,诧异地看了萧和青一眼。 原来武器一条街老板是大内的人,怪不得能把武器一条街做大,背后有皇帝撑腰啊。 大内的男人…… 那看来与沐人九一样,都是宦官,而且能姓萧,想来皇帝很看重。 长得这么好看,可惜了。 萧和青抬手,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阿染猛地摇头。 吃了对方这么多东西,还是别扎人家心,她转移话题:“刘正许的后手,真的会把段元立把柄送出来?” “会。”萧和青很笃定,“刘正许是个聪明人,是段元立的暗棋还能掌握段元立把柄,可见本事,如果不是名册泄露,他被威胁安全,定然不会跳出来,这样的聪明人,后手一定在段元立预料外。” 顿了顿,他补充:“刘正许被抓当日,有人欲灭刘家满门,大内出手及时,保了下来,也藏了起来。” 阿染大惊:“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是侠客山庄?” 萧和青颔首。 阿染明白了:“刘正许自己都活不下去,那他的家人也活不了,生死之仇,他如果真的有后手,后手一定会为他报仇。” 刘正许聪明人,他都被侠客山庄拿了,段元立肯定不会放过他家人。 什么“你不说我就灭你全家”这种威胁的话,只能哄小孩,根本哄不住聪明人。 除非段元立将刘家人带到刘正许面前,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可大内先下手为强,已经将人全都藏起来。 萧和青点头。 这时,外面突然有响动,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白玉匆匆进来,急切道—— “殿下,有发现。” 萧和青腾地 站起来,眼神深不见底:“说。” “刚刚有人将这张纸条扎在了衙门门口、我赶来时,正好看到德艺轩门口也有一张,人跑得快,没追上。”白玉神情严肃,将两张纸条递给萧和青。 萧和青打开,两张内容一模一样。 阿染偏头看了眼,她原本只是好奇,但看清楚的瞬间,面色大变—— 【十三年前,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叛国,乃丞相段元立栽赃。】 她的手一瞬间捏紧刀柄,今岁微颤。 在场所有人都在震惊当中,没人察觉她的异常。 萧和青面色变了又变,原本从容的脸上哪还有丝毫镇定,从喉咙挤出一个字:“追,他要去宫门口!” 衙门,德艺轩,下一个就该皇宫门口了,只要在这三个地方贴上纸条,“后手”的任务就算完成。 “砰!” 有人被扔了进来,沐人九飞身而入,“我抓到了。” 黑玉上前,将那人遮挡的脸露出来,熟悉的眉眼让人惊讶—— 范坤。 黑玉一愣,萧和青恍然:“原来是你。” 刘正许的后手竟然是范坤。 怪不得在侠客山庄蠢成那样,随便被挑衅就上钩,原来他也在搅混水,目的是潜入侠客山庄打探消息! 范坤抿着唇,此刻哪还有满脸的蠢样,眼神戒备。 沐人九注意到阿染也在,沉了脸:“你怎么在这里?” 阿染此刻全副心神都被线索牵动,闻言,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萧老板的地盘,没你说话的份吧?” 沐人九皱紧眉头。 他看向萧和青,神情严肃:“萧公子,我建议让外人先离开。” 第43节 阿染轻嘲一声,什么话都没说,拔出刀,抵在沐人九脖颈处,用行动告诉他——再说下去,要你命。 白玉不满地睨了沐人九一眼,嘟囔:“指挥使大人,阿染姑娘是公子的客人,怎么不能留下?” 黑玉点头,补充:“不是外人。” “未来太子妃”,怎么会是外人? 两人才不管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阿染姑娘喜欢殿下,一直护着殿下,那她就是“自己人”,凭什么由沐人九置喙? 沐人九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 萧和青淡淡道:“无妨,都是自己人,先审问范坤要紧。” 他走过去,目光冰冷地盯着范坤,声音沙哑:“将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否则——把你送到侠客山庄去。” 他放出段元立把柄,送到侠客山庄就是死,痛苦的死。 范坤看看沐人九,又看看萧和青与阿染,其他人他不认识,沐人九他知道,大内的人。 大内与丞相不对付,还是皇帝的人,可以上达天听。 于是,范坤开口:“刘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被大理寺抓走前一日来找我,让我帮他一个忙……” 几日前,名册被盗、大理寺抓走刘正许前一天,他找到范坤,将一个东西交给他。 刘正许说:“我与段丞相关系隐秘,户部尚书年迈,实则是我掌着户部银两,一旦名册泄露,皇上与余江都会杀我。段元立是个狠人,或许会放弃我这枚暴露的棋子,培养新的,我必须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我。”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自信他不会杀我,谨防万一,这个给你,如果我没有回来,被段元立所杀,那我的家人也活不了,你将这东西公之于众,我死也得咬他一口。” 刘正许说完就走,之后再没有回来。 后来刘家人消失了,范坤不知道刘正许是否还活着,如果他将把柄泄露,刘正许就一定活不成,所以他没动。 他担心刘正许,借着侠客山庄排名潜入其中,欲要探知刘正许消息,没想到今日刘正许已死。 所以,他便按照刘正许之前的吩咐行动。 萧和青倏的蹲下,将匕首抵在他脖颈,一字一句:“东西呢?” 范坤从腿弯处摸出一个小册子。 萧和青接过,翻看。 阿染追问:“这是什么?” 萧和青头也不抬,解释道:“十三年前户部银两支出……” 他迅速浏览,面色越发难看:“他十三年前就是段元立的人,所以从国库给段元立‘偷’了不少银子,这是账本。” 阿染还要追问,沐人九先一步抢问:“那和姜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说段元立栽赃姜长安叛国?” 范坤:“你们知道段元立为什么要钱吗?” “雇人。”萧和青一字一句,“他要雇武林高手,做了什么?” 范坤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呼出一口气,缓缓道:“雇人杀姜长安。” 在场人皆是一惊。 白玉更是拔高声音:“什么意思?镇北大将军姜长安难道不是伏法认罪?” 这么多年来,一直认为姜家罪有应得的证据之一:姜长安伏法。 现在却告诉他们—— 他不是伏法,是被杀? 阿染手捏紧今岁,指尖泛白,眼神冷得像冰。 沐人九抿唇,余光注意着她。 黑玉疑惑:“如果姜家叛国案是栽赃,那姜长安就有以一当万的绝世武功,恐怕天下无敌手,才能十八岁大败厢族,得胜归来……这样的姜长安,谁能杀他?” 范坤摇头:“我不知道,刘大人也不知道,他只清楚段元立从他这里拿钱雇人,至于凶手雇了谁,他只查到一个。” “谁?”阿染声音轻轻,彷佛消散在风里。 “天下第一弯刀,谷奇。”范坤看向她。 阿染一震。 萧和青追问:“他还做了什么?只是杀姜长安?还是灭了姜家满门?” 范坤摇头,剩下他都不知晓。 “谷奇。”阿染喃喃,一字一句,“竟然是他,那就找他去。” 她抬脚往前走,走了两步骤然停止。 脑海中闪过什么,一把抓住。 阿染猛地回头,看向萧和青:“不对,谷奇被人带走了!” 她手攥紧成拳,张了张嘴:“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 “杀手。”萧和青站起来,“那是杀手。” 什么多年等待,什么执着与归隐,都是假的! “砰!”阿染旁边的屏风轰然炸开,她的手指在掌心掐出血,染在今岁刀柄上,她阴沉着脸,眼神疯狂而愤怒。 杀手。 那竟然是杀手。 ——从她眼皮子底下带走人灭口的杀手! 第28章 灭门 沐人九冷笑:“十三年前,段元立雇谷奇击杀姜长安,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有谁,我们不清楚,但谷奇是参与者,这些年也一直为段元立所用,阿染姑娘赢了谷奇,他武功已废,没了用,自然有人要灭口。” 可笑当日他们都在,竟然还被杀手得逞! 这江湖,当真是处处杀机。 阿染满脸难掩的怒火,想想当日她为谷奇有人惦记、其妻子“痴心不改”而感叹,便觉得嘲讽。 分明是见她不杀谷奇,怕其落入其他人之手,杀手便先下手为强,一环扣一环,毫无破绽。 阿染垂眸,声音是极致愤怒过后的平静:“谷奇还有可能活着吗?” “那样出色的杀手定是个中高手,这样的人不会出纰漏,恐怕当日谷奇就已经死了。”沐人九缓缓开口,面色难看。 这个答案所有人心中都清楚。 阿染也不意外,又问:“是段元立干的?” 沐人九摇头:“没有证据。”证明不了是段元立干的,也证明不了刘正许的话都是真的。 这江湖中的事情,有时候你看是他,又未必是他,你觉得不是他,又可能正是他! 证据…… 是呀,他们需要坐实一切的证据,可偏偏谷奇死了。 “咦?”白玉突然抬头,像是想到什么,发出奇怪的声音。 “怎么了?”沐人九问。 白玉看向萧和青,神 情古怪:“或许,也不是没有转机?” 所有人都看向萧和青。 阿染眼神困惑,她这时才突然发现,好像确定那女人是杀手以后,他似乎很淡定?甚至松开范坤,坐回窗边。 不对。 这人反应也不对! 见她看过来,萧和青轻轻一笑:“那人是杀手……不算太意外,当日她从我车旁路过,我观她手上有茧子,背起人摇摇晃晃,可脚下却很稳,似另有隐情。” 那女人在伪装自己不会武功,可偏偏手上是习武的茧子,身体摇晃脚下却很稳,加之她说,她随谷奇一道寻修罗刀消息,谷奇武功高强,她若是能跟上谷奇,怎可能不会武? 或许是另有原因,但那时确实违和。 “你察觉不对,没有阻拦?”沐人九问。 “其一,当日我不知道刘正许线索指向谷奇,其二,谷奇那样子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但我们想要找的幕后之人,却并非寻不到。” 萧和青倒了杯茶水,端起来,微微勾唇:“谁灭谷奇口,谁就是幕后黑手,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 刘正许的尸体很有用,谷奇之死,同样有用。 沐人九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声音笃定:“你早就让人去查那杀手来历了?” 谷奇那样子问不出什么,但既然有人灭口,就可以顺藤摸瓜,知道是谁在灭口。 谁灭口,谁就是幕后黑手。 想确定范坤与刘正许话的真假,十三年前姜家叛国案是不是与段元立有关,想要证据,就看杀手的幕后指使,是不是段元立了。 这样来查,甚至比直接问谷奇更有效,谷奇未必会说,也未必会说真话,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可更改、不会说谎的事实。 萧和青此人…… 沐人九盯着他,眼神深邃。 萧和青喝茶,垂下眼眸:“我只是习惯不放过任何线索,没想到正恰好成为后手。” 当时女人离开,他便低声吩咐手下跟上去。 现在,只要知道她来自哪里,就能弄清楚她幕后指使是谁。 阿染有片刻恍惚。 她目光定定盯着萧和青,他坐在窗边,阳光映照之下,如一尊玉佛般好看,端着茶盏,眼眸微垂,一切尽在掌握。 阿染抱着刀,喃喃:“也就是说,线索还在?” 哪怕刘正许死了、谷奇死了,线索依旧还在。 第44节 萧和青颔首:“是,只要——”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阿染扑了过来,勾住他的脖颈,惊喜道:“我可太喜欢你了,你这脑袋怎么这么聪明?!” 阿染的高兴毫不掩饰,嘴角上扬,眉目舒展。 要是没有萧老板,刘正许被杀到谷奇被杀,她的线索都得断掉,这样的峰回路转,真是让人开心。 这人怎这么讨喜呢! 萧和青僵硬住,阿染勾着他脖颈,身体靠近,发丝倾泻而下,擦过他的面颊落在颈间,若隐若现的发香难以忽视。 他心口一跳,手上的茶水差点倾倒出去,耳根泛红,身体微微僵硬。 阿染姑娘…… 真是直白得让人不好意思。 沐人九伸出手,将阿染提开,表情冷漠:“男女授受不亲,阿染姑娘还是注意些影响。” 他平静道:“说正事吧,那杀手来自哪里?” 上一句阿染还想反驳点什么,下一句立刻勾走她全部注意力,正色起来。 萧和青见此,淡淡地看了沐人九一眼,收回视线吩咐:“黑玉,去问问当日结果,若杀手来自侠客山庄,刘正许的话便都是真的。” 说完,他又倒了杯茶递到对面,缓声道:“阿染姑娘,坐着喝会儿茶,稍等。” 阿染有些焦急,但又怕被看出来,乖乖坐过去。 萧和青眉目温和下来。 地上,被晾着的范坤揉了揉受伤的手臂,“我知道都已经说了,我没说谎,这些都是刘大人告诉我的。” 萧和青睨他一眼:“你最好尽快离开京都,段元立老奸巨猾,未必查不到你。” 范坤面色一变,也不敢多等,站起来拱手:“多谢诸位。” 说完便走,片刻不敢留。 他刚刚离开,黑玉进来。 几人全都看向他,黑玉正色道:“那日她带着谷奇避开人群,并未离开京都,是进了秀山派,之后,再没出来。” “秀山派?”白玉疑惑,“怎么又扯上秀山派?” 阿染不解。 萧和青给她解释:“秀山派是京都附近一个小门派,虽说侠客山庄称霸江湖,但有不少门派拥有自己的传承,依旧屹立于江湖。 “秀山派就是其一,是个小门派,以清波步扬名,也有几个高手,不算太出奇。” 阿染眉头拧起来,她对于江湖势力终究还是了解不深,不清楚线索指向秀山派说明什么。 沐人九同样皱眉:“秀山派与侠客山庄有关系?大内没听到任何风声。” 大内的消息很广,却从未察觉秀山派与段元立有联系。 “狡兔三窟,段元立这个人底牌很多。”萧和青想了想,看向沐人九,“查吧,得确定秀山派是不是投靠了侠客山庄。” 沐人九颔首:“给我些时间,大内会想方设法弄清楚。” 段元立有意隐藏,那查起来就不容易,不过,再不容易也必须查,线索已经到了这里,不能断。 这时,阿染突然开口:“这件事交给我。” 涉及姜家,她不可能不上心。 众人一愣,全都看向她。 阿染放下茶盏,眉梢一挑,伸出手:“给我秀山派的信息,我有办法确定秀山派身后是不是段元立与侠客山庄。” 她声音笃定,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似已有了主意。 萧和青轻笑:“好,那便交给你。” 白玉整理了秀山派信息,当然,是面上能查到的,阿染将几张纸一卷,塞进怀里。 随即,她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从窗户翻出去—— “等我消息。” 阿染潇潇洒洒离开,白玉眉头紧锁,表情古怪:“她连秀山派都不了解,真的有办法吗?”这可不好查。 沐人九:“上次她做得很好。” 印了名册到处发,虽然很……胆大,但效果确实很好,直接将侠客山庄完全搅乱。 她总是有些奇怪的办法,达到超乎想象的目标。 沐人九眉目柔和下来。 白玉:“???” 不提上次还好,想到上次,他咽了咽口水:“按照她一贯的性格,这事儿真的能交给她吗?上次她有名册,这次她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怎么查? 白玉想不通,而且按照那人的性格,真的靠谱吗!! 白玉非常怀疑。 萧和青勾唇,手指摩挲着茶盏,轻声道:“交给她,我放心。” 他此刻心情很好,姜家案幕后黑手如原本调查一样,极可能是段元立,如今种种线索皆是如此,那何家的嫌疑便在急速减少。 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阿染。 他都有些期待她会怎么查了。 白玉却是心头一跳,捂着胸口嘟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 次日。 秀山派大门在天亮时分打开,守门人李二伸了个懒腰,一手扫帚,一手推开半扇门。 另一人去推另外半扇,感叹:“总算暖和了,早起没以前难受。” 李二提醒:“快点吧,待会儿门中弟子就要开始练功了,要是发现我们没扫干净地,肯定要——” “咻!” 一声凌厉破空声打断李二的话,他瞳孔一缩。 飞镖?! 旁边,另一人惊呼:“这这这!” 李二茫然抬头,只见一枚穿云钉扎在秀山派大门上,一张帖子用鸡血写着大字,血淋淋大字往下流血,极为骇人—— 【三日后,灭秀山派满门三百七十四口! 天下第一刀,阿染。】 李二瞳孔一缩,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惊恐与 不可置信。 出事了! “出事了!秀山派出事了,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快说说!” “今日一早,秀山派被人贴了死亡告知,三日后,刀客阿染要灭秀山派满门。” “认真的?” “当然!满门三百七十四口,写的清清楚楚,我亲眼所见,鲜血淋漓,极为骇人。” “秀山派怎么得罪她了?” “谁知道呢!” …… 不到一个上午,消息传遍京都,江湖剧震。 “噗——” 萧和青被呛到,咳了咳,放下茶盏,拳头抵在唇边,嘴角压不下去,“果然是她。”不愧是她。 白玉:“!!!” 他简直惊呆了,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她在干什么?她究竟在干什么?!” 他都怀疑自己耳朵。 这女人真是一次次冲击他的认知。 离谱啊! 黑玉一阵恍惚。 萧和青:“她这是想逼秀山派身后的人出手。”他摇摇头,无奈又好笑。 秀山派背后如果是侠客山庄,遭遇灭门之难,定会向段元立求助,他们帮幕后之人办事,幕后之人总不能放任不管? 况且,那是阿染。 已经与侠客山庄有仇的刀客阿染,段元立恐怕正想除掉她。 白玉抓了抓脑袋:“可行吗?” 萧和青看向窗外,喃喃:“我也想看看,可行吗?” 秀山派。 掌门丁渠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放肆!此人放肆!!” 他气得语无伦次。 丁玉有些迟疑:“她为什么要灭秀山派满门?我们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上次一起在江南酒肆喝酒,他对她印象还不错,怎么突然就杀上秀山派?他们哪里结了仇? 第45节 长老愤怒:“谁知道她发什么疯,没准儿就是为了用我们秀山派立威!岂有此理,决不能放过她!” 另一人迟疑:“可是她赢了谷奇,乃天下第一刀……” 丁渠喝道:“那又如何?我秀山派也不是软柿子,定让她有来无回!” 怒气冲冲的秀山派整个动了起来,甚至主动寻找刀客阿染。 可惜,一无所获。 第二日,晨起。 “咻!” 又是一枚穿云钉,带着触目惊心的红色纸条,插进秀山派大门,刚刚好在昨日的旁边。 【两日后,灭秀山派满门三百五十二口! 天下第一刀,阿染。】 “放肆!放肆!!”丁渠撕掉纸条,整个人怒不可遏,脖颈胀大,面色通红一片,彷佛已经燃烧。 有人禀告:“掌门,没追上,她速度太快了!” 丁玉有些疑惑:“怎么是三百五十二?”他们门派是三百七十四人,昨日的警告也是三百七十四,今日怎么变了? 旁边有人结结巴巴汇报:“昨夜、昨夜有人害怕,逃了。” 那人都要哭了,“门中如今刚好剩下三百五十二,一个不差!” 众人呼吸一滞。 就连丁渠也僵硬在原地。 竟是一个不差,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长老望着那两枚穿云钉,压低声音对掌门道:“要不要求助?她来势汹汹,甚至对我们了如指掌,恐怕真是我秀山派一大劫难,再者,如今秀山派颜面扫地,必须让她有来无回。” 丁渠本能摇头,咬牙:“一个刀客而已,我秀山派不怕她!” 德艺轩。 听着外面议论声,萧和青将白棋落下,嘴角微扬:“三成。” 第三日,晨起。 “咻!” 熟悉的穿云钉,扎在大门上,与前面两个孔并排,几乎是一模一样,光看到三个孔就足够骇人,更何况还有那血淋淋的字迹—— 【明日,灭秀山派满门三百一十五口! 天下第一刀,阿染。】 丁渠一掌拍碎桌子,目眦欲裂:“又有人逃了?下令,秀山派谁还敢逃,格杀勿论!” 他愤怒地原地转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嘶哑:“不过一个刀客,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吗?!” 屋内一静。 今日与昨日又有不同,屋内的愤怒更少了,大家脸上甚至克制不住露出隐隐的担忧。 气压一日比一日低,恐惧感一日比一日高,精准的数字、相同的穿云钉、相同的警告、逃走的人,都在削减他们的勇气。 “她……竟知晓我们逃了多少人,恐怕远比调查中更有本事。” “是呀,她这人扬名时间太短,可就是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成了天下第一刀,连谷奇都败了,明日恐怕真要血洗我秀山派。” “她如此得意,定然十拿九稳。” …… 丁渠错愕:“你们什么意思,怕了?” 长老赶紧道:“掌门,不可意气用事,她若是没有自信,怎敢这样行事?如今江湖皆在嘲我秀山派,明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他压低声音,急切道:“掌门,早做准备啊,切莫意气,损害秀山派基业。” 丁渠皱紧眉头,眼中闪过纠结。 德艺轩。 萧和青笑容越发明朗,落下黑子:“七成。” 第四日。 秀山派一夜未睡,几乎所有人都聚在门口,掌门与长老们看着还算沉稳,只面色格外难看,而小弟子们个个人心惶惶,低声议论。 “她真的会来吗?” “她武功到底多强?真能血洗我们秀山派?” “那可是天下第一刀,还是修罗刀徒弟!” “我有点害怕……” …… 丁渠见他们议论纷纷,面色一沉,上前喝道:“住口!我秀山派乃百年门派,岂会怕一区区刀客?!” 他非常烦躁,眼睛下意识看向大门,到前几日的时候了,却并没有新的穿云钉投射来。 “掌门!”有人惊恐出声,声音颤抖。 秀山派殿前一静。 丁渠几乎是本能抬头。 秀山派的屋顶之上,有一个人已悄无声息坐在那里,她穿着一袭红衣,盘腿坐在他们的屋顶之上,一把长刀插在她的旁边,另一侧是一坛酒。 晨起朝阳初升,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半合着眼睛,眉目清晰。 一人一刀,安安静静。 却宛如煞神降临。 ——刀客阿染,她来了。 第29章 偷酒 阿染安安静静出现,可却没人能忽视她的存在,她越是从容,带来的压迫感就越强。 无数人屏住了呼吸。 秀山派殿前,竟无一人敢出声。 远处,前来围观的江湖人同样无人出声,世界没了声音。 刀客阿染盘腿坐在秀山派屋顶,旁边立着“今岁”,合着眼睛,风吹起衣摆翻飞的画面,许多年后,依旧为江湖津津乐道。 秀山派掌门丁渠第一个开口—— “阁下,我秀山派与你到底何愁何怨,为何要挑衅我满门?” 他压着火,声音通过内力,几乎穿透整座山。 阿染终于睁开眼睛。 她却没有回答,反而摸出一截香,平静地用火折子点燃,插在旁边,烟火缭绕中,红衣似血,她的声音淡淡:“一炷香。” 众人呼吸一滞。 哪里听不明白,一炷香后,她就要灭秀山派满门! 刀客阿染,何等狂妄! 风吹起青烟寥寥,那么一截香,那么远的距离,所有人的目光却彷佛凝固在上面,从秀山派殿前到远处高楼上围观的众人,全被那人与那炷香吸引。 香燃得很快,阿染依旧坐在旁边,静静等着。 她这态度…… 秀山派人被气得双目通红,丁渠更是脚下一点,清波步踏着石狮,朝着阿染狠狠一掌。 “砰!” 阿染拔刀,修罗刀出,全力的一刀斩下,毫不收敛,这一刀破开一掌,又掀飞丁渠,脚下的石狮轰然炸开,碎石块溅了满地。 “掌门!” “师父!” 秀山派一片混乱。 阿染站在原地,右手持刀而立,淡淡道:“时间还没到,何必着急。” 欺人太甚! 丁玉等人气得握拳,恨不得与她拼命,可此人武功极为高强,难以招架 。 丁渠眼中闪过恨意,决不能让她继续放肆。 他撑着长老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物,拉动,烟火升起,在空中炸响,传递着信号。 远处。 萧和青一直望着阿染,自然也看到升起的信号,他缓缓道:“十成。” 阿染要做的事,已经完成。 目光注视着持刀站在屋顶的影子,一人一刀,无惧一切,自在洒脱,萧和青嘴角克制不住上扬。 白玉双目呆滞,半响才道:“她可真是狂得无法无天,一点也不怕死……” 顿了顿,他小声嘟囔:“不过,还挺厉害。”霸气又厉害。 黑玉点头赞同。 她这样的人,便是放眼整个江湖也很罕见,不,应该说是绝无仅有。 萧和青回过神,侧首低声吩咐:“援手快来了,去帮阿染。” 第46节 黑玉与白玉领命,迅速消失。 另一个方向,头戴乌纱帽,半张脸被面具遮挡的皇城指挥使沐人九带人赶过去。 香到了尽头。 原本慵懒散漫的阿染缓缓直起身,一手握刀,微微举起,另一只手提起了酒坛。 她勾唇:“时间到了。” “咻——” 风声起,一支箭直直射向阿染,她身体一侧,躲避过去,而她躲避的位置竟又射来另一支箭,避无可避! 阿染似早有准备,长刀竖起,“锵”一声抵住这支箭。 箭矢落地,对面屋顶出现两个人影。 一人背破云十二箭,一人握九曲钩镰枪,身影相似的两个男人站在对面,盯着阿染,目光冰冷。 阿染眯起眼睛,却是笑了:“侠客山庄第三,百里不败。” 果然,秀山派身后是侠客山庄,派出杀手灭口的是段元立,刘正许没说谎,当初的姜家案与段元立有关。 她似乎已摸到部分真相。 远处,议论声起—— “竟然是侠客山庄排名第三的百里不败!” “他们回京了?怎么会在这里?!” “莫不是来帮秀山派?” “天啦,竟然是他们,这才是江湖中真正的高手,从无败绩的高手!” “怕是有一场激战,真期待。” …… 秀山派有了底气,丁渠挺了挺胸膛,欲要开口找回场子。 这时,阿染长刀挑起酒坛,朝着秀山派掌门丁渠扔过去—— “前几日开了个玩笑,这坛桃花酒就当赔罪,哈哈哈,诸位再见!” 说完,大笑而去。 ——目的达成,溜了溜了。 她来得十分突然,走得更突然。 全场愣住,眼神一瞬茫然。 啥? 就走了? “她什么意思?” “好像不灭门了。” “话说……她为什么灭门来着?” “……不知道。” “……不清楚。” …… 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围观者一脸茫然,突然有种被人耍得团团转之感。 秀山派就更茫然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丁渠接住这坛酒,而后愣住。 玩笑? 那几张灭满门的纸条是玩笑? 让他们秀山派被江湖嘲笑、吓得他连夜向段元立求助的灭门警告是玩笑?! 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又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警告是真的,威胁是真的,上门带坛酒,“玩笑”后赔罪也是真的。 丁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再低头一看,甚至不是江南酒肆的桃花酒,而是十几文钱一坛、假冒伪劣的低等酒。 丁渠气得脸都青了。 但很快,他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 她的目的不是这样! 丁渠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出现在他们秀山派的侠客山庄排名第三,百里不败。 糟了。 她目的是这个! 百里不败同样愣住,没想到阿染霸气而来潇洒而去,就这么直接走了,随即,两人脚下一点,朝着阿染追过去。 他们今日的目标是她,杀掉她! 刀客阿染走了,侠客山庄的百里不败也走了,只剩下茫然的秀山派众人以及一头雾水的围观群众。 “走了?” “走了。” “她就开玩笑?” “如果她能活着回来,她就是开玩笑!” ……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丁渠脸黑如墨,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啪嚓”一声,劣质的酒水四溅,他咬牙切齿:“诈出我秀山派与侠客山庄的关系,玩笑?我让你永远笑不出来!” 赢了谷奇又如何?别说谷奇,便是当初的陈留,也未必能赢百里不败,那可是侠客山庄第三。 丁玉在旁边听着,心头一跳。 如果她活不下来,秀山派自然出了气,万一她从百里不败手上活下来了呢? 那秀山派就只能硬着头皮认下这个玩笑。 太屈辱了! - 阿染纵身跳跃,脚踩在树梢之上,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山林,衣袂翻飞,快成残影。 身后,百里不败紧紧跟着。 长枪手紧追不放,弓箭手弯弓搭箭,朝着前方射击,阿染一面狂奔,一面以今岁抵挡。 “锵!” “锵锵!” 阿染心中感叹,得亏她有今岁,这要是换成其他的刀,就对方这能将人手臂震麻的箭矢力道,绝对要碎掉。 果然不愧是百里不败。 长枪手眼神一闪,手握长枪,狠狠朝着前方投射而去,阿染身体扭动,避开长枪,但人也落了地。 长枪被内力吸回去。 难缠! 阿染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她的手握着今岁,挑眉:“你们今日是一定要杀我?” 百里搭弓,微微眯起眼睛:“是,你惹了侠客山庄,你该死。” 他的声音平静,冷漠异常。 与“不败”一脸粗狂、身材魁梧相比,“百里”矮小瘦弱,披着黑色披风,几乎遮住半张脸。 两人一个近战,一个远攻,都是顶尖高手,发挥着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 阿染好奇:“你们为什么加入侠客山庄?快意江湖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听别人的安排?” 百里微顿,没说话。 不败却是直接提枪,朝着阿染攻过去。 “砰!” “锵锵!” 长枪与长刀转瞬间便多次碰撞,金属摩擦出火花,百里搭箭,瞄准。 这时,风声起,一身着黑红衣,头戴乌纱帽,手拿长鞭的男子带着一群人朝他们赶来。 沐人九落在阿染身侧,其他人围住他们。 同时,白玉与黑玉赶到。 白玉呼出一口气:“幸好来得及时,你们跑得也太快了。” 话音落地,他站在阿染另一边,手上的鞭子动了动,战意一触即发。 阿染看着对面两人,歪歪头:“唔,好像今日你们杀不了我。” 两人皱眉。 百里视线看看阿染,又看看沐人九与同样是顶尖高手的黑白玉,随即,什么话也没说,脚下一点,不败跟上,两人消失在原地。 ——今日阿染活下来了。 ——那就是个玩笑。 白玉拍拍胸口:“虽然早知道对方会是百里不败,但还是有些紧张,咱们未必能赢,幸好他们退了。” 第47节 他扭过头看向阿染,眼神复杂:“公子派我们来帮你应对,你……其实用不着这么冒险。” 调查杀手幕后指使是萧和青想做的事,阿染与这些都无关系,却以身犯险,助他们达成目的。 就连白玉也忍不住感叹—— 何等情深。 阿染还在想刚刚那两人,闻言只是随口道:“应该的。”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 黑玉对阿染拱手:“姑娘的话我一定会原样转述给公子,公子身边不能离人,我们先行告退。” 阿染点点头,两人这才离开。 沐人九还在身侧。 阿染看向他:“我没事,多谢你来帮我。” 沐人九微顿,随即回复同样的三个字:“应该的。” 阿染把玩着今岁,没说话。 怎么会是应该的? 查姜家案是她应该的,与旁人都无关。 沐人九 皱眉,又道:“段元立不好对付,百里不败今日撤退,应当也另有后手。你最好离开京都一段时间,段元立近日焦头烂额,不会派人离京追杀你,离开就能保证安全。” 阿染将刀插入背后刀鞘,淡淡道:“我不会走,我也不怕。” 沐人九眉头皱得更紧,“那你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正在收集证据,一点点剪除他的党羽,最后再一网打尽,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所以,不能着急。 阿染脚下一点,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 “知道了!” 沐人九盯着她的背影,丝毫不能放心,总觉得她一贯是“知道了,但不听”的行事风格。 - 今日之事告一段落。 江湖议论纷纷、传闻不断,阿染尽皆不知,她慢吞吞走进秀山派不远的一座破庙里。 脚步轻轻,也没什么表情。 二叔当初不是认罪伏法,是有人杀了他,谷奇是其中之一,段元立就是姜家叛国案的幕后黑手。 那姜家灭门案,也是他干的吗? 谷奇一个人不可能杀死二叔,当初与厢族大战是真,那二叔的武功便极其高强,谷奇杀不了。 当初,还有谁?来龙去脉又是什么? 段丞相,段元立…… “你活着回来了?”余焕挑眉,打断阿染的思绪,对于她能“活着”回来,并不意外。 阿染抬头看去,他此刻正在烤鸡,见她走近,骂骂咧咧:“净给我吃没血的鸡,还要我给你烤熟,阿染,你奴役人!” 阿染坐在旁边,一脸淡定:“你心甘情愿。” 知道她在做什么,还一脸兴致勃勃地配合她,不就是想跟着她看热闹吗?看热闹能不出力? “就你有道理。”余焕气呼呼,脑袋凑过去,瞪大眼睛,“你看看我眼睛下面,连夜给你数秀山派走了多少人,我容易吗?你不会说点好话啊!” 哪有什么神机妙算,一切尽在掌握。 分明是余焕负重前行,整晚蹲守秀山派,偷摸“一、二、三”的数着走了多少个人,一个不敢漏。 余焕将脸怼到阿染面前,以至于她眼前只有他的脸。 阿染看着余焕的眼睛,下面却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微微笑:“别想偷鸡腿,一人一个。” 余焕:“……” 他收回脑袋:“切,反应这么快做什么?” 没办法,他只能将手上刚刚薅下来的两个鸡腿,还给阿染一个,口中含糊啃着,将桃花酒递给她:“倒酒。” 阿染倒了两碗,两人碰杯,喝酒吃鸡腿。 余焕龇牙:“这酒太差了,你就不能买点好的?” 阿染喝了口,皱眉:“没钱。” 余焕喝着酒,偷偷看她,眼珠子乱转,“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阿染啃完鸡腿,看向他,突然说:“我们去喝点好酒怎么样?” 她笑了,眉眼弯弯。 余焕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江南酒肆的桃花酒吗?” 阿染提着他后脖领,将人拖着走,杏眼弯弯:“不,是大内的百里香。” 侠客山庄待客时,段墨天曾说,“千日醉”只比“百里香”逊一筹,那足以说明,大内的百里香一定是最好的酒。 据说,酿酒的师父是位酒痴,平生只爱酒,也只喜欢酿酒,被皇帝请进宫供着,从此以后,江湖再没见百里香。 百里香千金难求,是世上第一等酒。 唯一的问题嘛—— 它在大内。 余焕:“???” 很快,林子里面响起他的咆哮声:“阿染!你有病吧!!” - 太子别院。 沐人九坐在萧和青对面。 萧和青喝着茶,沐人九神情冷淡,“殿下,段元立应当知晓我们要对付他,调回百里不败,这东西定不了他的罪。” 他面前放着刘正许的账本,记录着段元立从国库取走的钱。 这是证据,但只有这并不够。 刘正许已经死无对证,他们若是与段元立撕破脸,朝野动荡,改朝换代的风险也是有的。 段元立此人,绝不简单,只看他侠客山庄笼络的那么多高手便可知。 他如今之所以还没这样做,无非就是不占“大义”,乱臣贼子,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但要是朝廷没有能直接钉死他的铁证,贸贸然出手,他也就有了“大义”,可以推翻王朝,换自己上。 拿着对方取国库银两的账本,他们依旧拿他没办法。 萧和青放下茶盏,眼神深不见底,“对付段元立不能着急,他如今身边有众多高手,还有毒娘子与排名第一那位,硬碰硬不行,我们需要一个让他彻底失去‘大义’,人人得而诛之的真相。” 暗杀成功不了,那就只能先去大义,再强势而为。 两人对视一样,异口同声:“姜家案。” 姜家非比寻常,当初只抄出四十九两白银的事,如今江湖还有人常常提起,姜家世代在边凉镇守,无数姜家人的血留在边凉,江湖人人称道。 便是叛国案后,依旧有人支持姜家,可见地位。 再者,他们多年行善,那些得了姜家好处的人,始终记得姜家恩情,有恩报恩,乃江湖定律。 更别说边凉的二十万大军,称一声“姜家军”也不为过。 他们如今已经知晓,姜家叛国案乃段元立构陷,只要拿到证据,弄清楚真相,公之于众,就足够拉下段元立! 白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感叹:“可惜姜家没了人……” 否则,姜家人一声号令,江湖多少人响应? 姜家人…… 萧和青眼睑颤了颤,遮挡住里面全部的怅惘情绪。 沐人九微垂眼眸,声音淡淡:“刘正许这个人的死亡,就没用了?” 萧和青收起思索,手指摩挲着茶盏,冷笑:“怎么就没用?因为他的死,大理寺卿蒋毅不是被扣在大理寺吗?他跟着段元立多年,定然知道不少事情。” 沐人九:“大理寺还在段元立控制下,我不能强行拿人。” 他站起来,眼神阴冷:“但只要人还在大内,我就一定会从他那里——” 这时,黑玉带着大内的人匆匆过来。 沐人九皱眉:“怎么了?慌成这样?” 那人急道:“大人,您让我们盯着大理寺与蒋毅,刚刚接到消息,蒋毅不见了!” “什么?!”沐人九面色一变。 萧和青也沉了脸。 蒋毅怎么会突然不见? 沐人九咬牙切齿:“是段元立?当真有本事,竟然将蒋毅带出大理寺!” 萧和青站起来,吩咐:“查!” 与此同时,侠客山庄。 一只鸽子飞向窗户,有人立刻取下,恭恭敬敬递给段元立。 段元立正在练字,“不错,已算是大成。” 他放下毛笔,漫不经心接过纸条,打开后却是面色一变。 “爹,怎么了?”段墨天疑惑。 段元立抬脚便往外走,头回失了从容,“蒋毅不见了,多半是沐人九他们做的,立刻找!” 第48节 - 此刻另一处。 漆黑的大路上,阿染一手提着百里香,一手推着蒋毅往前走,口中催促:“快点!” “呜呜——” 蒋毅被堵住嘴,发不出声音。 余焕跟在后面,手上提着四坛酒,脖子上还挂着一坛,不断抽冷气:“疯了疯了,偷大内的酒,还把大理寺卿给抢了,我们完蛋了!” 阿染头也不回:“我只拿了一坛,洗劫一空的是你。” 余焕:“……” 偷都偷了,这他妈还有区别吗?! 第30章 逼问 余焕无语,千辛万苦闯进大内,好不容易摸到酒窖,找到百里香,她竟然只拿走一坛,这合理吗?! 反正都冒险了,当然是洗劫一空啊。 他的视线移到蒋毅身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的面巾,又瞅瞅阿染背影,疑惑:“你偷他干嘛?现在大内和段元立都盯着,你这是在两虎相争中抢人家争夺的猎物……” 就算要帮萧和青与沐人九,也不用自己单打独斗吧? 阿染没有解释。 余焕凑上前,挤眉弄眼:“看在我陪你风里来雨里去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什么,告诉我呗。” 他浑身挂着酒坛,但眼中亮晶晶,兴趣盎然。 阿染睨了余焕一眼:“我发现你好像对大内也很熟悉……” 衙门、江湖、侠客山庄、大内,这个人都很熟悉。 阿染儿时进过皇宫,可如今已经记不清,再加之十几年变化很大,她连酒窖在哪儿都不知道。 是余焕带她潜入,他不仅对皇宫分布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护卫的换防时间,他们卡着时间潜入,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一切顺利。 他甚至连年份最高的百里香存放在哪里都知道。 说他来历简单,谁信? 仅仅只是来自剑山,只是普通余家人,还做不到。 所以,要问阿染目的是什么,先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份来历。 余焕往旁边走了两步,酒水哐当,他抬头看天上,惊叹:“哇,今晚月亮好圆啊!” 阿染:“……” ——转移话题,依旧如此生硬。 阿染回头,看向皇宫方向。 随即她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何,今夜潜入一切顺利,沐人九不在,整个皇宫一片安宁。 她却感觉,好像有什么盯着她…… “你怎么了?”余焕感知敏锐,疑惑。 阿染摇摇头,收回思绪。 她单手拧着酒坛,脚步悠闲从容,另一只手牵绳子,绑着蒋毅,仪态轻松散漫。 彷佛刚刚只是去买了酒,而不是闯入守备森严的皇宫,偷了大内的好酒。 余焕眯起眼睛,真切感叹:“我就喜欢你这一副做什么都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态度,你是真不在意以后啊。” 她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种不顾一切、不考虑以后的自在与洒脱。 “走快点!”阿染呵斥蒋毅,继续往前走,一脸淡然,“在意什么?谁知道能活到哪天。” ——过个今岁无忧,哪管他日死活。 余焕脚步微顿,心中一时感叹万千。 阿染:“附近有没有隐秘又安全的地方?” 余焕回过神,没好气道:“你干的这些事,京都城哪还有安——” 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狡黠,朝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京都城还真有一个地方,绝对无人,且绝对安全。” 阿染疑惑地看过去。 他说的是东边,在整个京都城,东坊是权贵最多的地区,能有安全的地方? 余焕提着酒坛带路,阿染跟上,走了没一会儿,脚下转过弯,进入小巷。 阿染脚步微顿,熟悉感迎面而来。 【二叔!二叔,带我一起!】 【小阿染啊,大嫂上次就抄起扫帚打我,我保证了不带你的,而且我去山上,带你实在碍事……】 【二叔!】 鲜衣怒马,张扬桀骜的红衣少年郎一脸无奈,圆墩墩的小姑娘抱着他的腿,坐在少年脚背上,仰着头,死活不撒手。 【好吧,我带你。】 这时,又一妇人拿着扫帚冲出来。 【姜长安!姜阿染!】 红衣少年一惊,脚下一抬,将小胖墩扔起来,单手接住,踩着墙壁往前狂奔。 妇人被吓得捂住胸口,怒喝。 【姜长安!你别吓到阿染!!】 【她胆子大,吓不着,哈哈。】 少年让小丫头坐在脖子上,大笑而去,胖墩一点不害怕,咯咯笑,揪着少年头发,痛得他龇牙咧嘴。 哪怕年少,记忆依旧鲜活。 余焕疑惑:“走呀,就在前面。” 阿染眼眸深邃,身体隐在黑暗中,脸上晦涩难辨,片刻后,她抬脚走出来,一切平静。 绕过巷道,周围逐渐没人,房屋荒废,而这些荒废房屋后面是一片废墟,燃烧过后腐朽的木头倒在废墟当中,使得此处荒凉一片。 余焕:“姜家老宅,镇北大将军府!” 他得意一笑,“没想到这里吧?我告诉你,在整个京都,这里都是绝对安全且无人踏足的地方。” 阿染疑惑:“这里安全?” 余焕点头,态度自然:“当然安全,不管是出于敬还是出于怕,这些年都没人敢踏足这里,就连周围府邸也都陆续搬离,有人说是冤魂不散,也有人说历代镇北大将军杀戮太多,这地儿不吉。” 阿染微垂眼眸,淡淡道:“就因为这个理由?已经过去十几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大的地盘,就没人要?” “谁敢要?”余焕盯着她,提醒,“你可别打这块地的主意,姜家祖宅可不是谁都敢要的。” 他见她不明白,给她细说—— “姜家累世功勋,先不论叛国之事,祖上功德可都是实打实的,姜长安更是年少风流名动京都,多少人仰慕?被斩后,姜家只剩下老弱妇孺,却还是被人灭门,怎么不算冤案?” “江湖许多人气愤不已,皇上也念念不忘,加之还有边凉二十万军队,这块姜家祖宅,是纪念镇北大将军的地方。” “几年前有一外地戏班子在京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搭建戏台,就准备在镇北大将军府搭建,然而戏台还没搭好,戏班子全部人都死在了这里。 “此后便是有人路过,也不敢踏足。” 阿染没说话。 余焕说完,手上吊着几坛酒,别扭地弯腰拜了拜,念念叨叨:“各位姜家故人,今天我们实在是有事,只能叨扰,借一借你们的地盘哈!” 说完,他抬脚往里走。 阿染抬头,当初高大的镇北大将军府,早已消失,门头都没了。 儿时,祖母、娘亲抱着她,站在门口张望,喜形于色。 【你爹爹快回来了,阿染高不高兴啊?】 阿染太小,实在记不得几乎没见过的爹爹,眼神迷茫。 阿娘红了眼睛。 后来,一支军队快马入京,打头那人胡子拉碴,满脸风霜,娘亲抱着她往前,眼泪吧嗒吧嗒掉落。 那人从马上翻下来,一手给阿娘擦泪,一手抱住阿染,高高举起来。 阿染那时三岁,吓得惊呼。 那人赶紧将她抱回来,小心哄着,可盔甲太硬,胡子太扎,她哭个没完。 姜长安着红衣从屋顶跳下来,手上提着一壶酒,放肆大笑,是嘲笑,但眼底深处满是喜悦。 那人狠狠瞪他,却抱着阿染手足无措。 阿娘把她接过去,这才哄住。 小阿染哭完,又偷偷从阿娘怀里去看他,他刚刚回来,无数朝臣前来拜见,他站在高高的门头下,身后是姜家,累累白骨铸造的姜家。 她那时不懂他的风霜,只害怕他的威严,偷看的眼睛被他撞见,粗狂的眉眼便温和下来,扯出别扭又僵硬的笑,牵动胡子与脸上旧疤,显得更加狰狞。 阿染瑟缩一下,那人便僵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那是她阿爹,镇守边凉,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平。 “阿染?你怎么不进来?”余焕回头。 阿染收回视线,嘴角噙着笑,拖着蒋毅踏入一片废墟的姜家,脚步从容,清瘦的背影单薄坚毅。 姜家一片废墟,多年无人踏入,以至于大火过后残存的木头、石块,依旧保留着黑色痕迹,腐朽不堪。 而长出来的杂草密布,甚至有几棵树已经长得高大无比,无人修建,枝繁叶茂。 第49节 尚未完全建成的戏台留在里面,也被杂草淹没。 “哇,竟然有梨花树,还挺好看的。”余焕走过去,在树下清理出一片空地,梨花已经快败,满地落花,但新叶长出来,生机勃勃。 阿染拖着蒋毅过去。 “唔唔唔!”蒋毅模样狼狈,挣扎着。 他在大理寺就算收押,也是被人供着,只等丞相救他,却没想到,竟然被人劫出来,一路折腾。 余焕嘟囔:“你找他是为段元立?这可不是个好 人。” 阿染不在意:“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说完,她取出蒋毅嘴里堵着的布,对方立刻骂道:“你敢抓我?是太子让你做的?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告诉你——” 阿染掏了掏耳朵,皱眉,是她是来逼问,不是让他反问的。 她伸出手,长刀搭在蒋毅脖颈,声音冷漠:“说吧,你这些年到底帮段元立做了些什么?” 蒋毅早已年过四十,自身又是出自大理寺,刚刚故意咋呼,便是想知道她的目的。 此刻闻言,他却是收起脸上的浮夸表情,冷笑:“想对付丞相大人?那你抓我就错了,我这里并没有能害丞相的罪证。再者,我要是背叛丞相大人,还能活?” 这人把他从大理寺弄出来,就不可能让他活着回去,劫人都做了,灭口是必然。 就算她放过他,活着回去的大理寺卿,段元立能放过? “你确实不能决定活不活,却能决定怎么活。”阿染声音淡淡,话音落地,她的刀切下去。 寒芒闪过,照亮双眼。 蒋毅的手指被切掉一根,下手干脆利落。 “唔!”他闷哼一声。 阿染的刀抵在第二根手指,表情始终如常:“你若是不说,我就一点点切开你,切完你的手,还有你的脚、你的腿、你的耳朵……” 她一字一句,就如魔音贯耳:“我把你做成人彘,让你保持清晰的意识,而后,我将你送到闹市上,就让你这样活下去,如何?” 蒋毅瞳孔一缩,痛得蜷曲起来。 阿染手上用力,切下第二根手指,眼神依旧没变化,“而我不要你提供证据,也不要你作证,只要你告诉我一点东西,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蒋毅面目狰狞,额头大颗大颗冷汗滴落,目眦欲裂。 他没说话。 余焕正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下大半,见此别开视线,倒吸一口气:“太残暴了!” 话音落地,他手上的酒水泼过去,“正好”泼到蒋毅手指上。 烈酒盖在伤口…… “啊——”蒋毅惨叫出声。 余焕眯着眼睛,一脸坏笑,摇摇头:“真是太残暴了,我都看不下去!” 蒋毅痛到打滚,他想晕过去,可阿染不允许。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我做事不太讲道理,也不在意后果,想怎么做,就会怎么做。” 阿染刀抵在他完好的另一只手上,倾身过去,低声蛊惑:“我说了,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离开,不要你做任何事情,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相信你离开后,能活下去的。” 蒋毅和刘正许不一样,蒋毅还有希望活。 他咬紧牙关,眼神如狼般盯着她,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如果只是问几个问题,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也能保证他活着离开这里,作为大理寺卿,蒋毅就有办法活下去。 只是一点信息而已,甚至可能害不到段元立什么。 他可以先知道她想问什么,再来做决定。 阿染的刀举起,眼神冰冷,她的态度告诉他——她说到做到。 蒋毅想到下场,彷佛四肢百骸都在痛,他忍着痛,抱着手,呼吸急促:“你要问什么?” 阿染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微垂眼眸:“这里是镇北大将军府,那就从这里开始,先问一问姜家吧……段元立害的姜家,他到底做了什么?” 当初只是兵部尚书的段元立,到底怎么害姜长安的? - 太子别院。 黑玉匆匆进来,禀报:“殿下,侠客山庄有动静。” 他将手上一个密信递给萧和青。 萧和青伸出手,接过,缓缓打开,随即皱眉,疑惑:“侠客山庄的人出动了,那说明……蒋毅不是段元立带走的?” 白玉一惊,同样诧异:“不是段元立?!那会是谁?谁在这个时候搅入皇上与段丞相博弈?” 萧和青垂眸思索。 片刻后,他又道:“把姜家案卷宗全拿来,我再看看。” 第31章 真相 白玉点点头,很快将一箱子卷宗全都搬过来,放在萧和青面前桌案上。 萧和青小心打开,缓缓取出卷宗,一卷卷堆叠在旁边。 白玉感叹:“得亏殿下早早将卷宗从大理寺拿出来,否则十几年过去,根本不可能保存完好。” 阿染在大理寺没找到的卷宗,竟然全都在这里! 萧和青翻开卷宗,这些年他看了很多遍,但随着收集的信息越来越多,调查进度不断推进,每一次查看都有不一样的思绪。 刘正许是户部侍郎,但户部尚书管永志已算是告老还乡,多年未曾上朝,不过是占着户部尚书的名号。 户部主事人是刘正许。 十三年前,他便是户部侍郎,竟已经开始偷偷给段元立提供银两,这些年,估计也没少这么干。 说来不可思议,但当大半个朝廷都是段元立的人,挪走国库的钱也变得正常。 萧和青又拿起刘正许留下的“证据”,微微皱眉。 不远处,白玉与黑玉坐在阶梯上。 白玉偷看殿下,手肘撑着膝盖,忍不住感叹:“殿下可真好看,京都有女郎能配得上殿下吗?” 说完,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刀客阿染站在秀山派屋顶,手持长刀,不可一世的画面。 他打了个哆嗦,忙转移思绪,询问黑玉:“秀山派那件事后来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黑玉理所当然,“自然是当成玩笑。” 白玉:“江湖人没说什么?” 黑玉把玩着鞭子,随口道:“说呀,都在嘲笑秀山派丢人,议论秀山派与侠客山庄关系。” 白玉不可置信,拔高声音:“没人说刀客阿染?” 说完怕担心打扰殿下,忙低了低头。 黑玉看向他,表情古怪:“说什么?百里不败没杀死她,她就有狂妄的资格,她说玩笑就是玩笑,谁敢笑她?” 白玉无语住了。 也是,秀山派事件之后,天下第一刀阿染的名声只会更响,而且大家提起她,都只评价肆意、洒脱、不拘。 顶天了说她一句“行事没有章法,难以预测,狂妄自大”。 如今蒋毅不见了,段元立这会儿正忙着与大内交锋,侠客山庄的人在找大内麻烦,试图拿回蒋毅,恐怕连派去杀阿染的人都不多。 从赵全到流星镖,再到谷奇和秀山派,那刀客的名声终究传遍江湖,扬名天下。 - 姜家废墟。 听到阿染的问题,蒋毅面色一变,眼神陡然间犀利起来,眼瞳黑如墨,声音沙哑:“姜家?你想问姜家?” 阿染颔首。 余焕倒了碗酒喝着,微微眯起眼睛,她要查姜家? 蒋毅因为疼痛面白如纸,冷汗簌簌:“我不知道,姜家的事情我怎么会知晓?与段元立有关吗?” 他眼神有些困惑。 阿染又是一刀切下去,冷冷道:“别给我装,十三年前你就在大理寺,姜家案是何九州、余江、段元立主审,但大理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大理寺审查所有官员相关案件,就算有当时的何丞相三人主审,大理寺也不可能不过手。 “啊——” 蒋毅痛得惨叫,身体翻滚,却还是摇头,声音嘶哑艰难:“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我在大理寺无名无姓,能知道什么? “段元立这些年只手遮天,我要是真知道什么,是会被灭口的,我只是帮侠客山庄善后,没做过其他啊。” 十几年前,他在大理寺官位不高,当初那批官位高的,如今已经死的死倒的倒,他才能上位。 阿染的刀停下,她皱眉:“真的?” 蒋毅呼吸急促,挣扎:“都这时候了,我骗你做什么?” 阿染没理他,又看向余焕,询问 :“还有其他办法让他开口吗?我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余焕放下酒碗,吧唧吧唧嘴,没有人陪他喝酒,一个人喝起来真是无聊。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过去。 “这是什么?”阿染接过。 余焕抬了抬下巴,炫耀道:“厢族玉家的噬心蛊,服用后痛不能忍,审问无非就两种方式,一种是残暴的逼问,另一种是平和的商谈,你显然选择了前者,那就让他痛到底。” 第50节 “这东西很少见,但用来审问却十分有效,蛊虫入心,没人能忍,你别让他轻易咬舌自尽,他自然会说。 “如果噬心蛊的疼痛都不能让他开口,那你可以直接杀了,他真不知道,或者真问不出来。” 这种痛都不愿意说的人,要么他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 这些老江湖,常年审问别人,都很能装,也都很能忍,身后背负着家族性命或是其他,宁愿痛死也不会说。 比如说刘正许。 在侠客山庄那么多天,他还活着,依旧什么都没说。 噬心蛊都没用,那可以绝了逼问出来的可能。 蒋毅眼神惊恐,阿染看了看手上的瓶子,打开瓶盖,里面有一只黑色的蛊虫,像是死了般。 瓶盖里面封着一颗药,能杀死这只蛊虫的药。 阿染没有迟疑,将蛊虫放进他血管里面,原本像是死了一样的东西,很快“活”了起来,沿着血管爬到他的心脏,速度极快。 余焕叨叨:“我也是闲得慌,这么贵的噬心蛊都给你……” “啊啊啊——” 黑夜里,蒋毅痛得撕心裂肺,甚至后来叫都叫不出来,想咬舌自尽,阿染掐着他的脖颈,不给他机会。 他痛得在地上翻滚,手指扣地,血肉模糊,他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脸通红,浑身血管暴起。 阿染倾身,声音平和诱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给你解药,我说过的,只要你说,我就不杀你,你到底在怕什么?连累家人?可你就算什么都不说,段元立会相信吗?” 蒋毅额头青筋凸起,整个人眼珠外凸,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一句—— “我……真、不知道……” 余焕摇头,笃定道:“问不出来了,杀了吧。” 这都不肯说,这人多半不知道,或是什么都不肯说,余焕有一点没说——噬心蛊如果一炷香不用解药,会活活疼死。 如今,一炷香时间已经快到。 阿染却突然抬头,看向余焕,眼神平静,无波无澜:“你先走,待会儿再来。” 余焕瞪大眼睛:“你要干嘛?还不能让我知道啊?” 阿染点头承认。 余焕:“??” 他气呼呼:“我连那么贵的噬心蛊都给你了,你竟然还有事情要瞒着我,你太可恶了!你你你……阿染你过分!!” 余焕控诉,彷佛她背叛他一般。 阿染没空和他演这种戏码,不耐烦:“赶紧滚。” 余焕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 “滚就滚!” 说完,他迅速消失。 余焕走后,阿染将解药塞给蒋毅,对方体内的疼痛迅速缓解下来,他疑惑地看着阿染,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给他解药。 阿染坐在地上,用手绢擦着刀,声音冷淡:“余焕说,审问两条路,第一条行不通,那就进行第二条吧。” 逼问不成,只剩下平和的商谈。 蒋毅警惕地看着她,苦笑:“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 阿染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你姜家案吗?” 她擦着刀,目光看着刀,心平气和:“我叫阿染,姓姜,名阿染。” 蒋毅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姜阿染! 姜氏女阿染! 阿染抬起头,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果然知道姜阿染是姜氏女,我不信你对姜家一无所知,你说段元立会灭口,但刘正许还活着。 “这么多年,你一路升到大理寺卿后,便不再往上走,固守大理寺,你与段元立的关系,并不简单。” 蒋毅呼吸急促,说不出一个字。 “从你作为棋子被大内与段元立博弈开始,你就很难活下去,我不是威胁你,我想知道真相。姜家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也只能活一年,不,是十一个月,十一个月后,姜家再也无人。” 阿染平静地彷佛在说别人的生死,云淡风轻:“我只想在死前知道真相,姜家也该知道真相。” 那样的一场灾祸,姜家却连原因都不知道,何等可笑。 蒋毅神情早已变化,原本所有的苦笑都已消失,他紧紧盯着阿染,表情十分复杂。 他活不下去,姜家遗孤也要死了。 她问他,可以在他临死前,说出真相吗?让姜家遗孤,让整个姜家,知道真相…… 蒋毅突然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阿染没有隐瞒,将当初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蒋毅听得认真,他或许也在判断真假,又或许只是单纯好奇。 说完后,阿染看着蒋毅。 蒋毅久久不言,随后喃喃:“原来如此,敢灭姜家口,就一定不会留活口,你活下来很不容易。” 是义兄姜阿渲用命换她逃出去的机会,是那个少年用自己的命替换她,也是陈留及时赶到…… 巧合中的巧合,活下来不易。 阿染:“所以,我不能不明不白死,我要一个真相。” 蒋毅闻言,撑着坐起来,他此刻狼狈至极,血肉模糊,却依旧坐了起来。 他盯着阿染,眼神有些复杂,久久没说话。 阿染也不催促。 不是所有人都会买姜家账,他到底能不能告诉她什么,她也不知道。 “你知道姜长安是个什么人吗?”蒋毅突然说。 阿染:“他是很好的二叔。” 蒋毅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我年轻时就听说过姜家二郎的风采,他比我还小十岁,便盖过京都所有儿郎。我二十五岁进大理寺,见过他一面。” 阿染安安静静听着。 蒋毅像是陷入回忆,眼神放空,声音轻轻:“他那时候才十五,一袭红衣,潇洒自在,无拘无束,他拧着一个四品官到大理寺报案,说四品官仗势欺人,鱼肉百姓……” 如此放肆的行为,他却做的理所当然,甚至当场逼着大理寺审判,完全不给朝廷官员颜面。 就有人不高兴,上报皇帝。 皇上却并没有惩罚他,反而很欣慰,还问他要不要入朝为官,伸张正义,姜长安没同意。 他说,他要除暴安良,成一代大侠。 “我至今仍记得,他晃了晃玉冠,脸上带着点侠气与骄傲,大摇大摆离开大理寺的画面,当时的大理寺卿说,他是姜家二郎,就有这样的底气。” 蒋毅看向阿染,突然轻笑:“怪不得总觉得你很熟悉,原来是像极了当初的姜家二郎……肆意潇洒,无拘无束,他没有好下场,姜阿染,你呢?” 阿染平和道:“无所谓。” 她只有十一个月,本就没有以后,还在意什么? 蒋毅轻嗤一声:“果然是像极了他,姜长安也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人,是世间不可容,我不喜欢他,我们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甚至不屑一顾,就因为他姓姜?” 阿染眼神冷漠,无尽嘲讽:“可也正是因为他姓姜,我爹战死,他披挂上战场。” 姜家得到的地位与尊崇,是世代姜家人鲜血换来的。 姜家人成亲早,人丁不旺。 因为,很少有人能活到而立年。 蒋毅喃喃:“是呀……他得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可世人从来只看别人得到的,而不看别人失去了什么,又付出什么。 蒋毅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还不是我这个小小的大理寺丞应该知道的。” 姜家灭门,究竟是不是段元立干的,他知道,他只是依附段元立的人,段元 立老狐狸,心机深沉,他若是知道,他必是活不了。 他看向姜阿染,眼中闪过纠结,最后却还是说:“但是,我确实知道一点东西。” 这点东西本来是要带进棺材的,可眼前是姜家人,蒋毅手指轻颤。 阿染紧紧盯着他。 终于说到正题了! “姜长安七罪,通敌、贪污、不臣、不义、不道、奸污、不孝,我知道的是贪污这一罪。” 蒋毅微垂眼眸:“这一罪同样证据确凿,是户部尚书管永志亲自提供的证据,我看出了证据有问题,实乃伪造。” “管永志?”阿染皱紧眉头,“他不是与段元立不对付吗?” 段元立是诬陷姜长安的幕后之人,管永志与段元立却极不对付,所以这些年,哪怕他不上朝,甚至不在京都,也依旧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不给段元立的人上位机会。 相反,他与何家、姜家关系更好。 - 太子别院。 不对。 萧和青皱紧眉头,拿出最开始看过的那卷重新看。 刘正许在十三年前就有问题,在帮段元立偷钱,雇谷奇杀姜长安,可十三年前,户部还是管永志的天下。 他与段元立从来不睦,十几年前常因军费掐架,后来政见不同,两人完全对立。 相反,管永志一直是何丞相座上宾。 这样的管永志,刘正许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钱给段元立? 第51节 他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萧和青翻看管永志记录,眉头紧锁,面色有些难看。 管永志,何家…… - 姜家废墟。 蒋毅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确定管永志提供的证据是伪造。他确实与段元立不睦,甚至是仇敌,我后来想过,或许是他和段元立有过一次交易。” 阿染知道贪污是假,所有人都知道贪污是假,姜家只抄出来四十九两白银啊。 只是她不知道,原来这件事还和当初的户部尚书有关,证据竟然是他伪造…… 那与何家呢? “后来呢?”阿染又问。 蒋毅呼出一口气,半晌没说话。 阿染也不催,安安静静等着。 许久之后,蒋毅才道:“我看出了证据有问题,但我不喜姜长安,所以什么都没说,递了上去。” 他抿唇,声音嘶哑:“当时正在查姜长安,各种真真假假证据很多,我当成真的,递了上去,大理寺卿也看了出来,他修改证据,便彻底成了真。” 阿染一愣。 随即,她笑了:“户部尚书制造伪证,大理寺接到证据,也看出问题,却帮忙将问题修改?弄假成真?” 真好笑。 在审案当中,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还有“大作用”。 蒋毅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姜家的重罪是通敌,贪污不是大问题,我只是当没看到而已……” 到后面,他说不下去了。 姜阿染干净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一个姜家人,他心虚。 他确实只是没说而已,当官的谁不贪点? 可姜家没有,整个姜家只有四十九两,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噬心蛊不能让他开口,但姜家人可以,不正是因为心虚吗? “大理寺卿又是为什么?他和段元立勾结,还是和姜家有仇?”阿染问。 那人已经死了,但她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蒋毅微微闭眼,继续:“姜长安回京,他害怕自己的地位不保,厢族已经没了威胁,不管是将厢族打怕,还是厢族人不想入侵,姜长安都不用再镇守边凉,回京后,他会封官。 “镇北大将军远比大理寺卿身份高,可姜长安此人不拘小节,一身侠气,惯爱除暴安良,万一他想匡扶正义,谁知道会不会选择入主大理寺?” 只要姜长安想,大理寺卿就得腾位置。 所以,他改了证据。 不用串联段元立,也不用与姜家有旧怨,仅一个担忧……便是他做手脚的理由。 当初的姜家案在她眼前被揭开冰山一角,阿染觉得恶心。 - 太子别院。 萧和青面色难看,白玉试探着开口:“殿下?” 怎么看着看着,突然黑脸? 萧和青手指捏着卷宗,缓缓开口:“管永志!” 十三年前,他年纪太小,姜家案涉及又大,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但从刘正许怀疑到管永志,再查十三年前的管永志,便足够清楚——当年的刘正许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那同样的,当初姜长安的“贪污”之罪,管永志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的怀疑对象一直是余江和段元立,所以忽略了与余江没关系、与段元立不睦、与姜何两家关系好的管永志。 现在看来,管永志可并不干净。 萧和青冷声道:“给我查管永志在哪儿。” - 姜家废墟。 阿染闭上眼睛,又问:“还有吗?” 蒋毅摇摇头:“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这十三年的事情,太子那边应当都知晓,还比我更清楚。” 以为姜家已经没人,他再没关注过姜家案,知晓不多。 蒋毅苦笑:“如果你不是姜阿染,这件事我会带入棺材,姜家案涉及太多,谁轻易纰漏出来都不是好事。” 可偏偏,她是姜阿染啊,几乎和姜长安一模一样的姜阿染。 记忆中,明明没见过姜长安几次,却记得清晰。 大抵因为—— 那样的人,举世难寻吧。 看见一身侠气,少年风采的他,就总能窥见自己内心的阴暗,当年的姜长安是,如今的姜阿染,也是。 “所以,我得去见户部尚书,管永志。”阿染站起来。 蒋毅所知道的全部,仅仅只是当初姜家案很小的一部分,但以此为切入口,阿染就能一点点窥探到全部真相。 阿染将刀插入刀鞘,缓缓道:“我说了,我不会杀你,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说完,她便要离开。 蒋毅眼神无波无澜,只是问:“姜阿染,你见过姜氏一刀吗?” 阿染回头,疑惑摇头。 什么意思? 怎么提起姜氏一刀? 蒋毅扯了扯嘴角:“好吧,我就是好奇,姜家是不是真的有天下无敌的姜氏一刀?” “我不知道。”阿染这样说。 她真不知道,阿娘和爹爹、二叔他们,从未告诉过她,姜氏一刀这个传闻,她甚至是长大后才听说。 阿染抬脚离开,蒋毅看着她的背影。 单薄身影似乎和红色的影子重合,一样不拘,一样洒脱。 ——多少江湖人记忆中的姜长安回来了。 不,她比姜长安还要更狠一些,没那么多道义的束缚,更无惧无畏,洒脱自在。 果然啊。 无论过去多少年,看到姜家人,都觉得不讨喜…… 阿染的刀收入了鞘,还没走出姜家,余焕窜出来,愤愤道:“问完了?问出来什么没?” 可恶! 竟然不告诉他,让他这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太难受了。 阿染没说话,只是回头。 蒋毅还在原地。 余焕也发现了,惊讶:“靠,你竟然没杀他?你怎么想的?” 阿染回答:“我说过,只要他说出来,我就不杀他。” 说完,她没走,反而看向余焕。 余焕:“?” 他第一反应是,这女人突然仁慈?不像她呀! 第二反应是—— 咦?这话好像不太对? 第32章 人才 阿染微微笑:“我不杀他。” 余焕:“??” 他懂了,随即震惊脸:“你不杀他,所以你是让我去?” 怪不得是“狐朋狗友”,他几乎是瞬间领会阿染的意思,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是完全没想到—— 竟然有人这么不要脸! 阿染颔首。 是的,她不杀 ,但没说不让余焕杀。 干完“坏事”必须灭口,阿染深谙其道,从说出自己身份开始,蒋毅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况且,他不无辜。 且不说姜家案,这些年他帮侠客山庄做的那些事情,就足够死一百回。 阿染也挺奇怪,这样一个做了不少坏事的人,竟然因为当初的姜长安叛国案而心虚,所以才肯告诉她。 大抵这么些年,许许多多人都很难忘记姜长安与姜家。 余焕:“……” 第52节 他无语,嘴角抽了抽。 ——真不愧是你,服气!! 余焕干掉了人,带人离开毁尸灭迹,这才回来,而阿染此刻已经背靠梨花树,喝起百里香,身上落下了梨花瓣瓣。 “果然不愧是大内第一的酒。”阿染眯起眼睛,心满意足。 余焕坐她旁边,伸出手:“给我倒一碗。” 他的态度十分自然,阿染也十分自然给他倒酒,递过去,两人碰了碰,喝下去。 “你少喝点,这酒年份高,容易醉人。”余焕看她大碗大碗喝,忍不住皱眉。 阿染只说:“试试能不能一醉解千愁。” 余焕不再说话,陪她一起喝,百里香真是好酒,这东西在外面价值千金,两人却跟不要钱一样,哐哐喝,完全不在意价值。 一人喝一坛,酒劲翻涌,阿染脸通红,余焕也满脸飞霞,双眼迷蒙。 “还喝吗?”他大着舌头, 阿染摇摇晃晃摆手,“不喝了,想睡会儿。” 说完,她直接倒在余焕身上,将他当枕头,比睡在地上舒服些。 余焕一怔,酒气跑了大半,身体僵硬着。 半晌,他突然低声问:“你问了蒋毅什么?还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查姜家案呢?” 阿染一巴掌呼过去,闭着眼睛,头也不抬—— “别趁我有酒意打听,人醉脑子不醉。” 那种喝醉之后,问什么答什么的,不是她姜阿染。 余焕:“……” 他接住阿染的手,撇撇嘴:“真是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 说完才察觉两人姿势不妙,阿染脑袋清醒,却还是靠着他,到底是男女有别…… 余焕耳根一红,忙松手。 他喃喃:“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告诉我你的来历,如何?” 阿染呼吸绵长,不答。 余焕嘟嘟喃喃:“真醉了?在男人面前喝醉,你知道——” 阿染的手摸到今岁。 余焕立刻靠着梨花树,闭眼闭嘴。 ——睡了睡了,惹不起。 - 舒服舒服睡了一觉,也不管外面因为丢了蒋毅吵成什么样子,阿染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余焕还在睡,嘴里咕噜着什么,侧过身体,避开太阳光。 阿染戳了戳他。 余焕这才打着哈欠睁开眼睛,声音含糊:“干嘛?反正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儿……” 阿染将他拖起来,表情认真:“别睡了,我有事情问你。” 余焕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揉着眼睛,“问什么?” 他嘟囔:“睡外面真不舒服,待会儿去客栈洗洗,一身酒气。” “管永志在哪儿?”阿染突然问。 余焕眼睛瞬间清醒,看向她,表情古怪,上下打量着阿染,一脸思索:“户部尚书管永志?你怎么又突然提起他?和你昨晚的审问有关?” 昨晚明显是蒋毅开了口。 噬心蛊都不能让他开口,余焕很好奇,阿染到底用什么办法让他开口的? 蒋毅那样的老江湖,真正不该说的东西,他自己就会尽可能忘记,绝对不说。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自己去查,你要肯帮忙,我就带你一起。”阿染挑眉。 她现在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这家伙好奇,喜欢凑热闹,她就不信,弄不清楚蒋毅说了什么的余焕,会不好奇。 果然,余焕撇嘴:“好吧,我说,但我知道的也不多,管永志这个人很久没出现在京都了,他与段元立关系差,所以就算年纪一大把,也死活不肯从户部退下。” 只要他还是户部尚书,就能限制户部,之前不知道刘正许是段元立的人,还以为户部段元立插不进去。 现在才发现—— 人段元立早就已经将户部当成钱袋子。 不过,有管永志镇着,与没有管永志,终究有本质区别,管永志做了几十年户部尚书,皇帝也就顺水推舟,哪怕他本人不在户部,不在京城,也维持着户部尚书身份。 户部,管整个国库的钱。 “管永志是个奇人,他本人也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大概十年前吧,他就专心修佛法,常年在各大佛寺当中行走,他现在什么情况,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得查。” 余焕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抬了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查。” 阿染好奇,怎么查? 余焕并未带阿染去衙门,反而直奔京都北坊,一如往初的热闹,江湖人来来往往。 近日侠客山庄排名,京都事多,又有百里不败返回、扬名的刀客阿染,使得京都比往常都要热闹,无数江湖人齐聚。 “今日我们说一说天下一刀客阿染与秀山派的玩笑!”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据悉,那日秀山派一早便阴云笼罩,乌鸦盘绕,紧接着,只听‘咻’一声,竟是穿云钉带着一张纸条,插入门上!穿云钉刺穿大门,那字迹更是鲜血淋漓,骇人——” 余焕扭过头,挤眉弄眼:“听到没,讲你的故事呢。” 下面,早已有人引论纷纷。 “确实有实力,听说现在还活着呢,侠客山庄都拿她没办法。” “她这是和侠客山庄有仇吗?” “谁知道呢,只晓得是修罗刀徒弟,具体什么来历,没人知道!” “太狂了,早晚得出事。” “我现在还挺好奇下次她又会干出什么事儿……” …… 余焕一直偷笑,阿染失去耐心,皱眉:“来这里到底怎么查管永志?” “别着急,肯定不会让你失望。”他抬脚便走,不再耽误。 两人闯过热闹的大堂,挤到后面人少的区域,这里不少人喝得大醉,还有人睡在地上,似无知无觉。 余焕直奔地上那人。 他蹲下,伸出手推了推:“喂,别睡了,起来,问你点事儿。” 那人睡成死猪,压根儿没动静。 阿染觉得有点眼熟,疑惑:“好像在哪儿见过?” 随即,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是她第一次来北坊时,见到睡在路上那人,被人丢在布店门口,又被老板娘扔开的醉汉。 “是他。”余焕依旧蹲着,不再伸手叫他,反而微微笑,“买消息,给钱,价格你开,上不封顶。” 那人刷的睁开眼睛,双眸亮晶晶。 这变化,阿染一愣。 随即,那人声音嘶哑:“真给钱?” 余焕嗤笑一声:“你不装了?” 那人挠了挠头发,有些无奈:“你们一个剑山余家的人,一个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我是真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 最关键的是,武功太高,随时可能威逼他,但如今已经这样…… 他缓缓站起来,活动着脖颈,整个人慵懒散漫,胡子拉碴,但脚下很稳,武功不差。 “走吧。” 他带着两人离开酒馆,绕到北坊极其不起眼的一个小铺子,里面摆放着纸张与镇纸等,售卖文房四宝。 在江湖人的地盘卖读书人的东西,生意奇差无比。 余焕偏头解释:“卖消息的,人称‘事尽知’,只要给钱,可以买到任何消息,是江湖的一个散碎组织,不过,不容小觑。” 阿染点头,没说话。 她看出来了,今日她带了帷帽,装扮也很寻常,可对方竟一眼便知她是谁,绝对不简单。 那人走到柜台后,拿出纸笔,同时伸 手:“给钱,查什么消息。” 余焕看向阿染。 阿染:“……” 她取下帷帽,又缓缓伸出手,从兜里取出所有的钱,放在对方掌心,而后,满脸真挚。 另外两人都沉默了。 一钱银子?? 那人咧嘴:“你逗我玩儿呢?” 余焕同样震惊:“你怎么还这么穷?!” 谁敢相信,这个单挑秀山派、进大内偷酒的天下一刀,竟然能穷成这样? 阿染赧然,她也知道不够,挠挠头,看向余焕。 后者猛地摇头,摊手:“我穷,我没钱。” 第53节 柜台后的“事尽知”想把人打出去。 什么人啊?用给钱把他叫起来,让他咬牙同意与两个“麻烦”做交易,结果又告诉他没钱?! 这时,一女人从后面出来,朗声道:“刀客阿染,买消息可以不要钱。” 她笑语盈盈,脚步更轻,几步而来,便是阿染也没听到声音,微微一惊。 余焕低声道:“事尽知娘子,也是这里的主事人,是个高手。” 阿染看着她,眯起眼睛:“你要什么?”天下可没有白吃的饭,这人不可能白送消息。 女人理了理头发,朝着她笑得温和:“我叫许卓君,阿染姑娘,久仰久仰。” 说完,她睨了丈夫一眼,事尽知立刻缩缩脖子,让开。 许卓君站到柜台后,朝着阿染便直言:“阿染姑娘的消息许多人都想知道,可是你的来历实在是神秘,如今除了修罗刀徒弟、想当未来太子妃外,没有任何消息。” 阿染了然,回视她:“你要让我用消息换。” 许卓君打了个响指,笑容灿烂:“阿染姑娘聪慧,只要用你的消息,什么消息都能换。” 刀客阿染的消息,如今不是一般的值钱。 阿染皱眉。 她的事情很多都不能说,真没有合适的消息换。 想了想,她说:“我的目的是毁了段元立的侠客山庄,这个消息值吗?不值我就再想想。” 用什么消息可以换呢?要不把师父或者萧老板、沐人九的消息卖了? 许卓君:“?” 另外两个男人:“??” 余焕大惊:“靠,你竟然要毁侠客山庄,你疯了?!” 许卓君咽了咽口水,提醒:“到了我这里的消息,别人来买,我就会放出去哟……” 这也就意味着,段元立会知道她想毁掉侠客山庄,她一举揽下侠客山庄全部仇恨! 对,是侠客山庄所有人仇恨。 阿染点头:“无妨,可以换吗?” 段元立现在就不想杀她吗? 她的思路很清奇——在她看来,命只有一条,只能杀一次,杀意的多寡不重要,一个想杀她的人,和一群想杀她的人,也没区别。 许卓君:“……可以,你换什么消息?” 阿染眼神一厉:“管永志的情况,以及他现在在哪儿?” 许卓君微微一愣。 随即,她点点头,提笔写下要求,递给“事尽知”。 后者在桌面上敲了敲,一个很小的洞便悄悄出现,他将纸条丢进去,洞迅速合上。 他微微笑:“机关术而已。” 阿染眯起眼睛。 这两人,这个地方,不简单啊。 只等了半个时辰,桌面自动打开,一张纸放在盒子里面,呈上来,阿染趁机看了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查到了!”许卓君拿起纸条。 - “殿下,查到了。”黑玉上前,恭恭敬敬递上信,口中回禀,“管永志五年前到了渠镇,上了长生山,之后在长生山上修佛法,法号空相。” 萧和青喃喃:“空相,长生山。” - 阿染好奇:“那是哪儿?” 余焕给她解释:“大雁东面的一个地方,不算太远,但地方很偏,你可能不知道长生山,却不会不知道佛度寺吧?” “佛度寺……”阿染诧异,“是金佛子原本的寺庙?” 金佛子,她今岁的武器铸造师,天下闻名。 余焕点头。 - 黑玉继续:“我问过了金佛子,他许多年没回过佛度寺,也不知佛度寺如今情况,佛度寺沉寂太久,江湖上许久没见过佛度寺僧人。” 萧和青放下纸条,淡淡道: “整个佛度寺都以‘金不坏’为尊,以修‘金不坏’为目的,金佛子只喜欢锻造武器,与他们不是同一个路数,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我很好奇,我们这位户部尚书去佛度寺做什么?” - “金不坏是指金刚不坏身,据说,金佛子锻造金佛铁的方式,便是融入了金不坏功法,所以才能坚硬无比。” 余焕摇摇头:“很久没见过佛度寺僧人,江湖人怕是都要忘记以自身为武器的‘金不坏’了。” 事尽知在旁边幽幽道:“染女侠的武器便是金佛铁,恐怕遇到了克星。” 余焕摸着下巴,好奇:“管永志修佛法,去佛度寺做什么?” 阿染没说话,拿起自己的刀,戴好帷帽,声音淡淡——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向事尽知。 事尽知:“干嘛?!” 阿染伸出手,理所当然:“不是说不要钱吗?我的银子还没还我。” 众人:“……” ——人才啊。 - 萧和青站起来:“送信给父皇与沐人九,让他们拖住段元立,备车,去佛度寺。” 黑玉与白玉同时抱拳:“是!” - 渠镇是大雁东边的一座城池,依山而居,高耸入云的山上住着佛度寺的僧人,相较于其他武林帮派附近,以佛法扬名的佛度寺对百姓最为友好。 这个地方的人,也算是和平安乐,城镇繁荣昌盛。 余焕刚刚踏入乌镇,便趴在正门口的石墩上,气喘吁吁,声音抱怨:“我这辈子长这么大,没吃过这种苦!” 从京都到乌镇,他们竟然是一路走来的。 是的。 用脚赶来的! 先用轻功赶路,累了就走,调整好状态继续飞,余焕这会儿要吐不吐,一路这么赶来,真是累得够呛。 阿染也靠着石墩,歇脚。 她的目光注意着乌镇里面的百姓,闻言只是回:“谁让我们都没钱?” 余焕辩驳:“那我说抢一辆马车的时候,你怎么不同意?” 阿染睨了他一眼,嫌弃脸:“抢别人的东西不道德,况且,咱们这不是走来了吗?也不算太远,才十天而已。” 余焕:“……”才十天! 他吐血,咬牙切齿:“不抢东西?那我们这一路吃的喝的,还有盘缠是哪里来的?” 那不就是她抢的吗?! “我抢的是土匪,那不一样。”说完,阿染已经休息好,抬脚往里面走。 余焕脸上的抱怨消失,看着阿染背影,眼神深邃。 竟已经休息好了吗? 他陪同一路赶来,起初是好奇,看她是不是真要自己走来,后来则是……他想看看这女人的极限在哪里。 这简直是个怪胎! 年纪轻轻,武功极高,百毒不侵,天赋异禀,甚至连耐力、身体都极其强悍,恢复力极好。 他多次撑不住,她却不管多辛苦,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赋,竟然有这般不同? 余焕闻所未闻。 阿染打量着周围,相较于京都,乌镇不大,而且不够繁华,但热闹不减,里面行走的人心平气和,眉目间几乎没多少忧愁,可见平日里生活幸福。 就连路边茶摊上,也有不少人在喝茶。 余焕凑过去,满脸笑问道:“各位朋友,请问佛度寺怎么走?” 似毫无意外他们的问题,有人回:“看到没,东边最高的山顶就是佛度寺,不过,上山很难的。” 余焕很亲和,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 ,另一人又说:“你们要是拜佛的话,没必要上山啊,每日傍晚都有佛度寺的僧人下山施粥,也会带金佛接受跪拜,传扬佛法。” 她看看天上太阳,露出笑容:“算算时间,就快下山了,你们倒是赶巧。” 一妇人剥着瓜子,摇头:“今日可未必下来。” 就有人问:“为什么?” 那妇人压低声音:“我邻居家是帮佛度寺送菜的,说佛度寺里面出了人命,现在不让进也不让出。” “啊?那可是佛寺,怎会如此?!”有人惊呼。 第54节 阿染与余焕对视一眼,眼神微变。 ——这么巧? 第33章 睡了 他们今日刚到,欲要进入佛度寺,佛度寺就出了人命? 怎会这么巧? 阿染也在旁边坐下,杏眼漆黑,疑惑:“佛度寺经常出人命吗?” “你这是什么话?”立刻有人反驳,“佛度寺是寺庙,且不说有佛祖镇着,便是寺内高僧就不会允许轻易出事!” 阿染了然,极小概率的事件。 “来一壶茶。” 余焕对小二道,随即又凑过去:“婶子,你还知道什么吗?佛度寺谁死了?到底什么情况?” “好嘞!”小二立刻提着茶壶过来,带着两个碗,放下后却不着急倒茶,反而伸出手,“十文钱。” 余焕对着阿染摊手。 阿染:“……” 她睨了余焕一眼,从腰间摸出十文钱,耳朵却认真听着对话。 那妇人摇头:“我也只知道佛度寺有人死了,大门已关,不让任何人进出。” “那看来今日佛度寺的僧人不会下来。” “也是,僧人遇害不是小事。” …… 点了两碗茶,余焕继续打听。 他天生会与人相处,很快便得到不少有用消息,关于乌镇,关于佛度寺。 乌镇因为佛度寺的存在,比寻常城池都要过得平和,佛度寺僧人不大下山打扰他们,但采买一应托付给镇上百姓,让许多家日子都好过起来。 至于施粥,那是佛度寺很多年的传承。 小镇原本贫穷,哪怕依托于佛度寺也富不起来,佛度寺便开始施粥,让百姓不至于饿死。 美名流传,不少人来乌镇喝一碗佛度寺的粥、拜一拜佛度寺的佛,听说灵验的很,更多人便慕名而来。 人口来来往往,吃饭住宿采买,这也使得小镇逐渐富饶起来。 “我乌镇不敢说其他,绝没有鱼肉百姓的官员,欺压百姓的江湖门派!” “对!” “多少人来了我乌镇都不想走,比起那些官员以及打打杀杀的门派,佛门可是清净不少。” “阿弥陀佛,感谢佛度寺。” …… 阿染心道,这倒是个好地方。 乌镇平和,除了佛度寺的山难上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昨日有僧人死了这唯一不同。 余焕问完,与阿染交换一个眼神。 先不管如何,得上佛度寺才能找到管永志,现在只希望死掉的人不是管永志。 应该…… 没那么倒霉吧? 两人正要告辞,前方嘈杂声响起,两人诧异地抬头看过去。 紧接着便听到身边人惊喜的声音:“佛度寺僧人下山施粥了,看来山上已经没事。” “老天保佑,阿弥陀佛。”有人双手合十,高兴佛度寺无事。 还有人招呼他们:“要不要去喝一碗佛度寺的粥?就算不喝,听一听僧人讲佛也是好的,佛度寺都是高僧。” 他们对佛度寺很推崇。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那边走去。 施粥的棚子搭建牢固,常年使用,镇上的百姓也会自发修缮、打扫,倒是十分干净。 僧人开始熬粥,前面排起长队,一切井然有序。 “看来没什么大事。”余焕啧啧两声。 阿染却道:“不,还是有事,你看那僧人。” 余焕仔细看过去,眯起眼睛:“今日下山施粥的僧人都很年轻,而且眉眼间难掩惶惶不安……” 是了,还是不对。 之前在茶摊上打探的消息,每日僧人都会下山讲经,让人参拜金佛,这种事比较长脸,也需要有底蕴的高僧,所以,通常都不会这么年轻。 “看来佛度寺腾不出手,又想安普通百姓的心,所以施粥才会继续,但来的是年轻僧人,藏不住情绪。”余焕了然。 佛度寺不想百姓人心惶惶,便照常施粥,可终究还是露了痕迹。 阿染沉吟片刻,笃定道:“佛度寺出的事情不小,或者说,还没解决。” 余焕点点头。 正要开口,阿染抬脚过去。 余焕忙拉住她,惊讶:“你干嘛?这些小僧人知道什么,还不如直接上山啊。” 找普通百姓打听,是想从另一个角度看佛度寺,找佛度寺小僧人那不如直接上佛度寺。 阿染:“去喝粥。” 她揉了揉肚子,理直气壮:“饿了。” 余焕:“??” 他看看排着长队,大多面有饥色的普通百姓,以及一些混到吃不起饭的江湖人,又看看阿染,表情一言难尽。 ——真的,活这么大,头回像个难民,只希望这黑历史以后不要被人知晓。 - 吃完饭,余焕一抹嘴,感叹:“这粥还挺好喝的。” 阿染已经喝了三碗,点头赞同。 两人都挺不要脸,真靠喝粥喝饱才放下碗,抬手道谢:“多谢。” 那小僧人一直偷瞄他们,闻言忙摆手:“不不,客气了,应该的。” 话音落地,两人已经消失。 围着等讲经的众人这才议论起来—— “天啦,一口气喝三碗,这得饿成什么样子?” “太惨了,阿弥陀佛。” “是混江湖的吧?” “混成这样……估计武功也不怎么样。” …… 余焕一边上山一边感叹:“跟着你,真是开眼了,脸也丢没了。” 阿染头也不回:“脸?你有那东西?” 余焕摸了摸自己的脸,哼哼唧唧:“我长得这么英俊,怎么没有脸?” 阿染没搭理他。 对普通百姓而言十分难爬的高山,两人武功奇高,轻松便上了山。 长生山是周围最高的一座山,悬崖陡峭,难以翻越,千百年亦如此,故名长生。 半山腰便已被雾气笼罩,从极小的石路才能上山,但登顶后一片平地,视野开阔,风景美如画。 余焕也是第一次来,忍不住感叹:“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佛度寺选这里修炼金不坏。” 阿染的无名山风景也很好,而且那些年天天被师父追着各山跑,对山景没什么兴趣,此刻心中只有目标。 她看着山门,快步而去,扣响大门。 然而,里面响起一道悠长声音—— “佛度寺近日闭寺,香客们还是过几日再来,阿弥陀佛。” 阿染扬声道:“我们是来办事,并非上香。” “那也一样,过些日子再来,这两日不见客。”声音失去耐心,已渐渐远去,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阿染皱眉,欲要硬闯。 余焕赶紧伸手拉住她,压低声音:“佛度寺不简单,金不坏可不好对付,你只是找人,没必要硬闯,要不等几天吧?” 阿染不想等。 佛度寺死了人,她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是应当趁早进入比较好,但余焕的话也有道理。 于是,她低声道:“偷偷进去。” 余焕勾唇一笑。 两人“狼狈为奸”,自然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当即假装离开,却是绕过树林,从侧面进。 而他们走后不久。 又有人敲门。 “都说了,这两日闭寺,不见外人!”里面的声音越发不耐烦。 第55节 门口几人对视一眼。 随即,打头那人神情沉静,取出一块令牌,声音从容道:“大内,奉旨协助乌镇衙门办案。”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有人打开门,看了看令牌,又看看气度不凡的领头之人,沉着脸放一行人进去。 而此刻,阿染与余焕翻过佛度寺的黄色围墙。 起初两人并未将潜入佛度寺当成难题,毕竟 ,大内与侠客山庄防守的大理寺他们都进去了,还带走蒋毅,一个佛度寺算什么? 却没想到—— 佛度寺真是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阿染惊讶。 佛度寺和其他地方不同,翻过侧面围墙之后,是一片树林,这些树林和侠客山庄不同,它们不会动。 可明明是不会动的树林,怎么走来走去,还在原地?! 余焕眉头紧皱:“迷宫,是一种阵法,没想到佛度寺这里会设置迷宫,怪不得围墙这么低,不好进。” 他侧首问:“只能再等两天,等佛度寺开门。” 阿染闻言,并未退后,反而掂了掂手上的“今岁”,平静道:“砍吧。” 余焕:“……” 很好,不愧是你。 于是,他摸出软剑,两人开始砍树。 迷宫又如何? 砍了! 一个时辰后,身后砍出长长的一道条,迷宫也终于快到尽头,阿染能听到点别的声音了。 她闭上眼睛,只凭直觉走出迷宫。 余焕跟在她身后走出来,长出一口气,“这佛度寺真是——” “啪!” 声音戛然而止。 面前,十八座金刚罗汉立着,佛面凶悍,随即,巨大的斧头、锤子,甚至还有弓箭,朝着他们齐射而来。 “砰!” “锵锵!” 阿染猛地抬手,武器与武器相撞,金刚罗汉极为坚硬,今岁砍在上面只能留下浅浅的口子,没办法直接摧毁。 “何等宵小,竟敢闯我佛度寺?!”有人爆喝,随即,一道影子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余焕眼神一厉,猛地转身:“走!” 阿染皱眉,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跟着离开。 等到一口气跑到山下,这才彻底甩开试图追上他们的家伙,隐隐的,能听到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余焕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阿染有些疑惑:“跑什么?” 余焕微顿,随即茫然:“啊?” 是呀,他跑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他追,我就跑了,你跑什么?” 阿染:“……我跟着你跑。”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沉默下来。 余焕假装不尴尬,辩解:“我们是来找人的,不宜得罪佛度寺,佛度寺名声在外,我们还是不要正面对上,能让佛度寺配合我们最好。” 阿染抬脚往前走。 余焕跟上去,挠挠头:“你怎么不说话?” 阿染头也不回:“你不是说没必要正面对上吗?去找山下佛度寺小僧人商量。” 守门的显然不想搭理他们。 又刚刚强闯被发现,估计不会给他们开门,那就只能去“哄”山下小僧人。 余焕眼睛一亮,明白了阿染的打算,立刻跟上。 小僧人在给外地香客以及当地信佛人讲经,之前嗑瓜子的大娘正好也在人群中,见到他们,立刻招手。 两人走过去。 大娘压低声音:“嘿嘿,上不了山吧?多少年了,真正能上山的香客不多,都在山腰拜一拜就下来听经。” 余焕顺着她的话点头:“是呀,大婶说得对,上不去,这山太陡了。” “叫我张婶子就行。”她低声道,“不必都上去,佛祖会知晓你们的诚心,安安静静听经就够了。” 顿了顿,她问:“你们是求子?” 阿染:“……” 余焕:“……” 余焕眼珠子一转,憋笑:“是呀,成亲好久了,她怀不上,没得一点办法,只能求佛。” 阿染冷脸看他,余焕偷偷传递眼神:权宜之计,忍一忍! 张婶立刻道:“那是要诚心,就在乌镇多住几天吧,有没有地方住?可以住我家,多听经,平心静气,没准儿娘子就怀上了。” 乌镇信佛,都很热心肠。 而且日子过得平和,就比其他地方的人更乐于助人。 余焕正要点头,阿染突然道:“嗯,你认真听,或许能治一治你的毛病,就怀上了。” 众人:“!!!” 前面的人刷刷回头,全都看向余焕下半身,表情震惊,张婶子嘴巴大张,啊这…… 余焕:“?” 阿染眼神:权宜之计。 余焕:“…………” 之后,没人说话,大抵怕伤着男人自尊,连张婶子都别扭地移开视线,认真听起经文。 佛香缭绕,很是好闻,僧人虽然年轻,倒确实也有几分功底,经书娓娓道来,听得……阿染都困了。 等到讲完,余焕脑袋一点,猛地清醒过来,睁了睁眼睛,眼神迷蒙:“结束了?” 阿染站起来,朝着前方僧人走去。 余焕赶紧跟上。 僧人正在收拾东西,将蒲团收起来,又把香炉等物收进棚子,一切井然有序。 余焕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师,你好。” 那僧人吓得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一小僧。” 他睁圆眼睛:“施主有何事?” 余焕客气道:“我们欲要进佛度寺找空相大师,可否带我们上去?” 僧人很是迟疑:“可是这几日不让——” 余焕打断他,一脸真挚:“我们真找他有事儿,是朝廷的事情,人命关天,真耽误不得,我们只是来见他一面,送了口信就走!” 僧人越发迟疑。 阿染说:“要不你通传一下,就说太子妃求见户部尚书管大人。” 僧人一愣。 余焕倒吸一口冷气。 ——这身份都用上了,打着太子招牌行事,萧和青知道吗?! 僧人只得道:“那好吧,我替你们传这个口信给空相大师,明天再来转达大师的回话。”那毕竟是户部尚书,也不可能完全不理会朝堂。 阿染点点头,眼神明亮真挚,叮嘱:“一定要告诉我管大人的回信,我等着。” 僧人不好意思,忙点头承诺。 随后,僧人离开,他们在乌镇住下。 - 佛度寺。 有人硬闯,动静不小。 那追着阿染他们出去的僧人折返,愤怒道:“武功不差,可惜我没追上,估摸着就是行凶之人!” 上首方丈蹙眉:“悟怀,可看到是何人?” “跑得太快了,没看清楚,只看到一男一女,武功极高,轻功极好,女人带着帷帽,个子不高,背影清瘦,男人也遮住了脸,但身材高大,都很年轻。”悟怀想了半天,这样说。 侧面,端坐的白衣男子身后一人动了动。 白衣男子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人立刻保持冷静,没有任何动作。 方丈叹气:“让人去查一查,若真是行凶者,那便不能放过。” “是!” 白衣男子端着茶盏,始终没说话。 是阿染? 第56节 还有一个人是谁?那总跟着她一起行动的男子?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 - 张婶子很热情,将他们带回了家,安置在客房,乌镇人生活幸福,常有外客来临,上不去山,就会住在山下,给些银两。 所以家家户户都有客房,遇到给不起钱的,由于佛讲“日行一善”,倒也都会好心收留。 等张婶子走后,余焕才凑过来,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让通传,万一管永志不愿意见你呢?太子可没有太子妃,管永志知晓。” 阿染躺到床上去,将被子扔给余焕,淡淡道—— “我只要管永志有回信。” 让人送口信给管永志,不管他拒绝还是同意,只要确定人还活着,一切就都好说。 佛度寺正好死了人…… 阿染总担心会不会那么倒霉,就正好是管永志。 余焕龇牙:“凭什么你睡床上?要不我也——” 阿染摸到今岁。 余焕立刻铺好被子,躺上去,很快便呼吸绵长起来。 阿染也困了,睡过去。 乌镇的夜晚格外安宁,好像因为没有烦忧,所有人都睡得很踏实,连狗叫也无,安安静静。 但丑时,突然有了动 静。 阿染倏的睁开眼睛,余焕同样坐了起来,两人在黑夜中对视一眼,又合上眼睛,重新躺下,阿染将刀挂在腰间。 一刻钟后,有人轻轻推开门,而后将阿染与余焕绑起来,绳子坚硬牢固,绑法熟练迅速。 两人呼吸绵长,似还在睡梦中。 几个人轻手轻脚将他们提到外面的架子车上,没有惊动乌镇百姓,他们也都睡得香甜。 阿染能察觉到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另外两人,一共四人躺在车上。 “够了吗?” “够了,刚好四个,两个武功不好又穷困潦倒的江湖人,另外两个是普通人。” “那走吧。” 阿染听着动静,没吱声,假装熟睡。 她能闻到淡淡的佛香味。 ——或许,他们可以上山进寺了。 佛香实在太熟悉,傍晚听经时闻到过,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抓他们做什么? 阿染安安静静,假装熟睡。 几个僧人却并未带他们走上山路,反而走到悬崖那一侧,将他们绑在车上,又将车绑在悬崖垂着的绳子上,动作熟练,井然有序。 随后,僧人吹响口哨。 上方有人回应。 阿染悄无声息睁开眼睛,看到那僧人走到旁边,在石壁上一阵鼓捣,石头竟然打开,露出一个巨大的轮子,轮子带着齿轮,上面绞着一根极粗的绳子。 是机关! 这佛度寺竟然有这样的机关,所谓的上山难,看来只是针对不知情者,对于知情者而言,上山可不难。 加之齿轮有些年岁,显然不是最近才有。 她思索间,两个僧人推动轮子,带着架子车直直往上,速度极快,而且十分稳当。 车上没有僧人,阿染睁着眼睛。 她有几分惊讶,赞道:倒是个好东西,极为巧思。 她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余焕的眼睛,再往旁边一看,另外一男一女同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双目炯炯,满脸惊叹。 四人视线相对…… ——真是巧了,没一个真睡的。 架子车很快上了山,山顶已有僧人声音响起: “上来了!” 四人同时闭上眼睛,呼吸都变得绵长,一个比一个“睡得香”,堪称表演大赛。 第34章 倒霉 又是佛香。 这些佛度寺僧人身上的气味极为明显,阿染不用睁眼看,就知道在场都是僧人。 僧人将他们迷晕带上来,又是僧人接手。 这佛度寺…… 不简单啊。 车子被拉了上去,几个人推着架子车往里面走,上面的四人一动不动。 “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放心吧,山后和山前两条路,有罗汉镇着,没人过来。” “那也小心些,毕竟有大内的人来查案,师父让我们都警醒些。” 大内? 阿染心中一动。 是沐人九来了?查案?莫不是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命案? 也不对,从京都过来不近,命案是这日才发生。 难道,他也是为了管永志而来? 那死的人…… “空相大师死的可太惨了,我还是亲眼——” “住口,长老说了不能议论,也不能让小弟子们知道,否则必会闹得人心惶惶。” 后面的阿染都没听,她已经陷入沉默。 之前的猜测与担忧得到验证,死的人竟然还真是管永志! 她真这么倒霉? 阿染闭着眼睛的脸黑了,黑如墨。 旁边,余焕偷偷用手戳戳她,不用开口,甚至不用交换眼神,就能猜到这家伙是在说—— 你是不是有点倒霉,找谁谁死? 从刘正许到谷奇,线索指向哪里,阿染就找到哪里,然后人就死到哪里,真找谁谁死! 闻言,阿染反手一掌。 “唔!”余焕没忍住,痛得闷哼一声。 “谁?!” “什么动静?” 僧人们迅速戒备起来,警惕地看向车子,架子车上,余焕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 前面拉车的僧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没事,这人做梦呢。” 旁边一个僧人冷笑:“看来是个美梦,珍惜做美梦的时间吧。” 他走过来,“再给他们用点香,免得待会儿醒了,大吵大闹也是麻烦。” 话音落地,更加浓郁的佛香弥漫。 - 白玉有些发愁:“殿下,那主意真的行?我们可是要在两日内找到凶手,否则,佛度寺就要咱们滚蛋。” 他们借用大内查案的名号进来,但对方也给了期限,后日之前若不能查出,他们就得离开佛度寺。 黑玉淡淡道:“他们让滚就滚?管永志死在佛度寺,我们还没追究他们的责任。” 白玉撇嘴:“你也要能赢才行,这佛度寺可都是高手,金不坏极为难缠,咱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萧和青站在窗边,没说话。 今日以大内名号进来的,正是萧和青一行人! 而关于这两日期限—— 时间倒回白日。 今日佛度寺虽没有香客进寺,但来往打扫的僧人依旧脚步匆匆,不少面露担忧,眼眸中恐惧遮掩不住。 做早晚课的大雄宝殿,本该是僧人最常去的地方,如今,所有人却都绕着走,眼神隐隐恐慌。 而此刻大雄宝殿外不少僧人戒备,门口则站着方丈、长老等一众佛度寺高僧,以及几个便衣男子。 方丈问:“诸位是大内来使,从京都到佛度寺最快也要十日,怎知我佛度寺出了事,前来协助办案?” 他有些疑惑这几人的来历。 其他人也就罢了,领头这位白衣男子,可真不像是大内的侍卫…… 萧和青回道:“我们原是奉旨找管大人,却没想管大人已经遇害,自然要探查出敢杀朝廷命官的凶手,才好带回京交差。” 第57节 方丈闻言,想到死去的管永志,长叹口气:“阿弥陀佛。” 殿前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大雄宝殿内的老捕快以及仵作神情严肃。 半个时辰后。 里面的人小心不碰到地上血迹,收起自己的工具,有序走出来,向萧和青汇报情况。 捕快说:“事发时正是佛度寺早课时间,有不少僧人在现场,以至尸体旁诸多脚印,没办法查证行凶者,更不能确定是否在现场。 “但根绝盘查结果,以及现场痕迹,可以确定死者在死时并未遭遇明显攻击,也没有任何挣扎痕迹,死前也无任何异常,确实是当场暴毙。” 仵作跟着回禀:“死者胃中有安神药材,令其对疼痛的承受变高,便是身体有些许不适,恐怕也很难察觉,我在他体内发现了这个。” 说完,他打开麻布包着的东西。 那是一根针,比寻常针要细长许多,就如同毛发一般。 白玉诧异:“他的死和这根针有关?” 仵作点头:“这根针插在丹田里,由于安神药作用,使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早课时修炼武功,这根针便发挥作用。” 顿了顿,他补充:“但若要有如今这个死法,恐怕不单单功法特殊,丹田插入了针,还得外力作用,才能在一瞬间气血、筋脉完全逆转,造成如此惨相。” 他摇摇头,显然也没办法给出确切过程,这个死法…… 当真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凶手当时是在现场?” 萧和青扭头问:“方丈,当日所有僧人都控制住了?” 方丈点头,拨动佛珠,“阿弥陀佛,全都关在后面屋舍,除此之外,只有我与悟怀、悟虚、空照。” 他们四人此刻都在这里。 这也就意味着,当日在现场的人一个没少。 萧和青点点头,他眉头紧锁,看向大殿内,由于方丈谨慎,没立刻让人清理现场,保留着当时的痕迹,以便查证。 所以大殿内血淋淋,十分骇人。 不仅地上是血,便是上首三尊佛像也溅上点点血珠。 尤其是左侧的药师琉璃光佛,金光熠熠的莲花座已 被染红,供奉的香炉盛着红,使得殿内原本的庄严变成了肃杀,让人心惊。 但好在,释迦牟尼佛宁静微笑,普度众生,药师佛一脸和善,阿弥陀佛慈悲,镇守着佛度寺。 身后,白玉凑上前,低声道:“公子,管永志甚至连具像样的尸体都没留,这可怎么办?” 他们找管永志是要问话,如今人没了,怎么问? 他家殿下便是尸体也能用得上,可现在,凶手连管永志的完整尸体都没给他们留下! 白玉发愁,怎么他家殿下查到谁,谁就没了? 这么倒霉吗? 闻言,萧和青收回视线,呼出一口:“查,人死了,就查凶手!” 方丈这时问:“已经查看过现场,我们可以着人清理宝殿吗?这样子对佛祖不敬。” 他眉头紧锁,与身后诸人一起道:“阿弥陀佛。” “可以,劳烦方丈。”萧和青看向他,又道:“方丈,你也听到仵作的话,凶手必然与当日殿内僧人有关,若要查找凶手,还需佛度寺配合。” 方丈正要点头,萧和青又道:“我的意思是,包括诸位。” 方丈身后几人都是高僧,闻言微微皱眉。 悟怀脾气暴躁,更是直言:“你怀疑我们?我们佛度寺的事情,愿意让你们查,是因为我们没查到,否则,根本不需要外人插手!” 佛度寺从来自成一体,根本不依托外部势力,自然谁都不怕。 这人是大内来的,他们给个面子就想骑在头上吆五喝六,真当佛度寺怂了? “悟怀!”方丈呵斥。 悟怀只得闭嘴念佛,满眼不快。 方丈看向萧和青,客气疏离—— “老衲不知道凶手是谁,但空相在佛度寺五年都没事,如今大内要找他,他便出了事,无非是朝堂江湖纷争。 “佛度寺配合是为了找到凶手,避免人心惶惶,但绝对不掺和任何朝廷江湖斗争,若是没办法找到凶手,那你们就尽快带着空相的尸体离开吧。” 身后,悟虚平静道:“两日,两日内如果查不出,诸位请回。” 萧和青微微垂眸。 这佛度寺似乎不想他们久待。 萧和青突然道:“我倒真有个主意,可以一试,还请方丈以及三位大师这边来,我细细说与你们。” 四人迟疑一瞬,到底走过去,听萧和青说完后,有些惊讶。 此刻深夜,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做好。 能成吗? 白玉与黑玉吵完,又看向萧和青,眼神疑惑。 萧和青依旧看着窗外,头也不回,淡淡道:“到底成不成,等等看吧,这佛度寺……可真有意思。” 他眼神思索,鼻尖闻着淡淡佛香。 - 阿染四人沿着悬崖被拖到后山,他们已经在山顶,但侧面还有一片更高的石壁,领头僧人上前,扣响石壁。 石壁挪动,竟然让出一条往下的地道。 “来了?” “嗯,四个人,快送下去。” 四人被绳子绑了起来,被僧人们拖到地下去,幽暗的地道内点着火把以及不少蜡烛,倒是比外面更亮些。 阿染耳朵动了动。 又是地牢? 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处处都得有点地牢? 四人被带到里面一间牢房外。 带他们进来的僧人皱眉:“怎么还有两个引子?” 牢房内,分明还剩下两人! 与他们四人情况一致,全都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打开门的僧人便道:“这两日寺中出事,没顾得上用太多引子,所以今夜才只要四个,先关着吧,等两日找到凶手,或是事态平息就好。” 那僧人叹息:“引子太少,根本轮不上咱们。” 说完,他将人丢进去,叮嘱:“别让他们醒来,闹起来吵得很。” 有僧人点了佛香,牢房内瞬间烟气缭绕。 随即,那人关上门,与其他僧人一道离开地牢,如今多事,没人顾得上他们后山。 人走后许久,地牢内安安静静,只剩下六人均匀的呼吸声,似还在睡梦中。 阿染睁开眼睛,正要坐起来。 突然听到旁边有动静,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起来,发出了声响。 不是和他们一起进来那两个,是原本就在里面的两人。 女子问:“又来了四个,真惨。” 男子:“不管他们,走,我现在先去——”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站起来时,正好对上四双眼睛,漆黑漆黑,炯炯有神的眼睛。 女人也发现了,另外四个人此刻全都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清明。 六人:“……” ——真不是一般巧。 这里面关了六个人,结果全都是潜入的家伙,还是分成三批。 阿染揉了揉手腕,今岁被她挂在身侧,用布包在外衫里面,所以并未被收缴走。 她手指摩挲着今岁刀柄,表情淡淡:“真巧,你们进来做什么?” 另外四人:“……” 几乎是同时,全都露出戒备的神情,防着其他人。 片刻后,与他们一起进来的男子冷笑:“各有心思,那就各自行动,莫要仗着武功高强打扰对方,染女侠,你觉得呢?” 阿染疑惑:“你认识我?” 她仔细看这个人脸,是觉得有些熟悉,此刻对方正一脸愤愤,彷佛非常不满阿染。 不过…… 她下山以来一直光明磊落,怎么会得罪人呢? 这是谁? 那人彷佛看出她不认识自己了,越发咬牙切齿:“秀山派丁玉,这位是我师姐丁柳。染女侠,余少侠,我们在江南酒肆一起喝过酒,后来,染女侠上门‘做客’,也算是又见了一回。” 做客两个字,咬得极重。 丁柳始终冷着脸,面无表情,不说话。 她的模样属于看一眼就忘,很难记住长相的脸,但此刻眼神冰冷,反而给人几分压力。 这也是个高手。 阿染恍然大悟,秀山派啊。 第58节 段元立的人? 她想到被杀掉的管永志,眼神微动。 阿染站起来,抖了抖衣袖,“不就是开个玩笑吗?也没杀你们什么人,我当众以桃花酒赔过罪,还不够啊。” 丁玉:“你——” 他气得呼吸粗重。 阿染没工夫和他缠,扭头,微微笑:“你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我,离开佛度寺后,我就又去秀山派做客。” 威胁! 绝对的威胁! 丁玉:“???” 他气得脸胀红,欲要开口,又害怕她刚刚说的话,要是再来一次,他们秀山派真的把脸丢到天边去了! 他扭头:“师姐!” 丁柳站起来,冷静道:“此刻大家都是潜入者,谁也不想打草惊蛇,那就各做各的,莫要互相干扰,告辞。” 说完,她带着丁玉迅速离开,朝着地牢出口飞去。 她不怕阿染出手,如今这情况都各怀鬼胎,真要打起来对谁都不利。 剩下两人看看阿染,又看看丁玉丁柳离开的方向,女人抱拳:“在下姜十一。” 男人抱拳:“在下姜九。” “阿染。” “余焕。” 四人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姜九与姜十一便同样离开,依旧是朝着出口的方向。 而阿染与余焕留在最后面。 余焕摸着下巴,一脸兴味:“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今晚的佛度寺可真是热闹了。” 他好奇:“秀山派是段元立的势力,如今也算是人尽皆知,他们过来,是段元立的意思?” 阿染摇头:“等着看吧,有什么目的一定会显露出来。” 他们两人是机缘巧合被带进来,但另外四人不像,多半是知道满足什么条件才能进来,刻意为之。 余焕摇摇头:“谁知道呢。” 他看向阿染,眼神复杂,“和你一起过难民日子,竟然还有意外惊喜。”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跟着阿染去排队喝粥,又没钱住客栈,才会 被判定为“混得不好”的武林“低手”,弄进来。 阿染不再多说,抬脚往外走。 里面只有一些牢房,反而是进来时,他们能感觉到走了很远,或许前面会有发现。 果然,一路往外,只过了几个牢房,便看到一处格外宽阔的池子,而此刻,池子里面只有淡淡血迹,以及奇怪的金色,还有两个人被挂在池子旁的十字架上,一左一右各一个。 他们被倒挂着,手腕上缠着布,旁边插着细细的几根竹条。 之前过去的四人没有停留。 阿染却走过去,今岁一动,绑着的绳子断开,将人放下,另一边,余焕也放下了另一个人,查看一二。 “失血过多,这个已经死了。” 他又拿起旁边细细长长的竹条,取下来看,皱眉:“中空,取血用的,佛度寺这是在做什么?” 阿染冷笑:“称人为引子,横竖不是好事。” 她手下这人还活着,但要是被僧人发现,也未必还能活,阿染提着他出去,将人藏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先放在这里。”阿染说。 她现在更想查管永志,而不是佛度寺。 找管永志是要逼问消息,人死了,她什么都问不了,阿染此刻正压着火,急需发泄。 余焕自然不会反对,两人离开后山,悄悄绕过堵着路的罗汉,绕到前面去。 “管永志死了,你接下来怎么办?”余焕好奇。 阿染脸微微一沉,“找凶手。” 余焕感叹:“你是真倒霉,找谁谁死,现在管永志也死了,凶手估计很难找。” 他说得都是实话,但实话难听。 阿染气恼:“闭嘴!” 余焕伸手,做封口状。 两人此刻走到后院僧人的厨房,还未亮的早晨烟气升腾,后厨正做早饭,僧人从库房搬出米与食材,大锅熬煮稀饭。 两人悄无声息落在库房上方,隐在黑暗中。 “少点米,寺里出了事,估计今早都吃不下去,别浪费粮食。” “是。” “药材也泡着,中午煮,今晚照常施粥。” 余焕倾身,压低声音:“五味子与百合,安神助眠的。” 阿染眼神闪了闪。 佛度寺每日在山下施粥,粥里加了药材,让人好睡,还有浓烈的佛香,对阿染无用,但其他人明显闻着就困,很容易睡死过去。 都是让人好睡的东西。 这佛度寺…… “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找出凶手啊?最近寺内人心惶惶,我也害怕。” “应该快了,听说大内那人查出了点东西,悟怀大师好像已经知晓凶手与谁有关,悟怀大师武功高强,很快就会抓到人——” 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阿染声音轻轻:“悟怀在哪儿?” 那人结结巴巴:“我、我刚刚看到,他、他往大雄宝殿方向去了!” 阿染又问:“空相尸体在哪?” 那人越发颤抖:“也在大雄宝殿!” 阿染刀背一动,将人敲晕。 旁边,余焕早就放倒那两个小沙弥。 “走,去大雄宝殿。”阿染抬脚往外走。 余焕跟上去,皱眉:“有问题,他一个做饭的老和尚竟然知道大内查到了消息?还知道那什么悟怀已经锁定凶手?” 不太对吧? 阿染却毫不意外,只道:“不重要,不管是真知道凶手,还是借机找凶手,大雄宝殿都会有动静。” 况且,管永志的尸体也在大雄宝殿,她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余焕微顿。 阿染的逻辑很直白,却也很有效。 他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哪怕前面有一个陷阱,他们也可以去看看,插手其中,才能最快摸清局势。 ——当初她截胡赵全,不正是这个逻辑? 两人赶往大雄宝殿。 余焕感叹:“血、引子、安神粥、迷香,这佛度寺可没表面那么干净慈悲,佛家子弟,啧啧。” 他们还不知道佛度寺到底在做什么,但仅凭这些,已经足够确定——那乌镇人人称颂的佛度寺,配不上“慈悲”二字。 阿染表情淡淡,眼神隐隐厌恶,“一个佛寺,不开门迎接香客,反而建在高耸入云的山顶,不想让人上来,本就违和,一边赚着乌镇人人传颂的名声,一边下药,做着恶毒之事。” “佛度寺本就不是传统佛寺,他们也是一个武林门派,只是这些年不常出现罢了,也不知道关着门到底在做什么。”余焕喃喃,眼神好奇。 两人说话间,到了大雄宝殿屋顶。 揭开瓦片看一眼,里面已经收拾干净,蜡烛照耀下,佛像金光闪闪,没有丝毫血迹,但殿内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 再仔细看,殿内盖着一白布,下面似有人。 阿染想下去,余焕拉了拉她,摇头,无声张嘴:有活人。 她一怔。 这才发现,原来隐在殿内阴暗角落,竟还盘腿坐着一个人! 他手掐莲花,放在膝盖上,竟完全隐于黑暗,让人察觉不了,若非余焕角度正好,也是察觉不到。 阿染皱眉。 随即,她耳朵动了动。 好像又有人来了? 她与余焕悄无声息离开屋顶,他们差点没发现那僧人,那僧人也没发现他们。 两人退开。 然而并未走远,刚上一棵菩提树,大雄宝殿内响起叫声—— “有人!” 刹那间,瞬间灯火通明,从大雄宝殿到整个寺庙,全都亮起来,脚步声响起,僧人云动。 天只刚刚亮起,但火把与蜡烛,照亮整座寺庙。 “走!”余焕眼神一厉。 两人欲要迅速撤离。 第59节 然而,有一僧人从旁边水缸里飞出,扑向阿染他们,拦住了两人离开的道路。 “贼人!竟敢闯我佛度寺!”那僧人爆喝。 岂止大雄宝殿内的人没被发现,水缸里面的人,他们竟然也没发现! 阿染与余焕对视一眼,皆惊。 阿染出刀,狠狠劈砍过去。 “砰!” 像是撞上僵硬的铁器,发出“滋滋”声音,随即阿染后退两步,那人退出数丈。 只是耽误的这片刻功夫便足够。 早有无数僧人将他们包围起来,不止他们,还有另一个方向,有两人正被僧人赶来,屋内的两人已被擒住。 被人追赶的是丁玉与丁柳,被人擒住的是姜十一与姜九。 丁柳跑到阿染他们所在殿前,这才停下。 四人目光相对,又看向大雄宝殿被擒出来的两人,一阵无语。 ——又见面了,一个没跑。 此刻他们已经被包围,四面都是拿着法杖、佛珠的僧人,一脸凶相,死死盯着他们。 “是你们杀了空相?!”大雄宝殿内出来的悟怀爆喝,眼神狠戾。 前方,人群让开一条路,一行人快步而来,方丈、悟虚、空照,以及非常熟悉的三人。 阿染与萧和青目光相对。 她一身夜行衣,手拿长刀,被围在殿前,满身杀气。 萧和青一袭白衣,皎皎如月,看到她毫不意外,甚至还朝她弯了弯眼睛,点点头。 ——今夜可真巧。 ——简直是熟人见面会! 第35章 翻译 阿染一直以为大内来人的沐人九,却没想到竟是萧老板。 不过,倒也正常,萧老板本就是大内的人,如今身份得到证实,她与萧和青目光相对,眼睛瞬间亮起。 管永志死了,但这位可是能用尸体续上线索的人! 这件事或许还有转圜。 看到她眼中的惊喜,萧和青嘴角微微上扬,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心中颇为感叹。 ——这姑娘,真是永远直白。 悟怀拖着姜九出来,姜十一面色微白,手紧紧握着红缨枪,却忌惮被拿住的姜九,不敢动手。 “你们是何人?”方丈喝道。 “方丈,和他们废话什么?肯定是这群人杀了空相, 如今听说我知晓凶手是谁,又试图杀我灭口!”悟怀伸出手,腰间、上臂,皆有伤口。 他一脸凶相,手臂泛着金色,死死捏着姜九脖颈,后者额头青筋凸起,面目狰狞,脚在地上挣扎。 他竟要直接取人性命! 这时,姜十一猛地扑上去,长缨枪狠狠刺在悟怀手上,发出“锵”一声铁器撞击声。 姜九接住姜十一扔过来的猪牙剑,反手劈向悟怀脖颈,逼得对方只能松手后退。 “竟还敢反抗,找死!” 悟怀爆喝,而后双手交叠下压,体内真气运转,金不坏功法流转,连眼睛都泛着金光,“嗬!” 佛度寺其他僧人也都动了,扑向他们六人。 在僧人看来,他们是一伙的,就算不是,夜闯佛度寺又能是什么好人? 空照带着人杀向丁柳丁玉,刚刚被阿染击退的悟虚则又看向她,没着急出手,眼神戒备。 他已察觉,在场所有人当中,最难对付的是这女刀客。 阿染欲要开口,这时,萧和青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动,是“行动”的手势。 阿染不明所以。 不过,她与萧老板已配合数次,眼下弄不清局势,倒不如看看他要做什么。 今岁一动,蓝光微闪,她扑向悟虚。 “哎——”余焕短暂惊呼一声,随即立刻收声,偷偷看了眼萧和青,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阿染动手,且是全力一战,佛度寺就没那么好应对了。 “砰!” “锵锵!” 长刀与悟虚手臂撞在一起,那手臂已经完全镀上金色,才能勉力支撑阿染的攻击。 她的刀来的又快又狠,片刻不停。 悟虚手臂已被震麻,如果不是金不坏功法及其他僧人协助,恐怕早就败下阵来,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全力以赴。 金不坏运用到极致。 萧和青紧紧盯着在场所有人,借着天光,不放过每一个人的战斗与反应。 阿染且不提,丁家两人,丁玉用的是鸳鸯刀,在年轻一代当中已算是佼佼者,那名女子丁柳,她只用一把寻常的刀,对战招数一般,刀法不熟,但脚下是秀山派清波步,躲闪极为迅速,难以被攻击到。 被悟怀缠着的一男一女,一个用猪牙剑,同样武艺卓绝,一个是红缨枪,红缨翻飞,可惜对面是使用金不坏的悟怀,只勉强能应对。 阿染会赢。 但另外四人都会输。 因为,佛度寺僧人将久不出世的金不坏修炼极好,身体与眼睛流动的金光,使得他们的身体就是最好武器。 金刚不坏之身,立于不败之地。 萧和青眼眸微动。 阿染越打越凶残,竟将悟虚直接翻飞,砸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眼眸的金光变淡。 方丈面色一变,捏着佛珠的手一顿,欲要上前。 萧和青突然拉住他,扬声道:“阿染姑娘,停下!” 阿染闻言,收刀。 方丈一怔,萧和青没有武功,扣住他手臂的手指也并未用力,因此,方丈没有警惕,只是诧异。 “萧大人?”他不解回头。 萧和青轻声解释:“阿染姑娘我认识,她来佛度寺的目的我也知晓,绝不会是杀害空相大师的凶手。至于另外几位,他们并非同伙,谁是凶手,需得再审,莫要不明不白就把人杀了。” 阿染停手,另外四人在众多僧人围攻下,本就没有胜算,此刻已经被打得节节败退,撑不了多久。 “我们没杀人!”丁玉喊道。 “人也不是我们杀的!”姜十一同样怒道,长枪翻转,又被僧人禅杖狠狠敲在背后,吐出一口鲜血。 悟怀冷笑:“你们如果不是凶手,潜入我们寺中做什么?方丈,莫要和他们废话,凶手定在其中,直接杀掉便了。” 杀空相定是因为朝堂江湖纷争,不是冲佛度寺来的,惩戒凶手对佛度寺也就够了,不宜再多掺和。 萧和青面无表情:“户部尚书死在佛度寺,就算佛度寺一贯超然世外,也该给朝廷一个解释,我欲寻找凶手上报朝廷,你们为何不配合?” “你——”悟怀满脸凶相,金色翻涌,又压不住火气。 方丈见此皱眉,随即闭眼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他睁开眼睛,吩咐:“抓活的。” 这时他的态度。 于是,悟怀等人只能压着火,将人控制住,没有直接杀掉,四人双手被反扣起来,面色苍白。 佛度寺已经抓到他们,还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吗? 没想到…… 佛度寺僧人竟然这般强。 偏安一隅的佛度寺鲜少有消息,金不坏也许久没人见识过,如今看来,佛度寺的金不坏远比江湖记忆中更加凶暴,难以招架。 还站着的闯入者只有阿染与余焕,悟怀盯着他们。 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瞳孔一缩,抬手指向他们,大惊:“昨日的闯入者就是他们!” 他当时追上去,却并未追到,也没看清,因此,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那砍掉的树林还历历在目,僧人们顿时越发戒备,握着的禅杖对准他们,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阿染不怕,神情淡定。 她或许赢不了这么多人,但走没问题。 “阿染姑娘是我朋友,正是因为昨日前来拜见不成,才选择硬闯,硬闯不成,才改为潜入,绝不是行凶者。” 萧和青解释:“十天前,阿染姑娘还在京都,此事一查便知。” 悟虚摸了摸发麻的手臂,自从修炼金不坏之后,这还是第一个能将他金不坏砍裂的高手。 他双目泛红,冷声道:“就算他们二人不是凶手,那偷偷闯入我佛度寺怎么算?” 偷偷? 是他们偷偷潜入,还是佛度寺做贼心虚? 阿染嘲讽一笑,欲要开口,身后,余焕扯了扯她的衣袖阻止。 第60节 ——这时候捅破佛度寺隐秘,必不能善了。 萧和青依旧从容:“此事我倒认为可以后议,当务之急是寻找凶手,拿凶手回朝廷交差,方丈以为呢?” 他看向方丈。 说来说去,还是佛度寺不占理,管永志毕竟死在这里,就算朝廷对江湖的约束力很弱,但到底要讲究一个名声。 人死在佛度寺,他们不负责,连找凶手都不配合,那确实说不过去。 悟虚还想说什么,方丈示意人将他搀扶离开,他的伤势很严重,必须尽快疗伤。 这刀客阿染,不好对付。 方丈收回视线,拨动着佛珠,“阿弥陀佛,闯入之事后议,烦请萧大人尽快查出凶手。” 空照将丁玉丁柳绑起来,冷声道:“我们在期限内尽可能配合萧大人,但若是明日一早期限到,还不能找出凶手,那萧大人也必须离开佛度寺了。” 他又看向闯入者,眼神冰冷:“而他们,若是凶手,萧大人带人离开,若不是,就留在我佛度寺吧!” 白玉眉头一皱,当即便想反驳。 之前说“两日”,如今又改成明日一早,根本不满两日! 萧和青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点点头:“好。” 他应下了。 期限直到明早。 于是,佛度寺的僧人们便不再说什么,任由萧和青安排,在期限以内,他们全力配合。 僧人将四人带下去关起来,天已经亮了,方丈带着佛度寺僧人们做早课,将查案现场留给他们。 只剩下一天。 萧和青彷佛并不担心时间,他看向阿染,早知道她在这里,此刻毫不意外,只说:“阿染姑娘既然来了,就助我查凶手,如何?” 阿染当即点头,一口应下:“好,你查,我护你安全。” 之前刘正许、谷奇的线索都是他续上的,此刻遇到,就算他不邀请,阿染也是要逼着人帮自己查案。 萧和青眉眼微弯。 有阿染的武力值在,确实安心。 他又看向阿染身后,眼中的柔和消失,疑惑:“这位是?” 阿染这才想起,余焕还在! 这家伙可一直躲着萧老板他们,今日众目睽睽,可没给他趁机溜走的机会。 阿染回头,对上余焕时怔住。 这脸怎么了? 此刻的余焕脸黑乎乎,头发乱糟糟,碎发遮住眉眼,围巾拉高,又挡住下巴。 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余焕:“啊啊。” 他指着自己的嗓子,对萧和青表示不会说话,同时偷偷给阿染使眼色。 ——配合! 萧和青疑惑。 阿染面无表情:“他说他姓余,是个哑巴。” 白玉:“?” 他惊讶出声:“明明就发了两个音,你竟然能听出这么一句?”这两人得多默契啊。 阿染抱着刀,不答。 萧和青深深看了余焕一眼,收回视线,“你们怎么进来的?” 阿染将情况一说。 萧和青眉头紧锁,喃喃:“迷香、粥、引子、死人……这佛度寺果然不正常。” 他走正门进来,被佛度寺所防备,很难直接探知底细,但也是巧了,阿染从另一个途径进来,顺水推舟,摸到了佛度寺的违和之处。 “你这边呢?”阿染问。 萧和青抬手:“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两人往里面走,白玉与黑玉立刻跟上,余焕迟疑一瞬间,到底跟了上去。 “管永志进了佛度寺后,一直专心修佛,取名空相,似与过去一刀两断。昨日一早,佛度寺僧人们在大雄宝殿诵经,开始不过半个时辰,空相炸了。”萧和青说着情况。 “炸了?”阿染惊讶。 萧和青点点头,指着一个位置,又指着白布盖着的尸首,“是的,当众筋脉逆转,炸成血肉。” 所以昨日大雄宝殿内一片血污,检查完现场后,方丈让人清理了干净。 余焕:“呕——” 阿染皱眉,几步上前揭开白布,除了萧和青外,在场人皆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别开视线。 阿染不仅看了,还看得很仔细。 看完后盖上,她问:“确定是管永志?”她仍不肯放弃希望,就算能找凶手,她想要的也是活人。 萧和青:“仵作验尸,从他残缺肢体可以确定,年龄与管永志一致,特征也完全一样。” 所以,这就是空相大师,管永志。 阿染呼出一口气,她的表情彻底冷下来,抱着刀问:“接下来还能做什么?是段元立的人杀了管永志?” 刘正许、谷奇,都是段元立派人杀掉的,如果的管永志死了,他们首要怀疑对象便也是段元立。 “我怀疑过,但这里面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萧和青没有隐瞒,直言,“段元立绝不是如今才想杀管永志,过去那么多年为什么没行动?” 余焕一怔,随即眼睛一亮:“啊啊!” 白玉看向阿染,皱眉:“他说什么?” 阿染:“他说他饿了。” 余焕:“?” 他指着地上的人,又指着外面,“啊啊!” 阿染:“他让我们继续。” 白玉表情古怪:“我现在怀疑你在胡说八道……”这明显对不上啊。 阿染摊手:“那你就自己翻译。” 她就是在胡说八道。 她又不是余焕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他想说什么?要装哑巴就别出声,烦死人。 余焕气得瞪她,用眼神表示:你给我等着! 他转身,摸了香灰在地上写字。 萧和青已经收回视线,继续:“这么多年没动手,只有两个可能,一,段元立杀不了管永志,管永志有自己的本事。 “二,他们之前达成过合作,所以段元立不杀管永志,但最近发生了事情,使得他选择杀掉管永志,灭口。” 刚刚写下“我觉得有两个可能”的余焕默默擦掉字迹,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重新写。 阿染想了想,回道:“第一个我不知道,但第二个有可能。” 萧和青疑惑,他没想到阿染似乎知道什么…… “刘正许的信息是,十三年前段元立陷害镇北大将军,这其中还有管永志的手笔,贪污一罪,乃是管永志构陷,段元立与管永志在十三年前有过合作。”阿染平静道。 她不会将这些线索隐藏起来,萧老板明显在查段元立,将姜家案的线索抛给他,凭他的脑子,或许能知道更多东西。 萧和青一惊,随即恍然:“果然,蒋毅是被你带走的。” 刚刚写下“蒋毅”两个字的余焕默默擦掉,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重新写。 果然?阿染挑眉:“你之前猜测过我?” 萧和青露出笑容:“因为不是我们做的,也不是段元立,其他势力没有插手的意义,这种摸不着头脑、确定不了利害的行为,是阿染姑娘的可能性极大。” 阿染:“……” 她听明白了,这话是说—— 离奇且摸不着头脑,又确定不了是谁做的,好像也没什么好处的事,可以一律考虑是她干的。 她就是这么不走寻常路。 萧和青赞扬:“我和沐人九都没把握让蒋毅开口,阿染姑娘能审出结果,很厉害。” 她面无表情转移话题:“后来呢?” 萧和青拳头抵在唇边,压了压嘴角,又道:“我们查看过现场,凶手是在寺内动手,佛度寺及时封了门,凶手极可能还在寺内。 “所以,我给方丈出主意,将悟怀已经知晓凶手的消息传遍佛度寺,引蛇出洞。” 三拨被佛度寺“偷”进来的人,各怀鬼胎。 之前他们分开,但在寺内获得了相同信息,所以带着各自的目的,赶来大雄宝殿 逻辑上没问题。 阿染却有几分诧异。 这一招似乎并不十分有效?毕竟她和余焕都能看出问题,真正的凶手能看不出引蛇出洞? 她一贯知晓萧和青聪明,但这个计策很寻常。 萧和青没有解释,只说:“我们先去挨个审问,探探都是什么来历与目的。” “别废话,去审人”几个字还没写完的余焕,默默擦掉,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重新写。 “目的不清楚,来历我知道,秀山派丁玉与丁柳,他们是段元立的人,另外两人名叫姜十一与姜九,丁玉丁柳昨夜与我们一道被带上来,姜十一和姜九是前天被带上来。”阿染继续提供自己获取的信息。 昨夜六人地牢会面,也算是互相知晓名姓。 第61节 萧和青拧眉:“姜?” 竟然姓姜吗? 他抿了抿唇,抬脚往外走:“那就去问问他们的目的,姜十一与姜九先到,有杀人的时间。丁柳与丁玉是段元立的人,也有杀人的动机。” 两人往外走。 萧和青:“先审丁柳与丁玉。” 阿染:“可以,姜十一与姜九嫌疑更大,留在后面,你还有其他发现吗?你当时为什么让我动手?” “是有一些猜测,不过还得再看看。” 两人并列,气氛和谐。 落后一步,忙着在地上用香灰写字的余焕跺脚:“啊啊!” ——等我也分析分析呀! 萧和青疑惑:“他说什么?” 阿染头也不回:“他说他有病。” 第36章 凶手 丁玉骂骂咧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佛度寺偷偷摸摸干坏事,才会觉得潜入者包藏祸心!” 虽说才刚进来,但和阿染一样,因为进来的方式而笃定佛度寺正在作恶,属于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那查案的也不是好人,竟将我们当成嫌犯,我们昨夜才被带上来,哪有杀人的时间?” “刀客阿染明知我们和她一起进来,不给我们作证,任由我们被抓,果然是与我们不共戴天!” 他抱怨够了,总结:“都不是些好东西,咱们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丁柳看向他,没说话。 丁玉疑惑:“师姐?” 丁柳示意他往后看,丁玉狐疑地扭过头,正好对上阿染与萧和青的视线…… 前者抱着刀,淡淡看着他。 后者声音幽幽:“你们确实是昨夜才上来,但不排除知道上来的途径,先行凶,后离开,又重新进来。” 丁玉气死,被绑着手,就只能蹬 腿反对,他辩驳:“照你这么说,我们都成功了,还回来做什么?我们也是上山才知道管永志已死!” 萧和青意味深长:“所以,你们的目标果然是管永志。” 丁玉:“?” 他眼睛一瞪:“你——” 这人炸他! 萧和青大步进来,走到他们对面,拉开一把椅子,等阿染坐下后,他才在旁边坐下。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声音淡淡:“虽然你们是段元立的人,但我却相信你们。” 丁玉与丁柳同时一愣。 白玉与黑玉站在萧和青身后,余焕自然而然拖了个凳子,坐在阿染另一边,还凑得很近。 白玉下意识皱眉。 这人怎么回事? 阿染姑娘喜欢的是他们家殿下,这人凑这么近作甚? 丁玉奇怪:“你为什么相信我们?” 大内和段丞相对立,他们是丞相的人,为什么大内的人会这么相信他们?这很奇怪。 阿染淡定脸:“因为你们武功太差,段元立应当不会派武功这么差的人,来当杀手。” 丁玉:“……” 他气得脸都绿色,哼哼唧唧:“我们的武功在侠客山庄也是能排上号。”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变态,这么年轻,武功这么高。 丁柳无视丁玉,看向萧和青:“你既然知道不是我们,又来找我们做什么?” 萧和青:“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如果凶手不是你们,我自然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如果你们配合,我还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个交易如何?” 他向来能掐准命脉。 这两人潜入佛度寺被抓,几乎确定活不了,如今,他把生的希望摆在了面前。 丁柳眯起眼睛:“你要我们做什么?” “现在不做什么,只用回答我两个问题。”萧和青淡淡道,“第一,段元立让你们进来做什么,第二,你们准备怎么做?” 丁柳抿唇,丁玉也不答。 显然,他们不想说。 阿染见此,突然抽刀,蓝色的今岁搭在丁玉脖颈,她面无表情:“你们最好配合,我没那么多时间。” 丁玉瞪眼:“你有本事杀了我!” 阿染冷笑,今岁挪动,移到了丁柳脖颈,她偏头,眼神冰冷:“那我杀她,之后再上秀山派,你觉得段元立会一直护着你们吗?” “你——”丁玉面色微白。 他真不敢说什么,毕竟,面前这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有人唱了白脸,萧和青适时唱红脸,“只用回答两个问题,你们便能活下去,这两个问题也伤不到段元立,不是吗?” 丁柳与丁玉不说话。 随即,他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丁玉开口:“你放开我师姐,我说。” 阿染收刀。 丁玉道:“我们的目标是管永志,丞相让我们看看他在佛度寺做什么,如果有机会,顺手杀掉,杀不掉就告诉他,有人找他。” “第二个问题呢?” 丁柳依旧木着脸:“见机行事,没想到尚未见到管永志,他便已经遇害,我们想要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你们给抓住。” 昨夜刚上来,与阿染一样正在四处查探就被抓了,一无所获。 阿染蹙眉,欲要开口。 萧和青拉了拉她,随即道:“好吧,我问完了,之后如果需要,烦请你们配合。” 说完,他带着阿染离开,其他人跟上。 余焕:“啊啊!” 这回阿染不用思考便翻译:“他们在说谎,不可能只是见机行事。” ——这也正是她想说的。 余焕重重点头。 萧和青轻笑:“我知道,刘正许死了,你找上杀死谷奇的秀山派,后来连蒋毅都失踪了……那老狐狸必然猜到,我们欲要翻出姜家案,而管永志是姜家案一环。” 段元立这样的聪明人,如果他杀不了管永志,就只会让人来提醒管永志,而不是带着杀机。 如果动了杀机,就不可能毫无准备,这两人还藏着点什么,也或许是还做了什么。 阿染皱眉。 萧和青又道:“不着急,总会露出马脚。” 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段元立与管永志合作过,这两个有仇的人,也曾在姜家案合作。 “去审另外两人?”阿染问。 姜九和姜十一是前一天便到,有作案的时间。 于是,一行人又转向关着姜九和姜十一的地方,守在外面的僧人打开门,光透进阴暗的房间,被捆起来的两人模样狼狈。 他们情况比丁柳丁玉更糟糕,之前便被悟怀打伤,如今伤口未被处理,只能闭眼调息。 察觉有人进来,两人睁开了眼睛,光有些刺眼,他们本能眯起。 姜九率先开口:“你们是大内的人?” 萧和青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只问:“那你们呢?你们又是谁的人?” 姜九和姜十一都不说话。 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不想回答。 萧和青带着阿染坐下,“我有很多办法让你们开口,但这只会让你们吃苦头,没有意义。 “我的目的是查出杀死管永志的凶手,不是其他,如果你们不是凶手,便没什么不能说,不想提来历就罢了,关于佛度寺,总能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 萧和青继续:“我能看出来,你们似与佛度寺有旧怨,我们来自大内,不是佛度寺的人,只负责查案,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阿染看向萧和青的侧脸。 这人认真起来更好看了,侧颜如玉,哪怕在如今这个处境中,依旧好看到发光。 更惊艳的是他的聪慧,总能找到最好切入点,让人开口。 审问也不是非要打打杀杀。 余焕伸出手,戳戳她。 等阿染扭过头,他张嘴,无声道:花痴。 阿染无语,翻了个白眼,抱着刀收回视线。 姜九和姜十一确实没有不开口的必要,甚至此刻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反而会主动说出目的。 第62节 姜十一道:“我和师兄是来找人的,之前我们师姐来过乌镇,就再也没有回去,后来寻找师姐的师兄师妹,也都消失不见……” 他们是一个门派,至于什么门派,两人没提。 半年前,他们大师姐来到乌镇,之后再没回去,彻底消失,三月前,门主派了几人来寻大师姐,依旧没有返回,同样消失不见。 佛度寺这地方有鬼,姜九和姜十一便是来探查。 姜九呼出一口气,双眸沉重:“这佛度寺妄称佛寺,根本做着见不得的勾当,他们每日下山礼佛,其实佛香与粥里面都有安神药,到了夜里,趁机掳走外地人上山。 “由于他们只对来来往往的外地人下手,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察觉,害人无数!” 佛度寺常年施粥,良善名声在外,还传言极为灵验。 所以每日外地游客众多,这么多人,消失几个不起眼的人根本没人察觉,而且他们给整个乌镇用佛香,晚上所有人都睡得香,很难察觉发生了什么。 他们专挑武功不好的江湖人,或者普通人下手,更是一直顺风顺水。 姜十一骂道:“什么良善名声,不过是群披着袈裟的恶鬼,这么多年,每夜都要害六到八个人,这哪里是僧人?” “我们是来找人的,却没想到,没找到人,还把自己陷进来,那什么空相大师绝不是我们杀的!”姜九眼神认真。 萧和青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姜九与姜十一全都回答。 临走时,他吩咐:“给他们上药。” 黑玉与白玉虽然疑惑,却还是掏出药瓶,去给两人上药。 萧和青与阿染走出屋子。 阿染脸带嘲讽:“每夜六到八个,一年就是两千人,这佛度寺哪里配得上百姓口中的良善?” 萧和青摇摇头,长叹口气:“一个佛寺,不喜香客们进来,本就有 问题。” 他在路上就对这点存疑。 而且,佛度寺僧人一直不离开长生山,也很奇怪。 阿染又问:“你觉得凶手是姜九和姜十一吗?” 审问这两人的结果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他们未必没说谎,丁柳与丁玉也不能完全抹除嫌疑。 在寺内的外人就只有他们,如果凶手不是他们,就只有佛度寺僧人。 可佛度寺现在下手的理由是什么? 管永志在这里可是待了五年。 萧和青直言:“他们的话八成真,两成假。” 阿染疑惑。 萧和青给她细细解释:“佛度寺下手的目标是武功不高的江湖人,你们二人是意外,风尘仆仆赶路而来,模样狼狈,又喝了粥才会被误解。 “你再看姜九与姜十一,他们虽然穿得很破,却是故意伪装,他们这个组织并不穷困。 “而且,第一个失踪的是他们大师姐,一个武功不差的人,为什么会在乌镇被佛度寺盯上?她来乌镇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解释不通,这两人就说了谎。 阿染恍然大悟:“他们大师姐的目的是佛度寺,但失败了,所以才会被佛度寺盯上!” 萧和青点点头,眼神柔和下来,“没错,我也认为他们大师姐的目标是佛度寺,所以才会被害。他们闯入佛度寺,也知道出去的路,明明已经查到佛度寺害人,却没急着回去报信,反而因为我放出的消息探查大雄宝殿……” 阿染眼神一变,一字一句:“他们的目标,也是管永志!” 抓来的三拨人都是潜入者,而所有潜入者目标都是—— 户部尚书管永志! 这可真是巧到了极点。 她又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盯上管永志?” 而且还姓姜…… 萧和青陷入思索。 余焕却是突然想到什么,在地上用树枝写下三个字—— “姜玉楼。” 萧和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阿染不解:“姜玉楼?” 萧和青解释:“你应该听过姜家的故事吧?尤其最近与我们一道探查,你对当年姜家的事应当有所了解。” 阿染点头。 她非常了解,但她并不知道姜玉楼。 “姜玉楼的消息很少,但听闻,姜玉楼是由许多姜家帮助过的人组成,他们崇拜姜长安,也不相信姜长安叛国,所以他们被人笼络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欲要为姜长安翻案,甚至试图颠覆大雁。” 萧和青摇摇头:“姜玉楼十年前尚不成熟,在姜长安忌日当天,闹了些事情出来,被侠客山庄镇压,后来便低调起来,也是好多年没有过消息。” 如果是姜玉楼,那目标是管永志就并不意外。 阿染蹙眉,“姜玉楼门主是谁?” 萧和青摇头:“藏得很深,而且他们隐匿多年,如今势力到底发展如何,恐怕也鲜少人知晓。” 阿染陷入沉默,拧眉思索。 半年前就查到管永志身上,这“姜玉楼”专门调查姜家案,可能知道不少消息。 那要怎么找上姜玉楼? 或者…… 等他们主动来找她,找姜阿染。 短暂思索过后,阿染先放一边,又道:“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管永志,他便是当日不死,恐怕也活不了。” 都要找管永志,甚至都要杀管永志。 萧和青也在思索中,片刻后,他道:“我们顺道查一查这佛度寺,这里如此肮脏,管永志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难道真是礼佛? 这里可不是礼佛的地方。 阿染点头,“走吧。” 萧和青无奈一笑,低声道:“晚上再行动,不易打草惊蛇。” 佛度寺如今都盯着他们,要是发觉他们开始查寺庙,恐怕连明日都等不了,就得赶他们出去。 如今已经确定,佛度寺着急赶人,不就是怕他们发现这里面的肮脏吗? “你确定时间来得及?”阿染挑眉。 明日一早,佛度寺就需要萧老板给出答案,否则,他们只能离开。 萧和青轻轻一笑:“放心。” 阿染便不再多言。 - 夜里。 阿染带着萧和青几人悄悄去了后山。 然而,地牢空旷,甚至打扫了干净,连点血迹也无,血池里面只有隐隐的金色,再无其他。 再看悬崖旁,机关已经消失不见,彷佛从未存在过。 黑玉面色一变:“清理干净了!” 阿染他们是潜入者,佛度寺肯定已经发现怎么潜入,所以立刻清理了干净,如今他们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萧和青眼眸一沉,“那就抓一个僧人审问,这佛度寺从上到下,就没几个干净的。” 只有几个小和尚可能一无所知,但其他人绝对不无辜。 阿染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道:“咦?我之前带出来了一个活口,是被佛度寺放过血的人,或许他知道佛度寺用血做什么!” 白玉眼睛一亮。 萧和青他看向阿染,轻轻一笑,“阿染姑娘总是给人惊喜。” 阿染从地牢里面救出来的那个人,此刻还在草垛里,她带着萧和青几人翻出这人。 他已经醒了,却不敢动,也不敢乱走,瑟缩着。 此刻被翻出来,立刻求饶:“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他几乎是跪下哀求,吓得魂都没了。 阿染打断他的哀求:“我们不杀你,是我把你从地牢救出来,有话问你。” 那人一怔,他苏醒后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此刻才知晓竟然是这人救了他。 于是,他情绪平复下来,因为虚弱紧张,到底还有些忐忑不安,咽了咽口水:“您救了我,想问什么都行。” “佛度寺僧人取你血做什么?”阿染问。 这人闻言,瞳孔一缩,声音颤抖:“他们,他们放我们的血练功!” 练功! 这个答案让人惊诧,什么样的功法需要人血? 萧和青有一些猜测,此刻得到证实,拧紧眉头:“怎么放血?又是怎么修炼?” “好像是什么金不坏。”那人咽了咽口水,眼神惊惧,“我进去之前就有好些人被关着,如果有僧人进来,我们就会被带走,倒挂在木架上,从手腕处取血……” 佛度寺的僧人坐在池子里面,身体闪动着金光,皮肤会变成金色,而这个时候,就需要源源不断的血液进入对方的血管里,流淌在对方血液中。 一左一右,两个人为他们供血。 他们也会控制血量,不将人放干,循环使用。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几天,每日都要放血,直到晕厥,如果还活着,第二天就要继续给僧人贡血,他们都需要修炼,都需要血液。”那人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两个血痂明显,反复取血感染。 第63节 “我们都活不了多久,反反复复放血,伤口没办法愈合,而且有些僧人总是控制不住量,出现过数次一不留神就将人吸干的情况。” “就算死了,趁着还有血也是要放干才会被拖出地牢,我进来时还有好几十个人,住满了牢房,而这十几天就死了一百多个人,不断进新人补充上。” 余焕面色难看。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其他人呢?为什么地牢空了?” 姜十一与姜九是前一天来的,阿染他们是昨天,之前养着的那些人呢? “全死了!”这人越发惊恐,声音在颤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将人一个个都带去,再也没有回来,我是最后一个,我也以为我要被放干血……” 他晕倒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阿染冷着脸看向萧和青:“应当是管永志死了,佛度寺怕有意外,先处理了那些人,他运气好,放血时你来查案,僧人顾不上他,所以还剩下一口气。” 萧和青久久不言,皱着眉思考。 那人喘息着,似乎情况并不好,余焕赶紧上前,从怀里摸出一颗药塞进他嘴里。 “多谢。” 那人咽下,而后声音沙哑,“我就只知道这些,这些僧人把我们关起来,一直流血,大多数时候都是半梦半醒,没有知觉。” “你知道那些尸体扔在那里吗?”萧和青问。 那人摇头。 萧和青缓缓道:“这佛度寺,比我们想的还要肮脏,他们竟然这样修炼金不坏。” 他转过身,声音轻轻:“我们去找尸体,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那人急切问道:“我可以活着离开吗?” 萧和青回头,用眼神安抚:“你先躲好,佛度寺发生这样的事情,朝廷不会不管,我们会带你出去。” 那人安了心,好好躺回去。 白玉又留下些吃的,将草垛盖好,暂时安全。 阿染与萧和青离开此处。 她疑惑:“既然要清理证据,为什么还要劫人上来?” 虽说劫的人变少了,可还是连续两晚带了人上来,这点很奇怪。 萧和青想了想,低声道:“许是他们已经离不开人血。” 他想到被阿染打败的悟虚,当时眼睛的金色淡了,反应也很奇怪,方丈当即变脸,后又让人将他带走…… 这里面有没有关系呢? 但现在地牢已经没人,机关也取下,他们没地方获得人血。 萧和青心中一动,他扭头吩咐:“去查佛度寺有没有少人。” 之前调查时,便已统计过佛度寺僧人数量,此刻核实一遍,便知道有没有少人了。 “是!”黑玉与白玉带着人离开。 阿染与萧和青又走回地牢,他看着石壁与旁边悬崖,喃喃:“佛度寺每日要死很多人,抛尸必不会太远。” 旁边就是长生山的悬崖,有没有可能尸体在下面? 他问阿染:“你能带我下去看——” 话没说完,他已经腾空下落,因速度太快,风吹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阿染发丝被风吹在脸上,以及淡淡清香。 阿染姑娘这效率…… 依旧超常。 掉落一段后,今岁擦着悬崖,降低速度,火花四溅,在距离下方不远时,今岁插在悬崖上,阿染吊在上面,抱着萧和青。 此时位置远不如上来时那么高,却已经看到了“底”,这只能说明—— 这下面地势更高一些。 长生山后方,怎么会比前面距离地面更低? 萧和青顾不得此刻两人姿势,立刻往下看去,天已经微亮,足够看清下面的场景,但也正是因为看清,瞬间一惊,差点吐出来。 阿染忍着恶心,破口而出: “这些杂碎!” 尸山! 下面是累累白骨,上面是没了血的干尸,万人尸骨成堆,将整个悬崖下的峡谷垫高,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萧和青笑了,笑得眼神冰冷,满脸杀气:“这就是佛度寺,矗立于累累白骨之上的佛、度、寺!” 这座宝相庄严的佛寺,立在白骨之上。 白骨成堆,万人鲜血,铸造出属于佛度寺的“金不坏”。 那抹灿烂的金色,是鲜血浇灌而出,早已丑陋、邪恶不堪。 那些乌镇百姓人人称道的“善”,是白骨结成的果,剖开去看,里面是长生山下的恶臭与尸虫。 哪有长生,是罪恶。 萧和青声音轻轻:“我需要一根最下面的骨头。” 阿染:“你抓好,我去。” 她是最完美的搭档,萧和青贡献脑袋,她就会做好其他,她只需要确定——他所要求的对他们达成目的有益,即可。 萧和青扯了扯嘴角,阿染正要跳下去,他扯下一块布递给她。 阿染挑眉,接过。 脚下轻功一点,身形迅速消失,眨眼间便又再次回来,手上的白布包着一截黑色的骨头,几乎快要变成泥土。 萧和青接过,抱紧阿染,她带着他飞速往上爬。 很快便又回到山顶。 余焕:“啊啊?” 他指着地面,在刚刚,他已经写下一行字—— 下面是什么样子? 这回提前准备,他不信他们看不见。 萧和青看见了,扭头对阿染道:“我们先回前殿,已经天亮,佛度寺的僧人就要起来了。” 余焕指着字:“啊啊啊!” 阿染看见了,对着萧和青点头:“好,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结伴往前殿去。 余焕:“??” ——这两人绝对故意的,都在欺负他! 三人刚刚走到大雄宝殿外,便见方丈已经带人立在那里,佛度寺的僧人几乎都在。 悟虚一见人便扬声道:“萧大人,时间已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给佛度寺一个答案?凶手到底是谁?” 第37章 揭开 今日不管能不能给出答案,佛度寺都要撵人走了。 能忍两天,已是极限。 悟虚声音中气十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彷佛恨不得立刻赶人走。 萧和青几人却是同时皱眉。 阿染知道自己下手的力道,悟虚不可能这么快休养好,她那几刀,他至少也得养半个月,这才一天就已经生龙活虎? 他怎么做到的? 这时,白玉与黑玉已经赶来,白玉压低声音汇报:“佛度寺失踪了一个小僧人。” 阿染瞬间面色难看。 果然,悟虚是用那小僧人的血让自己恢复,这佛度寺僧人,恶心至极。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对着方丈扯出笑容:“自然,我这就给佛度寺答案。将那些潜入者带来,我们进大雄宝殿,当着佛祖与管大人尸体说。” 说完,他便与阿染抬脚往殿内走。 余焕几人跟上。 悟虚看向方丈,后者拨动佛珠,点点头,于是,僧人们去将那四人带来,全都进了大雄宝殿。 开始在这里,也将结束在这里。 僧人将人扔在地面上,这两日天寒,佛度寺又在山顶,旁边盖着白布的尸体倒是还没彻底腐烂。 方丈盘着佛珠,对着佛像弯腰:“阿弥陀佛。” 萧和青取了香,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对着尸体拜了拜,又对佛像三拜,而后上前,将香插进香炉,寥寥的烟气升腾,佛香极为好闻。 他望着上方,佛像如初,中间的释迦牟尼佛宁静微笑,左边的药师琉璃光佛和善,右边的阿弥陀佛慈悲。 原本普度一切的佛,如今下面镇着累累白骨,万具尸首。 悟怀催促:“你莫要拖延时间,快告诉我们凶——” 声音戛然而止,阿染的刀横在他的脖颈,她眼神冰冷:“等着,时间还没到。” 天刚亮,尚不能算是截止日期。 悟怀张了张嘴,但看到脖子上的刀,又忍了下去,只道:“我只是提醒萧大人一句。” 阿染收刀,走回来。 萧和青侧首,低声对她说了句话,声音很轻,语速很快,只有她一个人听到。 第64节 阿染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就当无事发生,站在他旁边。 萧和青的目光移到四个“嫌疑人”身上,他道: “姜玉楼姜九与姜十一,潜入佛度寺,不仅仅是为了探查真相,还是为了查管永志,你们是管永志死的前一天才上山,所以,有作案的时间。” 姜九与姜十一大骇,两人对视一眼,完全没想到他们的来历竟然已经被看穿。 悟怀爆喝:“你们果然是凶手!” 姜十一急道:“不是,我们真没有杀人,我们想要的是活口,就不可能杀他!” 萧和青手背在背后,轻轻一笑:“你们的目标果然也是管永志。” 之前不确定,但这不是自己招了吗? 两人僵住。 萧和青继续:“当然,我没说人是你们杀的。” 他的目光又移到另外两人身上,平静道:“秀山派丁玉、丁柳,你们二人来佛度寺乃是段元立授意,段丞相与管大人不睦……” 丁玉立刻辩驳:“我们是前天晚上才山 上,那时候管永志已经死了!” 阿染微垂眼眸。 前日四人一起被带上山,在路上听僧人说起“空相死了”,她才知道管永志已死,这二人如果真是前日晚上才上山,管永志之死确实与他们没关系。 但要是…… 萧和青冷笑:“你撒谎!” 白玉身后,一个侍卫上前,拱手:“回萧大人,昨日我拿着画像下山询问过乌镇百姓,已确定秀山派丁玉进入乌镇时,只有他一个人。” 谎言被拆穿,丁玉一僵。 萧和青眼眸平静:“你冲动易怒,表现出直来直去的性子,但其实有部分是伪装,你们不止上山一次,不,或者说丁柳不止上山一次。” 正在所有人听得入神时,阿染突然出刀,长刀朝着丁柳砍过去,杀气翻腾,毁天灭地,一跃而下! “砰!”丁柳下意识反击。 然而,阿染的刀却在半空收住,以刀面挡住攻击,几根细小的针已经落下,她单手伸出,手指夹住几根针,落回萧和青旁边。 “针?” “是你杀了空相?!” 悟怀与悟虚同时开口。 丁柳面色一白。 刚才萧和青正分析丁玉与丁柳的谎言,此刻的丁柳最为慌乱,阿染试探,她便本能回击,等到针出手,才察觉自己中了算计。 他们就是要她出手! 萧和青接过阿染手上的针,又拿出之前仵作取出那根,对比后,声音笃定:“一模一样,这就是你的暗器。” 他看向丁柳:“之前我便觉得奇怪,你用刀与人对战时并不凑手,果然,你的武器另有其他,你的脸没什么表情,恐怕连模样都是假的吧。” 暗器,这才是丁柳的武器。 作为一个杀手,她或许连脸都是假的。 阿染眉头一皱,心中有了猜测,几步上前,摁住丁柳,试图揭开伪装,然而并不成功。 余焕无语。 这种伪装术肯定需要手法呀。 他示意阿染摁住人,自己上前,在丁柳下巴处摸索片刻,倏地撕下人皮面具。 一张陌生、清秀的脸,但五官有几分熟悉,他们曾经见过。 阿染恍然:“果然是你。” ——那日,从她眼皮子底下带走谷奇的女人。 那日是伪装,如今也是伪装。 这才是段元立派出的真正杀手,一个出色的暗杀者。 “我要杀了你为空相报仇!”悟怀愤怒上前,拳头渡上金色,狠狠朝着丁柳而去。 丁玉欲要上前,悟虚立刻阻挡,眼中闪过杀气,转身禅杖狠狠砸下,直取脑门。 他们要直接杀死人! “砰!” “锵锵!” 阿染挡住悟怀,余焕挡住悟虚。 方丈拨动佛珠的速度变快,眼神犀利:“她是杀死空相的凶手,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佛度寺僧人全都戒备起来。 萧和青抬手阻止乱象,神情平静:“我还没审完,可不能着急杀掉,再者,即便她是凶手,也得带回朝廷再杀。” “我不是凶手!”丁柳眼中闪过懊恼。 空照指着细细的针,呵斥:“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这种针很少见,只当暗器使用,而目前,他们只见过丁柳一个,空相体内的针和她手上的针一模一样,不正说明一切? “我们真的不是凶手!” 丁玉咬牙,恼道:“我们还没来得及下手,这针绝对不是我师姐的手笔。” “不是她还是谁?”悟怀瞪眼。 丁柳苦笑:“我就是知道百口莫辩,所以才不敢使用武器,管大人不是我杀的。” 她知道管永志死时,就已经察觉不对,潜入时更是听说,管永志体内有一根针…… 悟虚还想说什么,方丈伸出手,阻止他的话。 他拨动着佛珠,上前一步,看着萧和青道:“萧大人,证据确凿,凶手也已经找到,老衲不管你如何审问,朝廷与段丞相的事情与我们佛度寺无关,佛度寺不插手朝廷江湖,时间已到,萧大人带人离开吧。” 佛度寺不想过度参与朝廷斗争,他在赶人离开。 凶手已经抓到,他们也确实该离开。 “谁说她是凶手了?”萧和青却突然道。 众人一愣,全都看向他。 证据确凿,这还不是凶手? 方丈皱眉:“萧大人,你这是何意?” 萧和青轻轻一笑,将针递给白玉,“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方丈,佛度寺是从什么时候用人血修炼金不坏的?” 方丈原本平和的嘴角缓缓落下,双眼紧紧盯着他,里面没有了丝毫和善,只有深不见底的杀气。 周围,所有僧人皆是面色一沉,眼神微变。 “老衲听不懂萧大人说什么,时间已到,萧大人请离开。”方丈朝着大雄宝殿门口伸出手。 萧和青又拿出一样东西,一截发黑的骨头。 已经过了数年风霜,这节骨头一部分化成泥,却又因为上面堆了累累白骨,导致这骨头尚未完全消失。 这是万人骨的重量,也是万人骨的痕迹。 萧和青冷笑:“这节骨头从痕迹上看,是五年前留下的,也就是说,长生山下万人骨,从五年前开始,那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悟怀与悟虚对视一眼,手已悄悄握紧,眼中金光流转。 萧和青正在一点点撕开佛度寺的皮! 阿染手握今岁,缓缓开口:“五年前,管永志上佛度寺,取法号空相。” “空相。”萧和青嘲讽一笑,“很有意思的法号,看空一切,人越是做不到什么,就越是试图掩饰什么。” 求神拜佛多年,又修金不坏,管永志是真害怕。 方丈早已变了脸。 此刻,他拨动佛珠的手停止,微垂眼眸,看不出眼底情绪,声音淡淡:“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依旧披着袈裟,依旧眉目平和。 就好像萧和青口中的万人骨,与他们无关一般。 萧和青走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修长的身形明明单薄,却极有力量,声音淡淡,足够所有人听清: “以鲜血修金不坏,这主意是管永志出的,这些年他在山上带你们一道修金不坏,是真正的金刚不坏之身,他会被炸碎?” 阿染心头一跳。 但随即,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萧和青。 “你在说什么?”空照驳斥,“我们根本听不明白!” “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萧和青站在尸体旁边,看着他们。 “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们怎么修炼金不坏,昨夜诸位以金不坏出手,我便察觉你们所习得的金不坏,与以前的金不坏区别极大,瞳孔变成金色,皮肤也会变成金色。” “悟虚大师被阿染重伤,不过一日,生龙活虎,佛度寺又少了一位僧人,你们用鲜血修的,应当是金身吧?金刚不坏,自然好起来快。” 他视线扫过方丈等人,继续:“身体会变成金,而血液也会,血液成了金,还如何活?自然需要新鲜的血液灌入身体,这就是你们所修炼的金不坏,对不对?” 那池子当中的金色,分明是僧人留下的血! 而他们的血已经不是血,就只能用别人的血替代,用别人的命为自己修炼功法。 他们修炼这样的金不坏,堪称魔功,造就了长生山下万具无血尸体,这样的佛度寺,当然不可能让人察觉。 这些年,他们关门修炼,欲要神功大成。 管永志是提供修炼方法的人,也是他们的牵头者。 佛度寺僧人不说话。 第65节 阿染沉默许久,开口:“恶心。” 她说出了佛度寺之外所有人的心声,直白又真实。 佛度寺僧人瞪着她。 “是呀,真恶心。” 萧和青又看向丁柳,一脸平静:“如果我没猜错,段元立是让你来灭口的,但你赢不了管永志,所以第一次上山,你提醒管永志有 人找他,有人翻出旧案,搅乱他的心神,预备第二次上山杀他,对不对?” 丁柳第二次上山,才是来杀人的,只是没想到人已经“死了”。 如果第一次她杀了人,其实真没有上来第二次的必要。 沉默片刻,丁柳点头:“是,第一次我没杀他,但我和他第一个照面用了针,这根银针可能就是那时候遗留,我确信自己没打中他。”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她全都说了。 萧和青点点头,果然如此。 他又看向阿染:“我们之前猜测,因为管永志死了,所以僧人急着抹除证据,杀死地牢那些人。” 阿染点头,这是当时询问地牢救出那人的结论,佛度寺一口气杀死几十个人,必有缘由。 如今看来,这个猜测似乎不对。 萧和青:“我后来又想到另一个可能——或许,这些人的放血时间,不在管永志死亡之后,而是之前呢?” 那人一直关在地牢,没有太多时间概念,又多次晕厥,自然分辨不出佛度寺杀人是在管永志死前还是死后。 开始他们以为是之后,如今看来,极可能是之前。 阿染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那就不是为抹除证据杀人,而是因为管永志也会金不坏,他在‘死前’急需大量鲜血。” 萧和青点头:“结合丁柳丁玉、姜九姜十一的话,一切便已清楚,管永志知晓有人要翻案了,而且,很多人会盯上他,麻烦不断。 “丁柳是段元立的人,他们有仇,又正好遗留了针,他可以选择这个‘死法’,这样,管永志就死了,段元立杀掉的。” 丁柳试图扰乱管永志心神,谁知道管永志是个狠人,看着针后,立刻有了其他办法。 他们修炼的功法根本见不得人,但又有人要翻案,还是姜家案,注定一波又一波人来找他。 他需要一劳永逸。 “一派胡言!”悟怀大怒,双目泛着金色,“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萧和青见此,冷笑,他缓缓伸出手,倏地揭开白布—— “那就再说明白一些,这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管永志!” 第38章 解决 其实早有种种迹象,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死法?凶手到底隐藏在哪里给了“管永志”一击,使得他炸裂而亡? 明明最不想见人的佛度寺,为什么会允许萧和青调查? 种种解释不清的线索,在此刻全部汇集。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告知天下——管永志已死,不是稀里糊涂的死,而是所有人“亲眼所见”、“证实”的死。 未必需要找出凶手,只要有许多遐想便好。 阿染眼睑微颤,她的声音轻轻,彷佛消散在风里—— “所以,管永志还活着?”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但她仍想再问一次,因为这对她很重要,管永志对她很重要。 萧和青颔首:“对,管永志一定还活着,整个佛度寺都在帮他遮掩!” 并非佛度寺所有人都知晓,但方丈等人一定是知情者。 他们的任务是将“管永志已死”这个消息,传递给所有人,让佛度寺重新“清净”起来。 “笑话!”悟虚瞪大眼睛,立刻辩驳,“你说空相没事,那他在哪儿?你又有什么证据?” 萧和青一字一句:“找到管永志,就是证据。” 人还活着,找出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你知道他在哪儿?”阿染问。 萧和青的脑子,确实非一般人所能比,他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有深意,早前看似放出“悟怀知道凶手”的消息钓鱼,钓的是他们,未尝不是佛度寺。 当时萧和青让她与佛度寺僧人打一场,那会儿局势尚不明朗,他便已经怀疑佛度寺。 阿染知道,唯一能带她找到管永志的人,就是萧老板。 萧和青:“我早前不知道,但后来确定佛度寺修炼什么样的金不坏后,便知晓了。” 他缓缓抬起头。 悟怀眼神一闪,与悟虚同时动手。 “去死吧!” 一个手臂变成金色,狠狠一拳而来,一个以禅杖为武器,跳跃起,重重挥下。 这时,一把蓝刀横在前面,刀抵住禅杖,脚踹在金色拳头上,阿染咬牙切齿:“我说过,让他说完!” 谁都不能阻止萧和青揭开真相! 以一敌二,阿染站在萧和青前面,为他抵挡一切攻击。 萧和青看着那完全如同金佛的拳头,眼中是得到印证的笃定,他的视线看向大雄宝殿三座佛像,视线从中间移到侧面。 “管永志急需所有人的鲜血,意味着他会进行一次很要紧的变化,假空相死在大雄宝殿,最后给他致命一击之人必是管永志自己,方能万无一失,他会在看得到一切的地方,掌控全局,我说得对吗?管大人。” 萧和青手背在身后,脊背挺直,神情无波无澜。 佛像没有任何变化。 丁玉等人早已惊呆,诧异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脸不解。 什么意思? 他说管永志在现场? 萧和青扬了扬嘴角:“药师琉璃光佛的表情应当是庄严,管大人,你的神情过于和善了。” 第一次便觉得这佛像表情不对,但佛像开脸也有没做好的,不奇怪。 后来有了猜测,再看这佛像的表情,方知为何。 管永志一直在现场。 头顶之上的药师佛,便是管永志! 阿染一惊,狠狠推开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向佛像。 那盘腿坐在莲花上的药师佛,在此刻,倏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手缓缓放在膝盖上,双腿伸开。 “果然聪慧。”他开了口。 真是管永志! 便是余焕也一脸惊诧,管永志竟然将“金不坏”修炼到了这种程度,盘腿而坐时,就是完全的一尊佛,哪里还有人的气息! 他以佛像的形式,坐在上首,看着他们调查“杀死”他的凶手。 白玉倒吸一口冷气。 丁玉等人对视一眼,满脸惊骇。 谁能想到,这佛像竟然是人?! 一尊佛像动了,另外两尊佛像却是真的,在幽暗的大雄宝殿内,佛像俯瞰一切,不为所动。 管永志看向萧和青,如同一尊佛看渺小的人类,沧桑的声音沙哑:“你揭开这一切,可知你们就再也走不了。” 他很平静,他眼中的众人都是死人了。 萧和青抬着头,明明他在下方,明明不会武功,却丝毫不落下风,“我知道,但佛度寺做的这些恶心事,害人无数,我绝不会视而不见。” 阿染:“……”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别躲我身后、拉我衣摆啊! 方丈眼神早已变了,他的手放弃拨动佛珠,阴冷地看着他们:“我们这是修佛修长生,是大道!” 住在长生山上,谁不想长生? 他们是僧人,成佛是最大的愿望,而他们如今修炼的金不坏尽头,不正是成佛吗? 金刚佛! 立地成佛,不过如此。 萧和青冷笑:“这世界上没有成佛,你们着急撵我离开,除了不想我们查到佛度寺隐秘,另一个原因,恐怕也是空相大师撑不了多久吧?” 化金身需要鲜血,管永志不可能一直坐在这里。 那又算哪门子成佛? 不过是用鲜血达成一时目的的魔功。 “胡言乱语!”悟怀爆喝,双目泛着金光,眼神凶厉,袈裟翻飞,随时准备一战。 余焕轻叹口气。 这哪里是僧人?分明已经入了魔。 这时,方丈手上用力,扯断佛珠,颗颗佛珠如同最犀利的暗器,朝着众人扫射。 尤其是萧和青,数颗佛珠冲向他,破空声清晰,杀意凌然。 阿染挡在前面,单手持刀旋转,“嘭嘭嘭”响声不断,佛珠落了满地,砸在地砖上, 又缓缓弹起,最后滚远,四散开。 上首,管永志喝道:“动手!” 第66节 方丈立刻手指曲起,狠狠往下一压,身体从脚到头,全都变成金色。 远不止如此。 空照以及人群中几个僧人,立刻变了身,而同时,他们身边倒下数个小僧,身体已经没了血,成为干尸。 在管永志被指出来后,他们就有所行动,今日,必不会让这些人离开。 邪功! 但很难缠。 萧和青面色微变,扬声喊道:“丁玉、丁柳、姜九、姜十一,配合我们,杀出去!” 话音落地,黑玉身后的侍卫将收缴他们的武器扔过去。 姜九本能接住猪牙剑,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之前这位萧大人让人给他们治伤,他早就猜到会有一战,需要联手。 没有迟疑,他挥出了剑。 而丁玉早已手持鸳鸯刀,与丁柳一个远攻一个近战,背靠背打斗起来,还有余焕、黑玉、白玉,以及萧和青带来的侍卫,全都行动起来。 大雄宝殿内外,厮杀起来。 阿染与萧和青却都知道,真正难缠的不是这些寻常僧人,而是此刻,浑身全都变成金色的“罗汉”! 他们身体闪着金光,从头到脚,全都变成了金刚,就如同殿上站着的罗汉,人化佛,佛化人,他们修炼的金不坏便是此道。 五个浑身金色的人结成一个阵。 管永志从上空一跃而下,落在最前面,一共六人,六大罗汉,金光闪闪,只是站着那里便让人心惊。 白玉长鞭朝着左边的方丈挥过去,然而那能破开身体的长鞭抽在罗汉身上,就如同抽在最坚硬的佛像上面,无任何伤留下。 “嗬!” “嗬嗬!” 六人往前走,金不坏内力掀起巨浪,几乎能将一切掀翻,周围的香案直接碎裂,白玉距离他们最近,方丈抓着鞭子,将他狠狠扔出大殿。 外面的僧人立刻攻上去。 姜十一的红缨枪戳在最后一个罗汉空照身上,完全戳不进去,反而被一拳砸出,撞在红柱上落下。 “这是真正的金刚不坏,怎么对付?!”姜十一撑着站起来,崩溃。 太难缠了! 与此同时,余焕的软剑刺在罗汉身上,“滋滋”冒出火花,完全伤不到他们,罗汉反手欲要攻击他。 余焕避开,身后的其他僧人却又攻击而来。 其他僧人不能变成“金刚佛”,但身体部分金色就已经足够难缠,况且他们人更多。 阿染也一边避开罗汉的攻击,一边击杀其他僧人,她余光看着最前面那人——管永志,这是她要找的人。 身后,萧和青突然发现他们六人位置不对。 他瞳孔一缩,急道:“罗汉阵,他们六人要结罗汉阵,包围我们,小心!” 阿染闻言,狠狠一脚踢飞扑过来的僧人,长刀与罗汉手臂撞在一起,摩擦出火花。 她死死抵住这个往前走的罗汉,暂时阻挡他们组成罗汉阵,喝道:“都出去!” 她堵住这个位置,成了一个缺口,就在大雄宝殿门边。 余焕面色大变。 萧和青也变了脸。 她待会儿怎么撤退? 其他人却没有多想,丁玉等人几乎立刻与其他僧人打斗着离开殿内,尤其是悟怀与悟虚,此刻极为难缠,皆是杀招。 黑玉欲要带萧和青出去,被他反手推出,“我得留下,帮她寻找这些人的弱点。” 该死的,这些人以“金不坏”化罗汉身,又结罗汉阵,比他预想中还要难缠! 尤其是金刚不坏身,怎么破开?! 阿染闻言,见管永志他们变了方向,选择包围自己,便一跃而起:“余焕,保护萧老板!” 刚准备上前帮忙的余焕一顿,咬牙站在萧和青前面。 “砰——” 一声响,大雄宝殿的门被关上,外面在厮杀,里面是更凶残的搏斗。 阿染长刀映射着金光,从上方落下时,攻向罗汉的头顶。 “锵锵!” 阿染龇牙,连脑袋都坚不可摧?! 六罗汉再次动了,有人飞起,有人在地上攻击,像是一张大网,将阿染圈在中间,四面八方,佛手不断,一拳拳泛着金光的攻击朝她而去。 萧和青没管站在前面的余焕,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些罗汉的脚步,以及这些人身上的金不坏。 一定有弱点的,一定…… 外面,白玉面色大变,欲要冲向大殿门,“公子!” “砰!” 悟怀与其他僧人从旁边攻击而来。 白玉长鞭甩出,狠狠抵挡,太难缠了! 他们自己脱身都困难,更别说冲进去救殿下。 丁玉的鸳鸯刀一左一右,抵挡住两个僧人,还有师姐以暗器助他,他依旧觉得难以招架,此刻的殿内,那刀客阿染能撑几时? 刀客阿染一旦失败,六大罗汉必要破门而出,想到那坚硬的身躯,丁玉知晓,他们肯定撑不过几招。 丁玉的面色有些灰白。 “专心些!”丁柳呵斥。 只要里面的人还没死,大雄宝殿的门没开,他们就还没输,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能放弃。 丁玉回过神,立刻抵挡攻击,丁柳顺手以银针帮白玉解围。 如今,已经不重要是哪股势力,是不是仇敌,面对佛度寺,他们都必须联手一次,共渡难关。 长缨枪姜十一靠近丁柳与白玉。 黑玉与丁玉、姜九,自然汇到一起,联手而战。 殿内,隐隐的内力波动与长刀撞击声让人心惊。 阿染身体下仰,刀挡在面门,也挡住六个方位的拳头,刀面往下压,刀身弯曲。 但凡这把刀不是金佛铁,便是坚硬的玄铁,此刻也已经断裂,萧和青送了她一把好刀。 她咬牙,身体一滑,抽刀从下方滑出。 “砰!” 又一拳头立刻落下,砸向阿染。 阿染身体翻转避开,拳头落在地上,将地面铺着的石头震碎,留下一个深坑,可见威力。 “砰!” “锵锵!” 阿染又是一刀,双腿夹着身后那人的脖颈,狠狠用力,将人翻倒,手上的长刀劈砍出,重重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砍不开,我就震晕你! “砰!” 阿染被一拳击中,直接砸出去,喷出一口鲜血,然而她没有片刻停顿,再次抽刀扑上去,狠狠砍下。 “锵锵!” “嘭嘭嘭!” 一刀又一刀,她拼着自己受伤,也震得六大罗汉身体摇晃,以一己之力,抵挡六大罗汉。 管永志心惊。 他拳头微顿,声音沙哑:“你是谁?” 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功?! 便是余焕也很心惊,因为他发现阿染每一次战斗都比上一次更强,当初的桃花下切磋已经够强,如今她更强。 武功已经足够高,每一次战斗还都能进步,太可怕了。 “刀客,阿染。”话音落地,她再次挥刀,修罗刀全力一击,方丈那坚硬的罗汉身,竟然留下一道凹痕。 方丈猛地后退。 管永志越发心惊,而后再次行动,六罗汉重叠起来,下面三人,中间两人,管永志在最顶上。 站着便如不可抵挡的一面铁墙,他们同时挥出一拳,六个拳头汇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拳,带着暴烈的罡气,朝着阿染而去。 阿染抬手,抹掉嘴角的鲜血,而后狠狠祭出长刀,刀尖抵上巨大的金色拳头,她的身体不断被逼后退,脚下砖块裂开。 “噗——”阿染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染红身上的青衣,她步步退,却死死握着刀,哪怕手臂在颤抖。 一步,又一步,脚下发烫,地面裂开长长一道,但她始终抵挡着,眼神坚毅。 终于,她停下,以刀死死抵着拳头。 余焕忍不下去,软剑祭出,从侧面进行攻击,然而和阿染的攻击一样,每一下落在对方身上,都被无视。 金刚不坏之身的可怕之处,全部体现。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们,手握紧成拳。 浑身变成金刚的“金不坏”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 之身,上一次对战,阿染与悟虚打过,对方只有部分化成金身,阿染的刀能破开。 也让他低估了佛度寺的邪功。 第67节 如今这些人全身金色,远比部分金色难对付太多了,他们彷佛没有弱点,不惧怕任何攻击。 不可能的。 怎么会没有弱点? 没有弱点的管永志何必要伪装死亡,他只要站出来,谁还能杀掉他不成? 他们能说话,还能喘气,说明五脏六腑还没完全变成金刚…… “砰!” 阿染再次被击飞,又再次提刀冲过来。 “锵锵!” 刀剑撞在罗汉身上,冒出火花。 余焕被扔出来,砸在萧和青旁边,深蓝色的衣摆翻飞,喷出鲜血,软剑在颤抖。 这些罗汉太难缠了! 大殿早已坑坑洼洼,关着门光线有些暗,但所有的视线都不受阻。 萧和青注意到六大罗汉的攻击变得凶猛,眼神一闪,手握紧成拳,他盯着阿染衣服上的红色,额头冒出汗珠,手指在颤抖—— “阿染!他们的弱点是坚持不了太久,只要拖住,就能赢!” 余焕猛地看向他,咬牙切齿。 坚持? 这能拖多久? 谁又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 闻言,方丈将禅杖吸过来,狠狠朝着萧和青挥去。 余焕咬牙,一跃而起,一手提着人,一手握着软剑试图抵挡,侧面,管永志突然抽回对阿染的攻击,改向他们。 显然,他决定先处理掉这二人。 “砰!” 两人都被击飞,萧和青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几乎爬不起来。 阿染面色一变,踩着罗汉肩膀越过来,挡在他前面,与反身攻击他们的罗汉战在一起。 萧和青趴在地上,盯着六大罗汉,声音嘶哑艰难—— “他们在着急,我的猜测没错,他们维持不了太久,灌入身体的血液撑不住后,他们就撑不住了,阿染,你攻击他们的咽喉与手腕!” 他们能发声,咽喉处必然薄弱,手腕要灌入血液,同样相对薄弱。 攻击这两处能加快他们的消耗。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不能给他们补充鲜血。 萧和青又对外面喊道:“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丁柳闻言,注意到有个僧人正要进去,面色一变,飞针而出,立刻收掉僧人性命。 大门关着,外面的人没办法进来帮阿染拖延,也没有人进来给罗汉供血。 拖。 现在就看谁能拖。 “嘭嘭!” “锵锵锵!” 尖锐的撞击声刺耳,今岁在发烫,也在颤抖,阿染呼出一口气,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她却完全无视,身体也在发烫,战意越发凛然。 阿染提刀,再次冲上去,重重的一击又一击,全都砸在对方咽喉、脖颈。 而她也挨了一击又一击。 余焕上前帮忙,很快又会被打退,伤势越来越严重。 萧和青也被波及,喷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僧人动作越发凶猛,也越发着急。 六人再次联手,从各个方向,同时攻击阿染,全部皆是全力一击。 余焕咬牙,将地上抓到佛珠扔过去,扔在罗汉脚下。 外面。 朝阳早已升起,照得整个世界明亮,佛度寺在山顶,最先被太阳照耀,然而错落的屋子,崎岖的山形,导致许多地方依旧隐在黑暗中。 黑玉与白玉他们死死抵挡着,可佛度寺僧人太多! 悟怀又是一拳,将黑玉砸出去。 他提着一小僧人想进去,白玉死死抱着他的腿,悟怀愤怒到双目通红,狠狠一脚又一脚跺在他身上。 “砰——” 白玉鲜血淋漓,满嘴鲜血,声音嘶哑:“不能,进去。” 他被踹开,鞭子却还缠着对方的腿,悟怀大喝:“放开!” 悟虚已经上前,同样提着僧人欲要破门而入,丁柳几根针过去,悟虚用僧人挡住暗器。 他只要血,不要活的。 然而,手上那人被杀死,却没有一滴血。 悟虚一惊,切开这小僧人手腕,却发现依旧没有血流出来,他暴怒:“你做了什么?!” 丁柳伤势很严重,但仍然扯了扯嘴角:“封住了穴而已。” “你——” “别和她废话!”悟怀已经将鞭子踹开,他直接将人往大雄宝殿的门扔进去,只要砸进去,里面的人就能拿到。 “呼——” 一阵风过,姜十一的红缨枪劫住人,她咬牙:“靠,我们这样做到底有用吗?!” 里面没有动静,他们还活着吗? 那可是比外面难对付数倍的佛度寺最顶尖高手,他们在这里死死拦着,不会是无用功吧? 心里这么想,手上却将人扔得远远的,不让人靠近。 拖。 都在拖。 “放肆!” 悟怀大怒,狠狠扑过去,将本就强撑着的姜十一砸开,下一刻,姜九与丁玉同时拦截。 然而,僧人众多,他们再次被扔出去,爬都爬不起来。 悟虚同样伤势严重,摇摇晃晃站起来,随手抓了一个僧人,便要往里面冲。 丁柳扔出飞针,全部被悟怀挡下。 “谁都别想阻止我佛度寺,我们必将成佛!”悟虚大笑着,手抵在门口,即将推开。 丁柳面色苍白。 失败了吗? 呼—— 风声乍起! 下一刻,有人带着一队人马踩着佛度寺屋顶冲进来,领头之人一袭黑红劲装,头戴乌纱帽,两条红绳垂下,半张脸遮在黑色面具下。 白色的骨鞭挥出,缠住悟虚的腰,将人拖回来。 沐人九来了。 黑玉喷出一口血,眼神放松。 总算来了! 沐人九一挥手,身后带来的人向那些僧人扑过去,他握着长鞭,皱眉:“阿染和萧公子呢?” “在里面,快救他们!”黑玉撑着一口气,指向关着门的大雄宝殿。 沐人九面色大变。 他手上用力,长鞭飞出,狠狠将大门破开,欲要抬脚进去,却突然发现有一道影子从里面出来。 沐人九一愣。 阿染浑身青衣被血染红,有她的,也有别人的,她面色苍白,衣衫褴褛,身上无数道伤痕,血肉模糊。 她背着萧和青出来,一手握刀,一手提着管永志,走得摇摇晃晃,踩着鲜血,从黑暗之中,一步步走出来。 身后倒着挣扎着爬不起来的五人,以及从他们手腕处汹涌而出的满地鲜血。 云中黑与白交织,山顶始终黑暗更多,然而太阳一直在上升,就宛如混沌初开,一点点照亮山顶,纳入洪荒世界。 阳光明媚,她看着沐人九一行人,露出苍白笑容—— “解决了。” 第39章 户部 沐人九一怔,呆呆看着她。 阿染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好像能将世界污秽全部纳入眼中,无所遁形,又好像不将世间万物放在心里,万事不过心。 她就是一把刀,干净坚硬的刀,百折不挠,不弯不曲,而她也有这个实力,可以直立于世间,一往无前,无人可挡。 萧和青在她背后艰难地睁开眼睛,声音沙哑:“你来晚了。” 第68节 他们险些翻车。 若不是阿染撑住,恐怕今日真要输了。 阿染听明白了,怪不得萧和青敢直接揭开真相,因为他知道沐人九在路上,会带人来救他们。 沐人九正看着阿染身上的伤口皱眉,闻言便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萧和青挣扎着下来,撑着门站稳,眼前发黑,声音却还清醒: “不冒险不行,管永志这个人太狡猾,要是今日站在他面前都不能抓到人,日后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再难找到他。” 能做出“杀死自己”假象的人,能好找? 今日他就在眼前,是很好的机会,若是他们离开,带齐人手再来,还没上山就会被 发现,管永志一定会跑。 他们打起来,就能拖住人,等沐人九赶来。 他算好了,只是没想到有六大罗汉,金不坏又比想象中还要厉害,险些翻车。 幸好有阿染。 不过…… 她受苦了。 阿染自己倒是不在意,一开始以为管永志已死也就罢了,如今他还活着,她今日本就必须达成目的。 沐人九从怀里取出药瓶递给她。 阿染摆摆手,调息着,随口道:“没事。” 萧和青伸手接过,直接倒了一颗药在手里,递到阿染面前,他本就不会武功,又受了伤,连手指都在颤抖。 阿染想想也没推辞,手痛到抬不起来,直接张嘴吃下。 掌心一热,萧和青倏的收回手,颤抖的手指微微蜷曲,片刻后,他又倒了一颗药在掌心,轻轻递到自己唇边,吃下去。 好药效果快,阿染迅速调息。 身后,余焕艰难走出来,扒拉着门,直接伸手,一把夺过萧和青手边的药瓶。 可恶! 他们又把他给忘了! 在刚刚,余焕将佛珠撒在罗汉脚下,正全力一击的罗汉倒下两个,阿染趁机脱身,继续扭打。 她不断在受伤,但也一直拖着罗汉,直到拖到管永志等人身上的金色闪烁,拖到金不坏撑不下去。 阿染再次爆发,以几乎同归于尽的架势彻底赢下这局。 赢了后…… 她看看还活着的余焕,又看看萧和青与管永志,最后选择先带出目标人物管永志,以及脑袋聪明、出了大力的萧和青。 反正里面的人都爬不起来,余焕不会出事。 余焕气死。 他一口气将全部药都倒进嘴里。 ——妈的,吃穷你! 殿前还在激战,原本僧人以数量取胜,但如今沐人九带来同样多的高手,再加上六大“罗汉”失败带来的冲击,很快便将佛度寺僧人彻底打败。 阿染只调息一会儿便睁开眼睛,时间不容浪费,她动了动手上的管永志,问萧和青:“你要审问吗?” 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萧老板也在查姜家案,她跟着一起就行。 萧和青点点头,确定黑玉与白玉都及时救治,便将注意力移到管永志身上。 “金不坏”失败,没有及时得到鲜血补充,管永志的情况很糟糕,试图再次撑起金不坏,可金色一闪便又消失,身体反而越发无力。 沐人九上前,在他身体的几个穴位点了点,扭过头:“他撑不了多久。”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审问。 萧和青问他:“这就是你要修炼的成佛之路吗?一次大战后便再无力气,没有血液供养,根本活不下去。” “你懂什么?!”回答的人不是管永志,是方丈,他撑着爬起来,在他自己隐隐的金色血液中挣扎,“要想成佛,就要有牺牲,我们是对的,只要我们成功了,从此往后,天下无敌!” 他目眦欲裂,眼中充满恨意,声音嘶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们?” 萧和青低头平静地望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为了无名山下的万具尸骨。” 这些人还没修炼几年,就已经杀了一万人,要是再继续修炼下去,还要死多少人? 方丈:“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金不坏是最强的武功,是——” 阿染开口打断他:“但你们输了。” “不,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们神功大成,就不会输!”方丈爬过来,眼神凶狠。 阿染冷笑:“是吗?借鲜血修炼的邪门歪道,只要拖住你们的时间,必输无疑,根本不是什么最强武功,更不可能成佛!” 她很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她赢了他们。 “不——” 方丈爬着过来,死死盯着她,充满恨意,也有死到临头,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一生的偏执。 萧和青声音平静:“你们所修炼的‘金不坏’尽头必是走火入魔,我调查过诸位,但那些信息来自五年前,如今见到的诸位与五年前相比,没了僧人的从容冷静,个个暴躁易怒。 “所以,你真的相信修炼到最后是成佛,而不是……疯掉吗?” 方丈一怔,眼神一瞬的恍惚。 随即,他喷出一口鲜血,死死盯着他们,到底没爬过来,便彻底咽了气。 而里面的另外四人,睁着不甘的眼睛,同样没了气息。 他们掠夺鲜血,也死在鲜血中。 萧和青转身,深吸一口气:“找个安静的地方,趁着他还活着谈谈吧。” 一行人转移到旁边的僧房。 除了管永志外,只有阿染、萧和青、沐人九与硬跟上来的余焕。 沐人九封住管永志血脉,他还保持着清醒活着。 不过,也活不久。 萧和青道:“你知道金不坏有问题吧,刚刚分析时,你竟丝毫不意外。” 管永志头发花白,油尽灯枯,声音沙哑:“那又如何?不可否认它的强大,只要强大,只要还活着,终有一日会找到解决办法。” 他都知道,但不在意。 “你为什么要修炼金不坏?”萧和青问。 管永志不答,垂眸装死,明显是不会配合他们。 也是,没人愿意配合打扰自己,并且“杀死”自己的人。 萧和青问:“因为心虚吗?” 他也不用回答,自言自语:“十三年前,你伪造证据,诬告姜长安贪污,姜家只抄出四十九两,随后灭门,你受不了良心谴责,又怕有人报仇,所以远离京都,求神拜佛,想求心安。 “后来你发现求神拜佛无用,又有段元立试图杀你,就想要修炼不死的至高武功,于是,你进了佛度寺,带着他们篡改金不坏,修炼金刚不坏身,对不对?” 管永志依旧闭着眼睛,不动。 阿染很烦,她用力推了推管永志,然而对方始终不睁眼、不开口,就是不配合。 “说话!”阿染开口。 管永志依旧没反应。 萧和青却知道,他的猜测都是对的。 管永志先是想求心灵上的慰藉,但他发现无用,加之段元立想杀他,于是,他又选择寄托在武功上面,修炼金刚不坏之身。 只要神功大成,他天下不败,谁还能找他报仇?段元立又怎么杀他?他还怕什么? 只是,萧和青也有不解,他问:“你可以让长生山下万人骨,这样的狠辣,到底为什么心生害怕与不安?” 如果是因为“污蔑姜长安贪污,姜家却只抄出四十九两白银”不安……那真不像是管永志。 是因为段元立的做大?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和青疑惑。 管永志还是不动、不出声。 萧和青微垂眼眸:“你要如何才肯开口?既然心中有愧,死到临头,还是不肯说吗?” 以前是因为怕死,那现在呢? 他已经要死了。 只是这一句,管永志突然睁开眼睛,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萧和青,突然问:“你想查姜家案?你?” 强调一个“你”,显然他已经知晓萧和青身份。 这位便是萧太子! 萧和青站在那里,身体笔直,哪怕面色苍白,眼神始终坚毅:“对,我要查姜家案。” 管永志笑了。 萧和青,萧家与何家的孩子,他想要查姜家案。 何九州是主审,萧遂是下令斩杀姜长安的人,他们两家的孩子,想要给姜家翻案。 真有意思啊。 于是,管永志说:“好,我配合你,我可以将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说完,他看了阿染一眼,只是一眼,淡淡地收回视线。 萧和青微怔。 第69节 他觉得管永志的态度很奇怪, 一开始不肯配合,现在却又什么都愿意说…… 不过,比起理由,真相更重要。 呼吸变得急促,他问:“当年姜家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管永志果断摇头:“我不知道真相,姜家案牵扯整个朝廷,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冰山一角,我伪造姜长安贪污军费的证据递上去后,便没资格插手案子,能插手的只有三个人,何九州、段元立、余江。” 他没说谎,此刻的每一字都是真实。 萧和青能看出来,他有个想法,导致心中一跳,一时竟然不敢再开口。 阿染这时问:“你为什么诬告姜长安?” 她彷佛是好奇,随口一问。 管永志看向她,眼神有一瞬失神,随即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户部尚书是做什么吧?” “管钱的。”阿染回答。 这个答案,天下尽知。 “是呀,管钱的,管理整个国家的钱财,这钱可不好管,大笔的钱进来,又有大笔的钱出去,这中间要过无数道手。” 管永志神情平静:“大雁这些年还算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出去最多的是打仗,厢族年年闹事,年年花钱,千万只手送钱进来,千万之手拿钱出去。” 余焕微怔,下意识皱眉。 阿染不解:“什么意思?” 沐人九盯着管永志,眼神阴冷,一字一句:“他的意思是说,边关将士打仗,每年都要支出大笔军费,而这些钱不仅养活边关将士,还养活无数贪官污吏!” 姜长安将厢族打服,以一当万的镇北大将军还在,厢族乃至各方势力,还有谁敢造次?那这天下还有仗可打吗? 阿染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不可置信:“什么意思?没有仗打了,不是好事?” “对大多数人是好事,对一小部分不是好事。” 管永志摇摇头,看着她:“你知道军费一路下去,要养肥多少人吗?你知道采买战马、粮草、制造武器、战甲,又有多大的利益网吗?” “户部就是无数大网的中心,我不是开创者,与厢族大战数代,我上任时,秩序就已经形成,有无数双手在瓜分这些钱。” “每几年,可能有人分不到了,有人又能分得更多,围绕着这部分利益,也会争夺、厮杀,数代人皆是如此。” “交到我手上,作为户部尚书,我要以我的方式分这块点心,分的好,我就能坐得稳、做得好,得到无数人支持。” “而没有仗可打,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管永志说完,安安静静地看着阿染。 沐人九声音嘶哑:“没了能分的点心,你们瓜分不了利益,许多因为战争获利的人,失去了经营。” 他手握紧成拳,咬牙切齿:“龌龊。” 没了战争,就不需要无数依托于战争发财的人,采买战马的、打造武器与盔甲的,提供粮草的…… 牵扯甚多,甚至整个兵部。 而那时候,段元立是兵部尚书啊! “是很龌龊。”管永志点头承认,“但这些已经成为习惯的东西,很难改,也改不了,要改就必须将这张大网撕碎。” 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将这些年和他一起分点心的全部人都整改,户部就是利益网上的一环,撕碎利益网,一着不慎,只会同归于尽。 这太麻烦了。 几代户部尚书都是如此接手,管永志要做的、应该做的,是顺利传给下一代户部尚书。 而不是将自己埋进去。 管永志重复那句话:“没有战争,对大多数人是好事,对一小部分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而这小部分人,拥有左右结果的能力,比起挑战他们,你觉得我怎么选择更好?” 没人说话。 管永志轻笑:“所以,当与我有仇的段元立找到我,告知我,姜长安通敌,让我查一查他是否贪污军费,我便选择与他合作,制造了姜长安贪污的罪证。” 不需要考虑通敌是否为真,他只要确定自己可以提供“贪污”的证据就行。 半晌,沐人九道:“所以,段元立构陷,你明明与他不和,却因为‘想杀姜长安’这同一个目的,选择配合他,制造伪证。” 管永志油尽灯枯,喘了喘粗气,继续:“姜长安太特殊,他这样特立独行的人,像一把刀直立于世间,一往无前,他不该存在。” 第40章 屠杀 阿染有些恍惚,她又想到蒋毅死前的话。 当初的户部尚书管永志与兵部尚书段元立不睦,但段元立要害姜家,只需要对管永志说——姜长安通敌,你查一查他有没有贪污。 倘若是其他人,管永志不仅不配合,甚至还要扯后腿,可那是姜长安。 于是,管永志便默契与他配合,提供了“贪污”的证据,这证据有问题,蒋毅看出来,但他什么都没说。 大理寺卿也看出来了,他不仅没说,还因为担心姜长安威胁自己的地位,将证据的漏洞修改,成为真正的“罪证”交上去。 那他其他的证据又是怎么来的? 呈到皇帝面前的“七罪”,皆是证据确凿,又都是怎么来的? 何其可笑! 于是,阿染真笑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管永志更是满脸诧异。 阿染就在管永志诧异的目光中,收起笑容,平静开口—— “十三年以前,你知道每年边凉要死多少人吗?你知道整个边凉一带,因战争造成多少祸事吗?你知道每年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吗?” “他们以为自己为国而战,荣耀而死,却不过是别人利益网下面的棋子?该有的牺牲?” “你说,战争不能停止,利益不能断,那要是姜长安早死一年,十三年前,大雁败了呢?你们还能安安稳稳、高居庙堂分利吗?” 管永志一震。 阿染一字一句:“所以,是你错了,是你们错了。” 姜家没错,一往无前的姜长安没错。 不能因为错的人多,对的人少,就颠倒是非黑白,错就错,对就是对。 管永志还想辩驳,但看着她的眼睛,就好似看见一个红衣少年站在面前,他闭上眼睛,面对此人,说不出一个字。 “阿染说得对。”萧和青缓缓开口。 他看着管永志,再次开口:“还有呢?” 管永志睁开眼睛,摇头:“我没有做其他,我只是提供了贪污的证据。” 他看向阿染与萧和青,声音轻轻:“我知道姜家历代清廉,所以那证据有问题,如果姜长安没有其他罪,这贪污罪也不能成立。” 只要没有其他罪,这个单独的“贪污罪”很容易找出漏洞,便不成立。 阿染更想笑了。 ——你看,他只做了一点,甚至还不觉得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呢。 都只做了一点,前大理寺卿、蒋毅、刘正许,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不是凶手? 在阿染的眼神中,管永志深吸一口气,手无力垂着,低下了头,他到底还是知晓自己有罪。 余焕多看了阿染一眼。 为什么管永志总在看她?他认识她? 还有当初开口的蒋毅…… 阿染这女人,身份不一般呀。 萧和青沉浸在一个猜测中,没注意到这一切,他此刻微微闭眼,再次睁开,声音清醒: “你当初与何丞相关系很好,他知道证据乃伪造吗?” 这是他刚刚试图逃避的问题,但逃避无用,萧和青终究问了出来。 管永志抬起头,看向他,没说话。 萧和青:“直言。” 管永志便说:“你猜猜段元立是在哪里让我查贪污?” 不等回答,他笑了:“何家。” 萧和青身体一晃,片刻后,他手握紧成拳,指甲发白,从喉咙挤出声音:“还有呢?姜长安的罪名都是假的,他真的打服了厢族,武功超群,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仅仅一个谷奇,不够。 甚至再加几个高手也未必够,他可是打服了高手如云的厢族三大家。 管 永志抿唇,片刻后回答:“我不知道,但你既然想知道真相,我可以把我的一个猜测告诉你。” “什么?”萧和青轻声问,声音似乎消散在风里。 管永志笑着说: “七罪定下,是经了何丞相的手,他点了头才会送到皇帝面前。 “皇上下令斩杀姜长安,段元立告知天下姜长安伏法,实则带人围剿他,我不知道具体有谁,我只知道那天有人来找何丞相,他去了刑场之后,姜长安才死。 “我猜,是他逼姜长安伏法。” 房间里面,刹那间安静下来。 半晌后,阿染开口,神情冷漠又平静—— “当初的三位主审,段元立乃是构陷者,如今看来,何九州似乎也不无辜,还有余江,他又干净吗?” 余焕眼眸微动。 第70节 沐人九一直看着阿染,此刻收回视线,轻声道:“查吧,总能查出全部真相,有罪之人不可饶恕,都该死……” “还有呢?”萧和青问。 管永志喘息声更重,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混沌:“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说完,他问:“要我画押吗?” 萧和青点点头,去旁边拿了纸笔,迅速记下他所有的证词,管永志出奇配合,真签了字,盖上手印。 随后,他问:“我想与这位刀客单独聊聊。” 萧和青收起证据,眼神防备,“你要做什么?” 这人武功极高,莫不是想要偷袭? 管永志摇头:“我这个样子做不了什么,我很好奇她的武功,希望她看我这么配合的份上,给我解答,如果她愿意告知你们,也可以就这样聊。” 他很坦然,彷佛没什么不能见人。 话音落地,阿染却道:“出去吧,我和他说两句。”她懂了管永志的意思。 三人看她一眼,到底都出去了。 萧和青心情很乱,原本已经摘除的何家,如今又拉入乱局当中,他的脚步踉跄。 沐人九直接出去,而余焕多看了她两眼,眼睛眯起。 等人彻底走后。 阿染问:“你要问我什么?” 管永志倒在地上,此刻撑着,艰难抬起头,他眼睛已经模糊,面前的阿染一身血,血似红衣,影子与记忆中的红衣少年将军重合。 他问:“你是姜长安什么人?” 阿染坦然回答:“侄女。” “侄女……”管永志瞳孔一缩,“你竟然是那姜家女!” 他猜到她与姜家有关,却没想到——真是当初那位赫赫有名的姜家女,出生便为太子妃的姜家女,她竟然还活着。 他是看在姜家人与萧太子都在,才肯开口。 如今看来,他没做错。 管永志望着她手上那把刀,试图看清,眼睛睁得大大,片刻后,无力倒下,声音沙哑:“姜阿染,你会不会姜氏一刀?” 阿染一怔。 他竟然也问这个?与蒋毅死前同一个问题! 她道:“你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姜氏一刀吗?” 管永志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声音逐渐消失—— “你应当修炼姜氏一刀的……” 说完,彻底没了呼吸。 阿染皱眉,上前踹了踹他:“喂,你就这么死了?” 真死了。 阿染有些无语。 这人什么意思啊?让她练姜氏一刀,是因为世界上真的有这武功吗?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她那时年纪太小,并不知道姜氏一刀,也不懂二叔到底修炼什么武功。 阿染紧了紧手上的刀,目光还在管永志身上。 查到现在,真是越查越恶心,管永志利益被侵害,所以伪造姜长安贪污罪证,但他留了后手,证据有问题。 蒋毅视而不见,大理寺卿改了证据,何九州过手所有证据,段元立构陷…… 姜长安之死,竟不是一人的手笔。 且不提何丞相,其他人肯配合段元立,竟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奇怪理由,姜长安的存在,让人忌惮、担忧、害怕…… 于是,便都做了推手。 他们好像都不是罪魁祸首,可又都是凶手。 真是恶心。 从冰山一角窥到真相,越来越恶心了。 若是还有萧太子母家何丞相参与…… 阿染嘲讽一笑,她在房间内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出去。 门外,萧和青站在菩提树下,身影修长,有些出神,沐人九笔直站在外面,像是等待,也像是守护。 余焕蹲在地上数蚂蚁,见她开门出来,欲要站起来,却是脚下一晃,直接坐在地上。 “说完了?”萧和青收回视线,看向她。 阿染点点头。 萧和青也没有多问,又道:“那我们离开佛度寺吧,管永志已死,我要带他的尸体回京。” 阿染再次点头。 沉默的沐人九却突然开口:“萧大人,对管永志的供词,你怎么看?” 萧和青将目光移向他,神情淡淡:“什么怎么看?” “何家。”沐人九冷着脸。 何家,阿染微垂眼眸。 萧和青看向蓝天,只是片刻,收回视线,从容冷静:“继续查吧,管永志不清楚全部真相,那就查到全部。” 不管何家做了什么,有没有参与,都要查下去,查到全部真相为止。 闻言,沐人九便不再说什么。 - 再次回到大雄宝殿外。 满地狼藉,大多数僧人已经放下武器被控制住,黑玉白玉与丁柳等人正盘腿疗伤。 见他们回来,丁玉四人同时露出戒备神情。 在刚刚他们携手作战,目的是为了活着离开,如今佛度寺危机已经解决,这些人又要怎么对他们? 沐人九:“他们是谁?” 他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萧和青闻言,随口回道:“也是为管永志而来。” 他看向四人,在他们戒备的眼神中,淡淡道:“你们走吧,下次若是再遇见,可不会手下留情。” 四人一愣,下意识看向阿染。 阿染抱着刀,不说话。 这态度便是不反对,四人忙撑着站起来。 丁玉有些不自在,朝着阿染拱了拱手,声音细弱蚊蝇:“今日多谢,告辞。” 虽说他们有仇,但今日是阿染赢了,才让他们能活下来,侥幸一命,皆因阿染、萧和青与沐人九。 阿染挑眉:“你说什么?” 丁玉梗着脖子,胀红了脸:“我说多谢!!” 说完,他抬脚便要走。 萧和青却又拦住丁柳。 丁柳皱眉,“大人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反悔了? “好奇。”萧和青垂下眼眸,“最后一个问题,段元立让你们杀掉管永志的底牌是什么?” 早前他便已经看出,这两人会被段元立派来杀人,必有依仗,事情已经结束,藏着的秘密也该全部铺开。 丁柳迟疑一瞬。 随即想到这东西也不必藏着,反而能让人忌惮,她看向丁玉。 后者便从怀中取出一物,摊开,“我有这个,不过,现在看来只有这个,杀不掉管永志。” 丁玉与丁柳苦笑。 他们失策了,即便管永志没有演一出“死亡”的戏码,他们也杀不死他,那可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打不过,这东西也用不上。 阿染看过去。 那是一个金色的球,只有掌心大,看不出是什么,她有些疑惑。 白玉却是一惊,拔高声音:“霹雳弹!”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带了这个,怪不得敢上第二次山,可惜,这东西也杀不了他。” “是呀,所以今日多谢阿染姑娘。”丁柳再次道谢。 阿染想到那日在侠客山庄轰然炸开的霹雳阵,突然就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 挺有意思的东西。 萧和青注意到她的眼神,轻轻一笑:“你若是喜欢,我回头送你几颗,造价不菲,所以很是罕见,战斗时能出其不意,只是要小心使用,避免伤到自己。” 可以当成暗器用,杀伤力也很 惊人。 阿染了然。 丁玉几人告辞离开,阿染问:“佛度寺所有僧人都在这里了?” 黑玉摇头:“只有一多半,还有部分僧人藏在寺庙里面,待会儿一个个找出来,带到山下衙门审判。” 第71节 这些人犯了罪,该死。 “没有用血修炼金不坏的僧人多吗?”萧和青又问。 “很少,只有二十几个小僧人没有用过血,其他人修炼的都是错误的金不坏,都害过人。”白玉神情凝重。 萧和青正要开口,这时,刚刚送丁玉等人出去的属下匆匆折返,一脸急色。 众人忙看过去。 那人跑到面前,呼吸急促:“乌镇百姓上了山,把山门围起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阿染疑惑,随即快步出去。 萧和青皱了皱眉,抬脚跟上。 其他人也都跟上去。 丁玉、丁柳、姜九、姜十一还在门口,此刻四人被百姓堵着,只能站在门口,根本下不了山。 见他们出来,姜十一松了口气,“你们总算来了,乌镇百姓怕我们害佛度寺僧人,堵了下山的路。” 昨日没人下山施粥,今日大量官差上山,佛度寺明显遇到麻烦,所以百姓们爬上山。 上山一看,果然官差扣押了僧人。 沐人九眉头紧锁,呵斥:“你们做什么?” 闻言,乌镇百姓有些害怕,本能后退一步,但很快又站定,大声嚷嚷—— “你们是衙门的人吗?为什么要害佛度寺僧人?” “佛度寺僧人都是好人,一直在行善积德。” “对呀,他们还天天施粥呢!” …… 阿染在最前面看到了张婶子,有些发愁。 乌镇这些百姓还觉得佛度寺都是好人呢,可实际上……佛度寺已经烂透了。 白玉上前一步,扬声道:“佛度寺僧人作恶多端,假借施粥讲佛,实则给大家下药,迷晕所有人——” 有人辩驳:“可是我们常年喝粥听经,反而觉得身体更好,根本没有害人啊!你们不要冤枉了高僧!” “对呀,我以前腰疼,如今睡得好吃得好,身体都好了。” “你们就是冤枉人!” 他们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沐人九等人。 白玉皱眉,继续解释:“他们只选择外地来的游客下手,趁着迷晕了人,将人运到山上,活活放血而死,五年时间,长生山下万具尸骨,这都是铁证。” “胡说!” “你们就是不想佛度寺僧人好,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前没有佛度寺为我们撑腰时,你们朝廷欺压百姓,如今佛度寺帮我们,你们又害佛度寺。” “快放了佛度寺僧人!” “放了佛度寺僧人!” …… 阿染实在是听不下去,都是铁证,一查便知,这些人怎么这么相信佛度寺僧人? 她欲要上前。 萧和青却扣住她的手腕,摇摇头。 阿染疑惑地看过去。 萧和青微垂眼眸,声音轻轻:“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什么?”阿染一愣。 萧和青冷笑:“一开始可能不知道,但五年时间,怎么可能不清楚?你说借住在普通百姓家,我便猜到山上山下沆瀣一气。 “你们不是唯一,外来人在普通百姓家,却被佛度寺僧人劫走,还都对佛度寺称赞有加,其中细节,一想便知。” 张婶子天亮后发现人不见了,不会奇怪吗? 阿染他们是第一起吗? 都不是。 可五年时间,乌镇却没有任何人报案,也没有任何人说佛度寺不好。 如今僧人出了事,他们却立刻察觉,还都着急忙慌上山,欲要保下僧人…… 阿染怔住,半晌后,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萧和青缓缓开口:“不过是对自己有利,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反正也不是他们害人,不是吗?” 就像是姜家案,刘正许、蒋毅、原大理寺卿、管永志,他们都不是罪魁祸首,他们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有利。 佛度寺的存在保证了乌镇百姓不会饿肚子。 在佛度寺施粥之前,乌镇百姓过得极其贫穷,如今的安宁与繁华,是佛度寺带来的,而佛度寺的目的是鲜血。 死的不是乌镇人,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却是事实。 阿染愣在原地。 半晌,她嗤笑一声,走上前,走到张婶子、走到乌镇百姓面前,她盯着他们,一字一句—— “你们知道?那些在乌镇失踪的一万人,你们不是没有察觉,佛度寺的恶行,你们也并非没有猜测?” 有人想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一个字。 被阿染盯着的张婶子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呀,你们没看到佛度寺僧人做了什么,你们也什么都没做。”阿染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她原本觉得乌镇百姓宁静好客,这个地方安静祥和,是个世外桃源。 如今看来,早就都烂透了。 只要对自己有利,哪管他人死活? 阿染大笑着,而后,她收起笑容,一一扫过这些为了佛度寺僧人艰难爬上山的百姓,他们身上还有泥土与汗水。 她转身朝着佛度寺走去,踏入其中。 “砰!”一声,大门关上。 丁玉与丁柳对视一眼,震惊过后便是疑惑,她要做什么?此刻进去干嘛? 很快,里面响起惊叫之声。 百姓们一怔,面色越发苍白,想要往前,却又忌惮此刻佛度寺门口拿着武器的众人。 一个时辰后。 大门打开。 阿染提着今岁从里面出来,刀往下淌着血,衣服已经被染红,脸颊溅上血珠,她似乎穿上了红衣,一身煞气。 她手上提着从地牢救出来那人,身后只有二十几个小僧人慌慌张张出来,他们满脸惊恐,茫然又害怕。 从大门往里看,还能看到倒下的尸首,满地鲜血。 佛度寺内,再无活口! 姜十一与姜九对视一眼,大骇。 她屠了整个佛度寺! 不过…… 那些人也都该死。 “啊——”乌镇百姓当中,有人尖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几近崩溃。 阿染朝着丁玉伸出手:“给我。” 几乎是本能,丁玉从怀里取出霹雳弹,慌忙递给她。 递完后愣住。 他怎么就这么听话? 彷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余焕咽了咽口水。 阿染转身,内力全部运转,朝着佛度寺里面狠狠掷出,带着全部内力催发的霹雳弹,冲入寺中。 随即,她看向不可置信的乌镇百姓,朝着他们露出灿烂笑容,一如之前,眼眸清澈干净。 她说:“佛度寺,没了。” “轰——” 身后,轰然炸响。 从大雄宝殿开始,佛度寺整个坍塌,后山地牢更是彻底埋入地下,一间间藏着阴暗与鲜血的屋子,轰然坍塌,溅起烟尘,埋葬了以人血修炼的僧人。 地面震颤,只剩下摇摇欲坠的门头。 阿染挥刀,修罗刀出,削掉这仅剩的门头。 ——从今日起,乌镇再无佛度寺。 ——修邪功的佛度寺。 第41章 杀名 乌镇百姓呆呆看着她,有人害怕,有人恐惧,也有人胆怯,但面对她与那把刀,再无人敢置喙一句,也不敢抱怨一句。 丁玉嘴巴微微张大。 几乎本能,他咽了咽口水:“幸好她只和我们开玩笑。” 当日觉得耻辱的玩笑,今日看来…… 第72节 嗯,玩笑也挺好。 丁柳冷笑:“佛度寺活该。” 即便阿染不杀,这些僧人也当人人得而诛之,修炼魔功,必死无疑,万人尸骨在下,他们该死。 阿染无视一切,她本就是强撑着,此刻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彻底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去。 萧和青就在身侧,一把接住她。 他摸了摸阿染脉搏,确定不危及生命后将人打横抱起,走向下山之路。 他走到百姓面前,目不斜视。 那些人却本能退开,纷纷让出一条路。 萧和青抱着一身是血的阿染大步往前,背 影坚定,在乌镇百姓注视中,彻底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沐人九带人跟上去。 佛度寺已经没了,不需要他们留下解决麻烦,况且,此刻所有人都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些“什么也没做”的乌镇百姓。 姜十一轻声道:“刀客阿染,从前只闻杀名赫赫,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姜九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有些人见一面,你就很难忘记,她刚刚没指责乌镇百姓,也没有说任何话,反而提刀屠了佛度寺。 可这所有的行为,只会让人钦佩。 丁玉感叹:“今日之后,她的杀名会更甚,恐怕会有许多江湖人认为她过于凶狠……” 丁柳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坍塌的佛度寺,嗤笑一声: “她并不在意,以杀名,还万具枯骨公道。” ——长生山下的万具枯骨,有人给你们报仇了。 - 沐人九带着他的人骑在马上,跟着马车前行。 而萧和青坐在马车外,吩咐黑玉:“找人跟上姜九与姜十一。” 姜玉楼比他们先一步注意到管永志,探查姜玉楼,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之前并未注意到这个组织,如今已走到眼前,自然不能忽视。 “是!”黑玉立刻应下。 萧和青回过头,看着紧闭的车门。 又过了一会儿,医女打开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禀:“伤势非常严重,身上的伤口也很多,好在大人的药很好用,她本身体质特殊,恢复力极强,已经无碍。” 萧和青点点头:“多谢。” 沐人九也微不可见松了口气,他扭头吩咐:“送医女离开。” 属下应下,带人离开。 萧和青迈入车内。 沐人九突然开口:“殿下,她不适合牵扯其中,只是一个寻常江湖人,不该掺和我们朝廷之事。” 他在提醒,也是警告。 萧和青没说话,进了车厢。 此刻阿染闭着眼睛安静躺在里面,被子鼓起一个小包,身影小小的,可却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他在旁边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出,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靠近时,猛地回神,收回手,呼吸急促。 萧和青看向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为她拢了拢被子,喃喃:“你应该过得轻松一些,莫要再受伤……” 可若是与他一道同行,彻查姜家案,便是日日都有危险,困难重重。 朝堂乱局,肮脏旧事,确实不该她这样干干净净的人掺和。 - 阿染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车厢内点了蜡烛,萧和青靠着车厢闭着眼睛,睡得安安静静,彷佛连呼吸声也无。 马蹄哒哒,路边虫鸣鸟叫,明月皎皎,高悬夜空,照得地面树影婆娑。 阿染撑着起身,声音沙哑:“我睡了一天?” 萧和青睁开眼睛,伸出手搀扶她,另一只手将杯子递给她,“你总算醒了,喝点水。” 阿染浑身无力,直接张嘴喝水。 萧和青微顿,手上却稳稳喂着她水喝。 等喝完三杯水,他又提起一个食盒放在小案上,无奈道:“不是一天,你已经晕了三天两夜。” 是晕了,不是睡。 阿染一愣,随即她笑着活动脖颈,“怪不得这么饿,原来已经三天了。” 她揉了揉肚子,接过萧和青递来的筷子,夹起菜喂到嘴里,她有些惊讶:“热的?” 萧和青颔首。 阿染眼神复杂一瞬,萧老板不仅聪明,还真是体贴,晕了这么久,睁开眼睛饭菜就是热的。 必然是一趟又一趟采买。 彷佛看出她什么意思,萧和青移开视线:“是沐人九去买的,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都是应该的。” 阿染咽下口中食物,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没听到她说话,萧和青回头看向她,眼神认真:“佛度寺之行若非有你,我们不可能活着出来,更拿不到管永志证词,阿染姑娘,多谢。” 阿染低头扒饭,清了清嗓子:“应该的,别客气。” 确实是应该的,查管永志与姜家案是她的事情,无论有没有老板,她都要做这些事,反而因为他的存在,她没有错失线索。 道谢也应该是她。 不过—— 阿染脸皮厚,很快抬起头,敲了敲碗,“要谢我,只请一顿饭啊?” 萧和青一愣,眉眼有笑意:“那阿染要如何?” 阿染就等这句话,粲然一笑:“你查的案子带上我,我也很好奇。” 她决定了! 她要跟着萧老板一起查案,这家伙的脑袋是真好用,姜家案牵扯太多,个个都不简单,她得借用这人的脑袋。 萧和青一顿,有些好奇:“你很好奇姜家案?”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她也叫阿染,好奇姜家案,是缘分,还是…… 阿染歪头:“当然,这案子很有意思,而且你不是在查这个吗?我想跟你一起行动。” 她杏眼弯弯,满眼真挚。 想一起行动…… 她的目的永远这么单纯直白,又……炙热。 萧和青却移开视线,袖中的手倏地攥紧,死死掐着掌心,声音轻轻:“这件事很危险,你是江湖人,还是莫要牵扯过多朝堂之事。” “可我已经牵扯了呀。” 她已经吃完,放下碗筷,一脸认真:“我早就已经得罪段元立,再者,多我一个,难道不好?” 萧和青摇头:“不一样。” 他的态度非常坚决,神情已极致平静:“明日会到达一个镇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阿染看出他态度的坚决,皱紧眉头。 萧和青神情平静,并不更改。 阿染撇嘴:“行吧。” 她收起碗筷,放进食盒里面,摸到自己的刀后便起身离开,“也不用等明日了,告辞。” 话音落地,阿染身影已经消失。 萧和青端坐在马车内,久久没有任何动静,旁边的被子已经失温,彷佛刚刚那里没有人存在一般。 黑玉坐在车辕上,有些疑惑。 他回头,不解:“公子,为什么不让阿染姑娘与我们一起?她武功盖世,对我们很有帮助。” 之前,刀客阿染不和他们一起行动时,萧和青想要拉拢,收为己用。 如今她主动提起要与他们一道,他反而拒绝,让她离开。 黑玉不懂。 白玉无语地敲了他一下,“你懂什么啊?殿下这是不想阿染姑娘有危险,殿下查姜家案,牵扯太多。” 黑玉摇头:“可是她已经得罪段元立了呀?” 白玉:“姜家案查到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段丞相党的事情,你没发现还有那么多官员牵扯其中吗?”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如今已涉及到何丞相,未必没有余江,越查只会越危险,殿下不想阿染姑娘再受伤。” 黑玉恍然大悟。 他回头看了眼,车内的蜡烛已经灭了,殿下隐在黑暗当中,只有月光从窗外照在他的侧脸上,更加清冷孤寂。 他家殿下似乎在做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连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障,自然不愿意牵扯在意的人。 一时之间,车上无言。 第73节 马车哒哒前行,身后,阿染摸了摸腰间,才发现上面挂着一个雅致的荷包。 她诧异地打开荷包,借着月光,发现里面都是银子,还有一张银票。 阿染恍惚一瞬。 之前她说过没钱,同余焕一起从京都走到乌镇,萧老板竟然记下了,撵她离开,不忘给她银钱…… ——真是个奇怪的人。 - 京都。 萧和青回来有几天了,刚入五月,天气已经彻底暖和下来,所有人都换上单薄的衣衫。 他坐在德艺轩雅间,这里消息汇聚 ,能知道江湖局势。 最近京都热议话题依旧是刀客阿染。 “直接屠了整个佛寺啊,这也太凶了!” “没,无辜的人都没杀,杀得是该死之人,你们都没看到,那长生山白骨累累,特别吓人。” “嘶——”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一侠客刚从乌镇回来,他游历至乌镇,正好赶上这件事,他可是亲口说,刀客阿染杀得漂亮,那些人都该死!” “我也听说了,现在乌镇都没人敢去,那里的人知情不报,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没人去了,他们也没有生意,又得回到以前的贫苦日子。” “该!” …… 白玉忍不住感叹:“这刀客阿染的名声是越来越响亮了,有人敬畏她的杀名,也有人敬仰……” 萧和青听到熟悉的名字,微顿。 随即,他打断:“姜九与姜十一去了哪儿?” 白玉立刻收回思绪,说起正事:“姜九与姜十一去了江南,之后二人并未停留,直接进入太一湖,太一湖上船太多了,两人消失不见,再没有出现。” 他说完,黑玉疑惑:“为什么他们会在太一湖消失?” 萧和青想了想,“他们的目的就是太一湖,姜玉楼在太一湖有据点,自然会到太一湖。而之后消失,应当是太一湖上有人发现了跟踪者。” 白玉一愣,随即恍然。 也是,如果早就发现他们,定然会早早甩开,他们是在太一湖才发现被人跟踪,而帮他们发现的人,自然是姜玉楼。 这姜玉楼,还是有些本事。 萧和青翻看面前整理的东西,正要说什么,窗外一动,机关声响,白玉、黑玉以及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 阿染揉着腰,吊在窗户上,龇牙:“喂,萧老板,你什么时候装了机关啊?差点没伤到我!” 说完,她从外面翻进来。 白玉:“……” ——好特么熟悉的场面,是不是已经发生过一次? 萧和青拿着手上的东西,同样愣在原地。 阿染坐在对面,自然而然地伸手扒拉桌上东西,看了眼,微微惊讶:“这都是收集好的证据?现在你查到哪儿了?” 第42章 不道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黑玉与白玉全都错愕地看向阿染,实在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彷佛无事发生过! 萧和青倏地皱眉:“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掺和——” 阿染打断:“那是你说的。” 她可没同意。 萧和青不带她玩,没事,她可以自己跟着他玩。 好吧,阿染承认,是她自个儿查了两天,线索太乱,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如何着手,才来找他。 这人脑袋聪明,且已经查了许久,明明没审过蒋毅,还是能找到佛度寺去,可见手上信息不少,她得全问出来。 萧和青:“……” 现在想来,那日她确实没说同意的话,只是转身就走。 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却又不知为何,唇角上扬,原本清冷理智的眉眼柔和下来。 阿染在看面前纸上内容。 生僻字不多,她也都能看懂,这是萧和青整理的姜家案相关内容,她来得正是时候。 阿染眼神闪了闪。 萧和青心中高兴,口中却理智道:“你不应该来我这里。” 阿染抬头看向他,眼神认真:“萧老板,你没有武功,沐人九也不会总及时赶到,我若是不掺和,谁能保证你性命无忧?” ——你帮我查真相,我肯定保你安全。 萧和青张了张嘴。 阿染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是很聪明吗?我帮你,百利无一害,你多用用你聪明的脑袋,尽可能保护我们不就好了?” ——她又不害他,这么聪明的脑袋就不能思考一下,与她合作,百利无一害吗? 阿染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拒绝。 萧和青只觉心中酸楚难言,当以何报此深情?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道:“是姜家案的证据,我已查了不少,你可以先看看,若是不懂便问我。” 阿染眼睛一亮:“你愿意带我一起了?” 萧和青满脸无奈:“我不愿意,你会同意吗?” “不会。”阿染坦然,这么多证据,她死赖着也要一起。 萧和青越发无奈,目光看着阿染,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当真执着……又可爱。 黑玉心情有些复杂,他扭头想要同白玉对视一眼,却发现后者此刻泪眼婆娑,一脸感动。 黑玉:“?” 他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白玉喃喃:“阿染姑娘真是一往情深,我决定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心中的夫人!” 阿染姑娘没有来历,只是寻常江湖人,不管最后能不能与殿下修成正果,她都是他认定的夫人,没有别人! 黑玉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相携出去。 不打扰他们了,有阿染姑娘在,殿下的安危也有保障,无需他们守在里面。 房间里,只剩下阿染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的神情越发严肃,唇角微微抿起,眼眸深深。 真是来对了! 在大理寺没找着的卷宗都在萧老板手上,全是手写的内容,并非整个卷宗,但若是没有卷宗,是整理不出这些东西的。 ——当初的姜长安七罪判定过程,以及七罪的“确凿”证据。 “原以为姜家案凶手是段元立,查到现在,却又发现涉事者众多,并非所有人都受段元立指使,他是主谋,却还有众多共犯。”萧和青抿了抿唇,看向桌上内容。 姜家案乃段元立构陷已是事实,但管永志、原大理寺卿等人,他们并非被胁迫,而是主动陷害,他们也都是凶手。 更何况,又涉及到何丞相…… 整个姜家案越发扑朔迷离。 这还只是姜家叛国案,查不清楚叛国案,就找不到灭门案的线索。 阿染将食盒扔在一边,突然道:“姜家案一定与段元立有关,直接找他,不行吗?” 萧和青摇摇头:“我倒是想直接抓了段元立,可他拥有颠覆江山的势力,难以对抗,如今他不对皇上出手,不过是因为还不占大义。 “同理,我们想要对他出手,也必须占据大义。” 阿染恍然:“所以你们调查姜家案?” 萧和青点点头:“只要能查清姜家案,证明姜家与姜长安无罪,皆是段元立构陷,姜家累世功勋,段元立将人人得而诛之,如此,我们占了大义,能号召天下人讨伐,博弈时才有胜算。” 阿染听懂了。 段元立与皇室平分秋色,不,甚至段元立身后势力更强,所以皇帝大多数时候只能做傀儡,但因为段元立不占大义,还不敢做“乱臣贼子”,才有如今这个局势。 皇帝想要赢段元立,就要号召天下人协助,必须占据绝对的大义,有一个能杀段元立的理由。 段元立这些年做了很多恶事,可终究不够有力。 而姜家案的真相最有力,揭开姜家案的全部真相、让人知道段元立的真面目,此时对他下手,才有胜算。 阴害数代英烈的姜家、愚弄天下人十几年的真相,才称得上“人人得而诛之”。 萧和青没解释自己与姜家的渊源,说查姜家案是为了对付段元立也在理,便没有多说。 “如今这些证据不够?”阿染指着面前。 萧和青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刘正许的账本、管永志的供词,还有些阿染没见过的证据, “不够。”他摇摇头,“姜家越清白,段元立才越有罪。” 阿染微垂眼眸,遮挡住眼中全部情绪。 她才不管什么博弈与大义,她只要真相,找到凶手、所有凶手,杀之。 第74节 大内在查全部真相,与她不谋而合。 她 手指摸索过面前证据,卷宗上的内容都在这里,她的许多疑惑得到解释。 “姜长安有七罪,只要将七罪全部推翻,姜家便清白了。”阿染指着面前东西。 萧和青点头,将证据一样样整理好,“刘正许账本与管永志证词,能证明姜长安贪污为段元立与管永志构陷,贪污一罪便已推翻。 “不臣之罪也是构陷,我已找到证据,不孝……有些麻烦,姜家已经没人了,也就没人作证。”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有难以察觉的沉重。 阿染低着头,没说话。 萧和青缓了缓,继续:“不过,姜长安的不孝之罪算不得什么,只要其他六罪为假,便构不成不孝。如此,七罪剩四,通敌、不义、不道、奸污。” 阿染看向通敌的“证据”,厢族书信、厢族证人、副将徐高义证词,样样都是所谓“铁证”。 她不解:“通敌之罪推翻不了吗?有没有打仗难道都说不清楚?” 萧和青摇摇头,“你可知当初此战细节?” 阿染不知道,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姜长安以一当万,抵抗厢族大军,凭一己之力,斩杀轩辕家、拓跋家、玉家数百高手,逼得厢族退出百里之外。 “这是战报内容,也是被朝廷官员质疑之处,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怀疑是厢族人假死配合。”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将军,以一当万,斩杀上百高手,他有这么强的武功吗?谁不质疑? 顿了顿,萧和青道:“我相信姜长安,但这也正是我的不解之处,年少的姜长安武功高强,却没有这么强。” “姜氏一刀?”阿染皱眉。 她想到蒋毅与管永志死前都曾提到姜氏一刀,蒋毅是询问,管永志的态度……却好像姜氏一刀真的存在。 该死的,他还是死早了。 “没人见过,就无人相信。”萧和青再次摇头,“那一战,边凉将士并未真正对阵,谁也说不清。” 根据萧和青调查,厢族的确入侵了,也确实两军对垒,在姜长安到达前线之前,大雁死了很多人,包括当时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平。 姜长安到了后,才有那被人质疑的一战,之后厢族退却,直到如今再也没有侵犯大雁。 阿染气笑了:“也就是说,因为没让将士们去送死,反而证明不了那一战真假?” 何其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厢族人的尸首总能作为证据吧?” 萧和青抿唇:“能,可那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长安同意厢族将军带走厢族人尸首。” 尸首没了,证明那一战的证据也就没了。 阿染错愕。 尸首都被带走了? 萧和青苦笑:“证据确凿四字并非污蔑,姜家灭门后,皇帝震怒,便想为姜家翻案,可是查来查去都找不到能翻案的证据,只得放弃。” 这些年也是如此,经常有人想为姜家翻案,可是都找不出有力证据,驳斥不了当初的“证据确凿”。 阿染一时无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让厢族人带走尸首,但无论为何,他恐怕都不会知道—— 因为这一举动,回京后他百口莫辩吧? 萧和青将通敌的“证据”放到一旁,“通敌之罪最为难辨,但也不是不能,只要拿到当初厢族被杀高手的名单,确定他们已死十三年,最好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有争议的是那场大战,在那之前,百姓与将士们都能作证,厢族确实曾入侵大雁,掳掠百姓。只要再证明那一战为真,通敌便不攻自破。” 姜长安杀了那么多厢族高手,能是通敌? “我已让人暗中探查数年,只查到十个那一战的参与者,这是厢族的隐秘,十三年过去,很难查,还需要时间。”萧和青说道。 阿染又问:“书信呢?” 萧和青看向窗外,明光明媚,但蝉鸣之声刺耳—— “书信做不得真,不管是厢族写给姜长安的书信,还是所谓姜长安写给厢族的书信,都做不得真。我已找到三个可以伪造字迹的人,到时候两封书信放在一起,谁也区分不了。” 不需要去证明书信是真是假,只要他们也能伪造出姜长安字迹,那书信就不能再作为证据。 推翻通敌之罪的关键还在那一战的真伪,是厢族三大家死掉的上百高手。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 她又将目光移到“不义”上面,不义之罪是姜长安在战前斩杀凉州布政使司柳宽,此事理由未知,但证人无数。 她看到“柳宽”这个名字,像是想打什么,扒拉过另外几张纸,眉头紧锁:“柳宽、柳娇娘。” “不义”是杀掉柳宽。 柳娇娘是姜长安另一罪,都姓柳。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萧和青点点头: “姜长安奸污罪受害者,柳娇娘,乃是柳宽之女,姜长安驻扎在凉州时,柳宽作为凉州布政使司也在大营之内。 “一日,柳娇娘从姜长安帐中出来,称姜长安玷污其清白,要姜长安负责,军中将士多亲眼所见,三日后,姜长安披挂之前,于凉州斩杀柳宽全家,包括柳娇娘。” 阿染错愕。 这是她没有查到的内容,江湖上也只知姜长安不义、奸污之罪证据确凿,不知细节,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奸污柳宽之女,杀害柳宽全家? 阿染:“你相信吗?” 萧和青坚定地摇头:“不相信,且不说姜长安非此类人,当时姜长平刚死,作为姜家唯一儿郎披挂上战场,姜长安做不出这种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 但他们确实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姜长安杀光柳家人,没有活口,其他将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灭柳家满门? 萧和青轻叹口气:“姜长安灭柳家满门是事实,皇上封锁了消息。” “为什么?”阿染问,其他消息不封锁,为什么单单封锁这一条? “柳宽任凉州布政使司多年,清廉仁爱,百姓推崇,皆是美名,柳娇娘又是柳家唯一子嗣。”萧和青垂眸。 阿染一愣,随即恍然。 柳家只有一女,姜家也只有一女,姜长安杀了柳家全家,包括柳娇娘,消息传出,其他人难道不会说姜家灭门乃活该吗? 所以,宣和帝封锁消息,给姜家体面。 阿染嘲讽一笑:“柳娇娘怎么会出现在军营?” “她会武功。”萧和青看着面前这些证据,轻声道,“我让人查了许久,没查到姜长安灭门缘由,但对于柳娇娘,倒是查到一些。” 阿染看向他。 “此女武功高强,离经叛道,常年不在凉州,而是混迹于江湖,她与姜长安应当在京都时便相识。”萧和青神情笃定。 阿染眉头微皱。 她突然想到一人,当初二叔还在京都时,她时常缠着他,有一次二叔带她出去骑马,半路遇一女郎,非要跟着他们。 二叔与女郎说话时相当熟稔,互相嫌弃,却又格外亲近,女郎哄她唤二婶,二叔呵斥女郎胡说,带着阿染就跑,耳根却已通红。 那人…… 是柳娇娘吗? “七罪当中,不义与奸污极难翻案,当初涉及此罪之人都已死,难查真相,我目前尚未找到线索。”萧和青摇摇头,神情凝重。 这两罪互有牵扯,只要查到一点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现在问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找不到切入点。 阿染抿了抿唇,又问:“不道之罪呢?” 贪污、不臣、不孝已经推翻,通敌要慢慢查,不义与奸污尚无切入点,七罪当中,还剩下最后一罪——不道。 灭绝人道,何其可怕的罪名。 萧和青从所有资料当中翻出一页纸,推到阿染面前,示意她看。 阿染念出来:“宣和三年,九月,镇北大将军姜长安边凉大胜,带兵回京途中,路过马州,淮乡,马州百姓夹道欢迎,唯有淮乡‘云中门’避之不理。 “大将军姜长安驻扎马州,要求云中门前来拜见,云中门依旧 闭门不出,只有二代弟子林知霄前来讨教,两人于淮乡比武,姜长安斩杀林知霄,大胜。” “当日下午,姜长安提刀上云中门,堵了山门,血洗云中,云中门一百七十九口,无一幸存。 “仅因云中门不敬,便灭其满门,断其传承,此等恶行,骇人听闻,乃‘不道’之大罪……” 念完,阿染手倏地握紧。 萧和青轻声道:“这就是姜长安的不道之罪,但我不相信他仅仅因为云中门不敬,便大开杀戒。” 顿了顿,他继续:“当日姜长安大胜归来,云中门避之不理的原因是什么?这其中定有猫腻,灭云中满门,或许另有缘由。” 阿染轻笑:“真是巧了,我也刚灭佛度寺满门。” 蒋毅与管永志都说她像姜长安,如今看来,确实很像。 “佛度寺该死。”萧和青将证据全都收起来,“云中门之事依旧难以探查,我让人去了淮乡,没查出什么,但淮乡近几年是有些怪事,我准备亲自去一趟云中。” 阿染站起来:“我也去。” 萧和青点点头,既然让她掺和进来,就没必要避着,继续道: “这就是目前查到的所有线索,接下来从‘不道’之罪入手,继续查下去,所以,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马州。 “马州不远,此去六天即可到达,明日你与我一道——” 阿染却打断他:“七日后,淮乡见。” 萧和青有几分惊讶,微微眯起眼睛,“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阿染声音含糊:“唔,是有点事儿。” 萧和青也没有追问,点点头:“好,七日后淮乡见。” 证据已经全部分享,且商定好见面时间,阿染便要离开,萧和青站起来送她,两人一道下楼。 德艺轩依旧热闹。 第75节 从侧面柱子后下来时,大堂还在议论佛度寺与刀客阿染。 大多称赞,但也有人说—— “佛度寺是挺活该的,但那刀客也太狠了吧,直接灭人满门。”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狠辣了,甚至没交给衙门或侠客山庄审问,就直接全杀掉……” “没有走入歧途的金不坏是好功法,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多遗憾啊。” …… 阿染脚步微顿。 遗憾? 狠辣? 所以,虽然不知二叔因为什么原因杀了柳家人、灭了云中门,却可以给他十恶中的“不道”、“不义”之罪? 谁让他过于狠辣? 萧和青皱紧眉头,面色难看。 白玉见此,当即上前一步,喝道: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分明是佛度寺活该,而且,他们掌握那样的邪功,不赶紧杀掉,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到邪功,岂不是又一个佛度寺、万人骨? “金不坏是挺可惜,可如今江湖人已知如何修炼魔功,只要有人还修金不坏,就有可能继续走上用血修炼的歧路!这样的金不坏,还敢留?” 一阵呵斥,振聋发聩,大堂众人愣住。 随即,应和之声不断—— “是呀,我也觉得佛度寺僧人都该死,金不坏更不能留,这已经是邪功了!” “谁说可惜的?莫不是你想修邪功害人?” “天下一刀阿染干得好!” …… 大堂内再无讨伐之声。 阿染轻嗤一声,压了压帷帽,偏头看向萧和青:“若是我灭佛度寺没有你们为证,恐怕已有‘不道’之罪。” 她坚信姜长安灭云中门必有缘由,只是,没人为他作证罢了。 说完,她抬脚往前走。 萧和青拉住她。 阿染诧异回头。 萧和青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轻轻系在她的腰间,他个子高,这个动作需要弯腰垂首,乌黑的头发滑动,青竹香摇曳。 阿染愣了片刻。 随即,她低头掂了掂,有些惊讶:“霹雳弹?” 还是三颗! 萧和青点头,轻声道:“嗯,我答应了送你,可惜只找到三颗,回头寻到再送与你,小心使用,莫要伤到自己。” 阿染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撵她走,不忘给她银钱,撵走了她,却还寻送给她的礼物,带在身边。 真是奇怪…… 不过,还挺好的。 “多谢!”阿染露齿一笑,眉眼弯弯。 萧和青也笑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喃喃:“有我一日,必不叫你蒙受不白之冤。” 阿染像一把刀自立于世间,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行事无羁,根本不在乎后果。 但只要他在一日,必不让她的行为被人误解、扭曲。 行之肆意,知之清正。 - 与萧老板有七日之约,阿染不敢耽误,她戴着帷帽,先去了北坊书铺,将刀拍在柜台上。 事尽知一见她就头疼,几乎是本能后退一步,小心翼翼:“染女侠,你这是作甚?” 阿染取下帷帽,又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抬了抬下巴:“给我查点东西。” 事尽知一愣。 看着那银子,愣是不敢伸手去拿。 上次查了管永志…… 之后佛度寺没了,京中还在热议此事,这次她又要查什么? 一阵清香过,许卓君一把收走银子,打开点了点,只拿一半,剩下一半还给阿染,捂嘴笑道: “阿染姑娘行了侠义之事,今后在我们事尽知这里查消息,皆半价。” 阿染一愣,随即将银子拿回来。 ——很好,立省一半,她是有便宜必占。 许卓君提笔问:“阿染姑娘查什么?” 阿染:“姜玉楼。” 许卓君一愣,随即轻笑:“倒是许久没听到的名字,你且等等。” 她写下“姜玉楼”三个字,随即顿住。 阿染正倾身过来,好奇地看桌面机关。 许卓君;“……” 她道:“阿染姑娘,这……恐怕不好吧?” 阿染摸摸鼻子,站回去,许卓君这才将纸条丢进去,等了许久之后,出来一张纸条。 许卓君伸手,示意阿染可以查看。 阿染打开,很简单一句话—— 【太一湖上姜玉楼,姜家旧故,行踪不定,具体消息未知,可高价收。】 阿染皱眉。 许卓君探头看了眼,无奈:“我们也只知道这么多,姜玉楼这个组织太神秘了。” 她掂掂手上银两,觉得阿染有些亏,便又道:“我们可以附赠你另一个消息,你还想查什么吗?” 阿染闻言,将“姜玉楼”的信息塞进怀里,想了想才说:“还真有个事儿想查一查。” 许卓君提笔,示意她说。 阿染倾身过去,附耳低语一句。 许卓君:“???” 她满脸错愕,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 两个时辰后。 阿染从江南酒肆的屋顶上翻出余焕。 后者正喝得脸颊泛红,朝她递出酒瓶,桃花眼弯弯,“来,你喜欢的桃花酒,喝不?” 阿染没接酒,将他拖出来,嫌弃道:“别喝了,有正事。” “什么?”余焕瞬间认真起来,桃花眼清明几分。 阿染将桃花酒放一边,示意他跟自己走,“走吧,我先带你去。”说完便走。 余焕龇了龇牙,到底抬脚跟上去。 ——没办法,就是好奇! 这人又想干嘛? 此刻酉时,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让天际泛红,蝉鸣之声越发清晰,草丛当中,蛐蛐吱呀。 两人趴在官道旁的客舍屋顶上。 阿染专注地盯着前方,满脸认真。 余焕拍走蚊子,疑惑:“你到底要干嘛?我们为什么藏在这里?” 第43章 招亲 第43章 总不能是在喂蚊子吧? 余焕朝着手臂拍了一巴掌,又狠劲挠挠脖子,已经被蚊子咬出一个小包起来,痒得难受。 人已经哄来了,阿染也不藏着掖着,一脸淡定:“试试能不能劫杀段元立。” 余焕:“?” 余焕:“??” 他怀疑自己 听错了,本能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阿染掏了掏耳朵。 第76节 许卓君让她问第二个问题,阿染便问——我想知道丞相段元立今日会出现在哪里。 刀客阿染和侠客山庄的恩恩怨怨,茶楼说书都要说一整天,如今内部悬赏令还挂着,可见双方恩怨。 她打听段元立,能是好事? 许卓君都惊呆了,随即咽了咽口水: “你如果想杀他,那我告诉你,没有任何可能;如果你想见他,我敢保证,你出现在他面前,百里不败和段元立身边的护卫就得杀了你; “如果你只想远远看他一眼……那你守官道去,段元立今天去了丞相府,傍晚会返回侠客山庄。” 许卓君说完,那一言难尽的震惊表情,与余焕此刻一模一样。 阿染皱眉:“你小声点,劫杀段元立,我说很清楚了。” 余焕:“……” 他站起来,拔腿就走。 阿染突然伸出手,将他脑袋摁下去,压低声音:“来了!” 余焕咬牙切齿,从喉咙挤出一句:“你要作死,带我干什么?”他没忘记压低声音,藏好自己。 阿染:“接应。” 万一待会儿被强留下,有余焕接应,逃走没问题。 余焕:“……”你也知道成功不了啊? 他内心泪流满面。 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女人好奇,如果他不好奇,他也不会陷入此刻这种处境…… 他明明知道这就是个疯子! 为什么不问明白再来呢? 余焕想给自己两巴掌,哭丧着一张脸,却收敛呼吸,将隐匿功夫拉满,同时不忘将围巾拉高,包住脸。 跟着阿染混的两大要素是“脸藏好”“跑快点”,如今又要加上第三条——提前备好棺材吧。 马蹄声响,一辆高头大马从衙门方向驶来,朝着侠客山庄去。 马车晃晃悠悠,周围是护卫马车的人,一身肃杀之气,全都是高手,单个或许排不上侠客山庄前三十,但这里有好几十个人,还有隐在暗处之人。 这些人联手,就可抵一支军队。 他们有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护甲,以及最专业的护卫能力。 阿染眯起眼睛,打量着向他们靠近的车队。 百丈、七十、五十、三十…… 余焕惊呼与草丛融为一体,阿染同样如此,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支队伍就会立刻发现。 十丈、五、三…… 阿染无声张嘴:二、一。 下一刻,她一跃而起,长刀抽出,漫天红霞照在蓝刀之上,闪动着诡异妖邪的光芒,而后狠狠劈出。 “咻——” 箭矢朝她射来,在她动的一瞬间,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立在马车之上,朝她射击。 是百里! 而同时,另一人不败长枪祭出,试图抵抗长刀,护卫们一半拱卫,另一半扑向阿染。 她只是轻轻一转身体,险险擦过箭矢,没有丝毫迟疑,在一刀砍下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刀,完全不逊于第一刀,发动全部内力,狠狠从另一个角度挥下的第二刀! “砰——” 不败接住了第一刀,第二刀将马车砍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人滚出来,两个护卫扑过去保护,却还是被刀气刮伤,喷出鲜血摔在地上。 同时,又是两箭射向阿染,不败也提着长枪进行反击。 阿染半空中旋转,一跃而起,无视一切攻击,再次朝着地上那人攻去,这是最好的时机! 余焕瞪圆了眼睛。 ——这女人真是不要命! “砰!” “锵锵!” 她的动作太快,刀气刮了过去,那群高手们没有拦住,不败也晚了一瞬,长枪与长刀撞在一起。 就是晚的这一瞬,长刀之气已经砍向滚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阿染是想要还姜家清白,但杀掉段元立再还也一样,甚至可能杀了段元立后,寻找真相没了阻拦,更加容易呢。 当然,她也知道这不容易…… 果然,强行这一刀攻击,导致百里的箭矢有一根没能完全避开,钉入她的手臂,不败狠狠下压长枪。 而地上,即将被砍中的中年男人身体蜷曲,强大的缩骨功几乎将他变成一个幼童,堪堪避开,却也被刀气砍在身上,鲜血淋漓,整个人再次砸出去。 这根本不是段元立! 马车一旁,一个“护卫”动了动头盔,露出脸,与地上“中年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他留着一缕胡子,却极为风雅,像是文雅书生,而非叱咤朝堂的权臣。 这才是丞相,段元立。 “刀客阿染?”他神情平静,声音冷淡,“杀了她。” 阿染在心中啧一声。 果然,就知道段元立没这么好杀。 她一边试图避开箭矢,一边抵挡九曲钩镰枪一下又一下的攻击,刀与枪极致碰撞,不败每一下都打得她狠狠后退。 阿染眼神闪了闪,随即借着被不败击飞的瞬间,将一物狠狠抛起,长刀拍上去,砸向段元立。 她嘴角露出笑容,大喊:“帮我!” 余焕咬牙,将脸包好,提着软剑便冲上去,替阿染抵挡住破云箭,同时提着人就跑。 “嘭——” 身后马车旁,炸开。 百里也被连累,从马车上跌下去。 不败没追阿染他们,立刻折返接住百里,满脸焦急:“你没事吧?” 百里急道:“去看丞相!” 段元立已经被人搀扶起来,他受了伤站不稳,此刻捂着胸口面色难看。 阿染最后扔出的霹雳弹过于突然,而且找准了位置,若非身边人及时保护,以及贴身穿着的护甲,恐怕真要丢命。 但即便如此,此刻也伤势不轻。 段元立身体踉跄一下,盯着阿染消失的方向,沉着一张脸,吃下保命的药丸。 周围,所有人跪下请罪。 “是属下没保护好大人!”百里与不败跪在一起,面色难看。 第一次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到段元立,刀客阿染看起来已经穷途末路,却没想到一直藏着霹雳弹,就等一击必中。 她已经是第二次从他们眼前离开! 段元立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他们起来。 百里冷笑:“大人,箭矢上有离魂散,她活不下去。” 段元立皱眉:“常三娘说过此人似乎并不怕毒,她可能不会死。” 说完,他呛咳两声,擦掉唇边的血迹,沉声道:“发江湖追杀令,谁能杀刀客阿染,就能向侠客山庄提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是!” 不知为何,段元立突然想到刀客阿染扔出霹雳弹时那一笑……真是熟悉至极。 顿了顿,他吩咐:“重新查刀客阿染,重点查她的来历。” - 另一边。 余焕夺命狂奔,阿染露出笑容。 她跟萧老板学的,做什么都要留一手,也要尽可能高看敌人,一开始全力一击,就没指望能伤到段元立,她的后手一直是霹雳弹。 之所以没用,是要确定段元立在哪儿。 果然,马车里面坐着的不是段元立,这个老狐狸连出个门都是藏着的,不给人下手机会。 诚然霹雳弹攻击范围极大,但核心攻击处的杀伤力不一般,段元立这一次,不死也伤。 余焕见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将人扔在地上,气呼呼:“你真是找死,段元立是那么好杀的?” 阿染呛咳几声,捂着手臂坐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我本来也没想一次成功,我杀不死他,找点麻烦总可以吧?” 没人能杀段元立,连能伤他的人也没有。 但现在,有了她刀客阿染。 杀不死他,也要狠狠伤他一顿。 “值得啊?”余焕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不理解。 阿染点头:“解气。” 她眉梢一挑:“等我从云中回来,还找他麻烦。” 杀不死,但她解气,就很高兴,也就值得。 余焕:“……” 他无语,段元立真是倒了血霉,招惹上这么个操作离奇,还一点也不怕死的家伙。 第77节 他见阿染掏出金疮药,便上前接过:“我来吧。 ” 撕开手臂,看到泛黑的伤口,余焕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连天下至毒都不起作用?!” - 另一边,萧和青回了别院。 还没处理完手上的所有事情,黑玉便匆匆进来,一脸急切:“殿下,在刚刚,刀客阿染刺杀了丞相段元立!” “什么!”萧和青一惊,腾地站起来,“她人呢?有没有被抓到?” 说完便要往外走。 黑玉喘息着,缓过这口气才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的人说她丢了霹雳弹就跑,段元立受了伤,好像还挺严重的。” 萧和青停下脚步,这才长出一口气。 说是有事,原来竟是刺杀段元立,不过,她丢了霹雳弹就跑,应当目的是给段元立找麻烦。 黑玉脸上的震惊还没褪去,咽了咽口水:“阿染姑娘真是……格外胆大。” 萧和青揉了揉眉心,哪里是胆大,分明是胆大包天! 但好在,人没事。 想到此刻段元立的愤怒,萧和青又扬了扬唇角:“伤势严重?那也挺好,我还担心离京之后他会找麻烦,现在看来,应当是没空了。” 顿了顿,他再次皱眉。 阿染为什么对段元立这么大敌意?仅仅是因为之前的仇怨?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吩咐:“将赵太医与仲神医请来,我有话问他们。” “是。”白玉应下。 很快,两位赫赫有名神医便同时赶来。 仲神医疑惑:“殿下,莫不是受了伤?”要不然怎么会叫他们两个都来? 萧和青摇摇头。 他站起来,微微蹙眉:“孤找你们来,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殿下但说无妨。”赵太医点头。 萧和青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四岁以前武学天赋平平,后来突然变得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已非常人所能及?” 他确定姜姑娘已经死了,但刀客阿染…… 赵太医坚定摇头:“从未听过,天赋乃一个人根骨,是绝不可能更改的东西,若是能改,恐怕早已人尽皆知,处处是高手。” 他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 仲神医同样摇头,非常肯定:“一个人或许能通过各种天材地宝,以及勤学苦练提升天赋,对武学融会贯通,但都十分有限。所以武学之道,有时候根骨比苦练更加重要,儿时平平,长大天赋异禀,绝无可能。” 萧和青微垂眼眸。 他想起少时习武,姜长平说过,姜家姑娘天赋平平,在武学之上恐怕走不长久,就不让她习武了。 他也听说,姜长安总是偷偷教小侄女习武,搞得一身伤,被嫂子和母亲追着打,上蹿下跳…… 姜家姑娘是绝不可能有阿染的天赋,不到十八岁的天下第一刀,将修罗刀练到九成,已逼近顶峰,每一次战斗都更加强大。 况且…… 他确定她已亡故,没有侥幸。 萧和青呛咳两声,随即摆摆手,让人送两位神医离开,坐了许久后踏入密室。 他点了香,朝着所有牌位三拜,而后将香插入香炉,目光一一扫过所有牌位,在“何九州”的牌位上停留一瞬。 最后,他的目光放在牌位上“阿染”二字。 想到自己之前的怀疑,萧和青轻笑一声。 盼她是你,又怕她是你,如今这样,倒也是刚刚好,刀客阿染,合该驰骋江湖,百岁无忧。 - 七日后。 马州淮乡靠海,云中是淮乡一座山,这山并不高,但常年被海边水汽缭绕,如在云中。 相较于已经炎热的京都,淮乡凉爽,只是刚刚靠近,便觉通体舒畅,浑身舒坦,虽有些潮湿,却并不难受。 阿染从马上一跃而下,看向淮乡门头。 高大的门头可见曾经繁华过,但有几年没人维护,在潮湿的地方被雨水侵蚀,有了落败感。 相较于乌镇,淮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清、颓败。 余焕跟着跳下来,嘟囔:“也不知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竟然还舍得租两匹马,骑马过来。” 阿染往里面走,背着刀,随口回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要查云中门当年发生的事情,但云中门已经灭门,如今能不能找到线索也是难说。 至于租马,之前阿染受了伤还没好全,时间紧迫,也不是节约用钱的时候,余焕这家伙非要跟着,只得给他也租一匹,还得管他一路上饭钱。 余焕一愣:“啊?你也不知道?那你这么着急赶路?” 阿染:“萧老板在等着。” 余焕:“!” 他大惊:“他也在?你怎么不早说?!” 阿染还不了解他? 闻言面无表情:“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马就在这里。” 余焕:“……”来都来了,肯定要看看他们搞什么幺蛾子,反正上次已经出现过。 皇帝即将过寿辰,萧和青这时候还跑出来,到底为什么? 想了想,余焕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将脸围起来,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还嫌不够,把眼皮耷拉,完全就是另一个模样。 这时,阿染已经进了淮乡。 也不知道萧老板在哪儿,是已经来了还是在路上? 刚刚这样想着,就听到前面有动静,白玉的声音清晰:“喂喂喂,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强盗吗?!” 阿染眼睛一亮,快步过去。 萧和青、白玉、沐人九,以及一位不认识的黑衣女子正被人堵住路,旁边还有一擂台,上面站着一红衣女子。 阿染一愣,对眼前场景疑惑。 萧和青也看到她,立刻朝她颔首,露出笑容。 阿染快步过去,“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被堵了路,不让走。”萧和青解释一句,又看向阿染身后,挑眉,“这位是?” 余焕声音嘶哑低沉:“她刚认识的朋友。” 阿染扭头看他一眼,这回不扮演那个哑巴了? 余焕目不斜视。 他受够了上次想说话不能说,被人忽视的情形,这回打死不装哑巴。 萧和青眯起眼睛,意味深长:“我还当是阿染上次那位哑巴朋友,似乎有些相似?” 阿染:“上回那是余大,这回是余二。” 说完,她也不放在心上,好奇:“沐人九怎么也在,大内不忙?” 萧和青笑了,好看的眼眸深邃,眉梢微扬,“那就要多谢阿染姑娘,段元立受了伤,有人要浑水摸鱼找麻烦,段元立会很忙,所以,指挥使大人也就有空陪同。” 段元立这个位置,想要找他麻烦的人也有不少。 旁的不说,余江就蠢蠢欲动,如今受伤,倒是让京中局势浑起来,大内反而可以抽手。 沐人九没说话,只是对着阿染冷淡地点点头。 阿染对上他那张冷脸,龇龇牙,也没搭理他,又看向面前乱局。 白玉被人拉扯着,一脸抓狂:“我不去!” 阿染:“去什么?” 萧和青还没回答,前面媒婆便扬声道:“当然是比武招亲啊,快快,都上台,谁赢了这家女郎,便是这家夫婿!” 萧和青无奈:“我们刚到此处,便被他们围了起来,非让我们上去比武招亲。” 阿染:“?” 她一脸震惊:“这还能强迫?” 比武招亲,还能强迫人上去比? “我不管,反正你们从这里过,就必须上一个高手,去与我家闺女比武!”一汉子带着一帮人死死堵着路,摆明了不配合不让道。 白玉狂摇头:“反正我不去。” 萧和青:“我不会武功。” 沐人九面无表情。 那女子摊摊手,表示她是女的,去不了。 萧和青低声道:“我把黑玉留在京都办事,这位是大内密探,双成,此行需探查十几年前的事情,所以沐人九带了她。” 阿染与她对视一眼,客气地点点头。 而此时,媒婆与汉子将目光移到余焕身上。 余焕 狂摆手:“我也不去,我还没成亲呢,可不能干这种事儿。” 媒婆与汉子又看向阿染。 第78节 阿染:“??” 她摊手:“我倒是想打一架,但我是女的。”这姑娘非逼着别人和她打,恐怕是个高手,她倒是有兴趣,可人家是比武招亲。 话音落地,台上台下,新娘与媒婆、汉子异口同声—— “女的也行!” 说完,他们便将阿染推到台上。 阿染惊呆了。 萧和青等人也愣住。 阿染踉跄着站稳,那新娘却已经出手,手戴雷霆爪,尖锐锋利的金属爪牙抓向阿染,内功运转,动作凶猛。 阿染几乎是本能,一刀劈出去。 那新娘被击中,当场飞出擂台,砸在地上,只是一招,这位比武招亲的新娘就已落败。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那汉子,也就是新郎父亲一喜,扬声道:“这位姑娘获胜,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家绣娘夫婿!” 新娘捂着胸口,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阿染,羞答答: “官人!” 阿染:“…” 众人:“……” 第44章 绣绣 萧和青皱紧眉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一个媒婆,一对父女,以及一群家丁,在这个看起来破败的小村落极为突兀。 “阿染,下来。”他朝着阿染招手,眼睛却盯着地上那女子,眼神带着打量与怀疑。 阿染也觉怪异,她一个女的,这就被成亲了?搓了搓胳膊,赶紧从擂台上跳下去,想走。 “不能走!”新娘父亲带人围着他们。 媒婆伸出手拉住阿染,不撒手:“你不能走啊,你比武招亲赢了绣娘,就是绣娘夫婿,今夜必须留在李家!” 新娘也爬了起来,几步过来,泪眼婆娑:“官人……” 萧和青眉头紧锁,他一把将阿染拉到身后,抿了抿唇:“你们这到底是何意?” 汉子大声嚷嚷:“比武招亲,她既然赢了绣娘,就该娶绣娘。” 沐人九:“她是女子。” 媒婆摆摆手:“没关系,绣娘又不嫌弃。” 阿染探出头,补了句:“可我不想娶她。” 汉子瞪大眼睛,“那你上擂台做什么?比武招亲,上了擂台就作数,你还出手打赢绣娘,就必须与绣娘成亲,这是规矩!” 绣娘不说话,眼泪汪汪盯着她。 这时,双成压低声音:“此处有古怪,可以先答应他们,探查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顿了顿,她补充:“整个淮乡都有古怪。” 横竖阿染是女的,也不吃什么亏。 探知一切最好的办法便是顺势而为,融入其中,就能知道这些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闻言,阿染扬声道:“那好吧,我应该做什么?” 见她配合,媒婆一喜,与汉子对视一眼。 那汉子大笑:“走走走,去我家用饭,今夜好好款待我家新女婿,绣娘,给你官人引路!” 绣娘上前,挽住阿染手臂,将人往村镇里面的一处房屋拉去,阿染僵硬地回头看了眼,余焕对她挤眉弄眼。 萧和青落在最后,拧眉打量。 比武招亲的擂台还在,红绸缎带依旧挂着,但所有人都离开擂台,喜气洋洋,好似真有天大的喜事。 “奴家名李绣绣,官人叫我绣娘即可,我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官人今夜住我家,已经备了好酒好菜。”李绣绣挽着阿染,一脸羞怯。 阿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开手臂,清了清嗓子:“别叫我官人,听着别扭。” 李绣绣看着她,半晌,羞答答开口:“相公。” 阿染:“…………” 她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周围转移注意力。 淮乡与乌镇、京都不同,这是一个破落小渔村,连一家茶楼也没有,背靠大海,只有淮乡外一条官道,便是有人偶然路过,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歇脚。 阿染、萧和青、沐人九、余焕、白玉与双成一行六人,跟着李家人绕过小巷,被带进李家宅院。 李宅从外看依旧破败不堪,然而推门进去,阿染惊讶,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破烂的外表里面是华贵的装饰,梨花木桌椅干净漂亮,桌上摆着的花瓶乃精美瓷器,巨大的苏绣屏风摆在屋内,大气又华贵,就连挂着珠帘也是罕见水晶。 双成压低声音:“这家很有钱,瓷器是古董,屏风价值百金,珠帘乃拍卖品,连门锁都造价不菲。” 萧和青眼神微动,没说话。 李绣绣父亲李兆昆大喊:“来人,小姐比武招亲迎回了姑爷,去请里正和其他街坊邻居吃酒,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准备酒菜欢迎姑爷!” 话音落地,整个院中便热闹起来,仆从人人欣喜,东奔西走,有人搭桌子准备酒菜,有人出去请客。 怪。 怪异极了。 这些人彷佛都不在意阿染是女的,真就因为比武招亲回来一个姑爷而开心,尤其是李兆昆,喜形于色。 阿染与萧和青交换一个眼神。 这时,李兆昆又着人取来一荷包,交给媒婆作为谢礼,媒婆打开看,里面放着十两黄金。 她彷佛并不意外,高高兴兴收下,塞进包里便告辞离开。 双成压低声音:“不仅李家有钱,媒婆也很有钱,十两黄金,竟丝毫不意外。” 这绝不是寻常媒婆! 阿染盯着匣子,媒婆都走了,她仍看着大门方向,眼神复杂。 萧和青在阿染另一侧,此刻便倾身低语:“别羡慕了,你是这家女婿,或许会有更多黄金。”他眼中有笑意。 阿染:“……”说得我都心动了。 “里正、文老爷来了!”门外有人扬声道。 话音落地,仆从领着一老头与一中年男人进来,老头面色寻常,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眉宇间隐隐不快。 闻言,李兆昆几步上前,得意洋洋:“我家绣娘比武招亲,带回来了一位夫婿,武艺高强,只是一招,便将绣娘击落擂台!” “只是一招”四个字,咬得很重。 里正扯了扯嘴角,“那挺好。” 中年男人文老爷递出一个盒子,面色不大好看,“给你家绣娘的新婚礼物,姑爷呢?” 他一眼便注意到几个生面孔。 李兆昆接过盒子,看了眼,非常满意,交给下人后便指着阿染:“这位便是我家新女婿!” 文老爷将视线停留在阿染身上。 阿染模样清秀,身姿笔挺,背上背着的刀此刻没有包起来,一眼可见不凡,鼻尖一颗小痣,冰冷的脸平添俏皮。 文老爷愣了愣,眼神思索,彷佛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惊讶出声:“天下第一刀,刀客阿染?” 竟然是她! 阿染挑眉:“你认识我?” 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外看荒凉破败,但消息还挺灵通,阿染扬名才几个月,他们一个照面便能认出。 文老爷深吸一口气,眼神敬畏:“谁没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击败谷奇、单挑秀山派、灭了佛度寺……染女侠之名,便是淮乡偏远,依旧有所闻。” 说完,他深深看了李兆昆一眼,意味深长:“你可真是招了个武艺高强的好女婿。” 李兆昆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 他微微皱眉,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笑起来,越发高兴:“刀客阿染,天下一刀,放眼天下,武功高过她的人也不多,我确实招了个好女婿,哈哈哈!” 萧和青嘴角落下,就连阿染也察觉不对。 不仅李家,连文老爷和里正似乎都不在意她这个“新女婿”是个女的,他们更加在意她的武功。 这其中是有什么玄机? 里正与文老爷之后,又来了很多人,全都是来送礼的,每家每户一个匣子,李老爷也都高兴收下。 李绣绣上去帮忙接待,双成悄无声息换了个位置,站在可以观察所有人的角落。 客人络绎 不绝,彷佛李府已在举办婚宴。 沐人九低声道:“这里很古怪。” 萧和青眼眸深深,轻声道:“看出来了,淮乡表面贫穷破落,罕有人烟,实则不仅人数众多,还个个腰缠万贯,非一般之富。” 哪里是个破落小渔村,分明是无数巨富之家! 阿染疑惑:“怎么说?” 她能看出李家有钱,但其他来做客的人,虽然都带了礼物,却只是一个小盒子,衣着也普通。 双成走过来,压低声音:“你看这些客人,穿着寻常,但指甲干净,平时肯定不干活,衣服看起来灰扑扑,却都是上好棉布,行动时露出里面的衣服,是极好绸缎。 “再看女眷身上的配饰,看似不起眼,却都是好东西,刚进门这女郎只戴了一根钗,是上好羊脂玉。” 她抿了抿唇,眉眼间越发凝重,对萧和青与沐人九恭敬道:“我看到了,他们送来的礼物盒子里面装得都是夜幽蓝,无一例外。” 第79节 几人皆是一惊,便是萧和青也愣了愣。 只有阿染一头雾水:“夜幽蓝?” 这又是什么东西? 萧和青拧眉,神情凝重:“一种极为珍贵的药材,是鲎的血液,鲎放血为蓝,见日光凝成玉,可以佩戴,有安神愉悦之效,磨成粉入药,是世间珍宝,价值千金。” 顿了顿,他又道:“我之前给你的金疮药里面,便是加了少量夜幽蓝,才有奇效。” 阿染一惊。 这么珍贵的东西,这些人竟然拿来送礼?而且,淮乡这些人竟然人人都有夜幽蓝? 余焕呼出一口气,伪装的声音沙哑低沉:“怪不得这些人有钱,这个地方一定产夜幽蓝。” 这地方出产价值千金的夜幽蓝,就彷佛是背靠黄金,怎么可能不富裕? “夜幽蓝,比武招亲,伪装落败……淮乡这个地方,暗藏玄机,我们配合他们,看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萧和青道。 阿染闻言,叹口气。 怎么配合?当然是她继续当这个新“女婿”! 萧和青回过头,轻笑:“你若是不愿,那便换——” 阿染摆摆手,“就这样吧,我也想看这里有什么秘密,且先配合他们。” “相公!”李绣绣快步过来,挽住阿染手臂,“该入座了,诸位是相公朋友,也一道在我家用些家常便饭吧。” 一刻钟后。 燕窝、鱼翅、海参、熊掌、鹿茸……以及侠客山庄千日醉。 便饭? 看着面前这些东西,阿染挑了挑眉。 “诸位请用,莫要嫌弃小儿招待不周。”李兆昆招待客人,又笑看阿染,“绣绣,你今晚陪好染女侠。” “是。”李绣绣应下后,提起酒壶给阿染倒酒,眉目温柔,暗送秋波。 对面,双成突然道:“先给我来一碗!” 李绣绣一愣,本能看向阿染,然而阿染抱着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 她无奈,只得上前给双成倒酒。 双成端起酒碗,鼻翼微动,随即一口饮下,笑道:“好酒!” ——没毒。 不仅酒里面没毒,就连饭菜里面同样没毒,阿染几人越发疑惑,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 眼看一顿饭要结束,萧和青看向阿染。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后,萧和青突然拍下筷子,冷声道:“闹够了吗?你现在就跟我离开淮乡!” 他站起来,吩咐白玉:“把马车牵来。” 周围一静,李兆昆微微变脸,就连给阿染倒酒的李绣绣也手指一顿,明显慌乱。 阿染哼哼唧唧:“我觉得这里挺好,我不走。” 萧和青大步过去,拉着阿染的手就要走。 “不行!”李绣绣炸了,紧紧抓着阿染的另一只手,瞪着萧和青,“这是我相公,她既然比武招亲赢了我,就必须留在这里娶我!” 余焕双手抱臂,一脸兴味。 萧和青容貌世无双,在场不少女郎都在偷看他,这位李绣绣却只看阿染,还因为他要带走阿染而生气……这可真是有趣。 阿染一顿,故作纠结:“留下就要成亲,那还是走吧。” “不能走!”李兆昆差点跳起来。 周围家丁堵住门,满脸戒备。 阿染见此,冷笑,将今岁拍在桌上,挑眉:“你们拦得住我?” 狂妄! 但她是天下第一刀,有狂妄的资本。 李兆昆面色难看,青红难辨,而文老爷等人却是一脸看好戏,坐在椅子上没动,意味深长。 李兆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阿染与萧和青压低声音:“二位,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么多客人在呢,你们要是直接就走,我李家颜面扫地,绣绣也再无脸见人。” 顿了顿,他继续:“要不然这样,你们留一晚上,若是明日大婚染女侠还不愿意,我愿意备上黄金放你们离开。 “若染女侠看得上我李家小有家财,那便与绣绣成亲,我李家一切都是你与绣绣的。” 阿染:“……” 说实话,有点心动。 萧和青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是真心动,而非按照计划伪装,无奈又好笑。 只是一瞬,他的眉头再次皱起,假装心动:“当真?” “真的!”李兆昆信誓旦旦保证,“我便是想要强留,也留不下呀,今晚有篝火晚会,还有准备好的羊羔与烈酒,染女侠不如留下看看,我保证,你会喜欢我们李家的。” 阿染:“那好吧,我要好酒。” 李兆昆拍手笑道:“没问题,我这里还有珍藏的一坛大内百里香,待会儿就让绣绣送给染女侠。” 阿染眼眸微动。 大内百里香,这东西外面可难得,这寻常无权无势的李家竟然也有? 李绣绣上前,抓着阿染手臂,泪眼汪汪:“你别不要我。” 阿染:“……” 要不是李绣绣之前使雷霆爪时杀气腾腾,她恐怕还真以为此女是弱小娇娘。 她与萧和青交换一个眼神,不再“闹着”离开。 - 饭后,李兆昆又邀请大家去屋后沙滩欢庆,这彷佛是此地风俗,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沙滩上燃着篝火,悬挂着灯笼,烤着羊羔,热闹非凡。 淮乡人围着篝火继续玩闹,之前还不太高兴的文老爷他们,此刻也都放松下来,有人奏乐,有人跳舞,欢庆一片。 阿染一行人融入其中。 旁边放着百里香,阿染喝着酒,心情不错,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节拍,腿随意搭着,慵懒散漫。 萧和青端起碗,与她的酒碗轻碰,惬意地仰头饮尽。 近有篝火宴会,远有海上升明月,月辉照在海面,映着浪花朵朵,幽暗深邃。 余焕在另一边坐下,压低声音:“你们还喝得下去?这地方怪异得很。” 阿染:“所以我在观察。” 余焕:“……”屁,分明是喝的高兴! 他将空碗递出去,努努嘴:“给我倒一碗,千日醉很好,但百里香更胜一筹。” 阿染心疼,提起酒坛,嘀咕一句:“只剩下半坛酒了,你还和我抢。” 她给余焕倒了一碗,没倒满。 余焕啧了一声:“抠门。” 阿染正要抱着酒坛喝,面前又出现两个空碗——白玉与双成。 阿染:“……” 她咬着牙给一人倒了一碗,见里面还有,干脆转身:“沐大人,你要不要?” 沐人九一愣,随即缓缓举起酒碗。 一碗一碗,剩下半坛酒刚好全部倒完,旁边李兆昆和文老爷又吵了起来。 李兆昆:“这是我家绣绣喜事,你拉个二胡像是哭丧,难听死了,不会就别拉。” 文老爷咬牙切齿:“这是‘喜乐’,你个大老粗,不懂就别瞎说!” “谁不懂了?我就算不懂,还能听不出你拉得难听?” “你有本事你来! ” …… 听着吵吵闹闹,看着围着篝火跳舞的年轻人,几人酒碗轻轻一碰。 “今夜倒是久违的轻松。”白玉感叹。 萧和青没说话,却是喝下酒,眉目舒展开。 阿染喝完酒,一抹嘴,轻叹:“好久没喝了,还是这味道。” “你喝过?”双成好奇。 阿染一顿。 余焕倒在沙滩上,见阿染说漏嘴,翘着腿看好戏。 沐人九突然道:“之前大内失窃,旁的没丢,倒是存放许多年的百里香全被偷了,酿酒的酒痴坐在酒窖里面哭骂两日……” 他说着,意味深长看向阿染。 阿染脸颊带着酒气的桃红,杏眼睁大,“什么?竟然有人敢在大内偷酒?” 她一掌拍在沙子上:“真是太可恶了!” 众人:“……” 余焕喷笑出声,差点被呛着,坐起来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对面萧和青盯着阿染,眉目舒展,唇角含笑,星眸中映照着月亮与阿染。 余焕微顿,笑容敛起。 第80节 萧和青低语:“嗯,对,这么过分的事情,肯定不是我们阿染干的。” 阿染沉默,抬着下巴,试图顽抗。 李绣绣正在跳舞,她挥动着嫁衣,跳到阿染面前,长袖一挥,勾起阿染注意,捂嘴一笑:“绣绣为相公一舞。” 说完,她便对着阿染长袖飞舞,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一双眼睛看着阿染,眼波流转。 阿染刚好不想继续“百里香失窃”的话题,便认真看李绣绣跳舞,还为她打节拍。 这姑娘有武功,跳起舞来脚下有力,衣袖翻飞间与身后海浪相映照,彷佛连海浪都在为她伴奏。 一曲结束,她退开一步,脚下竟是一个字—— 【染】 阿染一愣,随即大笑着拍手:“好!” 李绣绣闻言,眉眼弯弯,她伸出手牵起阿染,拉着她往篝火处去,“那相公为我一舞,如何?” 阿染想了想,摇头:“我不会跳舞,只会玩刀。” 李绣绣捂嘴笑:“舞刀也好,坐着多没趣呀,相公来为绣绣舞刀。” “来一个!” “来一个!” 周围人顿时起哄。 阿染:“你真要看?” 李绣绣点点头,眼神真挚:“想看。” 阿染摸上刀柄,感叹:“那好吧,你退远些。” 李绣绣退开。 阿染:“再退开些。” 李绣绣再次后退,一脸疑惑,而后,阿染动了。 “铮!” 长刀抽出,蓝光彷佛照亮整个沙滩,刀一动,卷起惊涛骇浪,拍打在沙滩上,跳动的火苗瞬间熄灭,彷佛连天上的云都匆匆避开。 附近的人一动不动,被刀气镇压,有捧着酒坛的仆人直接跪倒在地。 文老爷一屁股坐在沙子里,瞪大眼睛,李兆昆吓得酒醒,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海浪疯狂翻卷。 玩闹的气氛一扫而空。 李绣绣僵硬在原地,半晌,结结巴巴:“相、相公……这、这、这舞刀、倒也不是、不是非看不可……” 阿染一顿,还举着刀,疑惑:“不看了?” 李绣绣硬着头皮上前,她抱着阿染手臂,顶着周围肆虐的杀气,结结巴巴:“不,不看了,天太晚了,大家都困了。” “好吧。”阿染无奈,收刀入鞘,嘟囔,“我才刚开始呢。” 白玉呼出一口气,从萧和青前面退开,双成松开本能握着武器的手,沐人九也重新放松脊背。 太吓人了。 余焕龇牙:“你才刚开始大家就没了兴致,等你一曲结束,这里估计都没活人了。” 周围,其他人刷刷后退。 文老爷爬起来,咳嗽一声:“今天晚了,明日再来参加婚礼,告辞告辞。” 里正也被人搀扶着,赶紧遛了。 李兆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扯出一个笑:“是挺晚了,我带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染女侠若是愿意,便与绣绣成婚。” 他引着阿染一行人回客房。 虽说有小插曲,但今晚还是很圆满,宾主尽欢,撇开暗潮涌动不谈,李兆昆的待客之道十分周全。 钱堆出来的热闹,也都是真。 李兆昆吩咐下人备水伺候客人洗漱,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物,仅从打开的门就能看出,几间客房陈设华贵,与外面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样子。 李绣绣牵着阿染:“相公快来看,喜不喜欢这间屋子?如若不喜,我让下人给你换。” 她眨了眨眼睛,羞赧:“你若是愿意,住我屋里也行。” 阿染回视她。 李绣绣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打架时霸气侧漏,虽伪装千娇百媚,却也很是有趣。 阿染突然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或是有求于我?” 他们看重阿染是因为她比武招亲赢了,当时李家拦着所有人,也就是说,无论男女,只要赢了比武招亲,他们就热情接待。 是有事所求?还是遇到麻烦? 阿染希望李绣绣坦诚。 闻言,李绣绣一顿,她对上阿染的眼睛,有些出神。 这双杏眼干净明亮,不纳世间污垢,她似一把刀,直来直去,看出问题,又对李绣绣的行为不解,便直接问,彷佛能乘风踏浪,劈砍一切邪祟。 李绣绣张了张嘴。 阿染眼神认真,一字一句:“无论何事,你都可以告知我们,只要你说,不必嫁我,我也会护你周全。” 没必要兜圈子,也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只要李绣绣向她坦白,她便会护她。 李绣绣拽着她的衣袖,突然踮脚,亲了她一下,低声道:“我们私奔吧,现在就——” “绣绣!”李兆昆突然出现,呵斥,“已经晚了,明日你便与染女侠成亲,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说话。” 阿染从突然被亲中回过神,皱眉:“你无须顾忌其他,告知一切,方能解决。” 她警告地看了李兆昆一眼,后者不敢靠近。 李绣绣却松开阿染的手。 随即,她露出笑容,依旧娇滴滴:“相公,我与你玩笑呢,我们明日再见。” 阿染皱紧眉头。 李绣绣却已经松开,挥挥手走出屋子,与李兆昆一起离开。 萧和青走到阿染旁边,握着她的手,突然问道: “李老爷,明日若是阿染愿意成亲,必要宴请宾客,天热,鸡鸭鱼需得新鲜,已经提前订好了吗?” 他语气寻常,似只随口一问,但却举起手,足够李兆昆看到他们二人交缠的手。 李兆昆一愣,随即回头,笑容灿烂:“当然已经备好,只待明日大婚!” 说完,他满脸温和:“客人们好好休息,若是需要什么,唤下人便是,海边有些吵闹,夜里关好门窗。” 叮嘱完,他才带着李绣绣离开。 踏出院门,李绣绣回头看了阿染一眼,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她很快收回视线,彻底消失不见。 萧和青却是倏地沉了脸。 第45章 线索 阿染疑惑:“怎么了?” 萧和青突然问起明日婚宴的酒菜,实在奇怪,得到答案后的反应更奇怪,阿染摩挲着刀柄,没想明白。 双成神情凝重,轻声解释:“婚宴需要大量肉食,如今天气热,必须得提前下定,确定好宰杀时间。阿染之前,李兆昆都不知道能不能招来女婿,怎么可能提前定下鸡鸭鱼?” 即便是明日,也尚未确定阿染是否会答应,怎么提前确定婚宴? “他刚刚的反应不对,这个问题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不是办婚宴的态度。”双成摇摇头。 他明明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定下鸡鸭鱼,却在萧和青问起时,本能撒谎,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他在迎合他们,试图让他们不产生怀疑。 白玉听到这里,悄无声息离开。 萧和青问阿染:“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染点点头,看向萧和青的手,举起来,“还需要握着吗?” 萧和青一愣,彷佛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手,耳根微红,“事急从权,阿染姑娘,冒昧了。” 阿染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白玉很快返回,神情严肃:“厨房没有婚宴的东西,倒是有猪、牛、羊,像是……祭品。” 阿染倏地皱眉。 萧和青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握着你的手,让他误会我们的关系,可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女婿是男是女,不在意女婿是否婚嫁,没有准备酒菜,只能说明——明日根本没有婚宴。” 不仅没有婚宴,还有……祭品。 “他们的目的是把我们留在这里,留一天。”阿染恍然,“今夜会有事情发生。” 最后一句十分笃定。 萧和青点点头。 月亮已经高悬,亥时过半,他冷笑出声:“不管这些人要做什么,今夜便能知晓。” 阿染:“淮乡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 来之前,他便说过云中这几年有些怪事,来了之后,这地方确实处处怪异,处处违和。 萧和青闻言,细细与她解释:“云中是淮乡东边靠海的几座山,当年镇北大将军的‘不道罪’闻名天下,使得云中扬名。但由于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这些年也鲜少有人过来,更鲜少有云中的消息。 “后来我着人特意调查云中,发现云中已经有好几年不太平,可具体发生什么,也无人知晓。” 所以,他才亲自过来。 第81节 阿染若有所思,他们的目的是云中,而云中就在淮乡,刚刚踏入便被李家拦住,以至于没能去云中门旧地查看。 “那明日去云中山上查看。”阿染道。 萧和青点头:“云中这几年的不太平或许与淮乡的诡异有关,今夜会有事情发生,都回房吧,各自小心。” 此处究竟有什么诡异,今夜便知。 沐人九点点头,率先回房。 双成也回自己的房间,白玉要守着萧和青,但也先行一步,只有余焕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阿染提醒:“你不会武功,今晚小心些。” “有白玉在。”萧和青闻言,眉目舒展,轻声道,“你是他们定下的‘女婿’,今夜恐怕你会更危险。” “放心吧,我不怕危险,睡了。”阿染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萧和青出声。 阿染疑惑地看向他,眼神茫然。 萧和青取出手绢,抬手,在她侧脸轻轻擦了擦,眼眸平静:“这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帮你擦擦。” 他垂着眼眸,月光映照着,极为好看。 果然是闻名天下的无双明月郎,可与皎皎明月争辉……阿染仰着头,眼神呆愣一瞬。 ——怎么有人能这么好看呢?到底怎么长的? 等他擦完,转身回到房间后,阿染才停住脚步,摸了摸脸颊,眼神困惑。 他刚刚擦这处,好像是李绣绣亲过的地方? 怎么就不干净? 摇摇头,阿染将这件事丢开,躺回床上去。 连日奔波,今夜又闹得很晚,加之喝了不少酒,阿染难得睡得深,半梦半醒间,她彷佛听见海螺声在耳边响起。 一声接一声,声声不断。 阿染迷迷糊糊坐起来,嘟囔:“什么声音?吵死了!” 明明关了窗的。 说完,她又躺回去,呼呼大睡。 一觉天明。 虽说关了窗,但到底距海太近,海浪声难以隔绝,阿染睁开眼睛,便听到窗外涛声不断。 在这样的清晨,反而有种与众不同宁静,让人心情舒畅。 抛开此地诡异不谈,淮乡是个好地方。 阿染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怕昨夜出事,她连鞋子都没脱,却没想到无事发生。 打开大门,院中萧和青他们已经出来。 余焕从树上下来,依旧藏着他的脸,声音沙哑:“你可总算醒了,昨晚没发生什么?” 阿染摇摇头:“没有。” 萧和青皱眉思索。 真是奇怪,按理来说,昨夜阿染应当遇到点什么才对……李兆昆的反应可是说明了今日不会有婚礼才对。 正在几人不解时,另一个院子响起尖叫声。 阿染看了眼方位,是李绣绣的房间! 她脚下一点,急速奔去,萧和青几人赶紧跟上。 前面已经乱了套。 “怎么可能?!绣绣昨日明明输了比武,昨日刀客阿染赢了,怎么会是绣绣!”李兆昆双目赤红,大怒。 他像是一同疯牛,到处乱窜,喊道:“绣绣!” 阿染几人这时赶到。 看到阿染还在,李兆昆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震惊与绝望交织,最后变成愤怒。 他扑向阿染:“你怎么会没事?!我的绣绣!” 阿染皱眉,沐人九一脚将李兆昆踹飞,砸在屋内屏风上,又落回地面。 李兆昆捂着胸口,已然是怒极:“抓住他们!” 家丁们一拥而上,然而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几人迅速解决。 阿染提刀走向李兆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呢?” 李兆昆咬牙,死死盯着阿染。 而此刻,里正等人也已经赶来,见阿染好好站在院中,同样皱紧了眉头,满脸不解。 里正呼出一口气,安抚道:“老李,不要发疯,海神已经选了绣绣,你只能接受。” “那是我的绣绣——”李兆昆愤怒,“都怪她,明明是她才对!” 他指着阿染,大声咆哮。 萧和青冷声道:“你们最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到底去了哪儿?又为什么应该是阿染?” 贡品,海神? 这淮乡果然有问题! 阿染不想废话,一脚将里正踢开,长刀扒出来,抵在李兆昆脖颈,冷着脸:“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许还能将绣绣救回来。” “不可能的,海神大人带走的人不会回来!”李兆昆满脸泪水,懊恼与痛恨。 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几近崩溃。 “我不是还在吗?”阿染虽然不懂他的话,但很明显,按照李兆昆的设想,出事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绣绣。 李兆昆一怔。 随即,他扑上前,抓住阿染衣摆,哀求:“你为什么会没事?海神为什么没带走你,而是我的绣绣,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指颤抖。 见他欲要配合,里正呵斥:“李兆昆,不准胡说!” 身后的淮乡人全都怒目而视,文老爷更是冷声道:“你若是乱说,将会被海神责罚。” 余焕与沐人九将他们扣住,里正咬紧牙关,死死瞪着李兆昆,威胁意味十足。 李兆昆身体颤抖。 阿染呵斥:“你尽快说出真相,我们才能去找李绣绣,即便已经遇害,也当为她找到凶手。” “不准说!”里正挣扎。 李兆昆眼神纠结,随即一咬牙,抹掉眼泪,“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即便是死,我也要找绣绣。” 里正几人还想说话,沐人九长鞭抽出,这才安静下来。 李兆昆看向阿染一行人,手握紧成拳,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淮乡每七日要向海神供奉一个人,这个人会是淮乡武功最高者,七日一到,夜里,海神便会收走贡品……” 从三年多前开始,淮乡每隔一段时间失踪一个人,一开始没有时间规律,经常有人失踪。 有人说,是被海神带走了。 开始很多人不相信,但后来,他们确定此地被海神庇佑,便开始接受海神存在,向海神供奉。 “供奉”逐渐变得有规律,每七日一次,这天晚上在淮乡的所有人中,武功最高者,将被海神带走。 这么几年下来,淮乡便没有武功高强者。 近几个七日,李绣绣已经是武功最高者,她便举办擂台比武招亲,李家留下能打赢她的人。 七日前的贡品是一外地高手,此人想要霸占李家家财,但还没等成亲,便被海神带走了。 昨日阿染赢了。 她当是淮乡武功最高者,贡品就该是她,可是,消失的人是李绣绣。 “绣绣!”李兆昆泪流满面。 而听完,萧和青等人却是沉默下来,面色难看。 阿染恍然,原来如此。 怪不得要比武招亲,因为要找一个比李绣绣武功高的人,不在意对方是否婚配,只要武功比她高,就可以替代她成为贡品。 比武招亲的违和得到解释。 阿染有一个疑惑:“淮乡如此危险,七日一个贡品,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李兆昆倏地沉默,淮乡人也个个都不吱声。 太阳刚刚升起,东边的光洒进屋内。 萧和青冷着脸,此时缓缓开口:“与夜幽蓝有关吧,你们留在这里,伪装贫困,实则富饶,因为此地盛产夜幽蓝,你们守着这个秘密发财,我猜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不说话,李兆昆更是垂下脑袋,满脸泪水。 他猜对了,因为夜幽蓝。 “我后悔了。”李兆昆捂着脸,浑身颓败,“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她为了我,哪怕身处淮乡这样的地方,也依旧勤练武功,可我却因为贪念,害死了她……” 他们早该离开淮乡的! 阿染还是不解,又问:“昨夜李绣绣危险,为什么不选择躲开?只要她昨天离开淮乡,应当会没事吧?” 她想到李绣绣的“私奔”之言,那一刻,李绣绣似乎动摇了,想让阿染离开,只是最终仍旧选择沉默。 却没想到,丢的不是阿染,是李绣绣自己。 李兆昆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文老爷大骂:“闭嘴!淮乡秘密守了数年,你竟然敢背叛海神,你不得——” 余焕将他一掌敲晕,顿时周围安静下来。 第82节 余焕:“你继续。” 萧和青看着李兆昆,试探着开口:“还是与夜幽蓝有关,是不是?” 李兆昆点头。 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全说了—— “淮乡的鲎长在云中,在海浪最深处,海神带走贡品的第二日早晨,海浪会避开,露出下面的鲎,只有两炷香时间。这里的鲎凶猛异常,云中又险,想要取血,必有武艺在身,武功越高,两炷香时间才能取得越多。” 这里武功高的人会成为贡品,偏偏取血正需要高手。 萧和青全都明白了,淡淡道: “清晨的两炷香时间,若是离开淮乡再折返,便不可能赶上取血,只有住在淮乡里面的人才来得及。 “你们为了多取夜幽蓝,家家户户都留有习武之人,夜幽蓝价值千金,你们不敢让外人来碰,都是自己人才知晓秘密。” 所以李绣绣明明危险,却还是留在这里,就为了海神取走贡品的第二天,去抢夜幽蓝。 “他们昨日为什么送夜幽蓝给你?”余焕好奇。 李兆昆抓着脑袋,“因为我们这一次为海神提供了贡品,按照淮乡规矩,每家每户都要给我们送一盒夜幽蓝。” 昨日所谓的庆祝,其实不是庆祝李绣绣招到夫婿,而是庆祝有了给海神的贡品,庆祝第二天又可以取夜幽蓝。 倘若是其他家提供贡品,也会如此庆祝,没有贡品,就没有夜幽蓝。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唯有你。”李兆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染,眼神复杂。 明明阿染才该是贡品,为什么会是绣绣…… 萧和青冷笑:“明明是你的贪恋害了李绣绣。” 让李绣绣一走了之,便无事发生,可夜幽蓝比黄金还贵,白捡黄金的事情,他们放不下贪恋,选择冒险。 而所谓冒险,就有极大可能遇险。 本是让阿染做替死鬼,可惜出了意外,也算是咎由自取。 李兆昆闻言,用手捶着脑袋,几近崩溃,阿染收回刀,没有丝毫同情,都是自作自受。 可惜那个小姑娘……到底也顺从了父亲的贪念。 “你们见过海神吗?”双成问。 李兆昆已经将全部事情抖出来,里正几乎可以预见,淮乡的秘密将要现世,咬牙切齿: “海神是死去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所化之神,你们走不出淮乡的!” 阿染面色一变。 萧和青几步上前,冷声道:“说清楚?什么姜长安?!” 里正昂着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阿染长刀刺入他的肉中,鲜血淋漓,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手上的刀寸寸往里。 若是不说,她会杀了他。 一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抓住刀哭道:“我说,我都说,不要伤害他。” 阿染拔出刀,收刀入鞘。 里正捂着伤口,还想开口,余焕在他背后一点,瞬间冷汗簌簌,说不出一个字。 老妇人擦掉眼泪,轻叹口气,娓娓道来:“这就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姜长安被杀,淮乡之人在云中建了姜长安庙,悄悄供奉他,怕人发现,便取名海神庙。 这十几年来,因为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来往人变少,导致当地人生活贫困,居住的人也越来越少。 三年多前,淮乡相继有人失踪,给本来就破败的淮乡蒙上阴影。 里正带人去供奉海神,求海神救命,当夜又有一人失踪,但第二日,淮乡人在云中的海神庙山下,发现海浪掀起,大量的鲎藏于下方,有两炷香时间可取夜幽蓝。 于是,自那日起,每七日供奉一个高手,第二日一早,淮乡人去抢夜幽蓝,而后跪拜海神庙,举行海神祭,再售卖夜幽蓝。 淮乡自此变得富有,由于淮乡无高手,不敢引人注意,方才故意伪装破败。 从一开始因为丢失人而恐慌,到后来“主动”供奉,不过是因“财”之一字,因“贪”之一念。 阿染恍然,怪不得这地方处处怪异。 高手会被“海神”抓走,偏偏取夜幽蓝需要高手,而这里的人空有“金山”,不敢被外人发现。 老妇人看了看他们,咬牙:“我知道你们有真本事,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被夜幽蓝蛊惑了,海神每七日就要抓一个人,还抓走了我的儿子,如果你们有办法,就帮我们除掉海神吧!” 这么久以来,也并非所有人都被蛊惑,仍有不少人清醒,恐惧着海神,但像老妇人一样敢说出来的,也是极少。 萧和青看出好几个人心动,到底没敢开口,这些人是忌惮海神神出鬼没的本领。 “你有见过海神吗?”沐人九问。 老妇人摇摇头:“没人见过。” “那贡品又是怎么失踪的?” 老妇人还是摇头:“我们都不知道,海神手段莫测,无论多厉害的高手都会消失,所以我们也不敢探查。” 她看了阿染一眼,这是唯一的例外。 萧和青问:“就因为拜了海神庙后,出现夜幽蓝,所以你们认为消失的人是被海神带走的?” “一定是海神!”里正执拗道,“海神是大将军化身,定然会将你们这些不敬之人碎尸万段。” 阿染一脚将他踹飞,冷笑:“你口中的大将军要是听到,听说自己成了吃人的海神,恐怕都要气活。” 她倒是意外,他们竟然还偷偷供奉姜长安,只可惜……“海神”绝非姜长安。 里正喷出一口鲜血,不敢再说什么。 “没人见过海神,也不知道高手们究竟怎么失踪,普通人海神不要,只要高手……也是奇怪。” 萧和青冷笑:“你们不出淮乡,那夜幽蓝是怎么卖出去的?不怕被人注意到?” “我们有一个稳定的买主,每次海神祭后就会来 淮乡收购夜幽蓝,也会帮我们采买贵重物品。”老妇人说。 “是谁?”沐人九逼问。 老妇人摇摇头。 这时,崩溃的李兆昆抬头,声音沙哑:“我们只知道姓姜,也是因为这个姓,所以我们才与他们交易夜幽蓝,也只与他们交易。” 姜长安就姓姜,他们以为夜幽蓝是海神的礼物,以为海神是姜长安化身,所以亲近姓姜的人。 姜!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几乎闪过同一个答案—— 姜玉楼。 萧和青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淮乡与夜幽蓝,他们倒是都能回答,但对于海神,这些人却一无所知。 疑团丛丛。 余焕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倒是让我想起了佛度寺,施粥是诱饵,这夜幽蓝恐怕也是诱饵。” 施粥让大量外地人前往乌镇,夜晚被佛度寺劫走。 而夜幽蓝是让淮乡人留在这里,并且不断给“海神”提供武艺高强的贡品,淮乡自己没有了,就会想办法诱惑别的高手在海神祭前一天留下,成为贡品。 “为什么要高手?”阿染疑惑。 萧和青摇摇头:“我也还没想到,或许与这所谓‘海神’有关,逮住‘海神’,就能知晓全部秘密。” 白玉:“淮乡没有高手,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足够装神弄鬼。” 里正突然冷笑:“你们知道侠客山庄排名第七吗?” “鲁山?”萧和青皱眉,“他是有许久没了消息,今年的侠客山庄排名也没出现,导致名次下降到十六,他在这里失踪?” “半年前有淮乡人成为贡品,那人的母亲不忿,便用千金招来鲁山,欲要找到亲人,可那次海神祭,祭品便是鲁山。”里正冷冷道。 鲁山这样的高手都悄无声息消失,怪不得他们对“海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白玉冷笑:“装神弄鬼。” 这时,四处探查的双成折返,她表情凝重:“我有一个线索。” 阿染几人全都看向她。 双成取下蝉翼手套,呼出一口气—— “从李绣绣闺房到外面街道,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我对比了脚印深浅,是她从屋内一步步走出去的。” 第46章 渡气 没人胁迫,没人掳走,是李绣绣自己一步步走出闺房,离开李家。 还真是撞鬼了不成? 闻言,淮乡人瑟瑟发抖。 “是海神,海神召唤了贡品!”有人匍匐在地上,虔诚磕头。 “闭嘴!”沐人九呵斥。 “有没有可能是她逃走了?按照所谓规律,昨晚也不该她成为贡品。”双成问。 昨晚他们没察觉任何异常,李绣绣的主动离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害怕而逃离。 李兆昆放下手,从喉咙挤出一句:“不可能!绣绣不会撇下我离开,她一直劝我搬离淮乡,我想多为她攒些嫁妆,她便一直陪着我,哪怕危险,只要我说,她都会听。” 这样的李绣绣,怎么会留下相依为命的父亲独自离开? 阿染轻叹口气:“嫁妆还不够吗?” 李家已经很有钱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一把刀,扎入李兆昆内心,他在短暂僵硬之后,手指颤抖,伸出手抓着脑袋,彻底崩溃—— 第83节 “是我错了,是我害了绣绣啊!” 只有一两银子的时候,他想着一百两收手,等有一百两了,又觉得一千两才合适,后来又想一万两、十万两…… 他总想要更多,终于,绣绣没了,方才醒悟。 他一开始,明明只是想给绣绣攒一件漂亮的绣衣、一点压箱底钱呀。 萧和青并不可怜贪婪的人,垂眸沉思,李绣绣不会抛下李兆昆离开,那就是说,她是非自愿离开屋子的。 有什么办法操控她离开? 莫不是真有什么海神召唤? 白玉搓搓手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萧和青突然问:“双成,能根据脚印找到李绣绣去了哪里吗?” “可以。”双成点头,抬脚往外走,“跟我来。” 阿染眼睛一亮,看着双成背影感叹:“这人的能力挺好用呀。” “双成是大内密探中最强的一个,十三年前的事情,只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来查,这并不容易,所以这次带了她。” 萧和青轻笑:“不必操心其他,你负责‘打人’即可,所谓海神,恐怕武功不差。” 阿染闻言,拍了拍抱着的刀,下巴一抬: “放心吧,打架我在行。” 海神,姜长安……淮乡这地方,或许真有“不道罪”的线索。 果然,她的选择没错,跟着萧老板一起行动,更容易寻找线索,接近真相。 萧和青眉眼温和,视线从阿染身上移开,又转瞬严肃下来,“里正,你们也一起来。” 说完,他与阿染抬脚离开,跟上双成。 李兆昆爬起来,跌跌撞撞跟上。 里正不愿意与他们折腾,沐人九长鞭缠住他,强行带人跟上。 - 云中。 淮乡东边便是云中,一行人越往里面走,表情便越凝重,待走到云中几座山中间,更是全都沉默下来。 双成站起来拍拍手上泥沙,“脚印很多已经消失,但基本可能确定,她到了这里,走向——” 双成抬头,一字一句:“大海。” 余焕一惊:“她自己跳海里去的?” 双成点点头:“附近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李绣绣会武功,只要她反抗,就不可能没有痕迹。”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不仅自己主动走出李家,还走到海边,跳进大海当中,着实奇怪。 “是海神的召唤。”里正看着大海方向,眼神恭敬虔诚。 阿染没理会他,看着前方,云中的几座山都不高,海水穿插在几座小山里面,常年的海水冲刷,临海一面是灰褐色石壁。 下方海浪翻涌,但此刻,靠着山的一些石头上面,站着不少淮乡人,他们早就看到阿染等人,戒备地看过来。 “他们这是……”阿染诧异,“等着取夜幽蓝?” 里正的妻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轻轻点头:“对,前面那一处就是取夜幽蓝的地方。” 她抬头看了眼太阳,估摸着时间,“再等一炷香时间,石壁旁的海水就会卷起,露出下面的鲎,他们此刻便是等着取血。” 家家户户习武之人,此刻都拿着工具在这里等着。 若非李绣绣出了事,李兆昆与李绣绣此刻也站在这里等待,想到这里,李兆昆越发痛苦,颓败地坐在地上。 财帛动人心,那些人盯着阿染他们,显然是害怕这群外乡人出手抢夺。 萧和青收回视线,吩咐:“去找找线索。” 白玉与双成点点头,四处查看,余焕也晃晃悠悠到处溜达。 萧和青又看向李兆昆:“我还有一个疑惑,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建海神庙,供奉姜长安?” 在天下人审判姜长安的时候,他犯下“不道罪”的淮乡,反而在偷偷供奉他。 李兆昆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声音沙哑:“我也不知,乡里的老人都说大将军是好人,除暴安良。海神庙不知是谁建成,我们只是偷偷上香,祈求平安。” 他咬牙切齿:“什么好人,他害我绣绣!” 阿染摩挲着刀柄,眼神冷下来。 “姜长安已经死了,所谓海神,不过是有人借着这个名头害人,这世间没有鬼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萧和青摇摇头。 他转身看向里正,蹲下来询问:“你们为什么说姜长安是好人?他明明屠了云中门,犯下不道罪……”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也诱人反驳。 里正闻言,呸了一口:“云中门都不是好人!霸道蛮横,欺压百姓,大将军杀得好,杀得漂亮!” “那是谁建的海神庙?”阿染又问。 “是一个年轻人,不过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他建好大将军庙后,便离开淮乡,从此再没有回来。”老妇人解释。 萧和青眉梢微动。 再没有回来,也就是说……那人是淮乡人,在姜长安被杀的时候,为他修建庙宇,那他肯定知道姜长安 是被冤枉的! 他是谁? 当初又发生了什么? 正在思索间,余焕突然喊道:“快看这个!” 他从水里捞出一只鞋。 李兆昆第一个跑过去,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余焕面前,“是绣绣的鞋子,是绣绣!” 他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而另一边,双成戴好手套,从卧在海边的石头缝隙中,捞出一缕连着发钗的头发。 她抿了抿唇:“我这里也有发现,这应当是李绣绣的头发。” 更可怕的是…… 这头发连着头皮。 沐人九几乎笃定:“李绣绣已经死了。” 李兆昆摇摇晃晃走过来,他手上抱着鞋子,一把夺过金钗,捧着那缕头发,手指颤抖抽搐,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呼——” “哗啦——” 太阳升到半空,在潮汐退到某个位置时,石壁之旁,海水翻卷,原本极深的石壁旁突然卷起大浪,海水退开一条道,露出海底石头与污泥。 从远处看,就像是有什么将石壁旁的海水强势劈开,场面骇人! 几人一惊,快步过去。 强势破开的海水之下,紧挨着石壁处,竟有五只鲎存在,它们安安静静趴在海草上,咀嚼着细小鱼虫。 而石壁旁本该击打石壁的海水竟向后翻卷,像是神力搅动,拨开海水一般。 白玉惊呼:“怎么会?!” 原以为所谓海神祭取夜幽蓝,是村民们谣传,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非人力所及,莫非当真是有海神存在? 里正等人早已跪趴在地上。 老妇人原本还配合他们,此刻苍白着脸,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错了,海神大人,我错了!” 这样的画面,谁见了不惊恐? 里正口中念叨:“你们对海神不敬,将会被海神惩罚,一定是因为不虔诚,所以今日的鲎才会变少!” 里正瞪着阿染一行人,眼神凶狠。 阿染同样好奇,淮乡人说,鲎是海神送给他们的礼物,不到海神祭,便是下水也寻不到鲎。 这些鲎是怎么来的?真是“海神”放这里的? 什么时候放的? 海水又是怎么卷回去的? 当真是奇怪! 而等着取夜幽蓝的那些人早已兴奋起来—— “是鲎!” “今天的鲎怎么少了些?快,大家快动手!” “让开,我们先来!” “感谢海神大人。” …… “装神弄鬼!”沐人九不信。 他一鞭子抽过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脚下一点,跳了下去,踩在海草之上,立在海水与石壁形成的缝隙中,皱紧眉头。 倒真是诡异。 脚下是一个斜坡,一侧是石壁,一侧是海水,可海水竟然被卷回去,让人可以安安全全站在“水中”。 萧和青看向阿染:“带我下去看看。” 第84节 阿染点头,带着他一跃而下。 双成也立刻跟上。 白玉与余焕则留在上面,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他们过于强势,可偏偏淮乡没有武功特别高的人,哪怕生气,被击退后后也只能忍着,站在旁边。 阿染落地,松开手。 萧和青身体一晃,脚下就是个斜坡,差点被海水吸过去。 阿染立刻拉住他的手腕,提醒:“小心点。” 这里有一股强大吸力,对武功高强之人没事,但萧和青不会武功,就很危险。 而他们落地后,那几只鲎探出脑袋,咬向他们,十分凶悍。 这里的鲎长得很好,从它们身上取的夜幽蓝,怪不得能让淮乡人全都富裕起来。 极多的鲎,极好的夜幽蓝。 沐人九一鞭子抽过去,蓝色鲜血撒了满地,地面有水,撒过去的蓝色鲜血融入水中,没能凝结成夜幽蓝。 “嘶!” 上面,无数双眼睛心疼不已。 这可是夜幽蓝啊! 萧和青几人不在意夜幽蓝,他们在观察周围,一切正常,没有其他人存在,但就是奇怪地形成一个可以取夜幽蓝的空间。 “阿染,你相信有海神吗?”萧和青问。 阿染摇头:“不相信。” 不相信有海神存在,更不相信海神是姜长安,所有害人的存在,都不可能是神灵。 倘若真有。 神佛不仁,也该是魔,可杀之。 萧和青笑了:“我也不相信。” 他的手伸出,轻轻挨着旁边往后卷的海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与拉着他的阿染一起吸过去。 “小心!”沐人九惊呼。 阿染反应很快,将刀插在脚下石头里,紧紧抓着萧和青,这才站稳。 而此刻,萧和青的衣服已经被打湿。 “奇怪。”双成见此,一脸沉思,“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吸力?” 萧和青盯着自己身上打湿的衣服,轻嘲一声:“能将人吸过去,将海水也吸过去并不稀奇,一定有什么玄机,双成,再找找。” 他们只有两炷香时间。 双成点点头,随后一头扎进卷起的海水里面,她放松了身体,没有抵抗,仍由身体被海水牵引。 她在旁边倒转的海水中旋转。 原来并非是海水翻转过去,而是旋转过去! 阿染紧紧盯着她,另一只手不忘抓紧萧和青,免得他被海水吸过去。 脚下有一只鲎咬来,她也只是一脚踹飞。 沐人九长鞭挥出,不让这些格外凶狠,似乎对人肉很感兴趣的鲎靠近阿染他们。 海中,双成旋转到了里面,速度变快。 她朝着他们抬了抬手。 阿染见此,长刀狠狠挥出,刀气劈砍向双成的位置,海水阻挡,强大的杀气将海水劈开一条道! “轰——” 她与一把刀,足够搅动一切。 萧和青惊讶。 阿染武学的领悟能力真强,竟然学到了用刀气劈开海水! 强势破开的海水在靠近双成时,停止下来。 而沐人九趁着海水被劈开这一瞬,长鞭挥出,缠着双成,将人拖了回来,砸在地上。 双成憋了这么久的气,长长吐出,急道:“海底有一道缝隙,吸力很大,根本不敢靠近。” 缝隙? 萧和青眉头一皱,拧眉思索。 随着时间过去,此刻海水与石壁的空隙在减少,已经只有一人宽,他们只剩下一炷香时间了。 阿染拿着刀,惊讶:“咦?” 萧和青几人猛地看过去,见她正盯着脚下,便顺着视线看去。 只见脚下石头上,横刀插入留下的痕迹还在,阿染刚刚随手将刀插在地面,插入过深,使得周围石块裂开,细碎的小石块落下,发出砸在水上的叮咚声。 若非都是高手,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恐怕很容易忽视。 萧和青眼睛一亮,“阿染姑娘!” “明白。”阿染点头,缓缓举起刀,将萧和青几人挡在身后,而后狠狠朝着脚下劈砍。 刀气翻涌。 “轰隆隆——” 脚下从前方裂开,石块与淤泥全部砸下去,而露出来的下方,竟然又是“海水”,是另一个海面! 下面还有空间! 向后翻转的海水突然停滞,重新砸回石壁,脚下原本踩着的地方全部坍塌。 阿染一把抓住萧和青,海水往下落,他们顺势而下。 海底之下竟然还有一个极大的地洞! 而这个地洞密封,藏在石头之下,唯一的缝隙就是海底的洞,海水从洞一样的缝隙里面被吸入,一点点灌入地洞,形成又一个“海面”。 这地洞空旷,却不是什么也没有,还有许多……尸体。 萧和青脑海中闪过什么,思绪试图将一切线索串起来,海下空旷的地洞、尸体、海底缝隙、七日、鲎……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绪飞速运转。 阿染盯着下方,皱紧眉头。 又是尸体! 无数骨架堆叠在一起,最面上那具分明就是李绣绣! 鱼虫啃食着李绣绣的尸体,随着他们一起掉落的鲎,迫不及待游向尸山,张大嘴巴,欢快地捕捉那些啃食尸体的鱼虫。 这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 “呜呜呜——” 双成打着手势,示意离开。 沐人九长鞭勾住李绣绣尸体,点点头,他们在水下待得时间已经够久,是要离开换口气。 萧和青挣扎几下。 阿染一直拉着萧和青,但刚刚只顾看李绣绣尸体,没注意他的情况,此刻感受到他在挣扎,才想起他没有武功。 阿染一惊,忙看过去。 萧和青正闭着眼睛。 阿染:“!!!” ——完蛋,她不会把萧老板害死了吧? 她可还等着他查真相呢! 几乎没有思索,阿染脚下一动,身体凑上前,紧紧贴上他的唇,渡了口气过去,唇齿相依,气息流转,海水挤压。 萧和青倏地睁开眼睛,眼神惊讶。 阿染退开,用眼神传递信息:还好吗? 萧和青迟疑一瞬,缓缓摇头。 阿染忙再凑上前,内力运转,又渡了一口气过去,她内力极高,儿时跟着姜长安学过凫水,在水下可待不短时间。 沐人九皱眉,指着水面。 然而萧和青摇摇头,反手指着下方。 双成明白了,眼睛一亮,朝着下方游过去,沐人九抿了抿唇,不去看萧和青,跟上双成。 阿染眼神疑惑:嗯? 萧和青勾了勾唇,指着下方,示意她跟过去。 阿染:你没问题? 萧和青点了点自己的唇,一双眼睛深深望着她,阿染龇牙,凑上前,渡了口气过去。 萧和青眉目舒展。 于是,她带着萧和青跟上双成与沐人九,怕他死了,时不时得给他渡口气,若是她迟了,他还会扯扯她手臂。 双成已经到了下方,潜入最深处。 阿染带着萧和青跟上来。 他扯了扯阿染手臂,又点了下自己的唇,张开手,阿染熟练地凑上前,给他渡气,萧和青眉眼微扬,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 随后松开时,萧和青收回视线,转身游向深处,摩挲着洞底几块石头。 阿染满脸疑惑。 第85节 “咔嚓——”一声响,石头突然挪开,外面亮光透进来,同时海水向外流走。 阿染一惊,脚下一点,像鱼一样游了出去。 萧和青跟上她,速度丝毫不慢。 竟然出来了! 外面是一片沼泽,从石洞汹涌而出的海水沿着沼泽流向其他地方,阿染抬头望去,他们还在云中,只是绕到了侧面。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果然如此。” 阿染问他:“你没事吧?”在水下都喘不过气,现在看上去倒是还好。 萧和青扬起嘴角,轻声道:“没事,还要多谢阿染。” 阿染摆摆手,“小事。” 他们已经说好了,他查案,她出力,自然要保证他的安全,要是他死在水下,那才真是污了她天下第一刀的名气。 “走吧。”沐人九提着李绣绣已经被啃食过的尸体,回刚刚采集夜幽蓝的地方。 淮乡人都在那里,还有问题需要问问他们。 阿染几人跟上。 白玉等人站在原地守着,此刻淮乡人因为空隙突然消失而崩溃,里正更是捶胸顿足—— “你们得罪了海神,都怪你们!” 哪怕武功不够高,淮乡人还是围住了白玉与余焕,他们人多,且都有武功,真要是不管不顾,这两人也不能轻易脱身。 白玉眼神戒备。 淮乡人愤怒异常,有人喝道:“都是因为他们,今日的鲎已经少了,他们破坏海神的福泽,连缝隙都消失了,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海神带走了他们同伙,只剩下他们二人,我们一起上!” 一行人正要扑上去。 “咦?公子?!”白玉盯着前方,惊呼。 淮乡人本能回过头,却发现阿染一行人从后方绕过来,他们全都打湿了衣服,沐人九长鞭还缠着一具尸体。 这些人哪里是被海神带走,分明还都活得好好的。 里正等人面露震惊,不可置信。 “你们怎么从后边过来?下面有什么?”余焕疑惑追问。 明明在水下,也没见离开,怎么绕到后面去了? 海水可不通后面! 萧和青淡淡道:“你自己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焕龇牙。 他倒是想下去看看,但他不会水啊。 ——真以为谁都和他萧和青一样,极擅凫水,在水下待多长时间都没关系啊! 第47章 神迹 “啊——” 李兆昆尖叫一声,扑向沐人九提着的尸首,“绣绣!” 将尸体带上来,本来目的就是为了作证,李兆昆认出是谁,沐人九便将人丢给他。 哪怕知道李绣绣已经遇害,真见到尸首,李兆昆还是更加崩溃,紧紧抱着破烂的尸体,满脸泪水。 里正身上伤口已经上了药,此刻走到淮乡人面前,冷着脸质问:“你们从哪儿找到贡品的?” 从海神索要贡品到现在,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消失的人,哪怕是尸首。 李绣绣是唯一一个。 “莫不是他们真的得罪海神了?海神连贡品都不要了?” “你们究竟做什么了?!” “今日的鲎已经少了,时间只到一半又被他们中断,如今贡品都还了回来,会不会以后海神再也不接受我们的供奉了?” “都怪他们!” “杀了他们!” …… 淮乡人七嘴八舌,全都愤怒地盯着阿染一行人。 海神对于淮乡,不单单是夜幽蓝,即便没有这几年的夜幽蓝,过去十年间,他们每次出海也都会供奉海神,早已是精神支柱。 此刻只要一想到被海神抛弃,全都愤怒起来。 有一人甚至提刀过来。 阿染掏了掏耳朵,喝道:“闭嘴!” 这一声冷厉异常,她的刀反手一挥,不仅直接砍断对方的刀,甚至还将人击飞,砸在地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只要怕死,就不敢冒犯。 耳朵清净了,阿染这才看向萧和青:“你说吧。” 萧和青眉眼间染上一抹笑意,但视线移到淮乡人身上,又冷漠下来,他上前一步,扬声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海神存在,李绣绣的尸体是我们在水下发现,不仅有她,淮乡这些年所有失踪的人,都在下面。” 怎么可能见到尸体? 尸体都被丢进了海底地洞里面。 “胡说!”里正喝道。 萧和青:“你们不信,可以自己下去看。”李绣绣的尸体就在眼前,他们到底有没有说谎,一目了然。 里正梗着脖子:“即便尸骨还在下面,那也是海神享用过后,将躯壳留在大海中,海神本就是海,他们的尸骨在海中,又有什么奇怪?” 萧和青闻言,冷冷一笑,反驳道:“是不奇怪,那要是死法奇怪呢?” 他看向双成。 双成此刻正蹲在李绣绣旁边,戴着手套查看,李兆昆紧紧抱着李绣绣,双目呆滞。 双成站起来:“死者并非死于溺亡,脖颈上有两个指印,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死于内力搅动,五脏六腑筋脉碎裂。” 顿了顿,双成觉得奇怪:“她好像……内力没了?” 众人一怔。 阿染眉头拧紧,武功没了,内力搅动,筋脉碎裂,这到底是什么死法?那所谓“海神”,究竟做了什么? 萧和青看向里正,神情平静:“你们看她脖颈上的指印,再看看她的死法,真的是神灵干的吗?” 神灵无需如此大费周折,神灵也不会掐住脖颈,让人筋脉碎裂,神灵更不需要用内力搅动…… 萧和青:“ 分明是有人假借海神之名,行害人之事!” “一派胡言!”文老爷被人搀扶着过来,咬牙切齿,“你们说海神是假的,那贡品是怎么消失的?海神送给我们的夜幽蓝又是怎么回事?海水翻卷,非人力所能!” 不是人,那不正是神? 萧和青笑了:“我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李绣绣消失定然是因为凶手,原因未知,不过,夜幽蓝与海水翻卷,我倒是知道原因。” 淮乡人一愣。 阿染也看向萧和青,她知道海水翻卷肯定与下方的地洞有关,只是,阿染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萧和青已经猜到了? 此人虽无武功,却也当真可怕。 阿染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 余焕走到旁边,压低声音轻嗤一声:“知道他长得好看,也用不着一直看吧?” 顿了顿,他嘟囔:“我长得也很好呀。”也没见你多看我几眼。 阿染看向他。 余焕眨了眨桃花眼,朝她暗送秋波。 阿染表情古怪:“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余焕:“…………”忘了他进行过伪装,此刻是中年男人模样。 余焕捂脸。 阿染唇角微扬,又看向萧和青。 萧和青此时走到海边,指着取夜幽蓝处,“靠近石壁的海水很深,但此处脚下是斜坡,反而是海水极浅处。 “我们在下方发现一个极大的地洞,想来你们也都看到我们进入了地洞中,地洞密封,里面只有尸首与海草、鱼虫,但这样密封的地洞,只要稍加处理,就能成为一个天然的机关。” 里正抿了抿唇,淮乡人也都安静听着。 萧和青继续:“在地洞上方开一口,当地洞里面什么也没有时,就能产生强大的吸力,将海水吸进地洞,形成旋涡。 “而取夜幽蓝处下方乃斜坡,海水很浅,旋转的海水与石壁之间能形成一个缝隙,当地洞的水逐渐填满时,缝隙不断缩小,直到彻底填满,缝隙消失,时间为两炷香。” 阿染恍然大悟。 有人听不明白,但也有人听明白了,里正黑着脸,沉声问:“不可能!即便你说得都是对的,那地洞的海水已经填满,如何七日一轮回?” 阿染想到他们出来的地方,惊讶道:“是地洞下方那个出口,沼泽地!” 第86节 怪不得云中那处一片泥泞沼泽,分明是长期放水所致。 萧和青点点头:“对,地洞下方有个人为制造的机关,如果我没有猜错,双成之前不敢靠近的旋涡中心,也是一个机关,当地洞海水填满后,机关就会自动堵上缝隙。 “海神祭前一夜,凶手害人之后,会绕到后山地洞出口,打开出口放水,出口位于地洞最下方,海水放完的瞬间,及时封闭出口,洞内便会产生强大的吸力,将上方缝隙机关拉开,形成旋涡,两炷香时间灌满海水,缝隙合上。” 顿了顿,他补充:“即便出现差池也无妨,凶手乃高手,可以自行操控机关,也能搅动地洞内的‘气’,使其产生强大吸力,形成旋涡。” 所谓的神迹,其实就是一个机关。 取夜幽蓝的地方,下方有一个巨大地洞,地洞上面有一个口子,下面有一个出口。 海水填满时,上方空隙会堵上,海水全部消失,上方缝隙就会打开,形成旋涡,产生神迹。 而凶手唯一需要做的,是在取了“贡品”后,去山后打开出口,让海水流出,及时封闭上门。 他封上出口时,取夜幽蓝的地方,神迹便成。 两炷香时间海水填满地洞,所以每日取夜幽蓝的时间,都是两炷香,根本不是什么天赐时间,而是一个机关! “不,不对!那些鲎又是怎么回事?”文老爷抿唇。 双成从尸体上取下一只鱼虫,举起来给他们看—— “因为这个,石洞里面堆着尸体,这些鱼虫以尸体为食,海神祭当日,缝隙裂开,细小的鱼虫被绞碎,融于水中。 “也因为它们太小,旋涡形成时,反而被逆向带出,吸引了石壁之下生长的鲎,它们喜吃鱼虫,而这些鱼虫啃食人肉,所以此地的鲎异常凶猛,会攻击人类。” 长期吃人肉相关的鱼虫,这些鲎也会将人看作食物,攻击人类。 文老爷一滞。 这一瞬间,他们都想到每次取夜幽蓝时,那些鲎嘴里咬着的鱼虫,似乎……鲎真是为了吃鱼虫而来。 萧和青微垂眼眸,冰冷道:“尸体吸引鱼虫,鱼虫吸引鲎,你们又取夜幽蓝,哪有什么神迹,是所谓‘贡品’的血肉,滋养夜幽蓝。” 这些年淮乡失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亲朋?如果猜测都是真的,那他们这些年…… 到底被骗成什么样子? “不——”里正摇头,咬牙切齿:“你说的都是推测,不是真的!” 阿染问:“能试试吗?” 这些人,恐怕要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才会相信,她也挺想看看,这机关到底如何运转。 萧和青点头:“自然可以。” 他扭头看向白玉与双成。 双成取下手套,指着海下:“可以用石头与淤泥修补阿染姑娘破开的地洞,你们不相信,那就与我们一道填补缺口,试上一试。” 淮乡人面面相觑。 李兆昆站起来,眼神狠戾:“试!” 里正也点头:“那就试试。” 所有人一起出力,即便阿染那一刀砍出来的缺口过大,他们也能潜入水下,修补出来。 半个时辰后,缺口修好。 沐人九去山后关上了石洞出口。 白玉跳入水中,扬声问道:“你们先跟我一起去看看那缝隙是不是已经闭上。” 里正点头,文老爷与几个淮乡人跳入水中,李兆昆抱着李绣绣尸体,抿唇站在石头上。 片刻后,文老爷冒头,面色难看。 “怎么样?”里正问。 文老爷抿唇:“没有了缝隙。” 白玉轻嗤一声,依旧待在水下,并没有上岸,同萧和青汇报:“公子,地洞的水是满的,缝隙闭合上,没有之前的漩涡。” 一切已经就绪。 沐人九再次离开:“我去放水。” 萧和青喊道:“在水放完的一瞬间,记得关好门,不能让外面的‘气’进去。” 沐人九点头,消失在原地。 萧和青数着时间。 灌入需要两炷香时间,放水的出口比缝隙大,不到两炷香时间,海面突然有了动静。 “快看!”有人惊呼。 “哗啦——” 一声突兀的响动,不大,但此刻所有人都盯着海面,自然全都看到、听到。 只见下方旋涡形成! 先是旋涡,随即石壁旁的海水突然翻卷,挨着石壁,一条缝隙缓缓形成,如同海水被强势破开。 里正等人大骇。 没有海神、不在该出现的时间,依旧有了相同的缝隙! 与曾经无数个七天他们见到的“神迹”一模一样,可这一次,这“神迹”是他们亲自铸成! 白玉又一头扎下去,不敢靠近,但他的身体在水中旋转,十分明显,片刻后,白玉挣扎冒头。 他从水中爬出来,回道:“旋涡中心,缝隙出现了。” 萧和青的所有推测都没错。 根本没有神迹,这只是一个机关! 文老爷等人钻出水,个个表情复杂,里正身体晃了晃,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倒在地。 海边,所有人无言,久久沉默。 老妇人声音沙哑:“所以,都是假的,淮乡的石壁之下本就生活着鲎,有人假冒海神之名,掳走淮乡高手,制造神迹……” 真相 都在他们眼前展现。 什么人力不可为?他们分明亲自重现。 鲎本来就有,鲎被吸引出来,长得好,是因为他们淮乡无数高手的血肉滋养,这些年,因为害怕夜幽蓝秘密暴露,失踪的大多数人都是淮乡本地人,是他们的亲人! 没有海神,没有祭品,只有骗局。 凶手的算计与他们的贪婪,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这些年以为“天赐”的财富,其实是淮乡人血肉滋养出来。 性命被算计走,血肉滋养夜幽蓝,他们以夜幽蓝发财,又死守着这个秘密,供奉海神,提供“祭品”。 旋涡形成,鲎凶悍,要武功高强才能取血,武功高强,又被凶手弄走,滋养夜幽蓝…… 是循环,也是因果。 没有海神,没有神迹,只有凶手和被贪婪欲望蒙蔽的他们。 撕开神迹伪装,赤裸的真相让欲望血淋淋展现。 “哈哈哈哈哈!”李兆昆大笑出声,紧紧抱着李绣绣,撕心裂肺,“绣绣,真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他眼神一变,握着的那支金钗插入脖颈,鲜血喷溅,他抱着绣绣,眼神解脱,倒入大海当中。 扑通一声,鲜血晕染开。 淮乡人再无人出声,久久安静。 阿染想到那个给她跳舞、亲她的红衣姑娘,本该是鲜活的少女,可惜了,她轻叹口气。 ——这世间果然无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阿染不想看淮乡人的震惊与崩溃,扭过头问萧和青:“凶手为什么只要高手?又是怎么掳走人的?” 萧和青摇摇头:“如今看来,凶手与姜长安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近几年借了姜长安海神名号,哄骗淮乡人,以夜幽蓝为诱饵,蛊惑他们,让淮乡人助凶手达成目的。” 至于目的,目前尚不知晓。 但一定与李绣绣武功尽失,内力搅动,筋脉碎裂有关。 老妇人哀求:“求求你们,帮我们找出凶手,为死去的淮乡人报仇!” “我们自会找出凶手,以免凶手再害人,但报仇……” 萧和青轻嘲一声:“害死淮乡人的,仅仅是假借海神之名的凶手吗?” 说完,他与阿染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凶手仅仅是作恶之人吗? 不,分明还有贪婪的他们。 李兆昆为什么自杀,因为,他知道,杀死李绣绣的不仅是凶手,还有他的贪婪。 若非被夜幽蓝蒙蔽双眼,这些年,淮乡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异?怎么会信奉海神至此? 一行人转身离开,身后,无数痛苦的悲鸣,并未让他们回头。 “去哪儿?”阿染问。 萧和青想了想:“去看看海神庙吧,凶手暂无线索,那就先放一放,去找我们要查的真相。” 凶手关上石门后便已经离开,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从头到尾都没露头的人并不好找。 那便先稍稍放一放。 海神庙在云中门旧址上,他们去海神庙,也就是去看过去的云中门,十三年前的云中门已经被屠干净,海神庙却建在云中门之上,这其中必有玄机。 阿染点点头,几人一道上山。 - 夜幽蓝在云中山下,抬头就能看到海神庙。 他们没走多久,便走到了海神庙门前,这些年淮乡人信奉海神,但淮乡扮穷,海神庙也就十分简陋。 原本这个时间,淮乡人会拿着夜幽蓝去举办海神祭,今日他们戳破“海神”骗局,海神庙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淮乡人,但之前点的长明蜡依旧燃着。 第87节 “分头查看吧。”萧和青道。 阿染点点头,率先走向一个方位。 余焕眼珠子转了转,跟上去。 云中门的山头不大,十三年过去,原本的遗址也毁得差不多,只能看到一些倒塌的建筑。 阿染四处翻看,找不到线索。 余焕悄无声息跟上,幽幽道:“你倒是听萧老板的话,怎么,喜欢他?” 阿染这个人,无拘无束,行事总让人意外,突破想象,偏偏这次来淮乡,她格外配合萧和青。 之前在佛度寺也是。 她这样的人,会听人安排? 阿染微顿,继续查看。 她当然要听萧老板的,因为,他们是同一个目的。 余焕凑过来:“说说呗,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染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挺喜欢的,他很聪明。” 余焕一滞。 半晌,他喃喃:“那我呢?” 阿染已经走远,这话声音又小,她没听清,扭头问:“你说什么?” 余焕摇头:“没说什么。” 阿染无语,继续寻找线索。 余焕拨动着腰间剑穗,亦步亦趋跟着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喜欢萧老板……那你还想当太子妃吗?” 阿染翻看脚下的石柱,头也不抬:“当然,太子妃只能是我的。” 余焕挑眉。 这话是有陷阱的,阿染还不知道萧和青身份,但她仍然要当太子妃,只能说明“太子妃”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倘若太子不是萧和青,她是否依旧要当“太子妃”? 太子妃,姜家案。 她又如此配合萧和青…… 余焕眼神闪烁。 这十三年前的旧址,什么信息也没有,阿染烦躁地皱起眉头,转身往回走,只能去问双成和萧老板有没有发现了。 余焕站在原地,轻声问:“阿染,你到底是谁?” 阿染诧异回头:“我就是我呀,你想问什么?怎么怪怪的。” 余焕对上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没什么。” 阿染转身就走。 余焕深深看着她的背影,风吹起衣摆,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阿染返回海神庙。 “怎么样?你们有什么发现吗?”她问。 沐人九也回来了,摇摇头:“没什么发现,旧址破坏严重,已经看不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双成点点头。 萧和青抬头看向海神庙,破败的庙宇立在旧址之上,像是镇压着什么,也像是宣告着什么。 “修建海神庙的石材与砖块,像是就地取材,用云中门的建材修建这座海神庙。”他道。 阿染:“是有些像。” 顿了顿,她补充:“当初的姜长安只是屠了云中门,那彻底毁了云中门建筑的人是谁?为什么将海神庙修在这里?” 海神庙供奉姜长安,灭了云中门的是姜长安,在云中门旧址上、用云中门建材修建这样的庙宇,倒像是—— 赞扬姜长安灭云中门。 萧和青心中一动,他想了想,取供案上放着的香,在燃着的蜡烛上点燃,三拜之后,插入香炉。 他转身道:“毁了这座海神庙吧,我想看看用云中门建材修建的海神庙,是否有玄机,或许,线索就在这里。” 白玉点头,正要动手。 阿染突然道:“我来吧。” 她抱着刀,缓缓走上前,沐人九抽出长鞭:“还是我来。” 阿染摇头。 她的眼睛望着姜长安像,很快收回,抿唇挥刀,磅礴的刀气冲开,整个海神庙轰然倒塌。 ——二叔,阿染会为你正名。 海神庙坍塌,里面立着的石像缓缓倒下。 萧和青摆摆手,将眼前的烟尘挥开,而后便立刻上前查看。 阿染深吸一口气,刀背擦过虎口,潇洒收刀。 萧和青仔细查看后,皱眉:“海神庙确实是用云中门的石柱与砖石修建而成。” 他翻开一块石头,上面还写着——琳琅殿。 显然,这是云中门某殿的石匾。 “用匾额修建海神庙,此人深恨云中门。”双成说完,掀开石头,露出的柱子上雕刻着云朵花纹。 这是云中门的标志! 以云中门躯壳,供奉屠杀云中门之人,这个的存在海神庙就已经说明一切。 阿染搬开姜长安石像,正下方似乎连接着什么,她直接用今岁刨开,皱眉:“有东西。” 萧和青立刻快步过来。 其他人 也都围过来帮忙,几人合理刨出下面的东西。 “放在姜长安石像之下,真是镇压。”萧和青蹲在地上,话音落地,就见阿染已经将东西刨了出来。 那是一块招牌,大大写着三个字—— 云中门。 阿染:“这是云中门的牌匾?” 双成点头,轻叹:“是,看来我们的猜测都是对的,建立海神庙的人,知道姜长安为什么灭云中门,也知道云中门罪孽深重,不道罪另有隐情。” 阿染深吸一口气。 余焕疑惑:“这个寺庙到底是谁建成的?” 萧和青摇摇头。 毕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李兆昆也不知道是谁修建海神庙,如果他们在这里找不到线索,就只能去逼问里正等人。 乡里面的老人留着海神庙,还说姜长安是好人,或许,还能从他们那里知道是谁修建。 思索间,他伸出手,摸向石头牌匾,随即一凛,猛地抬头:“另一面有字!” 众人一震,全都来了精神。 姜长安石像之下镇着云中门牌匾,而牌匾的另一边还有字,修建之人,定然藏了秘密在下方! 一定与当年的“不道罪”真相有关。 阿染冷着脸,双手捏住牌匾,狠狠翻开,“砰”一声震响,灰尘扑面,隔着灰尘,已看到另一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48章 夺魂 海神庙果然记载着建造人的秘密! 阿染呼出一口气,看过去。 萧和青蹲在地上,用衣摆擦掉匾额背面的灰尘,露出下面写着的密密麻麻小字,他念了出来—— “吾乃淮乡人,与兄长相依为命长大,感情深厚,宣和二年,兄长失踪于云中,吾便入云中门探查真相,宣和三年,得以窥见云中门功法。 “云中门功法名曰‘夺魂’,取他人内功修炼,一日千里,而被夺者内功尽失,筋脉碎裂而亡,痛苦异常,吾兄便死于此功!” “此乃祸人邪功,云中门以此修炼,害人无数,吾欲为兄长报仇,可无奈云中门夺他人内功,高手如云,实在难缠。” “听闻大将军姜长安以一当万,武功天下第一,便去信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告知此事,大将军班师路过淮乡时,驻扎在此调查。 “门主察觉不对,闭门不见,云中门练此功不足十年,却已害人无数,若放任,将危害江湖,不可不管!” “吾以讨教之名得见大将军,提供云中门修邪功之证据,宣和三年九月初十,大将军灭云中门满门,以杀名终结祸事。” “不久后,吾听闻大将军‘不道罪’,悲愤异常,吾欲将真相告知天下,然被段元立部下追杀,又闻大将军已被斩杀,姜家灭门,实无力回天。” “夺魂功法乃摘他人多年辛苦,免于苦修,若见之天下,必引人心生邪念,大将军曾告诫吾,莫告知天下,以免有人窥得此邪功。” “但吾不忍见大将军被天下人误解,又恐性命不长,建大将军庙记下此事,盼真相得见天日,还大将军清白!” “怒之、愧之、悲之。” 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萧和青勉强辨认,他的视线停留在落款处,缓缓念出名字—— “云中门,林知霄。” 萧和青念完,久久沉默。 他们所要调查的“不道罪”在这里原原本本记载着,哪怕有所猜测,依旧让人无言。 这就是“灭绝人道”之罪背后的真相。 第88节 阿染喃喃这个名字:“林知霄,当年拜见姜长安之人,卷宗上写被姜长安斩杀?” 但实际上,那人暗中探查云中门秘密,向姜长安求助。 姜长安没有杀林知霄,杀的是修炼邪功的云中门,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林知霄也被追杀,恐怕十三年前就已经死去。 幸好他将真相记录下来,藏在海神庙姜长安石像下。 如今,终于得见天日。 萧和青点点头:“是他,当年的真相果是如此。 “云中门修炼邪功十年,若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将会出现一帮害人的顶尖高手,为祸江湖。” 这群人极为厉害,又夺他人内功强大自己,修炼一日千里,还有谁能战胜?只一个就很难对付,更何况是一整个烂掉的云中门。 姜长安杀得早,也杀得好。 阿染闻言,嗤笑一声:“与佛度寺一样,原来大将军姜长安灭的也是该杀之人,不道罪,呵,倒是与我一样。” 她灭佛度寺,若是没有萧老板等人见证,那她也犯了不道罪。 世人只看杀名凶狠,而不看杀名为何。 以杀名,还公道,以杀名,止祸事。 佛度寺的金不坏已致万人枯骨,凡用血修炼者,再难脱离鲜血滋养,此后只会一直害人,无穷无尽。 云中门的“夺魂”也是邪功,掠夺他人内功,搅碎五脏六腑。 姜长安不想此功法让江湖人心生邪念,便谁都没说,堵了山门,灭了此功。他甚至叮嘱林知霄不要说出去,以免有人再练此功,祸害天下。 可结果呢? 姜长安被判不道罪,流传“灭绝人道”的杀名。 阿染低低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尽是嘲讽。 萧和青闻言,看向她,眼神认真:“不一样,若有青山骨,必还万世名,你屠佛度寺无错,姜长安灭云中门也无错,能证你之功,就能还姜长安清白。” 阿染与姜长安的区别是——阿染有他们在身边,他们一起经历,知道真相。 姜长安当日之事,被曲解、被冤枉,但有他们此行,有这云中门匾额后的证词,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 阿染微怔,随即,眼中的嘲讽褪去了些。 她又问:“淮乡凶手、杀死李绣绣等人的‘海神’,练的就是这夺魂?” 萧和青站起来,点头:“应当是,死法一致,怪不得专挑高手下手,凶手是为了修炼夺魂,三年前,有人从某处得到夺魂功法,藏在淮乡修炼。 “功法邪祟,不敢见人,所以又以夜幽蓝诱惑淮乡人为其提供祭品、遮掩存在。” 凶手的武功恐怕已快大成。 所以才能让“祭品”主动走出家门,走向大海。 阿染紧了紧长刀,眼眸微垂。 姜长安已经灭了云中门,隔了十年,还是有人弄到“夺魂”,邪功一日千里,对人的诱惑可想而知。 萧和青吩咐:“白玉,让留在淮乡外的人进来,将匾额收起,等解决了淮乡之事,再带回京都。” 他又看向阿染几人,“夺魂死灰复燃,实在危险,我欲揪出凶手,弄清功法来由、除了夺魂,诸位可助我一臂之力?” 双成自然听命行事,点头赞同,沐人九与余焕也没有意见。 阿染还蹲在匾额旁边,垂下眼眸,久久无言。 “阿染?”萧和青朝她伸出手。 阿染仰头看了看他的手,没放上去,独自提刀站起,只道:“先找凶手吧,我也挺好奇凶手是如何习得夺魂?” 萧和青抿了抿唇,收回手。 阿染…… 似乎没有答应。 她屠佛度寺,甚至将整个寺庙炸毁,当日阿染行凶悍之事,却是一身正气,对“金不坏”毫不迟疑,那是她本能的侠气。 而今日面对“夺魂”,是因为姜长安灭云中门的“不道罪”让她觉得悲凉吗? 阿染抬脚下山。 萧和青几人望着她的背影,随即抬脚跟上。 阿染背着刀,一步步往下,脚步从容,脊背挺直,风吹起紫色衣摆翻飞,眼神却有些恍惚。 屠金不坏、灭夺魂。 夺魂十年后死灰复燃,反让二叔背上不道罪,遭人唾弃,那金不坏呢?会不会过些年又将卷土重来? ——这世间的恶,除不干净。 - 萧和青带着几人回 到李宅。 李绣绣已经死了,李兆昆又愧疚自戕,李宅里面只剩下茫然的下人。 “回这里做什么?”阿染抱着刀,依靠着门框。 余焕站在她旁边,尽量不和萧和青面对面,手指摩挲着腰间软剑,保持沉默。 萧和青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想看淮乡人的反应,他们是要继续沉迷夜幽蓝,还是想破开贪恋?” 阿染下意识看向门口。 沐人九冷笑:“凶手取了‘贡品’,也帮他们取夜幽蓝;控制着淮乡,却也没让其他势力进淮乡霸占夜幽蓝,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贡献一些生命,人的贪恋,破不开。” 萧和青没说话,又倒了几杯茶,示意他们坐下喝茶。 阿染真是佩服他的耐心,坐了过去。 “余二公子,怎不取下面罩喝茶?”萧和青问,一双深邃眼睛淡淡看向唯一没喝茶的余焕。 折腾一个早上,他们都已经渴了,就只有“余二”还包裹严实,没动茶水。 余焕清清嗓子,抿了抿干涩的唇,沙哑道: “不渴。” 阿染:“那我帮你喝了。”说完,她将旁边这杯茶也端过来,一口气喝下去。 余焕:“!” 他死死瞪着阿染,随即狠狠扭过头,不看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人踏入李宅,太阳升起,照在大海之上,也照进屋内,却安静至极,没人说话。 他们一个淮乡人也没见到。 半晌,沐人九冷笑:“果然,不会有人来的。” 双成轻叹口气:“以前以为是神灵,如今知晓是凶手算计,却也不愿意放弃夜幽蓝,为亲人报仇……” 贪婪,当真可怕。 几人心中明明有猜测,却依旧失望。 这时,脚步声响起。 双成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我就说,这些人不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进来的是白玉。 白玉见他们看自己,愣了愣,随即对萧和青汇报:“公子,匾额已经绑在马车上,等事了结,就能运回京都。” 萧和青点点头。 白玉又道:“不过,刚刚匾额运下来时,遇见淮乡百姓,匾额后面的字他们看到了。” “无事,本就是要公告天下的。”萧和青摇摇头,不放在心上。 阿染撑着下巴,杏眼平静:“萧老板,还要继续等吗?他们似乎不会过来。” 这就是贪婪。 凶手杀了他们很多亲人,却因为不想夜幽蓝暴露而放弃捉拿凶手,维持平衡…… 萧和青叹口气,站了起来,一脸无奈:“好吧,我真是高估了他们,随我去找里正,直接动刑,总能问出来。” 说完,他往外走。 阿染早就不想等了,站起来,握着放在一旁的今岁,跟上去。 然而,萧和青刚走到堂屋门口,脚步便顿住,阿染疑惑地走上前,同样愣住。 他们此刻正在堂屋门口,与大门隔着前院,大门敞开,门口站着许多淮乡人。 里正被人背着,站在最前面,他像是苍老了十岁,文老爷也站在前面,眼神仓皇。 有老人,有孩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到场。 阿染怔怔看着他们。 她听到里正用苍老而虚弱的声音问:“如果我们配合,你们可以帮忙抓到凶手吗?” 是凶手,不是海神。 身侧,萧和青低低笑出声。 ——他愿护卫天下百姓,也盼天下百姓的心中不止有贪与欲。 余焕呼出一口气,缓缓扬起嘴角,袖中的手探出,扯了扯阿染衣摆。 萧和青回头看向她,此番试探,也是为被动摇信念的阿染。 阿染站在原地,没动。 - “除了之前李兆昆说的,你们还有什么隐瞒吗?”双成问。 里正坐在椅子上,他伤势还没好,又遭受重大打击,已是垂垂老矣,此刻闻言,动了动身体,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 第89节 “你们所知晓的,正是全部,在今日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海神是姜长安大将军,为他供奉生灵,即使有我们的亲人,也压下怨怼。” 萧和青奇怪:“你们为什么推崇姜长安?” 之前就觉得奇怪,只是他们没有回答,李兆昆也只说姜长安是好人,没说其他。 里正迟疑一瞬,到底全都说了:“因为,十三年前云中门祸害淮乡,乃至马州,大将军灭云中门,是善举!” “我们都不相信主持公道的镇北大将军会是坏人,即便他有六罪,不道罪是为我们,就值得我们供奉。”文老爷抿了抿唇,一脸严肃。 “你们知道云中门修炼邪功?”阿染诧异。 文老爷摇摇头:“我们不知道他们修炼邪功,但云中门行事霸道,欺压百姓,他们不允许我们将海货卖给外地人,只能卖给他们,而他们又只出极低的价格,甚至时常不给钱。 “十三年前淮乡人需要没日没夜出海打鱼,才能勉强活下去,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海,遇到大浪就再也回不来,即便如此,却还是时常饿肚子,我小儿子就是活生生饿死的。” 守着大海,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打鱼回来,还没下锅,就被云中门强行“买去”,以至于不少淮乡人饿死。 云中门行事,可见一斑。 “云中门被灭后情况好很多,但早年我们为活下去,在外地游商那里赊了些粮食,许多年都没还完,淮乡人一直贫穷,直到发现夜幽蓝。”文老爷声音晦涩。 他们为什么这么贪钱? 不单单是贪欲,还因为穷怕了,只有经历过孩子被饿死而拿不出买粮钱的人,才会明显这种感受。 钱,有时候就是命。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云中门,他们怎么会不恨云中门? “除此之外,云中门会招收天赋好的弟子,我妹妹就是,她一开始加入云中门,武功精进,我们家里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顿了顿,那人抿唇:“但很快,她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不是只有一个人这样死去,很多人加入云中门后,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有时候能找到尸体,有时候尸体都找不到。”一老妇人轻叹口气。 里正咳了几声,声音艰难:“你们说李绣绣死法时,我就已经怕了,因为我知道那是云中门的功法。” “你知道?”双成一惊。 里正点头:“我知道,我侄子加入云中门,修炼了邪功,他杀了很多同门,有一天回来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太肮脏,无颜见我们。” 他眼神悲戚,满脸沉痛:“我侄子想逃离,却被他师父闯入家中,了结性命,还杀了他全家,我目睹一切,躲在隔壁柴房才侥幸活下来。” 现在想来,他侄子是被“夺魂”了。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产生同一个念头—— 养蛊。 云中门与佛度寺一样,肮脏透顶,他们招收弟子,让他们修炼夺魂,又互相吞噬,最后云中门高层收割“成果”。 那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恶魔。 里正缓了缓愤怒,继续:“后来,大将军暗中调查云中门,我便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他。 “大将军灭云中门当日,他说,以后莫要提云中门功法,无人知,便无人习,无人恶。” 里正眯起眼睛。 他彷佛又看到少年将军站在眼前,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动,清瘦的身形修长坚定,眼眸深深道——无人知,便无人习,无人恶。 阿染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大海涛声依旧。 二叔不让人说…… 他已经做好背负杀名的准备吧。 只是没想到,那不仅是赫赫的杀名,还是七罪的“不道”。 里正突然问:“我刚刚看到云中门匾额,假扮海神姜长安的凶手……用的是当年云中门功法?” 萧和青缓缓点头:“是。” 里正怔住,随即手指颤抖,唇瓣抖动,表情复杂难言,半晌才悲戚开口—— “ 我们这三年供奉的‘海神’,竟然是大将军当年灭了的功法!” 真是讽刺。 大将军灭云中门,救他们于水火,多年以后,他们供奉的“海神”,修的又正是云中门功法! 文老爷看着自己的双手,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们在干什么?” 一时之间,淮乡人沉痛不已。 萧和青叹口气,又问:“还有吗?” 里正艰难地摇头:“没有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道:“收购夜幽蓝的人应该已经到村口,他们一直与我们交易,多次找我们打听海神与姜长安,我想,或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姜玉楼? 萧和青与阿染对视一眼,赶忙站起来,朝外走去。 姜玉楼又掺和了进来,即便他们不调查凶手,关于姜长安的事情,他们也是要接触姜玉楼的! 已经问完淮乡人,一行人快步往村口去。 - 村口。 “今天淮乡人怎么还没出来?”姜十五满脸诧异,“现在海神祭应该已经结束了。” 姜十一坐在马车上,翘着腿:“等等呗。” 姜十五回头,一脸无奈:“师姐,你不要这么懒散,楼主是让你来帮我们一起查海神的!” 姜十一依旧淡定,抖着腿,声音慵懒:“不着急,佛度寺我都能查清楚,小小淮乡,不在话下。” “……可我听说,你们在佛度寺是借了刀客阿染一行人的光,屠佛度寺的也是她。” 姜十一微顿,随即撇撇嘴:“别提他们,我伤口痛。” “你伤已经好了……” 姜十一瞪眼:“心里的伤不算吗?你不知道那女人有多凶,还有那男人,太聪明。” 她摇摇头,一脸后怕:“一个动脑,一个杀人,简直绝配,撞上那两人,我还得缓一阵子。” 话音落地,姜十五惊讶:“有人来了!” 姜十一直接坐起来,从马车上跳下来,眯起眼睛:“总算来了,我可不像你们这么胆小,直接抓——” 声音戛然而止,姜十一看到几张熟悉的脸,谪仙人一样的白衣公子,背着刀的煞星,以及头戴乌纱帽的妖邪男子。 姜十一:“??” 她转身,拔腿就跑。 阿染声音淡淡:“姜十一,站住。” 很轻的一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姜玉楼人都不放在心上,然而姜十一紧急刹住,不敢再跑。 她僵硬地扭过身体,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哈哈,好巧,又见面了,染女侠,萧老板,还有沐大人。” ——靠,这什么缘分啊?! “不巧,我们正找你。”阿染微微笑。 姜十一:“…………” 萧和青走到一脸戒备的姜玉楼车队前面,打量完这支队伍,才将视线移到姜十一身上,冷冷开口:“姜十一,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姜玉楼。” “凭什——”姜十五刚刚开口,就被姜十一捂住了嘴。 姜十一扯出笑容:“您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双成直奔主题:“你们在调查海神?查到多少?”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找出凶手。 姜十一松开手,推了推姜十五,“快告诉他们,你查到哪里了。” 姜十五瞪圆眼睛,不敢相信他这个师姐突然这么乖,不可置信:“师姐,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姜十一倾身过去,微微笑:“背着刀那女人叫阿染,传说中的刀客阿染,你可以不听,作为师姐,我待会儿会把你尸体带回去。” 姜十五:“……” 他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我们查到海神是修炼十三年前云中门的功法夺魂,至于他从哪里得到的功法,还没查到,另外……” 他一五一十将查到的全都说了。 然而,这些内容大多数都是萧和青几人已经知晓的。 “还有呢?”沐人九皱眉,不耐烦。 姜十五咽了咽口水,旁边,姜十一不断戳他的腰,龇了龇牙,他又道: “海神武功极高,他会江湖少见的迷音功,夜里,贡品会在迷音功的迷幻下走向大海。” 阿染皱眉:“迷音功?” 沐人九轻声解释:“是一种功法,可以远距离传音,也能迷惑人的心智,所以叫迷音功,内力越强,迷惑的效果越好。”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李绣绣会自己走出去,因为她被迷音功牵引,失去了神志,凶手根本不需要亲自掳人,所以从未有人见过凶手。 “我们的人潜伏在淮乡,每次海神祭前一夜都会偷偷观察,不过,不敢跟上去,海神的武功太高,一动就会被发现,我们已经折了好几人。” 他眼神疑惑:“说来奇怪,往常都是子时贡品离开,昨夜都寅时了,贡品才去云中。” “只有昨夜?”萧和青皱眉。 姜十五点头:“只有昨夜异常,这么远的距离使用迷音功,海神的武功可见一斑,也不知道贡品是怎么被迷惑的。” 萧和青突然看向阿染,表情有些复杂:“阿染,你昨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阿染摇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她恍然:“哦,好像有海螺声,吹了大半夜,特别吵人。” 众人:“……” 第90节 阿染抱着刀,诧异:“怎么?你们没听到吗?” 众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余焕咽了咽口水,他几乎可以想象,“海神”昨夜对阿染使用迷音功,吹了大半夜海螺,一点动静也没有。 最后没办法,天都快亮了,“海神”只得将目标换成“第二”的李绣绣。 第49章 劈山 萧和青轻笑:“无事,只是觉得凶手昨夜应当也挺累的。” 阿染:“?” 她眼神疑惑,看了看萧和青,又看看正在偷笑的余焕,以及别开脑袋隐藏笑意的沐人九…… 阿染恍然:“哦,原来那海螺声就是迷音功啊!” 双成拍了怕她的肩膀,感叹: “你可总算反应过来了,凶手以海螺声为引子,听到海螺声的人是凶手选中的祭品,会在蛊惑中走向凶手,昨日你赢了李绣绣,所以选你,却没想到,你内力极高,无视迷音功。” 姜十一咽了咽口水:“阿染姑娘……当真厉害。” 这还是第一个无视“海神”迷音功的人。 阿染揉了揉眉心,有些遗憾:“我要是昨晚被引过去就好了,李绣绣不用死,我也能抓到凶手。” 她若是被引过去,可不会轻易被凶手“夺魂”,反而有机会抓到凶手。 李绣绣之死虽怨不得旁人,是贪婪所致,但想到那个会跳舞的娇俏女孩,阿染还是很遗憾。 “可惜,错过了机会。”余焕揪了揪假胡子。 萧和青突然道:“倒也还有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他,阿染眼睛一亮,双目炯炯:“还有机会?什么意思?” 莫不是萧和青有办法了? 此人极其聪慧,每次线索断裂,都能被他续上。 对上她明亮的眼睛,萧和青轻声道:“姜十五说,昨夜李绣绣是快天亮才失踪,石壁旁的鲎今日格外少,验证了这一点,李绣绣的尸体抛得太晚,鱼虫少,鲎就少。 “凶手在天亮之前,目标一直是你,直到快来不及操控机关,才无奈放弃。” 他平静地分析昨夜情形。 “所以呢?”姜十一追问。 萧和青语气平静:“凶手能知道昨日是阿染赢了李绣绣,也当知道阿染是谁,可还是选择朝阿染下手,甚至一开始迷惑不了她,也没放弃。” 凶手关注着淮乡的情况,这么久以来,一直失踪武功最高之人 ,可见其消息的灵通。 文老爷他们听说过刀客阿染,凶手也该听说过。 可是,凶手还是选天下第一刀下手,甚至一整夜都没放弃,直到天亮必须去伪造“神迹”,耽误不得,才无奈放弃。 足以说明—— 阿染笃定道:“凶手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不觉得我会对其造成威胁。” 她摩挲着刀柄,微微挑眉。 这么自信吗? 那她就很有兴趣过过招了。 萧和青见她将“想打”写脸上,眼中晕染笑意,点点头:“对,所以凶手一定还会出手,我在想,淮乡已是其囊中之物,凶手却保持着七日取一个贡品,这个七日,或许是有什么缘由。” 姜十五突然道:“夺魂是邪功,修炼起来极容易走火入魔,只有彻底化他人内力为己用,才能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 顿了顿,他补充:“对了,凶手应当是个男的,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武功极高,一个月前我们刚折了一个人,武功不差,但在他手上没过五招。” 查了这么久,也不是一无所获。 萧和青点点头:“在淮乡三年,修炼夺魂也至少三年,七日害一人,其武功可想而知。不过,他一直没有离开淮乡,又保持着七日一人,倒算是修炼邪功当中少有的清醒人。” 但凡他不克制自己,恐怕已经走火入魔,开始乱杀,而但凡他不躲着,被人知道他会夺魂,也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来。 除暴安良的侠客、居心不良想抢功法之人……皆有。 是清醒,也是格外谨慎。 这人恐怕不好抓。 “倒是越来越想见见这位‘海神’了。”阿染冷笑,“萧老板,我们该怎么做?” 萧和青说还有机会,便是指凶手还会出手。 凶手自信自己的实力,当然不会因为害怕他们而收手,再次出手,就是他们的机会。 余焕回阿染:“等下一个七日呗,他既然自信,下一个七日就还会对你出手。” 萧和青摇摇头,抬头看向大海方向。 碧蓝的大海波光粼粼,反射着夺目的太阳光,涛声清晰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不等,我们逼一逼他出手。”萧和青扭头吩咐,“搜查淮乡,天黑之前,将整个淮乡翻一遍。” “是!” 白玉扬声应下。 萧和青又看向姜玉楼的人,眼神探究:“你们是怎么找到淮乡来的?而且一来就是三年,交易夜幽蓝、探查真相,姜玉楼的势力不简单啊。” 姜十五眼神戒备:“呵,小门小派,夹缝生存而已。” 姜十一长叹口气,眼神认真:“知道你们对姜玉楼好奇,上次跟踪我们的应当是你们吧?别问了,其他的都可以告诉你们,但姜玉楼之事,绝无可能。” 萧和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随即倏地点点头,转身:“阿染,走吧。” 阿染抱着刀跟上。 两人走得太干脆,倒是让姜十五和姜十一愣了愣。 姜十五:“师姐……” 姜十一咬牙:“你们先走,海神的事我来查。” 说完,她抬脚跟上去,喊道:“染女侠,萧老板,看在我们提供消息的份上,带我一起啊!” 她不傻,自己查太难,跟着萧老板和阿染就又能蹭调查结果。 而前方,萧和青微垂眼眸,声音轻轻:“姜玉楼势力不简单。” 阿染想了想,总结:“有钱。” 萧和青笑了:“是呀,有钱,悄无声息做了三年夜幽蓝买卖,也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势力……” 他眼神幽暗深邃,望不到底。 阿染心中一动。 看了眼厚着脸皮跟上来的姜十一,两人不再说什么。 - 太阳落山,阿染抱着刀,坐在棋盘对面打瞌睡,萧和青自己与自己下棋。 他偶尔抬头,望向对方瞌睡的女子,嘴角上扬。 白玉与沐人九从外面进来。 “公子,已经搜遍整个淮乡,尤其是云中,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痕迹。”白玉汇报。 阿染闻言,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眼神还有些迷离,她随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喝下去,茶水入喉,方才清醒。 而另一侧,萧和青微顿。 ——那是他的茶盏。 阿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会不会已经跑了?” 萧和青摇头:“大概率不会,他自信实力超群,又将淮乡视为自己的地盘,不会轻易被我们逼走,反而会视我们的行为为挑衅。” 挖出了“海神”的秘密,又扒出他修炼夺魂,还掘地三尺找他……凶手如果不逃,就一定会出手,清理掉他们。 萧和青在逼凶手尽快出手! 阿染眼睛一亮,放下茶盏又倒了一杯,端起时才发现自己另一边还有一茶盏。 她看看茶盏,又看看萧和青,僵住。 萧和青低笑出声,朝她伸出手。 阿染尴尬一笑:“我喝过了……” 萧和青:“没关系。” 他接过茶盏,端起来转了转,轻声道:“我也渴了。”话音落地,缓缓饮下。 他的脸一贯苍白,薄唇微红,此刻茶水滋润,就更添一抹红润。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萧和青的脸。 白玉捂脸。 唔,这阿染姑娘…… 沐人九冷声道:“所以,凶手很快就会出手,目标还是阿染姑娘,若是听到海螺声,你便不要抵抗,跟着去。” 阿染闻言,收回注意力,点点头:“好。” 萧和青眼中的柔和褪去,收回注意力,又道:“沐大人,届时你随阿染姑娘一起去,你们二人联手,方能万无一失。” 姜十一弱弱插话:“我呢?” 第91节 “你要是不怕对上凶手,也可以跟去。”萧和青看了她一眼,满脸无所谓。 姜十一:“……” 淦!这是看不上她的实力! 不知道跑哪儿去的余焕又钻出来,探头叮嘱:“那你可要配合,别又嫌人家烦,睡过去了。” 阿染无语:“我知道。” 她握着刀站起来:“回屋,等着凶手出手吧。” 萧和青点点头,收起棋盘站起来,与阿染并排出去,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道:“对了,阿染,可否将霹雳弹赠我一颗。” 阿染一愣。 随即她低头掏荷包,这本来就是萧和青送给她的,原本三颗,用了一颗,还剩下两颗。 他想要,她当然不会拒绝。 像是想到什么,她将荷包都取下来,递给他:“两颗都拿着吧,你不会武功,留着护身,今晚不能守着你,我也不放心。” ——他可不能死了,要不然怎么帮她调查? 萧和青一愣,回视她。 片刻后,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好,莫要担忧。” 阿染将荷包给他,收回手时,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萧老板这笑看着让人脸热。 余焕翻了个白眼,站在二人身后,粗声粗气:“赶紧回屋!得给凶手下手的机会。” 阿染睨了他一眼,掏掏耳朵:“我听得到,不用这么大声。” 说完,她抬脚回屋。 余焕龇了龇牙。 萧和青将霹雳弹收好,也与白玉一道回了屋。 他们已做好部署,就等凶手行动。 - 阿染撑着没睡,不知道为什么,在淮乡听着海浪声就特别困,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阿染抱着刀坐在床头,又打一个哈欠。 她都准备好了,怎么还没听到海螺声?难道凶手今天不准备出手? 阿染再打个哈欠,继续撑着眼皮等。 隔壁,余焕也在等,只要阿染房间一有动静,立刻就能爬起来,跟上去。 差不多到了昨日相同时间。 阿染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等海螺声召唤,然而,只有熟悉的海浪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阿染:看来今晚不动手了。 隔壁,余焕没等到阿染房间的动静,反而等到了……海螺声。 余焕:“???” 这是不选阿染,选了他?因为阿染难缠?还是因为他比阿染好对付? ——淦!凶手什么意思啊?! 余焕咬牙切齿,嘟囔一句:“阿染,你最好给我跟上来!” 要是阿染不跟上,他恐怕真危险了。 要不还是别冒险吧? 余焕纠结片刻,到底还是放弃抵抗,在海螺声中,陷入迷音功的攻击,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被召唤着往门外走去。 阿染听到了动静,一跃而起。 这是选了余焕?! 阿染满脸诧异,但并未迟疑,等人走出李家后,她悄无声息出门,与同样起来的沐人九对视一眼,潜入黑暗中,安安静静跟上去。 余焕已经被迷惑,呆滞着走到海边,彷佛下一刻就要跳入海中。 阿染想到余焕不会水,往前一步。 沐人九拉住她,摇摇头,压低声音:“先等等看,凶手还没出来。” 那家伙藏得深,若是不引出来,恐怕麻烦。 “哗啦——” 海浪声中,一艘小船飘过来,余焕眼神呆滞,僵硬地上了船。 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要把人带走? 阿染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显然凶手不在附近,小船的目的地才是凶手所在地吗? 船已飘到海上,两人悄无声息站在岸边。 要跟上去吗? 沐人九皱眉:“总觉得不太对,之前的贡品也是被船带走吗?” 阿染跳入水中,回头轻声道:“先跟上,萧老板说过,今晚只要有动静就跟过去看看。” 沐人九抿了抿唇,跳入水中,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信任他。” “因为他聪明啊。”阿染理所当然。 从刘正许到谷奇、秀山派,乃至佛度寺,萧和青已经展现了他的能力,阿染选择相信他。 说完,她一头扎入水中。 沐人九无奈叹口气,同样潜下去,他用勾爪牵住小船,两人安安静静跟上。 海船并未走远,在近海的一座小岛旁便停了下来。 余焕上岛,眼神呆滞着倒下。 这是迷音功停了下来。 阿染与沐人九等了一会儿,没人过来,两人皱眉对视一眼,这才上岸,黑夜的大海漆黑,哪怕月光照在海上,依旧透着未知的幽暗。 哗啦啦的海浪声中,彷佛其他声音都不太清晰。 “咔嚓——” 船靠岸时,撞在礁石之上,海浪起伏,终于彻底碎裂开,又被海水卷走。 阿染的眉头皱得更紧。 海岛很小,沐人九往前面走了几步,耳朵一动,又借着月光探查。 - 李宅。 阿染三人离开后,双成与姜十一聚在萧和青屋内。 姜十一焦急,眼神担忧:“他们已经去了,凶手召唤的是余二,不知道阿染和沐大人能不能拿下他。” 白玉提醒:“要去看看吗?” 双成总觉得哪里不对,摇摇头:“三个武功最高的已经离开,我们还是守好公子,莫要乱走。” “呼——” 话音落地,怪异的风声响起,蜡烛骤然间熄灭。 “怎么回事?!”姜十一惊呼。 - 不到一炷香时间,沐人九探查结束,走回来,摇摇头:“岛上什么也没有。” 阿染正将余焕扶起来,摇了摇他:“喂,醒醒。” 余焕睡得很沉,没动静。 阿染抿唇,随即给他一耳光,又压低声音:“快起来,你的伪装掉了,沐人九与萧老板马上就要发现你了。” “什么?!”余焕从睡梦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睛,拔地而起,满脸惊恐。 随即,看清楚自己在哪儿,他一脸茫然:“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他挠挠头,还真以为自己要暴露了,活生生吓醒。 阿染见他醒来,松开手站起来,“海岛,你被一艘小船接到海岛上,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还是没见到凶手。” 海岛,什么也没有。 余焕一惊。 沐人九也已经反应过来,语气急切:“不对,是调虎离山!” 他们认定凶手自信,会对武功高的人下手,所以做了准备,却没想到,凶手反用调虎离山,引武功最高的三人离开,对剩下的人下手! “糟了,萧老板危险!”阿染转身,扑通一声跳入海中。 他们挖出凶手秘密,要逼凶手现身,而凶手也要清理掉他们这些威胁,威胁不单单是武功高的阿染三人,还有特别聪明的萧和青啊! 他要先对萧和青下手! 那家伙当真是难缠。 阿染跳入水中,迅速折返,沐人九没有迟疑,跟上去。 只剩下余焕一个人站在海边,瞪大眼睛大喊:“喂喂喂,你们管管我呀,我不会枭水!” 干嘛?干嘛? 让他当诱饵,没钓到鱼就放弃他了?? “啪!” 第92节 长鞭挥出,沐人九缠住余焕的腰,将人拉入水中,迅速折返。 “啊啊啊——”余焕尖叫。 两炷香后。 阿染与沐人九上了岸,也顺便将余焕拖上来,余焕趴在岸边,呛咳着吐出水,奄奄一息。 两人没有停顿,迅速向李宅冲去。 九死一生才上岸的余焕:“……靠,我到底招谁惹谁呢?怎么受罪的都是我?!” 他咬牙切齿,爬起来跟上去。 ——他真是倒了血霉! 李宅。 阿染冲进萧和青屋里,房门大开,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四个人,一个人都不见! 余焕跟上来,皱紧眉头:“还真是对他下手,怎么办?” 阿染手握紧成拳,眼神冷厉。 随即,像是听到什么,她耳朵动了动,满脸诧异,有动静? 她看向桌面,点燃火折子照亮漆黑的屋子,桌上放着几个茶杯,有的里面还有水,可见人离开得突然。 上首那只杯子倒扣着,阿染彷佛看到萧和青坐在那里,在遇到危险那一刻,将杯子翻过来。 为什么要翻杯子?他是什么意思? 阿染想着,伸出手,将桌上倒扣着的茶盏翻过来。 只是打开,嗡嗡声便更加清晰。 阿染惊讶,下面竟然有一只震动着翅膀的彩色蜜蜂! 刚得到自由,彩色蜜蜂便迫不及待往外飞去,朝着云中淮乡某个方向。 沐人九:“是寻人蜂!” 这东西阿染见过,当初谷奇找她的时候就用过。 阿染眼睛一亮,立刻抬脚跟上寻人蜂,满脸惊喜:“果然,萧老板还有后手。” 一眨眼,阿染不见。 沐人九毫不迟疑跟上她,两人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极为同步。 刚坐下的余焕:“……” ——就不能让他歇一下吗?要累死他啊! - 双成悄悄打量周围。 他们在水下地洞中,并非之前取夜幽蓝处的地洞,而是云中另一座山下的地洞。 从海水中游到石壁旁边,又钻进石洞里面,浮出水面后,沿着石头爬上来,就钻出了水面,藏在山中。 怪不得他们翻遍云中也没找到,原来入口在水下! 姜十一也在偷偷打量,这里很宽敞,不像是完全天成,倒像是……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空旷的地洞里面,只有简单搭成的石床,以及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旁边小案上放着干粮。 原来“海神”一直藏在这里,怪不得无人发现。 萧和青被白玉护在身后,他收回打量的视线,看向前方披着斗篷的人,神情平静:“这里是云中门的地牢吧?” 是问句,却已经笃定。 黑衣斗篷人没说话,藏在斗篷下的眼睛冷冰地看着他们。 萧和青继续:“这地牢入口在海下,恐怕外人很难察觉,你是云中门余孽,所以会夺魂?” 这人是云中门余孽,所以知晓地牢入口。 黑衣人看向他,总算开口:“你又是谁,为什么查云中门?” 他的声音沙哑晦涩,像是伤过嗓子,说话困难,听不出多少情绪。 萧和青微微挑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路过,便顺道查了查云中门,倒是把你查出来。” 黑衣人眼神一厉,周身隐隐杀气,语气危险:“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和青依旧淡定,脸上没丝毫害怕 ,反而轻笑:“你若是着急杀我,刚刚就杀了,将我们带到这里来,恐怕是为审问点什么吧?” 黑衣人一滞。 萧和青继续:“姜长安当初血洗云中门,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藏在地牢当中吗?” 原以为是偶然学会夺魂的外地人,没想到竟是当初云中门的人,倒真是令人意外。 “你们和姜长安什么关系?”黑衣人问。 萧和青微微笑:“我们一人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公平交易。” 黑衣人深深望着他,片刻后,突然抬手,强大的内力翻卷,将萧和青吸到手上,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我没有耐心,不要和我谈条件。” 他手上用力。 在绝对武力面前,聪明也不起作用。 白玉眼神一变,与双成几乎同时动作,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另一只手抬起,强大的掌风挡住两人的攻击,同时将他们击飞,手一抬,又将人牵引起来,开始吸收内功。 萧和青眼神闪了闪。 此人武功比他想象中还要强! “你要是不说,我就杀了他们!”黑衣人声音嘶哑。 姜十一拉了拉衣服,不敢出声,假装自己不存在,动都不敢动。 太可怕了,这“夺魂”当真可怕! “啊——”双成与白玉痛苦尖叫。 他们的内功正在被拉扯,试图反抗,反而黑衣人嘴唇微动,熟悉的海螺声响起,扯动着两人神经,让挣扎变得无力。 萧和青面色一变,拖延不了时间了。 他呼出一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放下他们。” 黑衣人没有放下,反而冷声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收回注意力,看向萧和青的眼睛,“我知道你聪明,不要耍花招,告诉我,你们是谁,究竟在做什么?” 他手上用力。 萧和青脖子被掐出两个指印,额头青筋凸起,面色越发苍白,“我们是……大内的人,调查、调查姜家案,查他的不道罪。” 黑衣人一愣。 也就是这一瞬间,萧和青取出霹雳弹,丢在脚下。 ——阿染,快来。 - 阿染三人跟着寻人蜂到云中最里面那座山,寻人蜂在山下海面盘旋,没办法下水。 沐人九皱眉:“他们可能在水下,寻人蜂不能进去,没办法知道具体位置。” 他走到海边,然而海水深邃,又是黑夜,什么也看不到。 余焕喘着粗气,眼神复杂:“人都被凶手抓走了,还能活吗?”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萧和青要走的霹雳弹。 寻人蜂、霹雳弹,那家伙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像迷宫,心眼像筛子,或许有准备…… “砰!” 地面震颤,从地底下传出惊人的响动。 余焕一惊:“霹雳弹?” 他眉头皱紧,拔高声音:“他们在下面,这声音不是在水中爆炸,山内有地洞,水下应当有入口,我们下去找!” 阿染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握着刀的手,声音轻轻: “来不及了。” 使用霹雳弹会伤及自身,必是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 找入口进去,来不及。 沐人九与余焕同时看向阿染。 - 黑衣人带着萧和青避开,并及时用内功压制霹雳弹爆发,但即便如此,依旧被炸得后退几步,斗篷碎裂。 这是一个毁了容的男人,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另一只手是一个机关铁爪,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陈年刀口。 他此刻面色难看,用空荡荡的诡异眼睛死死盯着萧和青。 萧和青不会武功,哪怕黑衣人及时带他避开,又穿着软猬甲,却还是被霹雳弹带累,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白玉与双成更是被扔出去,但也因此断开夺魂。 两人喷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 黑衣人阴沉着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去死吧!” 萧和青就在手上,带他躲开是本能,这会儿黑衣人已经反应过来,霹雳弹的声音必定引来其他人,便不愿再耽误时间。 萧和青没有武功,黑衣人不用夺魂,直接用力,便要捏断他的脖颈。 “轰——” 第93节 天塌地陷,彷佛地龙翻身,比刚刚霹雳弹爆炸威力还大的震动响起,地动山摇,这个水中地洞几乎坍塌,大块大块的石头落下。 “嘭!” 又是一声巨响,泥土与石块一起砸下,他们所在的这座山缺了一个口子,外面的风灌进来。 黑衣人愣怔一瞬,幽蓝色刀光闪过,一道人影飞驰而入。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护着的人?” 阿染风一般进来,长刀祭出,月光映照之下,一双杏眼冷厉异常。 黑衣人本能反击。 “砰——”巨大的冲击过后,他手上一空。 阿染揽着萧和青退后,长刀横档在身前,侧身抵挡住黑衣人的巨掌,周身杀气翻涌。 刀气一道接一道,如四射的凌厉之光抵挡黑衣人,刀光刺眼。 被劈开的山、正在塌陷的地洞,此刻更是摇摇欲坠,石块与泥土纷纷砸下,彻底摧毁地牢。 姜十一从石头与泥土下面爬出来。 吐出一口带着泥巴的血水,她捂着震麻的心口,震惊地看向正在坍塌地洞中对峙的两人。 躲过了黑衣人的夺魂,躲过了霹雳弹,却没躲过自己人砸地洞造成的无差别伤害。 竟然直接劈了这山进来! ——靠,不愧是刀客阿染。 ——煞星啊。 第50章 去死 地洞正在坍塌,所有人都极为狼狈。 精疲力尽的余焕没能第一时间躲开,被泥土压在下面,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扒拉着地面往外爬。 萧和青被阿染护着,没受到伤害,只有刀气带动青丝。 他偏头看向阿染,刀气纵横中,她的侧脸冷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黑衣人,杏眼满是杀气,身形单薄却有力,似与刀为一体,坚韧锋利。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人,他才敢放肆而为。 萧和青轻笑:“来的真及时。” 阿染目不斜视,与黑衣人对峙,口中却道:“你是故意的吧,将我们支走,让他对你下手。” 之前或许没想到,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哪里是做局,分明是故意让凶手“调虎离山”。 萧和青几人才是鱼饵,诱凶手出来的饵。 萧和青轻笑:“他太谨慎了,而且时刻关注着淮乡,如果不这样安排,根本引不出他。” 都不是傻子,不是他们做个局对方就会上套,只有让对方自以为主动做局,方才是破解之道。 就如同当初闯侠客山庄劫刘正许一样,千辛万苦闯入,对方也会在察觉目的时干掉刘正许,这江湖上的人活到现在,少有蠢人。 对面,黑衣人听到这话,面色微变,一瞬间杀气毕现,死死盯着他们。 阿染无语:“我们要是没及时回来呢?” 萧和青依旧淡定,如玉的脸平静:“你不是给了我两颗霹雳弹吗?总能撑一撑。” 他眉眼染上笑意:“而且,你回得非常及时。” 他算好了方方面面,凶手会引走阿染他们,引走方式是迷音功,但迷音功范围有限,他在引他们远走之后,还得折返。 而一旦停止对付阿染他们,阿染与沐人九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同时折返。 萧和青只要拖住时间差,阿染就能及时回来。 他有自信能拖住,即便稍有差池,也还有两颗霹雳弹,足以拖到阿染回来。 闻言,阿染无语 :“太冒险了,我刚刚晚来一步,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怎么她认识的家伙,一个两个,都不是正常人? “不冒险抓不到人。”萧和青抓着阿染衣服,淡淡一笑,“况且,我不是还活着吗?” 谋算就如同下棋,只要每一步都在掌控中,就不可能输。 阿染:“……”这也是个疯子。 对面,黑衣人冷笑:“算计得再多又如何,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武功,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功法,那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夺魂!” 话音落地,他功法运转,强大的掌气扑向阿染。 阿染面色一冷,将萧和青扔向白玉:“都躲远点!”长刀祭出,凶悍的刀气迎上狂风暴雨般的掌气。 “砰!” “嘭——” 风云变色,整座山开始摇摇欲坠。 白玉带着萧和青就跑,沐人九同样极速后撤,离开已经完全坍塌的地洞,姜十一差点被石头砸中,幸好双成拉了她一把。 姜十一咬牙切齿:“靠,第一次知道自己人动手也得躲远点,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 这刀客阿染,太可怕了。 双成呼出一口气,虚弱无力,一脸后怕:“黑衣人极难对付,阿染也极其凶残,他们打起来,我们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砰——” 姜十一被小石块砸到了脑袋,身体摇了摇,再抬头一看,萧和青、沐人九几人早就跑到了前面,远远避开。 姜十一:“……” 第一次觉得自己真菜。 身后杀气翻涌,她赶忙继续往前跑,避开战斗圈,生怕跑晚了被垮塌的地洞压在下面。 余焕刚从地下爬出来,又被坍塌的山石与泥土压住,他喷出一口血,内力运转,掀翻石块,从泥里面继续往外爬。 他还在呢,就没人管管他吗! “轰隆隆——”一声巨响,山体骤然塌陷,沉入大海当中,而激烈战斗中的两人从下方跃起,又在废墟之上继续缠斗。 阿染长刀劈砍,修罗刀出,刀光照亮暗夜。 对面,独眼黑衣人面色不变,空旷的那只眼睛如同鬼魅,盯着对面的人,被这只眼盯上,寒意从脚下蹿起。 他的手举起来,夺魂功法运转,拉扯着阿染内功,似要吸走她的内力,霸道的夺魂扯动五脏六腑,阿染的刀晃了晃,皱紧眉头。 随即,她体内的内功更加蛮横霸道起来,疯狂运转,长刀一刀接着一刀,没有片刻停留,狠狠砍向对面的人。 黑衣人脚下速度极快,一边闪躲,一边拉扯阿染内力。 远处,白玉带着萧和青停下,回头看向战斗中的两人,白玉喘着粗气问:“公子,阿染姑娘能赢吗?” 萧和青皱眉:“黑衣人夺魂出神入化,这种邪功难以抵挡,也极为难缠,便是阿染也没办法应对,所以她选择以攻代守,内力疯狂运转,在极短的时间进行最多的攻击,只要能在夺魂吸出她内力之前杀死黑衣人,此战便能胜。” 若是在对方破开急速运转的内力之前,没杀死他,那阿染的攻击就会因为内力减少而不断削弱,对方却不断增强。 这是最冒险的战斗方式,但也是最合适的战斗方式,皆因夺魂能掠夺他人内功,宛如漏洞般的存在。 萧和青眼神难掩担忧。 前方,阿染动作不停,反而越发凶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被拉动,一旦她慢下来,或是对方吸走她的部分内力,那就必败无疑。 但那又如何? 阿染握着长刀的手收紧,每一刀都变得更猛,让人避无可避! 黑衣人眼神早就变了。 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若非这些年掠夺内力,武功高强,刚刚好几刀都会直接要他的命! “找死!” 他大喝一声,仅剩的那只眼睛变得通红,邪功全力运转,扯动阿染五脏六腑。 沐人九抿了抿唇,见两人短暂时间便过了几十招,阿染还没能拿下黑衣人,而对方却已经不管是否会走火入魔,全力反击…… 局势不妙,他脚下一点,提着长鞭扑向二人。 姜十一大骇:“不能去!” 这时候除了阿染,谁去都是送内力,增强敌人啊。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闪过诧异。 前方,沐人九扑过去时,艰难躲避刀气的黑衣人冷笑:“来得好!” 他那只机关铁爪狠狠一抓,夺魂便将沐人九牵住,开始吸走他的内力,增强自身。 而同时,因为内力增加,他在与阿染的较量当中也迅速占了上风,开始吸走阿染内力。 她刚要皱眉,黑衣人面色大变,身体一晃,死死盯着沐人九,夺魂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的内功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毒!”黑衣人大惊。 沐人九只是冷笑。 而同时,阿染已经趁此机会,狠狠朝着对方颅顶劈砍过去,全力一击,杀气翻涌。 黑衣人咬紧牙关,只得撤回夺魂,全部内力用来抵挡。 “砰!” “嘭嘭!” 他被这一击压到垮塌的小山之上,步步往下,阿染再次攻上去,黑衣人也立刻反击。 第94节 这时—— 他的下方似有什么翻动,泥土突然拱起来,石头也被扔开,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下方被掀开,没站稳,摔倒在山石里面。 余焕终于爬出来了,破口大骂—— “刀、客、阿、染!老子跟你没完!你究竟在干什么?不知道我还在下面没出来吗?你这是要谋杀啊!” 经历过被迷晕、差点淹死、一路狂奔,差点累死的余焕在地洞坍塌那一刻,就被压在了下面。 好不容易挣扎着冒头,又被压下去,终于艰难爬出来……山垮了,再次压回去。 他真是倒了血霉! 余焕扒拉掉头顶的泥巴,正好与旁边的独眼黑衣人视线相对。 余焕:“??” 而此时,阿染已经落地,趁余焕将人掀倒,迅速挥刀攻击,黑衣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喷出鲜血。 还没等还手,阿染的长刀架在脖子上,只要轻轻用力,黑衣人必死无疑。 胜负已定。 阿染真心实意:“抱歉,刚没看到你。” 余焕:“……” 他看看阿染,又看看那个黑衣人,咽了咽口水。 黑衣人已经输了,虚弱地瘫倒在地,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表情阴狠。 阿染一手提起黑衣人,一手带着余焕,离开垮塌的这座山,落在海边平地上。 萧和青快步过来。 黑衣人看着阿染,声音沙哑:“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年轻,却有这么高的武功……” 他问的肯定不是阿染名讳,他当然知道她是天下第一刀阿染,他是问年纪轻轻,武功极高的原因。 阿染一脸淡定:“哦,我天赋异禀,和你们修邪功的不一样。” 实话就是伤人。 黑衣人呼吸一滞。 他不再与阿染说话,又看向沐人九,眼神深邃:“内力带毒,你是喂毒熬大的,我只吸了你一点内力,便觉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你怕是常年都会疼痛。” 阿染惊讶地看向沐人九。 怪不得他刚刚会上前帮忙,只要让夺魂吸走他的内力,就能体会他常年忍受的疼痛,使得黑衣人面色大变,也给了阿染攻击机会。 她虽然长于山上,却也知晓,有一种修炼方式是不断给自己喂毒,一边熬一边修炼,如此修炼下去,不仅武功提升极快,身体的恢复能力也会变强。 换言之,就是一种强大自己的方式。 但这种方式也有个弊端,极其难熬,很多人都死在喂毒的过程中,需得九死一生才能活下来…… 沐人九的强大,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此刻握着长鞭,冷着脸站在旁边,眼神依旧阴冷,彷佛常年站在黑暗里面,没丝毫表情。 只看模样,难以想象他时时刻刻都承受着痛苦。 这人……也不容易。 阿染第一次正视沐人九,见他没 什么反应,收回视线,又看向黑衣人,单臂独眼,浑身是伤,也不知道遭遇过什么。 双成问:“你究竟是谁?真是当初云中门余孽?” 黑衣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显然,他不会回答。 阿染皱眉,刀往下压,鲜血溢出来,她逼问:“你已经输了,老老实实回答。” 黑衣人不动,任由鲜血四溢,他不仅没有害怕,甚至隐隐解脱,完全不被威胁。 双成看着他身上的旧伤就知道,想让这人开口,很难。 阿染看向萧和青,示意他来。 后者点点头。 沐人九皱眉:“如果是云中门余孽,那就没什么好问的,直接杀了。” 直接杀掉,也算解决淮乡问题。 原以为他是从其他地方学来的夺魂,他们还要审个来由,但对方是云中门余孽,会夺魂不奇怪,也没审问的必要。 萧和青在他面前蹲下,平视他仅剩的一只眼睛,试探道:“你抓我们想问目的,尤其在意我们调查姜长安之事……” 黑衣人还是没有反应。 萧和青继续:“你到底是恨姜长安呢,还是其他?告诉我们,或许我们能给你一个、你想听到的答案。” 余焕一边上药,一边撇嘴:“肯定是恨姜长安啊,姜长安灭了云中门,他作为余孽,怎么可能不恨?” 黑衣人依旧没抬头,半晌才道:“杀了我吧。” 阿染摸着刀柄,蠢蠢欲动。 ——真想满足他的愿望。 萧和青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此刻眯起眼睛,眼神怀疑:“我觉得你不像是恨他,而且,我还有两个疑惑,你是云中门的人,所以知道云中门地牢。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藏在地牢中才活下来,但算一算你的年纪,当初应当不是云中门掌门、长老等人,他们都没有躲在地牢中活下来,怎么偏偏就是你?如若不止是你,那还有谁?” 阿染眉头一皱。 这样说来,这人的身份倒真是存疑。 萧和青继续:“另一个疑惑,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又是为什么近三年才到云中修炼夺魂?” 如果是十三年前就开始修炼夺魂,这么多年下来,他应该比现在更强。 他似乎就是这几年才开始修炼。 这样的话,就和云中门余孽推论相悖。 白玉惊讶:“难道猜错了,他不是云中门的人,是几年钱前才从某处得到云中门功法,发现云中门地牢?” 萧和青抿唇深思。 黑衣人始终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在地上,任由他们猜测。 沐人九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眼神阴冷:“我来审吧。”要让他开口,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萧和青点头。 这时,黑衣人却突然身体一缩,强大的缩骨功让他闪躲开,身体猛地一转,以极其可怕的速度从他们手下脱身。 而后,他抓住双成与萧和青,一边吸双成的内力恢复,一边极速后退。 动作太快,竟被他得逞。 他根本没有认命! 而是假装放弃,等待机会! 阿染面色一变,迅速提刀冲上前。 “站住!”黑衣人大喝,“你要是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他的手扣在萧和青脖颈,死死掐住,眼神狠辣。 “放开公子!”白玉急道,面色大变。 这人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还活到现在,怎么可能是想死之人,分明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啊。 阿染停下脚步,脸色极为难看。 沐人九深吸一口气,站在她旁边,同样盯紧黑衣人。 姜十一诧异:“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现在还能一战?” 余焕抿唇,一字一句:“夺魂是邪功,爆发力比其他功法都强。” 他扬声道:“你是想走火入魔吗?伤势这么严重,竟然还动用功法,掠夺他人内力!” 双成的脸已经越来越白。 萧和青却一脸沉思,手指悄悄摸上最后一颗霹雳弹。 阿染安安静静,观察着下手机会。 白玉喊道:“你放开他,我来做你的人质!” 黑衣人冷笑:“你有他重要吗?” 他将双成丢开,手收紧,声音嘶哑:“我不和你们缠斗,你们让我离开,等走远后,我就放开他。” 他只要活着离开。 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群人超乎想象的强,但这些人也没想到,他同样难缠。 阿染抱着刀,突然道:“那我呢?用我来换他,如何?” 众人一怔。 萧和青同样震惊,抬头看向她。 阿染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声音却很坚定:“我们可以放你走,但他没有自保之力,你带他离开,我们不相信你会留他一命,这个交易不能做,我有自保之力,若是换成我,这个交易可行。” 这人一旦带着萧老板离开,就不可能放他,偏偏萧老板不会武功,没办法自保。 黑衣人皱眉。 阿染冷笑:“你要是不换,那就现在杀了他吧,萧老板,我会给你报仇的。” 这种情形,听到这句话,萧和青竟还扬了扬唇角道:“那我就提前道谢了。” 他将霹雳弹收回去,摸向了另一样东西。 黑衣人面色难看。 第95节 随即,他冷声道:“你放下刀,过来。” 阿染干脆利落将刀给余焕,沐人九与白玉、姜十一往前挪动,呈包围趋势,方便换人。 黑衣人紧紧掐着萧和青脖颈,盯着靠近的阿染,嘲讽一笑:“倒是对有情有义的鸳鸯。” 阿染走近。 她张开手,抬起脖颈,黑衣人将萧和青换到机关铁爪,仅剩的一只手伸向阿染脖颈,欲要掐住。 就是这时候! 阿染看向萧和青, 萧和青突然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这些年活得不容易吧?林知霄。” 最后三个字,他声音淡淡,却很笃定。 林知霄! 这人竟然是林知霄! 话音落地,在场人皆是大惊。 黑色人更是迅速变脸。 而这一刻,萧和青手上组装起来的机关零件捏住机关铁爪,一瞬便已经拆除。 他会的就是机关术! 阿染提议换人,是为了将他换到机关术那只手上,萧和青与她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打算。 与此同时,阿染抬脚,踢开那只手,一把将萧和青拉过来。 “接着!”余焕将刀扔过去。 阿染接住今岁,将萧和青推到身后去,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立刻回头看向黑衣人。 见他满脸惊骇,萧和青笑了:“你果然是林知霄。” 林知霄,十三年前密报姜长安,助姜长安灭云中门、为姜长安立庙、被人追杀、写下真相盼得见天日的林知霄。 当年云中门的唯一活口。 阿染皱眉,眼神不可置信:“你是林知霄?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修炼夺魂?!” 他兄长死在云中门,他痛恨夺魂,招来姜长安报仇的林知霄,怎么会修炼夺魂? 他们想过他是任何人,唯独没有可能是……林知霄。 怎么会? 阿染不解。 林知霄早已变了脸,之前无论何种情形,都没有这样难看的脸色,彷佛说出他的名字,就扒光了他的衣服,眉眼间皆是凶悍戾气。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知道的?” 萧和青轻叹口气,缓缓道:“我之前也没想到你是林知霄,但之前的疑团指向你不可能是藏在地牢中活下来的,姜长安灭得很干净,唯一的活口只有林知霄。” 顿了顿,他又道:“你这么不想死,若是林知霄,倒真有可能因为不想死而修炼夺魂,我猜的没错吧?” 林知霄深深望着他们。 片刻后,他眼睛猩红一片,眉眼间隐隐泛着红光,嘴角笑容嗜血:“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就别想活着离开……” 他青筋凸起,隐隐血色流动,那些血管鼓起来,一跳又一跳,彷佛下一刻就会爆开。 姜十一大惊失色:“他走火入魔了!” 天光乍破,大海之际,朝阳之光已经出现,映得天空霞光万丈,却也让他们看清楚了林知霄此刻的状态。 内力爆发,卷起惊涛骇浪,扑向他们。 “去死吧!”他大喝。 走火入魔,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很明显,他宁愿死,也要带他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砰——”惊天动地的撞击之声。 阿染长刀祭出,刀气狠狠抵挡住,飓风翻涌,她一字一句:“错了,是你去死吧!” 第51章 有事 若他没有走火入魔,或许阿染还会戒备,但一个走火入魔的家伙,不过是强弩之末。 大不了拖一段时间,他必死无疑。 阿染话音落地,又再次与他交锋,沐人九提着长鞭跟上,姜十一握着红缨枪,与白玉一起加入。 四个人,四个方向,围着林知霄大战。 双成重伤匍匐在地,余焕坐在地上,手摸着软剑,见他们五人打得凶悍异常,感叹:“真可怕,走火入魔后果然更可怕。” 萧和青睨了他一眼:“你不去帮忙?” “累,不去。”余焕理直气壮瞪他,“你不是也没去帮忙吗?”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萧和青不会武功,上去也帮不了忙。 萧和青收回视线,不再搭理他,抬头看向战斗中的四人,之前不敢靠近林知霄,现在对方走火入魔,攻击会变强,但也有了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吸收内功越多,越加快死亡。 所以他们才敢都扑上去,与他缠斗。 ——拖,眼下最好的方式。 不过,林知霄显然也知晓,攻击格外凶猛,欲要提前杀死他们。 萧和青突然扬声道:“林知霄,我们看到了你写下的真相,姜长安已死,你是当初唯一的幸存者,要是你杀了我们,真相就再也没人知晓。” 林知霄一顿。 但随即继续攻击,眼神依旧猩红,遮掩住全部情绪。 “姜长安当初帮你报仇,又放你一命,你是不想被天下人嗤笑,所以不敢让人知道,你修炼了夺魂吗?”萧和青声声质问。 他们揭穿他的身份,他才会走火入魔,萧和青知道,这必然是一个突破契机。 林知霄咬牙切齿:“大将军七罪,‘不道’不过是其中之一,就算真相公之于天下,他也是罪人!” 所以,不必揭开他的丑陋,还不道罪真相。 阿染眼神一冷,退后一步,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再次扑上去,攻击变得越发凶猛。 “嘭!” 刀刀凶悍,逼得林知霄一退再退。 “不要装傻,你口口声声大将军,说明还敬仰着他,自然了解他的为人,不道罪非真相,其他罪又有多少是真的?你会相信?”萧和青继续逼问。 匾额之后,那句“盼真相得见天日,还大将军清白”以及“怒之、愧之、悲之”,足以说明林知霄的态度。 他的动作一顿,阿染却依旧步步紧逼,打得他节节败退。 林知霄咬紧牙关,猩红着眼睛反抗,随即扭身扑向萧和青,全力攻击,“住口!你住口!” 白玉挡在萧和青面前,沐人九长鞭缠住林知霄,阿染再次攻上去。 他越是疯狂,萧和青就越是要说:“姜长安七罪,我们已经查到其四,皆是伪造,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更不要给自己找理由。” 他冷笑:“我很好奇,你兄长死于夺魂,你痛恨这门邪功,为什么又选择修炼夺魂?” “你懂什么!”林知霄爆喝,内力爆发,将沐人九挥出去,又死死抗住阿染的长刀,“段元立那老狗,派了无数人追杀我,那十年,我多少次生死一线,武功修炼起来太慢,终究只有夺魂才能让我武功大成,活下来!” 内力翻涌,夺魂拉扯着其他人的内力,削弱他们,强大自己,而走火入魔的状态让他处于爆炸边缘,越发癫狂。 阿染猛地后退,内力被拉扯,五脏六腑具痛。 “嘭——” 周围,沙石漫天,他面目狰狞,“他们逼我说出夺魂功法,我没了眼睛、没有手臂,身体千刀万剐,我要是有姜长安的武功,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萧和青眉头一皱。 段元立想要夺魂功法?他拿到了吗? 林知霄抬起仅剩的手,将卧在海边的巨石吸起来,一只眼睛赤红,一只眼眶空荡荡,越发诡异—— “所以,我用在云中门习得的夺魂杀了追杀者,彻底逃离,我也想好好修炼,但太慢了,夺魂……夺魂才最适合我!” 没有体会过用夺魂掠夺他们内功的修炼速度,就不会觉得自行修炼有多缓慢,而一旦使用,时时刻刻诱惑着自己走捷径,再也不能停止。 谁人能阻挡? 他举起石头,看着他们,眼神森森:“我没错!” 眼眶的猩红已经爬到眉心,七窍在流血,他咬着牙,愤怒而悲凉:“夺魂是化他人内力为己用,但凡使用,中途停止必遭反噬,回不了头,我停不下来,我只是想活,我没错!” 夺魂修炼后,难以停止,只能吸他人内力,吸功过程被打断,又会遭反噬,只能一口气将人吸干,索人性命。 他为了自己,停不下来。 余焕面色大变,腾地站起来,“不好,他要同归于尽!” 阿染几人后退,满脸防备。 萧和青没动,反而盯着他仅剩的眼睛,声音冷静:“生死一线,你用夺魂,用一切方式逃离都没错,但是,摆脱危险之后,来到淮乡,彻底安全,你依旧修炼夺魂,害人无数,那便是错!” 他杀害他之人,没错,那无辜之人呢? 夺魂难停,他还要害多少人?如今已逐渐疯魔,未来彻底沉沦,又会如何? 萧和青一字一句:“你说你修炼太慢,林知霄,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在极短时间成为二代弟子,探知到云中门真相吗?” 林知霄愣住,随即身体微微一晃。 他恍惚中突然想起—— 当年,他凭借的是天赋极佳,方得云中门看重。 如果他都觉得修炼太慢,那这江湖大多数人,岂不是更觉得慢? 第96节 萧和青又道:“我之前没想明白,刚刚才猜到为什么你会知道云中门地牢,为什么姜长安能将云中门灭干净……因为你,你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人,包括地牢。” 那样痛恨云中门、厌恶夺魂的林知霄,不愿留下任何一个修炼夺魂之人的林知霄,十年后,修起了夺魂。 萧和青轻叹口气。 他相信当年的林知霄有一颗赤诚之心,侠肝义胆,嫉恶如仇。 但多年过去,历经悲苦,当年的屠魔少年,终成恶魔,成了自己当年最痛恨的人。 “不——”林知霄面目越发狰狞,在七窍流血中嘶吼,“我没错,这世道容不下侠义之人,大将军灭夺魂,却被判不道罪,姜家满门被灭!只能以恶制恶,才能好好活着!” “我没错!” 石块开始出现裂隙,强大内功不断从体内传入巨石,巨石震荡,众人面色大变,纷纷后退。 白玉带着萧和青,沐人九提起双成,急速远离。 他想同归于尽! 阿染望着他。 这世间的恶除不干净,有人本就是恶,有人早前嫉恶如仇,可后来历尽千帆,也选择了恶。 她在此前曾动摇过,但这一刻,望着癫狂的林知霄,突然无比清醒。 十三年前的姜长安灭云中门,除夺魂,没错,留下当初是善的林知霄,也没错。 十三年后,林知霄携夺魂卷土重来,依旧不意味着当初是错。 姜长安死了,还有姜阿染。 假如姜阿染死了,还有其他人。 二叔,你会后悔吗? 沐人九退开后,发现 阿染还站在原地,面色一变,便要上前去带她离开,萧和青摇摇头,阻止他:“再等等。” 她的意志曾被动摇,如今又在重塑。 沐人九顿住,紧紧望着阿染。 阿染低低笑出声,姜长安已经死了,没人知道他是否会后悔,便是她姜阿染也不能替二叔说。 但她知道自己。 阿染轻声道:“我不后悔。” ——不后悔当日以杀名除佛度寺金不坏,也不后悔今日,灭十三年前最后一个会夺魂之人。 今岁震颤,庞大的内力在她体内翻转,飓风吹起衣袂与青丝,她抬头,手指擦过今岁,紧紧盯着即将爆发的林知霄。 随即,她脚往后挪动一步,用力蹬起,长刀由上而下,狠狠劈砍而去。 这是勘破迷障的一刀,这是清醒的一刀。 “林知霄,修炼邪功夺魂,三年作恶,害死无辜之人无数,邪功已成,你如今,该死。”阿染声音平静冷厉,却又坚毅异常。 长刀之下,碎裂开正要飞射而出的碎石被刀气震荡,窸窸窣窣往下落,庞大的冲击掀起飞沙,海水动荡。 阿染死死压着刀,面色苍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坚定。 “噗——” 林知霄喷出一口血,抬头盯着阿染。 她那双杏眼坚韧又熟悉,血雾之中,她彷佛穿上红衣,变成那个记忆中让人敬仰的身影。 他当年对他说:你虽是云中门人,却未曾修炼邪功,你走吧,以后好好活着。 她如今对他说:三年作恶,邪功已成,害死无辜之人无数,你如今,该死。 林知霄彻底呆住,眼中的红色倏地褪去,夺魂内力断裂,反噬五脏六腑碎裂,被举起的碎石全部落下,伴着刀光,将他彻底击败。 林知霄砸在地上,刀口鲜血淋漓,他已七窍流血,什么也看不清,但那只眼睛却死死盯着阿染方向。 他无声张嘴:你是谁…… 你是谁? 为什么他会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红衣少年将军? 阿染,刀客阿染。 林知霄一震,身体颤抖。 他想到十三年前,姜长安灭了云中门,放他离开时,挺拔的身影弯腰,捡起沙滩上的漂亮贝壳,拍了拍泥沙,带血的冷厉面上露出笑容,小心收起。 他问:大将军,这是? 【带回去给我家阿染,她还没见过海呢,她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我想把一切好的都给她。】 少年将军握着刀,大步离开,红色披风翻飞。 林知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阿染也被林知霄强大的内力掀翻在地,撑着刀缓缓站起来,朝他一步步走来,脚步踉跄。 血沿着刀面,缓缓流下。 林知霄抖动的手从怀里取出用鱼皮好好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她。 阿染疑惑,仔细看了看,见没有诈,才伸出手接过。 林知霄扯了扯嘴角,声音艰难沙哑:“我对不起大将军……” 姜长安放他离开之时,怎么会想到,十三年后,他在修炼夺魂呢?这样的邪功,终究因为他,没能断绝。 他伸出手,抓着阿染的手腕,从喉咙挤出一句:“夺魂……还有人、还有人会,当初我、我为保命,说出了夺魂功法,我有罪!” 此刻,他的脸上终于出现懊恼与后悔。 他错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 萧和青扶着阿染,皱眉:“是谁?” 这邪功,竟还没断绝! “段元立,只有他、让人、让人追杀我。”林知霄的手缓缓松开,声音越来越小,“大将军、大将军的不义罪,与、与姜……” 他的手无力垂下,合上眼睛。 众人一愣。 死了? 他最后那话是说姜长安的不义罪与姜什么?他到底还知道什么?! 阿染推开了萧和青,抓住无力垂下的手,内力全部灌入林知霄体内,长刀扎进他的身体,又掐住百会穴。 林知霄倏地吊住一口气。 阿染眼神凶狠,咬牙切齿:“我生平最讨厌话不说完就死,你先说完再断气!” 林知霄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张合。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眉头一皱,“不义罪,与姜玉楼有关?” 他读唇语便是这个! 林知霄动了动手指,点头。 阿染又问:“你怎么知道?” 林知霄试图开口,然而终是没了清醒,吊着的这口气也已支撑不住。 阿染将百会穴掐得更用力。 萧和青握住她的手,摇头:“没事,他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有线索就行。” 不义罪是姜长安战前斩杀凉州布政使司柳宽一家,之前他们毫无线索,如今林知霄提供了线索。 重要的不是林知霄怎么知道,而是此罪与姜玉楼有关,只要知道这点,其他的,他们就能着手开始调查。 阿染一想也是,松开手,拔出刀,“那好吧,你可以死了。” 林知霄彻底断了呼吸。 余焕表情复杂地看看林知霄,又看看阿染。 真是…… 一言难尽。 人都几乎死了,还能给人续口气,让人把话说完再死……真不愧是她! 阿染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眼前发黑,与林知霄大战重伤,又给他续命,此刻内力耗尽,跌倒在地。 萧和青扶着她,一道坐下。 阿染摇摇头,保持着清醒道:“还好问出来了,姜玉楼……” 她看向姜十一,眼神探究。 姜十一本能后退,拄着长缨枪摇头,语气茫然:“我不知道呀,不义罪怎么会和我们姜玉楼有关?” 她是真茫然,他们也在查姜家案,查着查着,怎么查到与他们姜玉楼有关? “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姜十一咽咽口水。 萧和青想了想,淡淡道:“不义罪与姜玉楼有关,或许是指姜玉楼已经查出真相,也或许是指其他。” 横竖都要查这姜玉楼,如今又有林知霄的遗言,更要好好探一探。 萧和青收回视线,又看向阿染的手,疑惑:“他给了你什么?” 阿染摇摇头,打开鱼皮。 里面是几张纸,她拿出来,展开,随即微怔。 夺魂功法与供词。 林知霄亲笔写下的供词,姜长安灭云中、他于淮乡作恶,两件事的供词都写了出来,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都签了字,摁了手印。 “他竟然一直将供词带在身上……”阿染喃喃。 萧和青叹口气,轻声道:“林知霄虽是作恶,一直在淮乡,七日杀一人,还有一份克制,我们认出其身份,他才走火入魔,皆因内心有愧,也深知有罪。 第97节 “一面作恶,不认有错,不认对不起姜长安之恩,另一面,又时时刻刻带着为姜长安翻案的供词……” 阿染手紧了紧。 萧和青看向她:“阿染,姜长安的善,留了一个人,留了一个祸害,但也留了一个真相,这世间之事,从不是一成不变,活在当下,便见当下。” 人都矛盾,林知霄便是如此。 非一成不变,那便活当下,以当下处之。 阿染呼出一口气,望着林知霄尸体,手捏紧供词,轻声道:“是呀,活在当下,林知霄的善与恶,去地下再与姜长安细说吧。” 阿染缓缓露出笑容。 萧和青见她彻底想明白,也露出了笑容。 阿染活得不羁自在,她的世界实则格外纯粹,随心所欲,所以会以杀名除恶,不在乎旁人眼光,坦坦荡荡,洒脱逍遥。 这样的人,正如当年的姜长安,姜长安不幸,阿染因此动摇、质疑、彷徨,萧和青不忍,便希望她想明白。 无论她如何行事,底色是“正”,坚持己身,此一生,方才永远不羁、逍遥。 而他,会维护这份难得的纯粹。 萧和青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看她点燃火折子,看她将夺魂功法点燃,眼中笑意越发浓郁。 余焕等人都没阻止。 夺魂与金不坏一样为邪功,邪功之所以是邪功,便是只要修炼,就会害 人无数,伤人伤己。 金不坏一用,再也不能停止换人鲜血,否则必死,夺魂一练,同样停不下来,若不想反噬,被吸功者就要五脏六腑碎裂而亡。 两种功法都是越修炼越入魔,修炼者看不清楚,他们旁观者却一目了然,长生山下的万人骨,海底地洞的骷髅…… 阿染看着火折子烧干净邪功,眼神黑白分明,一如往初坚韧。 恶就是恶,不因除不尽而坐视不管。 侠一字,江湖二字,都当如此。 - 林知霄死了,一行人稍作修养,便准备离开淮乡,这个地方与乌镇类似,没什么好留下的。 至于将来会如何,都与他们无关。 一行人走出淮乡。 “且慢!”里正带人追了出来。 阿染回过头,疑惑。 里正已是强撑着,被人搀扶而来,双成皱眉:“凶手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做什么?” 里正摇摇头,轻声道:“我们是来感谢诸位,淮乡人这几年大错特错,幸而你们到来,救我们出迷障。” 说完,他推开文老爷,跪下。 顿时,淮乡人跪了一地。 不仅仅救他们,只是为他们亲人报仇一事,就值得一拜。 萧和青轻叹口气:“若是勘破迷障,你们就尽快离开淮乡吧,这里有鲎,将来必有争端。” 老妇人笑了笑,眉眼间慈和,“我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们是真的放下了。 文老爷取出一块夜幽蓝,递出来。 阿染与萧和青同时皱眉。 里正见此,忙摇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以血肉喂养出来的夜幽蓝,这一块不是在石壁旁取得。 “这三年,我们也曾动摇过,是否应当维持供养海神换夜幽蓝,所以去其他地方寻找过,但三年时间,也只在另外一片海域取得这么小小一块,便打消了离开淮乡的想法。” 他苦笑:“如今看来,这一块其实是上天给的福泽,告诉我们,淮乡之外也有财富,可惜我们嫌只有一块,贪婪了。这是淮乡唯一干净的夜幽蓝,收下吧,愿你们福泽绵延。” 并非只有石壁旁有夜幽蓝,淮乡之外也有,虽然罕见,但老天让他们找到,分明是提醒他们离开。 可惜,他们没有珍惜这份福泽。 里正接过夜幽蓝,递到阿染面前,眼神真挚。 夜幽蓝是淮乡的孽,也是祸根,但这块是干净的,是他们唯一能拿出来的谢礼。 阿染迟疑。 萧和青见他们坚决,点点头:“你收下吧,是你杀了林知霄,帮他们报仇。” 阿染闻言,伸手接过,幽蓝色极为好看,她举起来,阳光透过夜幽蓝,使其熠熠生辉。 若不沾上邪念,这其实是好东西。 里正露出笑容,由人搀扶着起来,望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目送他们。 之前留着唯一干净的夜幽蓝,可他们的心不干净,如今送出这份福泽,心反而一点点得到净化。 ——始于夜幽蓝,终于夜幽蓝。 官道之上,姜十一告辞离开。 阿染也翻身上马,对萧和青道:“萧老板,沐大人,双成姑娘,告辞。” 萧和青站在马车旁,仰着头,“不一起吗?” 阿染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萧和青轻叹口气:“那便京都再会,我也还有事。” 两人都有事情要办,没办法同行,倒也正常,他们相视一笑,阿染与余焕快马离开,萧和青也上了马车,白玉驾车而去。 官道只有一条路,但到了前面,就会分道。 淮乡事毕,京都再见。 - 两个时辰后。 返回太一湖路上的姜十一被人绑了。 阿染刚刚将人绑上马,便看到等在前面、准备绑人的萧和青与沐人九一行人,四目相对。 阿染:“……” 萧和青:“……” ——有事? 第52章 泥人 萧和青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姜十一,挑眉:“这就是你的有事?” 阿染摸了摸鼻子,“我以为只有我会这么做。” 随即,她看着白玉手上的绳子,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萧老板,你不是也来绑人吗?” 刚刚才与姜十一合作过,分开后就绑人的行为确实不太道德,却没想到,对方与自己正做着同一件事…… 嗯,确实是有事。 不过,都是同一件事,谁也别笑谁。 阿染将姜十一丢给萧和青,眨了眨眼睛:“你既然来了,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交给你吧,不过,我要与你一起。” 沐人九接住人,眼神复杂。 萧和青彷佛很无奈,却又难掩笑意:“请。”他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阿染对这件事好奇,愿意帮他调查真相,即便让她离开,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进来,那还不如带着她一起。 阿染牵着马,手背在背后,悠哉悠哉走过去。 余焕默默跟上,萧和青一出现,他立刻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不引人注意。 被绑着的姜十一见他们又聚齐,咬牙切齿:“你们就没什么要同我说吗?” 两个时辰前还是盟友,一起在淮乡门口告辞,各走各的路,两个时辰后,她就成了他们的目标,又把人聚齐,一个不少。 既然要抓她,又干嘛让她离开!! 缺大德! 姜十一说完,沐人九将她绑在马上,白玉与双成去驾车,余焕拉了拉围巾,阿染问萧和青:“去哪儿?” 萧和青轻声回答:“江南太一湖,那里有姜玉楼的据点,上次姜十一与姜九从佛度寺离开,便是回太一湖。” 没人搭理她。 姜十一:“?” 她大声咆哮:“我都说了姜玉楼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还抓我做什么?” 阿染点点头,翻身上马,“她确实是往江南方向,不过,抓了她,姜玉楼会配合吗?” 萧和青:“试试吧。” 姜十一:“??” 她不可置信:“喂喂喂,你们搭理我一下啊?我们之前合作的情意,你们就全然不顾了?” 阿染皱眉,终于回头:“好吵。” 姜十一正要再说。 沐人九抬手,将人敲晕。 姜十一陷入黑暗前,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果然,遇到他们,准没好事儿! 第98节 萧和青让白玉与双成带着属下护送云中门匾额回京,而他则上了马,与阿染一道前往太一湖。 白玉有些不放心。 但看看阿染,又看看沐人九,确定有他们在殿下会很安全,这才驾车离开。 一行人分两拨,走向南北两个方向。 - 三日后,太一湖。 江南是和京都、淮乡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水乡温润,映日荷花连连,湖畔微风吹过,杨柳摇曳。 太一湖是江南最热闹的地方,围绕着太一湖的繁华街道,江湖人与百姓穿梭其中,叫卖声此起披伏,茶楼酒肆,热闹非凡。 最与众不同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太一湖上,大船、扁舟,应有尽有,商人们竟然将生意做到了水上去。 阿染看得目不暇接,连连惊叹。 有商人见她看过来,便举起折扇扬声道:“女侠,要扇子吗?我这里什么样式都有,快过来看一看!” 萧和青偏头看向她:“想要?” 阿染见他已经伸手摸向荷包,立刻摁住他的手腕,摇摇头:“不要,也没什么用,而且我自己有钱。” 虽然也是萧老板给她的。 萧和青闻言,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勉强。 阿染继续好奇张望。 余焕无语,压低声音:“你没来过江南啊?” “没有,我以前没下过山。”阿染摇头,一双眼睛已经粘在又一个摊位上,老人正在给泥人上色,活灵活现。 阿染有些惊讶,快步过去。 没下过山…… 余焕一顿。 沐人九也看向阿染背影,眼神复杂。 这般好的武功,定要付出无数努力,她的一无所知,未尝不是一种辛酸。 “姑娘,要泥人吗?一两银子捏一个,保证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老人露出笑容。 阿染惊讶:“也能捏一个我?” 老人颔首:“当然可以。” 说着,他手上已经捏了起来,熟能生巧,只是一瞬就已经有了大概模样,阿染啧啧称奇,漆黑干净的眼睛一眨不眨。 “姑娘,要吗?”老人一边捏一边问。 阿染还没开口,三块碎银扔在桌上,身后三个声音异口同声: “要。” 众人皆是一愣。 萧和青看向沐人九与余焕,眼眸深深。 余焕清了清嗓子,本能拉高面巾,沐人九依旧面无表情,彷佛刚刚扔出银子的不是他。 老人迟疑一瞬,轻声道:“姑娘,这钱多了……” 所以,让谁结账? 萧和青没说话,看向阿染。 阿染摆摆手,从三人身上移回视线,继续看着老人的手,随口道:“那就把我们几个都捏上。” “好。”老人忙点头。 余焕一脸嫌弃,嘟囔道:“这东西京都多得是,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泥人而已……” 嫌弃的是他,同样扔出银子付钱的也是他。 萧和青淡淡道:“京都是京都,江南是江南,各有不同,阿染喜欢就好。” 他站在旁边,极有耐心等着。 余焕撇撇嘴,虽然抱怨,却也只是揪着剑穗站在阿染另一边等着。 老人手法很快,一边打量着几人,一边快速捏着,他以此为业,捏了几十年的泥人,早已是炉火纯青。 阿染越看越惊讶,“真像。” 萧和青立在旁边,长身如玉,轻笑:“还有能做成糖人的师傅,江湖上有一个故事,据说,交州日月派高手张梓卓游历至江南,习得功法‘平素心经’,此功法能使人平心静气,有助于修炼,甚至能压制走火入魔,但早已失传。” “平素心经重现江湖,消息传出,张梓卓便被人盯上,很快张梓卓失踪,功法消失。” “后来,不知怎么传出消息,说是张梓卓已死,但其死前曾托人将功法送回交州日月派,顿时,江湖皆惊,无数人盯着江南至交州的官道,欲要截胡功法。 “还有人盯着日月派,潜伏在日月派周围,那段时间,所有走镖之人都被盘查,截杀人无数,只要是带字的东西,就进不了日月派。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找到功法。” “包括日月派,他们派人出去接应,却没有任何消息,没人知道功法到底怎么送回,又藏在哪里。 “就在天下人皆不解时,日月派掌门之子出门游玩,买了一组糖人回去,据说糖人造型别致,格外不同,还没等掌门之子吃下,便被掌门发现这组糖人有异。” 阿染已经听呆了,惊讶:“然后呢?功法是不是藏在糖人里面?” 萧和青笑着摇头:“不,不是藏在里面,那糖人就是功法。” 阿染瞪大眼睛。 萧和青指着立在桌上的泥人,笑道:“就如这般,将功法做成糖人,按照糖人的动作修炼,便是一整套平素心经,没人想到功法以这种方式送回,没有一个字,却不用担心功法出岔子,完完整整,一点不错地送回了日月派。” 阿染没想到还能这样,一脸惊叹。 萧和青讲完故事,旁边,老人也捏好泥人,正在上色。 阿染感叹:“萧老板,你知道的真多。” 好听的声音说着有趣的故事,真狠不得天天逼他讲故事。 “都是些寻常江湖事,你若是感兴趣,以后我挑着给你多说一些。”萧和青道。 阿染抬头看向他。 长得好看,有钱还聪明,与他一道时,总是轻松愉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阿染正看着萧和青。 余焕拍了拍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快上完色了,赶紧的,我们还办正事呢。” 阿染立刻收回视线,看向老人。 萧和青嘴角笑容落下,睨了余焕一眼,表情淡淡,眼中毫无情绪。 老人迅速上色,很快,成品便放在一个木质托盘上,递给阿染,他露出笑容:“姑娘,您看看?” “真是一模一样。”阿染端起托盘,仔细打量。 老师傅先捏了一个底座,又把他们几人全都捏上去,底座连在一起。 泥人中间是背着刀的阿染,与她一模一样,尤其是挺直的脊背,微微抬起的下巴,神韵十足。 而旁边,萧和青与余焕同样神似,一个如明月皎皎,谪仙般出尘,一个藏头露尾、几乎认不出本来模样,但那股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却一眼便知是余焕。 沐人九也在,他安安静静站在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你喜欢就好。”萧和青看了眼泥人。 余焕龇牙,颇为嫌弃:“凑合吧,捏这么多人,你也不嫌累赘。” 沐人九保持沉默。 姜十一:“???” 她被绑在身后,咬牙切齿:“要不要这么传神?为什么连我被绑着也捏得清清楚楚?!” 要死了。 不仅把她捏上去,还把她被绑着、一脸颓样全捏上去。 这老师傅也太实诚了吧! 泥人的颜色还没完全干好,阿染端在手上,回头看向姜十一,声音幽幽:“你倒是提醒我,你还在,该办正事了。” 姜十一:“……” ——早知道她就不吱声。 沐人九扯了扯绑着她的绳子,面无表情:“就近找个客栈吧。” 阿染点头,一行人转身往客栈走去。 萧和青落后几步,扔了十两银子给老师傅,眼中毫无情绪,声音淡淡:“重新捏一个,只要我与那位姑娘,待会儿送到客栈。” 说完,抬脚便走。 老师傅:“……好。” - 客栈。 姜十一无奈:“我说了无数遍,姜玉楼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全是林知霄胡说八道,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沐人九冷冷收回视线,看向萧和青:“审吗?” 审,自然是动刑。 萧和青还没说话,姜十一大喊:“别别别!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就算动刑,杀了我也是不知道啊!” 姜十一看向阿染,哀求:“看在我们之前的情意上,别动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 阿染:“好吧,不用刑。” 她又问:“姜玉楼在哪儿?怎么找?” 姜十一闭嘴。 第99节 阿染站起来,面无表情:“那我们之间没有情意,沐大人,把大内那些审问的手段全都给她用上。” 姜十一:“……” 见沐人九上前,她立刻道:“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沐人九停下,阿染与萧和青也都看向她。 姜十一深吸一口气:“我们的据点是变化的,并不固定,我只能给你们几个位置,现在具体在哪儿,你们得自己去找。” “别耍花招!”沐人九呵斥。 姜十一无语,没好气道:“我说得都是真的,寻常人之所以找不到姜玉楼,就是因为我们的据点是变化的,你们爱信不信。”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 萧和青点点头:“说吧,我们去找。” 姜十一报了几个位置,一脸颓败:“一般都在这几个位置之一,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们,一旦被楼主发现你们在找姜玉楼,楼主就会立刻带人撤走。” 萧和青看向沐人九,神情平静,“将她绑好,我们去找。” 沐人九将人再次绑紧,塞住嘴,丢在软榻上。 萧和青分配位置,姜玉楼会跑,而且消息灵通,恐怕他们出现在第一个位置,姜玉楼就会立刻收到消息,从其他位置撤离。 所以,这几个位置只能同时去找。 萧和青安排好,阿染点点头,率先离开客栈,余焕其次,随后是沐人九与萧和青二人。 他们走不同的方向离开。 在他们 离开之后。 许久,床上的姜十一耳朵动了动,确定没人后,从床上坐起来,身后的手动了动,很快绳子断开。 姜十一扯出嘴里的布,轻嗤一声:“大内特殊捆绑手段,但真以为我姜十一没点其他办法?” 她在姜玉楼能排十一,可不是毫无手段。 说完,她活动下手臂,从窗户上跳下去,几个起落,急速消失。 屋顶之上,阿染探出脑袋。 杨柳树上,余焕跳下来。 小巷里面,萧和青与沐人九走出来。 四人同时跟上姜十一,阿染目光与萧和青几人对上,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果然,一个真去据点的都没有。 四人汇合,悄无声息跟上。 姜十一上了太一湖,确实与上次从佛度寺回来不是一个方向,太一湖上船太多了,很容易便会跟丢。 但这一次跟踪她的是阿染与沐人九几人,萧和青有寻人蜂,阿染几人武功极高,自然不可能再跟丢。 姜十一先上一艘小船。 几人没着急上去,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水下冒出来,上了另一艘船,弯弯绕绕,最后进入一艘大船,再没有出来。 萧和青皱眉。 阿染疑惑:“那是做什么的?” “花楼。”萧和青道。 余焕低声解释:“太一湖花楼很出名,有在岸边,也有在船上,花船晚上才会热闹,白日里倒是寻常。” 阿染恍然大悟。 余焕诧异:“你知道花楼?” 阿染点头,态度自然:“知道呀,我还去过。” 小时候姜长安带她去的,她倒是看人跳舞看的开心,但晚上姜长安就被祖母和娘亲联手揍了。 余焕嘴巴大张,萧和青面色一沉。 去过…… 花楼可不单单只接待男客,接待女客的也有不少,尤其是江湖侠女,不少都爱花楼。 阿染问:“我们现在就去吗?” 萧和青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不要打草惊蛇,先去查这艘花船,寻个机会再上去,我怀疑这里也只是姜玉楼中转处。” 姜十一不知道“不义罪”,这点肯定是事实,他们想要知道真相,就要找姜玉楼楼主。 姜十一虽然上了船,但直接闯进去,也只能抓到如姜十一这样一无所知的人,如果不能直接摸到姜玉楼核心,就不宜打草惊蛇。 再者,寻人蜂接触过姜十一,不会跟丢。 阿染点点头。 四人记下这艘花船,转身折返回岸。 沐人九与余焕分头去调查,阿染则与萧和青同行。 一路上,萧和青都没说话,阿染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 萧和青无奈:“你看我做什么?” 阿染凑上前,眨了眨眼睛:“你好像心情不好?” 萧和青微顿,摇摇头,“并无,我只是在想姜玉楼的事情。” 阿染了然,“那你继续想吧。”这人脑袋聪明,她想不透的问题,交给他想当然更好。 萧和青闻言,抿了抿唇。 半晌,见阿染真不说话了,他又道:“你去过花楼……好玩吗?” “好玩呀。”阿染本能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说完后,萧老板似乎心情更不好了?她偷偷看他。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我没去过。” 他停下,盯着她的眼睛,那张如玉一般好看的脸,此刻正面向她,眼神专注,似乎等着她的回答。 阿染眨了眨眼睛,张张嘴:“……那你去看看?” 萧和青:“……” 他倏地眼神更冷。 阿染一脸茫然,这人怎么心情更差了? 她不是顺着他的话说吗? 另一边。 捏泥人的老头将萧和青与阿染的泥人送到了客栈,刚刚折返,沐人九便悄无声息出现在摊位面前。 老师傅一怔,“客人,您也要泥人?” 沐人九扔出一块碎银:“捏那个姑娘,只要她。” 老师傅点点头,熟练地捏出一个阿染,这是第三次捏了,手法比刚刚还要熟练,动作很快。 沐人九看着他捏,眼神逐渐放柔。 他给的银子足够多,老人问:“只要那位姑娘吗?我可以把公子捏在……” 沐人九摇头:“只要她。” 老人微顿,但还是按照要求捏出来。 沐人九小心翼翼收起来,随即转身离开。 老人摇摇头,坐回去,想了想,又捏了第四个阿染,这回将她与旁边那个遮住脸的桃花眼男人捏在一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万一那人也回来买呢? 半个时辰后。 余焕打探消息回来,路过,抬头一看,正好看到摊位上老人捏出的阿染与自己。 他脚下一拐,走过来,眼睛亮晶晶,“不错,挺有眼光。” 果然,连捏泥人的师傅都知道怎么捏最好看,还是现在这样最顺眼。 老人露出笑容,正要开口。 余焕拿起泥人,丢下一块银子,“赏你了。” 说完,抬脚就走。 他捧着泥人,边走边嘟囔:“可惜没露出我这张好看的脸,不过,也还凑合吧。” 脚步轻快,嘴角上扬。 嘿嘿嘿,为什么老师傅单独捏出他和阿染? 当然是其他人多余啊! 这老头,有眼光。 身后,老师傅收起银子,一脸不解地摇摇头—— “真是怪人多。” 想了想,他把阿染与姜十一捏在一起,绑着姜十一的绳子在阿染手上,依旧摆在显眼的地方。 可惜,这个泥人一直没人来买。 第53章 花楼 余焕进门之前,将小泥人装好,整了整衣服遮住脸,这才大步踏入房中,进门后微微一愣。 第100节 沐人九安安静静靠在一旁,眼眸微垂。 他一贯安静,余焕倒是不觉得奇怪,但阿染与萧和青对坐,两人也同样安静,这就有些奇怪了。 余焕诧异:“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抬脚进来,屋里依旧安静,沉默到吓人,他搓搓手臂,打破宁静:“在玩谁先说话谁是狗吗?” 阿染与萧和青看向他,几乎同时点头。 萧和青:“嗯。” 阿染:“你是狗。” 余焕:“…………” 他一脸无语:“我就不该搭理你们。”原是想打破安静,结果被这两人给怼了,真是造孽。 沐人九直起身体,说起正事:“查得怎么样了?” 余焕立刻正色起来,手指摇着剑穗,抬了抬下巴:“太一湖上花楼不少,姜十一上的那艘是云梦院的花船,据说,乃是无数人向往之处,出了名的销魂楼。 “太一湖年年花魁都出自云梦院,如今那艘花船上的人正是今年花魁折荛娘子,云梦院好进,花船不好上。” 沐人九点点头:“与我查到的差不多,云梦院人来人往,但云梦院花船只住当年的花魁名妓,每日黄昏,花船会邀请云梦院的贵客、以及能打动花魁之人入楼赏太一湖夜景,至于当晚能不能留下,要看得不得花魁芳心。” 余焕继续甩动剑穗,视线从窗户看向太一湖方向,轻笑:“倒是风雅,恐怕太一湖会以上云梦院花船为傲。” 花楼这么多,当然越是风雅、越是难进门,方才显得珍贵,也显得客人非寻常人,便越是会被追捧。 云梦院会做生意。 萧和青垂眸,沉思片刻才道:“我与阿染查的是姜玉楼,江南这边没有姜玉楼的消息,彷佛并不存在。但姜十一进的是云梦院最难登的花船,足以说明,云梦院与姜玉楼有关,或者说,云梦院是姜玉楼摆在人前的组织。” 云梦院人来人往,最为热闹 ,姜玉楼消息灵通,不恰好合得上? 花船极大,偏偏能上去的人极少,那么大一艘船、那么多住在上面的人,真都是云梦院的人? 恐怕不见得。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余焕点点头,“姜玉楼以云梦院为遮掩,敛财、收消息,那艘常年飘在太一湖上的船,根本就是他们一个重要据点!” 沐人九颔首,“还有夜幽蓝,江南市面上出现过不少夜幽蓝,我看了品质,是淮乡送出来的,而最早出处,就是云梦院。” 一切线索,可以锁定云梦院乃姜玉楼的据点。 旁边,阿染看看萧和青,又看看余焕、沐人九,表情复杂,眼神探索。 萧和青与沐人九看向她。 余焕摸摸脸:“咋了?” 阿染:“你们一个个可真是消息灵通……” 在刚刚,萧和青带着她去了一家瓷器店,拿出一块牌子,里面的人毕恭毕敬将他们接进去,萧和青问什么答什么。 如今再看余焕与沐人九,分开的时候,两人同样收回不少消息。 这些人,没一个简单。 余焕偷睨萧和青一眼,见他没注意自己,这才清了清嗓子,敷衍道:“我就是随便打听的。” 他转移话题:“我们怎么进去?马上就到折荛娘子邀请贵客登船的时间了。” 阿染闻言,歪头:“直接进去?” 余焕无语:“你也不怕——” 话还没说完,萧和青突然道:“倒是也可以。” 余焕与沐人九一愣,看向他。 萧和青放下茶盏,摇摇头:“我没开玩笑,姜玉楼消息极其灵通,姜十一回了姜玉楼,林知霄与淮乡之事,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顿了顿,他道:“姜玉楼是由受姜家恩惠之人组成,我们在查姜家案,或许,他们也会想见我们一面。” 余焕眯起眼睛,桃花眼狭长,声音狐疑:“你之前放姜十一离开,是不是为了让她送消息?” 放人走,跟着人找到据点,没有任何问题,但萧和青这人心眼像筛子,这些结果不可能想不到。 “是。”萧和青承认,“无论如何,今夜都要上云梦院花船,见到姜玉楼的人,弄清楚林知霄那句遗言。” 姜长安七罪还剩下三个,通敌且先不谈,不义与奸污有联系,只要摸到不义罪线索,就又能揭开一层真相。 “若是不让我们进呢?”余焕问。 萧和青一脸淡然:“砸钱。” 再怎么也是花楼,如何成为贵客?如何被折荛娘子邀请? 当然是砸钱。 余焕:“……” 有钱了不起啊! 阿染已经站了起来,兴冲冲:“走吧,我们先过去,时间差不多了。” 说完,她抬脚便走。 屋内三人没动。 阿染诧异回头,萧和青无奈:“你就穿成这样去吗?恐怕男客会更方便些。” 阿染恍然,点头:“明白。” - 半个时辰后。 阿染一身男装,与萧和青几人往太一湖方向去,除阿染矮一些外,四人长相都格外出众,一路走来,无数人偏头看他们。 阿染背着用布包起来的刀,脊背挺直,走起路来潇潇洒洒,即便矮一些,在他们三人中也并不逊色。 余焕偷偷看阿染,嘟囔一句:“还挺有模有样。” 之前看过阿染穿异族红衣,毫不违和,如今一身侠士装扮,同样自然,她果然如她所说,只是不穿,不是不会。 阿染闻言,眉梢微挑,极为自信。 萧和青见此,眼中染上笑意,嘴角扬了扬。 天黑的太一湖又是另一场风光,街边依旧热闹,灯火通明,映照着整个太一湖明亮如昼,繁华至极。 “卖花灯嘞!” “好看的花灯!” “客人,要不要莲子与荷花?” “最好的荷花酒!” “快来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最好看的花灯。” “客官,租船吗?” …… 人挤人当中,四人走到码头,不仅周围热闹非凡,连湖边杨柳树上都挂满了灯笼,照亮码头。 一艘艘船停靠在码头。 放眼望去,无数盏不一样的灯,就如同天上万千星宿落凡尘,造就此地繁华,月光、灯光,映照着湖面波光粼粼。 上面漂泊着无数的船,远看也像一盏盏灯,有人宴饮,有人赏景,乐声入耳悠扬。 阿染眼睛明亮,漆黑的瞳孔中映照着明亮的灯光。 萧和青看向她,不由放低声音,轻声道:“中秋、上元夜,还有已经过了的上巳节、端午……京都会更热闹。” 阿染扭头看向他。 萧和青扬起唇角:“以后我带你一一去看。” 他迎着光,如玉的脸上熠熠生辉,一双眼睛专注,从来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灯火映照中,变得简单纯粹。 阿染回头反而背了光,看不清楚眼中情绪,半响,她轻声道:“好呀,以后的节日我们大家都一起过。” 身后,有人喊道—— “云梦院花船来了!” “折荛娘子!” 阿染倏地转身。 萧和青无奈地摇摇头,抬头看去。 云梦院的花船极为显眼,琉璃灯盏照得大船灯火通明,几层楼,几层风光,船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繁花,光是凑齐这么多花,就要不少财力。 大船行动,昂贵的纱绢飘扬绰约,船头站着的侍女也都一身华贵,皆是美人,丝竹声缓缓飘来,在靠近时倏地停止。 原本议论纷纷的码头瞬间安静下来。 船头,一侍女提着琉璃灯盏,扬声道:“云梦院花船到此,接贵客上船,折荛娘子在船上等候诸位!” 话音落地,便有云梦泽护卫们从人群中走来,为“贵客”留出一条路。 阿染探头看了眼,人不算少。 这些人上了船,那侍女又道:“今日折荛娘子说,若是有人能摘得这花船之上最好看的一朵花,便可入内一见。” 闻言,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 “最好看的一朵?这些花都很好看啊?” “都是些难得的花,有数千朵,还都挤在一起,这怎么选出最好的?” “可不是,看来今日折荛娘子没有兴致,散了散了吧。” …… 有人议论,还有不少人已经跳入水中,攀着船寻找最好看的一朵,也有江湖人飞过去,摘得一朵。 第101节 然而,提灯侍女全都摇头。 阿染眼中好奇。 萧和青偏头,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 阿染眉梢微挑,点点头,随即脚下一点,踩着码头的木架子飞向大船之上,不少人诧异地看向她。 这时,阿染深吸一口气,拔出幽蓝色长刀,声音平静: “都让开点!” 话音落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长刀狠狠劈砍而出,刀气擦着花船,将身后一面花墙全部削掉! “这——” 有人大惊。 然而,阿染其他人都已经退开,又在另外三面狠狠几刀,刀气翻涌中,大船摇晃。 “啊!” “放肆!” 护卫们欲要上前阻挡她,沐人九脚下一点,长鞭挥出,挡住所有人靠近阿染,她一刀接一刀,眨眼间,船上的花墙便干干净净。 只剩下她的脚下,还留着一朵荷花,荷花清新,正是最美。 阿染取下来,举起,对着侍女勾唇一笑:“这艘船上最好看的一朵,我过关了吗?” 只有一朵,能不是最好看的吗? 侍女在船晃动时就已经跌倒在地,此刻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她,不可置信。 两岸看热闹的人也都惊呆,傻傻看着这一幕。 余焕扭头,“你教她的?” 萧和青平静颔首。 余焕龇了龇牙。 船上,阿染已经被花船里面出来的人围了起来,阿染并不在意,只继续道:“折荛娘子,若是最好看的花还包括花船内,那我恐怕就要入内寻找了。” 什么寻找。 分明是威胁! 侍女们瞪大眼睛,围着她的人同样握紧武器,蠢蠢欲动。 这时,船内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公子这是何意?若是我点头,你是要毁了云梦院花船?” 周围霎时安静。 阿染却低头嗅花,突然一笑,“当然不是,我舍不得毁掉折荛娘子的船,若是 包括花船内,那自然是娘子最好看,万千俗花,比不得折荛娘子风华。” 说完,荷花碎裂,花瓣纷纷扬扬。 萧和青:“……这不是我教的。” 余翻了个白眼,“看出来了,这丫确实逛过花楼。”这种哄姑娘的话张口就来,简直就是个风流浪荡子! 萧和青眼神微沉。 船上一静,许久没有声音。 片刻后,大门打开,折荛娘子声音带着幽幽笑意:“奴家喜欢少侠,请进。” 阿染从上方一跃而下,刀回鞘,“好,我还有三位友人,可否一道?” “自然可以。”折荛娘子回答。 阿染回头,对着萧和青几人招招手,眼睛明亮,彷佛是在表功一般,瞧她多厉害,一切顺利,不用砸钱也能进去。 萧和青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背着手进去。 余焕啧啧两声,摇摇头,跟进去。 阿染:“?” 她不解:“这是怎么了?” 沐人九压了压嘴角,轻声道:“没事,进去吧。” 阿染一头雾水跟进去。 身后的梯子便要收起,这时,又一个人跑过来,此人是个富态的胖子,跑起来一颠一颠,声音急切:“等等我,我也要上船。” 侍女皱眉:“贵客已上船,不接待其他客人。” 那胖子在衣服里面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帖子,递出来:“我也是贵客呀。” 侍女一怔,看了看帖子,皱着眉将人放进去。 花船启航,飘向太一湖。 船内。 阿染几人被侍女引着进去,花船内比外面更加奢华,夜明珠高悬,琉璃灯盏,使得船内与白日一样清晰,却又比白日更加朦胧。 船内客人很少,大多都是侍女与仆从,铺着红毯的木板上摆放着小案,小案上是酒水与点心,之前迎来的客人已席地坐下。 见阿染进来,全都偷偷看她,眼神防备。 凌乱的酒壶、翻了的小案,都是阿染刚刚干的,其他人自然防备。 阿染就当没看到,还问:“我们坐哪儿?” 侍女已经收拾好小案,引着他们坐下,由于来得晚,便只能坐在后面,最后跟进来的胖子屁颠屁颠跟在身后,朝着阿染眨了眨眼睛。 阿染睨他一眼,淡淡地收回视线。 旁边,萧和青问侍女:“看来你们知晓我们会来,那眼下是何意?” 侍女一脸茫然,摇摇头不解:“什么?” 萧和青冷冷一笑,不再说什么。 阿染好奇:“什么意思?” 萧和青指着旁边的小案,压低声音:“进来时小案凌乱,显然是提前摆放好,你数数人。” 除新进来的胖子添了张桌子外,他们四人的桌子本就在这里放着,所以才会因为阿染而变得东倒西歪。 四张,巧合? 不,当然不会是巧合。 ——姜玉楼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萧和青之前的猜测都没错,姜玉楼会见他们。 阿染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坐下后,阿染打量周围,又对上那胖子的视线,他对她灿烂一笑,小眼睛眯起来,笑得像个傻子。 “你好。”他抬了抬手,小眼睛弯弯,“刚刚看你出手了,真厉害,我最崇拜高手。” 阿染依旧没说话,只是多看他一眼。 萧和青也看了过去。 这人…… 真是奇怪。 这时,有人进来,客气笑道:“欢迎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我乃云梦院管家,姜五。”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 姜五,一定是姜玉楼的人,他直接报上了姓名,再看其他人,分明也都不意外,看来此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姜玉楼地盘。 “折荛娘子正在梳妆,诸位贵客先用些东西,都是我云梦院特色,还望诸位满意。”姜五笑语盈盈。 随后,有人端着菜鱼贯而入。 一道借一道,全都是云梦院特色,荷叶鸡、莲藕荷花羹、玉莲子、海凤归巢、八珍汇…… “夏日应用得清爽些,还剩下最后一道酒菜。”姜五抬手,拍了拍。 身后,又是一行人进来。 而这些人与刚刚送菜的侍女不同,这些人个个都可称美人,手上端着酒壶,款款而来。 最后还有一个男子,同样风姿绰约,眉目如画,虽然比不得萧和青三人气势,却也是罕见容颜。 酒菜? 阿染不解,这不是酒吗? 随即,她便看到有一客人将女郎拥入怀中,阿染恍然,啊,原来这个才是菜! 刚刚这样想着,那年轻男子便跪坐在阿染旁边,将手轻轻覆盖上来,胸膛半开,衣衫凌乱,眉目春情。 旁边,余焕与沐人九同时看过来,眼神如刀。 “啪!”萧和青重重放下筷子,面色十分难看,脸黑如墨,跪坐在他旁边的女子顿时不敢靠近。 阿染惊呆了,傻傻看着男子。 那男子一笑,衣衫又落下些,胸膛结实好看,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胸膛之上,喉结滚动,他的心脏在跳动,随后,握着她的手便要往下。 阿染:“?” 她下意识将人推开,腾地站起来,一脸震惊,“你你——” 旁边,余焕诧异,她这是被男倌吓到了? 他好奇:“你不是逛过花楼吗?” 怎么一副没见过的样子。 阿染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萧和青心中一动,看向她,“你……什么时候进的花楼?” 第102节 阿染咽了咽口水:“三、四岁吧。” 萧和青嘴角倏地上扬,彷佛之前积压的不悦全部散开,他挥挥手,冷声道:“我们不需要,都走。” “可是——” “嗯?”萧和青看向那男倌,眼神沉了下来,他气势非凡,这样一黑脸,吓得那人拢了拢衣服,只得离开。 三个侍候的女子也都退开,不敢再留。 萧和青伸出手,拉着阿染的手坐下,用手帕给她擦擦摸了那男子胸口的手,声音轻轻:“以后莫要接触这些人,你性子简单,容易被骗。” 阿染还在恍惚当中,僵硬地点点头。 几乎是本能,她看向男子离开的方向,震惊过后,又带着好奇,想再看几眼。 萧和青将筷子递给她,微微笑:“吃饭,菜不错,也没毒。” 阿染接过筷子。 那男子回头,对着阿染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怜巴巴。 阿染一顿。 萧和青身体前倾,挡住她的视线,保持微笑:“他模样只是寻常,你若是想看,可以看我。” 他不比那男倌好看? 阿染摇头:“不一样。” 她就是看个新鲜,没见过这种人存在,四岁上山,此后都在山上,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花样。 真是…… 人间繁华呀。 萧和青皱眉,怎么不一样? 像是想到什么,他微顿,片刻后抿唇,声音轻轻:“此处……不宜。” 阿染诧异地看向他,一脸茫然。 随即,她惊讶道:“咦?萧老板你心情好了?” 萧和青丢了手帕,端起酒杯,淡淡道:“我心情一直很好。” 他嘴角上扬,心情颇佳。 阿染:“……” 你猜我信不信,明明心情不好一天了,见她被男倌吓到才好起来的! 余焕见他们俩凑在一起说话,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这姜玉楼到底在搞什么呀?” 明明知道他们来了,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却不着急接待他们,到底什么意思? 萧和青:“不着急,等着看吧。” 话音落地,娇笑声响起,一阵香气扑鼻,铃声叮当响,丝竹奏起,一身着红衣的女子从外面款款而来,身姿摇曳曼妙,阿染都看呆了。 萧和 青看她,无奈地摇摇头。 女子越来越近,青丝挽起,脸上带着面巾,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就已经足够好看,二八芳华,正是盛开之时。 她一侧跟着姜五,另一侧提灯之人是个熟人——姜十一。 姜十一朝着阿染眨了眨眼睛。 “各位贵客,请恕折荛招待不周。”她走到上首,转身朝他们行礼,眉眼弯弯,风情万种。 刚刚前来侍候的男男女女,在她面前,瞬间成了陪衬,明明还没露脸,就已经让人觉得——这脸不重要,她已经是绝色。 果然,那些客人立刻道—— “折荛娘子招待极好,哈哈哈。” “是呀,我等已很是满意。” 只有那胖子睁着小眼睛,搓搓手,一脸期待:“折荛娘子,可以看一眼你的脸吗?” 房间内一静。 折荛娘子捂着嘴偷笑:“本是无妨,但今夜我已有看中之人,便只想给少侠一人看。” 说话间,她看向阿染,纤纤手指捏着一瓣荷花,阿染选出了“最好看的花”,今夜她的中意人,便是阿染。 余焕扶额。 这阿染……真是男男女女都挺能招惹。 立刻便有人道:“她分明是女子,折荛娘子,恐怕要辜负你的芳心了!” “什么?”折荛惊讶,看向阿染。 阿染一脸淡定,没说话。 折荛身体微微一晃,神情悲伤:“既是如此,那折荛今日就只能再选一人,不知哪位贵客愿意?” “我!”立刻有人站起来。 另一人便道:“凭什么是你?不过三脚猫功法,仗着有点臭钱,得意什么啊?” “你以为你就了不起?” 顿时,现场吵闹起来,随即又打起来,房间之内,一片混乱。 “砰!” “啪嚓!” 刀剑飞舞,酒壶酒杯砸了一地。 余焕皱眉,随即呼吸急促,喂了一颗药进嘴,声音沙哑:“这些人像是中药,让人想要发火的药。” 他现在就是一股无名火乱窜。 “可是酒菜无毒。”沐人九忙看向桌上的东西。 “是香味有毒。”萧和青抬头看向上方,姜五与姜十一加入战局,但折荛却从侧面离开。 他腾地站起来。 阿染已经起身,提着他追上去:“追!” 四人急急追去,这折荛娘子年纪轻轻竟然会武功,而且丝毫不差,再加上对方更熟悉这艘船,他们追到最上一层,便跟丢了。 阿染皱眉,香味太浓郁,到处都是味道,竟然没办法根据气味寻人,不过,人肯定就在附近。 沐人九面色难看:“直接毁了这船。” “别着急。”萧和青看向前方,这一层只有空旷的甲板以及一个半合着门的屋子。 他抬脚走过去,伸出手推门。 阿染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刀鞘推开门,萧和青微微一怔,随即扬起嘴角。 门打开,与这艘船的繁华不同,里面漆黑一片。 月光从外面透进来,听着下面的打斗声,阿染看向里面那人,那是一个老头,弓着背,似十分苍老,安安静静站在一幅画前面。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回:“你们来了。” “你是谁?”阿染问。 老头摇摇头,转过身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为何而来。” 几人走进屋内,进来后才发现这里格外干净,一张木床,一把桌椅,以及桌上的水壶、蜡烛。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试探着开口:“你是姜玉楼的主事人?” 不是楼主,也至少是主事人。 老人不答。 萧和青了然,他往前走两步,平视这古怪老人,“姜十一应该告诉了你们一切,我来就是想知道,姜长安不义罪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摇摇头。 就在沐人九沉脸时,老人又道:“既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聚在一起,那便是有缘人。有缘人,眼下还不到时候,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差一个时机,时机一到,才能公开真相。” “什么意思?”余焕不解。 老人只道:“你们只需要知道,姜玉楼是友非敌,你们所想要知道的,等一个契机,就会知晓。” 说完,他什么也不再说,弓着背,一步步走出屋子。 屋内的几人却都沉默下来。 余焕揉了揉眉心,困惑不已:“姜玉楼不是敌人,他们也想为姜长安翻案,那他们口中的契机是什么意思?” 萧和青抬头看向墙上那副画,那画像是盘古开天辟地,气势磅礴,显然是一幅佳作,作画之人很有实力。 他喃喃:“契机……” 沐人九指着那张画旁边,“这里应该还有一幅画。” 那个位置像是还有一幅画,不过已经被取走了,还有,这里住的是谁?是那个老人吗? 繁华花船顶上,格外简陋的屋子、什么也没有的小房间…… 几人思索着他话中的玄机。 余焕突然道:“咦?阿染呢?” 萧和青与沐人九一愣,同时回头,却发现阿染不见了。 还没等他们出去找,阿染又回来了。 她一手握着刀,一手拖着那老头进来,老头鼻青脸肿,显然是被她给打了一顿。 三人一愣。 阿染将人丢在地上,面无表情—— “你刚刚说的我听不懂,重新给我说清楚。” 第103节 她讨厌人话不说完就死,也讨厌人说一半藏一半,故弄玄虚。 都给她说清楚!! 第54章 毁掉 第54章 这番动作,使得屋内三人一默。 余焕看看阿染,又看看地上的老头,表情一言难尽。 ——可以,这很阿染。 萧和青愣了愣,随即嘴角扬起来,眼中有遮挡不住的笑意,就连沐人九也挪开视线,拳头抵在唇边,压制翘起来的嘴角。 阿染可顾不上他们的心情,她此刻黑着脸,阴嗖嗖盯着老人。 老头虽然看上去很老,弓腰驼背,但有武功在身,所以,哪怕被阿染打得鼻青脸肿又扔在地上,依旧生龙活虎。 他瞪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艰难晦涩:“我都说完了——契机,等一个契机!” 阿染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她面无表情:“什么契机?不义罪到底怎么回事?姜玉楼又是什么意思,都给我说清楚。” 老头:“……” 他呼吸变得粗重,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助感。 他下意识看向萧和青几人,彷佛在说—— 不管管? 萧和青摊手:“你还是回答她吧,我们是同伴,我可管不了、也不敢管她。” 余焕搓搓下巴,一脸兴味:“我觉得阿染说得有道理,你那神神叨叨的话,我们干嘛在这里分析,直接问你不就好了?” 老头呼吸一滞,随即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我不知道!” 阿染冷笑。 她直接提刀砍下,声音冰冷:“那就再见,我去换个人问。” 老头瞳孔一缩。 她真要杀他?! “砰——” 一把飞刀挡住阿染挥下的刀,阻止她杀人,随即,一阵香气袭来,声音由远及近,“染女侠,手下留情。” 阿染并不意外有人阻拦,或者说她提刀砍人的目的就是等人阻拦。 几人抬头看去。 折荛娘子带着姜十一出现在外面,姜十一满脸无奈。 折荛娘子款款而来,香气潆绕,“他真的不知道,阿染姑娘莫要为难他。” 阿染抬头看向她:“那你说。” 折荛娘子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那我说清楚一些,楼主知道你们会来,让我和俞叔等在这里,告知你们姜玉楼的态度。” 故意说得玄之又玄,也是看看这些人有没有本事,能不 能领会姜玉楼的意思。 萧和青几人显然明白,所以在揣摩中。 却没想到…… 杀出阿染这么个家伙。 折荛娘子看着她,轻叹口气:“所谓契机,是指一个可以让我们拿出证据的时机,姜玉楼确实查到了不义罪,但凭什么相信你们会给姜长安翻案?又凭什么拿出证据?” 老头从地上站起来,微垂眼眸,淡淡道:“看到下面那些人吗?不少都是潜入姜玉楼的不轨之人,这些年查姜家案,麻烦重重,才终于掌握一些证据,岂会轻易相信你们。” 姜玉楼愿意配合,可他们总该拿出点诚意。 阿染皱眉,下意识看向萧和青。 后者微垂眼眸,声音淡淡:“我明白了,你们要我们重启姜家案。” “没错。”折荛娘子神情平静,眼神哪还有风情,只有无尽淡漠,“朝廷重启姜家案,告知天下重审姜长安七罪,姜玉楼必将‘不义罪’翻案证据拱手相送。” 阿染抿了抿唇,将长刀收回刀鞘,微垂眼眸。 姜玉楼不知来历,也不知楼主身份,但他们的目的是给姜长安翻案,他们有不义罪的翻案证据,可他们不会就这么拿出来。 还有六罪,只翻不义罪,没办法彻底翻案,他们要朝廷重启姜家案,正式彻查,还姜长安真相,那一天,姜玉楼会亲自送上证据。 ——朝廷重启姜家案,这就是契机。 余焕皱眉,摇头:“段元立不可能同意重启姜家案,他如今只手遮天,他若是不愿意,就没办法告知天下重审此案。” 正式重启姜家案并不容易。 “那是你们的事,姜玉楼不可能在不恰当的时机拿出关键证据。”折荛娘子道。 下方打斗还在继续,花船顶上却安静下来。 半响,萧和青只问了一个问题:“姜长安不义罪,是假?” “是假。”折荛娘子语气坚定,“楼主说,那会是一个震惊天下的真相,姜玉楼会守着证据,静待时机拿出。” “现在不说?”阿染盯着她。 折荛娘子看向她,眼神认真:“不说,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真相在楼主那里,而你们找不到楼主。染女侠现在就算杀了我们,依旧拿不到证据、得不到真相。” 阿染不再说话。 萧和青点点头,月光之下,他的脸清冷坚定,“好,我们会提供这个时机,希望姜玉楼保护好证据,等那一天拿出来。” “姜玉楼所有人都希望给姜长安翻案、找出灭姜家的凶手。”折荛娘子淡淡道。 “砰!” “砰砰!” 打斗声越来越清晰,有人上来了。 折荛娘子眨了眨眼睛,看向他们:“既然是同一个目的的有缘人,如今有人找我们姜玉楼的麻烦,诸位不帮帮忙吗?” 找姜玉楼的麻烦? 就算之前不懂,现在闻着对方身上的香味,还有什么不明白,阿染冷笑:“今日这一出,是你们姜玉楼自己安排的吧。” 折荛娘子捂着嘴娇笑,“你们既然找来了,当然要利用上,看看我们姜玉楼到底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他们目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是你们。” 阿染与萧和青一行人从淮乡到太一湖,不单单姜玉楼收到消息,也会有其他消息灵通的势力知道。 就算其他人不知道,姜玉楼也会让他们知道。 两拨查姜家案的人接头,一直对姜玉楼心怀不轨的人,能不出手吗? 姜玉楼今日分明是借阿染一行人钓鱼,诱出潜藏之人,他们就是鱼饵,今日登船之人,有不少是“咬饵”上钩。 “呼——” 风声动,一群人站在甲板之上。 阿染抬头看了眼,微微惊讶。 之前那男倌与几个美人都在其中,此刻哪还有风情,皆是一身肃杀之气,手握刀剑,死死盯着他们。 折荛娘子冷笑:“藏得可真深。” 话音落地,她与姜十一、老头全都扑上去,香味越发浓郁,对面有人倒下,但也有人无视香味,攻击更加凶猛。 沐人九皱眉:“我们参与吗?” 萧和青没有迟疑,点头:“帮忙,姜玉楼是友非敌,不义罪的翻案证据还没拿到,我们得帮姜玉楼。” “咻——” 一飞镖射向他们。 阿染提刀挡住,随即冷笑:“是要帮忙,这些杀手的目标也是我们。” 他们不动手也不行,这些人要杀他们。 话音落地,余焕与沐人九同时加入进去。 阿染握着刀,保护萧和青,与攻击而来的杀手们击打在一起,凭借阿染的武功,几乎没人能靠近他们。 而前面,沐人九与余焕也压着杀手们打。 几人占上风,却没有丝毫放松,这些人敢对他们下手,自然是有些本领。 那男倌眼神沉了沉,随即拿起长笛吹奏起来,乐声入耳,沐人九与余焕的动作微顿。 阿染的刀迟疑一瞬。 这声音似乎能穿透一切,让人大脑一片恐怕,与林知霄的迷音功相似,却又有不同。 他们迟疑的这一瞬,飞镖扎向他们。 “嘭!” 三人反应及时,很快清醒过来,抵挡飞镖与杀手,而同时,男倌面色越发苍白,吹奏的声音更大。 一女子退后一步,舌卷起来,奇怪的口哨声响起,像是鸟虫发出的声音。 “嗡嗡嗡——” 细密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 萧和青面色一变:“厢族,玉家人,阿染小心!” 话音落地,无数密密麻麻的杀人蜂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绕开杀手,扑向他们。 阿染长刀挥动,劈砍杀人蜂。 第104节 “啊!”有姜玉楼的人倒下,眨眼间便被杀人蜂吞噬,可见其威力。 折荛娘子面色一变,一把香粉扔出,已经咬上姜十一的杀人蜂立刻死去,蜂群不敢靠近他们。 姜十一白着脸压制毒素。 余焕与沐人九被杀人蜂包围,艰难应对。 阿染护着萧和青,皱紧眉头。 太多了! 笛声还在干扰他们的动作,杀人蜂无孔不入,他们被干扰一瞬,就可能被杀人蜂包围。 阿染深吸一口气,内力运转,刀在手上疯狂旋转,杀人蜂窸窸窣窣落了满地。 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萧和青贴过来,任由阿染搂着。 她要越过杀人蜂,去杀了那女人! “女侠,我来帮你!”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一个胖子从下面钻出来,落在阿染旁边,他从衣服里面掏了半天,掏出一包药粉,扔出去。 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开。 那群杀人蜂倏地后退。 女人面色一变,口哨声再次响起,换个音调,乌鸦从天空方向飞来,大叫着扑向他们。 阿染皱眉,长刀举起,抵挡乌鸦。 这些东西都不难对付,只是数量太多,就显得格外难缠,她继续靠近女人。 旁边,胖子又喊道:“我有办法!” 话音落地,他又从衣服里面掏了掏,取出一个奇怪的铁盒子,举起来,铁盒子打开,四面都是特殊材质的镜子。 盒子中间是颗夜明珠,珠子极为明亮,在打开瞬间,四面切割过的镜子层层反射,盒子放出极其刺眼的光芒。 “呱——” 乌鸦们一瞬间被闪到眼睛,便是折荛与沐人九等人也都闭上眼睛,眼泪克制不住滚落。 阿染闭着眼睛,松开萧和青,长刀祭出,带起冷厉的风划过女人脖颈,而后落回原地。 萧和青再次睁开眼睛,女人倒下,杀人蜂与乌鸦全部散开。 男倌面色一变。 折荛已经出手,细细的链条缠住他的脖颈,拉到面前,眼神一厉,狠狠切割掉对方脖颈。 剩下的人便不足为惧。 阿染回头看向胖子,刚刚的光芒太刺激,此刻仍然有些模糊,而胖子同样如此,甚至因为距离最近,受到的“伤害”最大,满脸泪水,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向他们。 哭得哗啦啦。 “你这是什么东西?”阿染皱眉。 不仅伤人,还很伤己,真正的无差别攻击。 胖子边哭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做的一个小玩意儿,很有意思吧?不过我准备改良一下,不然每次使用都要瞎好一会儿。” 说完,他伸出手摸了摸,眼神空洞:“打完了吗?” 他连战况都摸不清了。 阿染:“……” 这“小玩意儿”,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姜玉楼几人清掉杀手,下方的姜五上来,回禀:“潜入者已经全部清除,今日的贵客不少被牵连受伤,已经送去救治了。” 折荛点点头:“能处理掉隐藏的杀手就好,真没想到,姜玉楼还藏了不少卧底进来。” 她面色有些难看,随即回头:“多谢诸位。” 阿染摇摇头,收回刀。 胖子眼睛终于看见,凑过来,搓搓肉肉的下巴,对阿染很感兴趣:“你真厉害,刚刚即便我不帮忙,你也能很快杀了他们。” “你是谁?”阿染问。 胖子随口回:“一个路人。” 他又蹲在杀手的尸体旁边,打量着他们,满是好奇:“这女人是厢族玉家,这男人却是厢族王室拓跋家,怎么厢族会盯上你们?” 他问姜玉楼。 然而折荛抿了抿唇,摇头不答,面色不大好看。 萧和青站在后方,拧眉看向他们,又看看地上的尸首,垂眸沉思,杀手、厢族…… 折荛娘子拱手:“之后的事情姜玉楼会处理,诸位还是尽快离开太一湖吧,你们的位置已经暴露,恐怕有不少人会盯上你们,再者,我们也希望诸位不要被姜玉楼的麻烦牵扯。” 沐人九收起长鞭,点点头。 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想要得到不义罪线索,就要重启姜家案,他们也该折返,进行下一步。 姜玉楼的事情,确实与他们无关。 然而,萧和青却突然道:“我们是想离开,但恐怕我们前脚刚走,你们姜玉楼在太一湖的据点就要被人端了。” “什么意思?”姜十一茫然。 阿染也有些疑惑。 萧和青看向胖子,眼神深邃,缓缓开口:“因为,这位才是真正的杀手。” 他一字一句:“日月派,唐玄机,两月前刚从交州出山,加入侠客山庄,空降第四,仅次于百里不败。” 众人一惊,倏地看向胖子,眼神戒备。 胖子还是一脸憨相,从地上站起来,露出笑容,点点头:“竟然认出来了,好吧,我是唐玄机,侠客山庄第四,原来的第四被刀客阿染打败,所以我对女侠很好奇。” 他朝她露出笑容,十分友好。 随即摇摇头,他一脸感叹:“你们一个聪明至极,一个武功绝世,真是难以招架。” 折荛娘子几年面色一沉,姜五沉声道:“竟是侠客山庄的人……” 他握紧武器。 胖子抖了抖衣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眼睛弯弯:“是的,是侠客山庄让我过来的。” “那你来做什么?”阿染好奇。 侠客山庄是敌人,这人的行为却很古怪,还很坦率。 唐玄机理所当然:“杀你们呀。” 话音落地,他突然抬手,绑在手臂之下的东西射出无数暗器,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人。 “唔!”姜十一挨了一下,闷哼一声。 阿染将萧和青扔给沐人九,长刀祭出,抵挡住暗器,随即砍向唐玄机。 他猛地后退,“真凶!” 话音落地,他猛地拉开斗篷,张开的斗篷之下,挂着琳琅满目的各种东西,有各色盒子、各式武器,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根本不胖! 之所以圆乎乎,是因为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唐玄机摸出一个小盒子,倏地拉开,像是一张布,然而抵上阿染的刀气,就是一面盾牌,刀气之下只是变了形,并未伤到后面的人。 “乖乖,姑娘你也太凶了,我得想想用什么对付你。”话音落地,唐玄机眼睛一亮,扔出一个小球。 萧和青厉声道:“阿染小心!不要碰到他的东西!” 阿染原本准备用刀挡住,此刻闻言,便直接闪开,那东西落在旁边甲板上,碎裂开,甲板立刻被腐蚀、滋滋冒烟。 “日月派很擅长做这些特殊的暗器,尤其是唐氏一族,唐玄机是日月派唐氏一族最出色的佼佼者,小心他的一切暗器。”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唐玄机,“日月派从不掺和江湖纷争,最近的消息还是张梓卓以糖人送回‘平素心经’,唐玄机,你为什么会加入侠客山庄?” 两个月前,萧和青就已经收到消息,日月派年轻一辈佼佼者暗里加入侠客山庄,他知道段元立最近焦头烂额,肯定需要寻找助力,却没想到是日月派。 也正是因为日月派加入侠客山庄,萧和青在捏泥人时才会想起日月派糖人的故事。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碰面了。 唐玄机不答。 手上摸出一把斧头,抵上阿染的又一刀。 “咔嚓——”斧头碎裂。 唐玄机面色一变,随即扔了斧头,两只手一划,徒手去接阿染的刀,这行为简直是找死,然而,还真被他给接住了! 阿染有些诧异。 这人只是轻轻巧巧一挥,竟然能抵挡住她霸道的刀气? “平素心经。”余焕深吸一口气,从另一个方向围过来,“平素心经能平心静气,是至柔的功法,看来你们又改创了招式,以柔克刚,可抵一切。” 唐玄机咧嘴一笑:“嘿嘿,我改的,怎么样?我还想了个好听的名字,可以叫作‘太极’,以柔克刚,化世间万物为——”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阿染冷笑一声,全部内力引动,修罗刀之光照亮双眼,而后一刀接一刀,不断砍下。 以柔克刚? 那是不够“刚”! “砰!” “砰砰!” 唐玄机每一次都挡住了,然而面色越来越白,挡得越来越困难,阿染的刀反而一刀接一刀,丝毫没有弱下。 余焕、沐人九、折荛、姜十一,全都从侧面攻击,干扰他。 唐玄机:“你也太凶了吧!!” 第105节 他咬牙切齿,又摸出一个东西丢出去,随后猛地后退:“不行,我打不过,还得回家改良平素心经再来和你打,你太凶了,你们还以多欺少。” 说完,唐玄机便后撤。 阿染避开他扔出的暗器,再次挥下一刀。 “噗!” 唐玄机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折在这里,他赶紧将取下一堆奇奇怪怪的暗器,全部扔出去,有炸开喷出辣椒水的,也有放出迷烟的,还有一个里面是一条毒蛇…… 这人的暗器奇奇怪怪。 “我走了,等我再改良改良,再来找你!”话音落地,唐玄机捂着胸口,踩着船头消失。 阿染往前两步,没有追。 萧和青摇摇头:“不用追,这人不好杀,而且,段元立不可能只派了他一个人过来,还有人接应。” 折荛转身,正色道:“今日多谢诸位,若非有你们,恐怕真要折在侠客山庄手上。” 萧和青看向前方,眼神深邃:“我现在更好奇,段元立是用什么诱惑日月派为他所用,日月派其他人倒是无妨,这位唐玄机……极其难缠。” 折荛娘子点点头:“我们会小心的,你们也是。” 这时,一艘船从旁边路过,刚刚消失的胖子突然冒头,手持巨弩,扛在肩膀上,大笑—— “哈哈哈,没想到我会杀个回马枪吧!” “砰!” 巨弩的箭矢连发三下,全都钉在船上,花船摇摇欲坠,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四面响起,木板开始碎裂。 船要垮了。 胖子转身就跑。 众人:“……”这家伙太欠了。 显然,唐玄机折返的目的就是毁船,杀不了人,他也要杀个船,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挺强。 “沐人九!”阿染大喝。 几乎是本能,沐人九长鞭挥出,阿染踩在鞭子上,被沐人九使劲甩出,阿染借力急速冲向唐玄机,长刀自上而下斩落。 “嗷!我错了!”唐玄机哀求,同时拉开能挡住刀的屏障,一边狂奔,一边反手遮挡。 连刚刚扛在肩膀上的巨弩也扔掉了,逃命要紧。 然而砰一声,“布”碎开,唐玄机也被刀气抽飞,砸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伴随着闷哼。 随即,一道影子一闪而过,提起唐玄机就跑。 此人应是 擅长逃命,速度极快。 阿染隐约听到声音。 “你也是欠,还折返做什么?!”女声凌厉。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唐玄机声音虚弱无力,“出山后第一次出手,总不能无功而返,没想到她这么凶……” 影子逃命一般,头也不回,声音也消失不见。 阿染没有追,身后花船轰然坍塌,所有人都落入水中,她直直落下,朝着萧和青方向游过去。 一刻钟后。 阿染将萧和青拖到岸边,压了压他的胸口,直接倾身过去,给他渡气。 谜团越来越多,这人可不能死。 刚睁开眼睛的萧和青一顿,又闭上。 阿染继续渡气。 然而萧和青始终闭着眼睛,阿染皱眉:“怎么回事?沐人九,你来看看!” 萧和青立刻睁开眼睛,咳了几声,声音轻轻:“我没事了。” 刚刚走近的沐人九停下脚步。 阿染松了口气,咬牙切齿:“别被我再遇上他,唐、玄、机。” 第一次交手,因为那家伙手段太多,没能把人留下,阿染已经迫不及待再次相遇,狠狠收拾一顿。 “会遇到的。”萧和青撑着坐起来。 姜玉楼的折荛娘子等人也上了岸,面色难看,虽然人都没事,但姜玉楼的一个据点彻底被毁。 姜五低声道:“怎么办?” 折荛娘子握着荷包,压着怒气,深吸一口气:“先换个安全的地方,染女侠,萧公子,今日多谢,我们便先行离开,待重启姜家案,姜玉楼必奉上证据。” 已经不知道道谢多少次,但今日确实阿染与萧和青救了他们。 阿染点头,又问:“怎么联系?” “我们把姜十一留下吧,以后就听染女侠差遣。”折荛娘子想了想,回答。 阿染一顿,微微皱眉。 她不想带累赘,不过,不义罪的证据还在姜玉楼手上,是要扣留一个姜玉楼的人才好。 于是,她点了点头。 折荛娘子几人迅速消失。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姜十一:“???” ——不是,就这么把她送人了?也不问问她的意见吗?! 她非常恼怒,然而想说什么,看到阿染与萧和青,又闭上嘴,不敢有意见。 她弱弱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很好,非常识时务,阿染他们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萧和青站起来:“休息一夜,明日回京吧。” 他们来太一湖是为了“不义罪”线索,如今与姜玉楼已经协商好,那下一步就是回京,想法子正式重启姜家案。 至于今日的厢族杀手,以及侠客山庄,他们还在进行姜家案,就早晚还会再遇到,摸清楚一切。 沐人九一贯听令,萧和青看向阿染,征求意见。 阿染点头同意,一行人准备离开。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阿染突然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表情一瞬间变得奇怪。 好像忘了一个人…… 余焕呢? 她缓缓扭过头,看向太一湖方向。 第55章 爱之 阿染的视线转过来,便正好对上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彷佛一匹趴在浮木上的狼,阴嗖嗖盯着他们。 阿染:“……” 是余焕。 余焕咬牙切齿:“终于想起我了?” 阿染清了清嗓子,尴尬一笑:“怎么会忘了你呢?大家都是一起行动的同伴……” 余焕面无表情打断她:“我不是,我不配。” 众人:“……” 阿染摸摸鼻子,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还不上来?” 这话彻底点了火,余焕立刻咆哮出声:“我根本不会水,怎么上去?!” 转移话题失败,反而戳了雷点, 他用极度谴责的眼神看向她,两人从破屋相遇,他陪她喝酒、调查真相、潜入大内、闯侠客山庄……她竟然把他给忘了,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见色忘义啊! 余焕的眼神看得阿染万分愧疚,忙道:“这就拉你上来。” 沐人九面无表情长鞭一甩,先阿染一步拉着浮木将余焕拖上来。 阿染朝他伸出手,“快上来。” 到底这人帮她不少,是她忽略了。 余焕看了看她的手,哼一声后,将手放上去,被阿染拉上来。 他抬头看到好好站着的萧和青,想到刚刚阿染先救萧和青,又给他渡气,气死:“他会水,你管他做什么?” 阿染见他依旧怨气滔天,十分无语:“他会不会水,又会多少,我还会不知道?” 之前在淮乡,她与萧老板就一起下过水,这人会点水,但是寻常,而且没有武功在身,就相当于没有庇护。 余焕:“???” 他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会比我更知道他会多少水?? 萧和青走到阿染旁边,咳了两声,缓缓开口:“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较往常有些不同。 “不舒服?”阿染立刻看向他,见他面色越发苍白,皱紧眉头,“你似乎身体很差,怎么不学学武功?”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有一瞬间飘远,随即收回思绪摇摇头,声音平静:“少时受了寒,此后再不能习武。” 他儿时天赋极好,只是后来受寒,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就再不能习武,体质也差了些。 第106节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阿染却是骤然心中一紧,漆黑的双瞳中倒映着他的平静,有些莫名难过。 阿染喜欢习武,自然也了解习武,能让一个人此生再也学不了武,他少时究竟遭遇过什么? 萧和青身体微微一晃。 阿染赶忙扶着他。 这时,一队人马快步朝他们过来,领头之人在萧和青与沐人九面前跪下,行礼:“大人,属下来迟!” 萧和青摆摆手,“走吧。” 阿染见他们带了披风,伸手取一件递给萧和青,关心道:“你身体不好,先披上。” 萧和青闻言,看向她,眼眸中染上笑意。 阿染的眼睛也回视他。 余焕:“……” 他们又把他给忘了!! 见阿染关心萧和青,后者一脸“柔弱”,余焕牙齿咬得咯咯响,简直恨不得当场戳穿他。 太子殿下确实因为受寒不能习武,但这么多年好好调理着,哪里就是一碰就倒的病美人!! 可恨阿染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刀客,看不穿此人伪装! 余焕气死,转身就走。 他的手习惯摸向腰间软剑,然而只摸到剑柄,没有摸到常被他把玩的剑穗,低头看去,面色大变。 “我剑穗呢?!”余焕停下脚步,皱眉。 阿染几人看向他,余焕面色难看,在岸边找了找,并不在这里,他抿紧唇,转身要下水。 “等等。”阿染叫住他,“你干嘛?” “我去找,这是外公送我的。” “你又不会水,怎么找?”她皱眉,随即将披风递到萧和青手上,又示意属下搀扶他,将今岁抛开姜十一。 姜十一下意识接住,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阿染干脆利落跳进太一湖。 溅起水珠在脸上,余焕愣住。 没想到她会去帮忙找,刚刚还满腔不悦的心像是被戳了个洞,大脑一片空白。 而另一侧,萧和青面无表情推开属下,缓缓站直,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手捏着披风,视线紧紧盯着水面,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岸边,安静到极致,各有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 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握着只剩一半的剑穗。 阿染从水下冒出头,月色当中,为她的脸镀上一层流光,漆黑瞳孔如繁星闪烁,她在水波潋滟中,朝他们晃了晃举起的手— “喂,碎了,只找到一半。” 花船炸开后,水面狼藉,湖边热闹已消散,灯火阑珊,她仰着头从水面出来,惊起水波潋滟,岸上人心潮动荡,宛如烟火炸开。 萧和青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他的此后余生。 这江湖是水墨画,阿染却是彩色,给黑与白染上鲜活。 阿染,阿染。 余焕许久才找回声音,沙哑晦涩:“有一半就够了,你快上来。”他的视线已不在剑穗之上。 阿染上岸,将剑穗抛给余焕,甩了甩脑袋,拧着身上的水。 沐人九取了件披风,正要过去,萧和青已将手上的披风盖在阿染身上,拢了拢,“回去吧,夜里容易着凉。” 沐人九停下脚步。 余焕握着手上一半的剑穗,看萧和青站在阿染身侧,一高一低,垂眸系着披风,两道影子在月夜中,极为和谐。 萧和青手还在披风上,抬头看向他。 两人目光相对。 萧和青寸步不让,眼眸深深。 片刻后,余焕低头将剑穗收起来,再抬起头时,灿烂一笑:“姜玉楼说,要朝廷正式启动姜家案才肯提供证据,那就是和段元立宣战了,召回百里不败、邀请唐玄机,咱们的段丞相似乎也有所准备……萧公子,你们准备好了吗?” 笑容灿烂,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如何不知道掐准对方命脉?又凭什么不能卡着弱点争一争? 萧和青一愣。 随即,他给阿染拢衣服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收回,手指紧紧掐着掌心。 若是他与段元立宣战,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他败了,那时候坐拥天下的段元立会放过他身边的人吗? 阿染…… 刻意被忽视的东西,此刻被余焕提及,灼得他心口生疼,不断下沉。 真是掐准了命脉。 余焕歪歪头,桃花眼眯起来,上前扯着阿染披风,拖着人走,扬声笑道:“走了,回客栈换衣服去,一件披风有什么用?” 阿染:“……这是夏天,还有,剑穗只捞起来一半,你心情又好了?” “我心情一直很好,捞起一半就够了。”余焕嘴角上扬。 阿染见他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十分无语,这些男人怎么回事,心情就跟翻书似的,时好时坏。 她被余焕拽着走,没忘记回头喊道:“萧老板,走了!” 余焕手上用力:“赶紧的!” 萧和青站在原地,夜越来越深,灯笼陆陆续续熄灭,他彷佛隐在黑暗当中,清冷孤寂。 明明是夏夜,水滴答滴答顺着衣服流下,冷得人骨头都寒了。 沐人九走到旁边,淡淡道:“此次回京便该重启姜家案,殿下做好准备了吗?” 萧和青不答。 沐人九继续:“若是正式与段元立宣战,就不该牵扯上其他人,殿下以为呢?” 这个“其他人”,都知道是谁。 许久之后,萧和青抬脚往客栈方向去,一步又一步,月光将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始终只有一个。 姜十一落在最后。 她抱着阿染的今岁,嘟囔:“明明我才是被忽略的那一个,可恶……” 抱怨完,抱着刀追上去。 - 次日。 阿染一觉醒来就去敲萧老板的门。 此次回京就该想办法重启姜家案了,对她至关重要,她得催着他们赶紧回去。 大门打开。 萧和青已穿好衣服,头发束起来,他面色比昨天更加苍白,但脸颊又泛着微红,越发好看,突然的美色冲击,阿染愣了愣。 随即回过神,她有些诧异:“没睡好?” 萧和青垂眸,淡淡道:“没有,阿染姑娘,收拾好就启程吧。” 说完,他抬脚往外走。 阿染微怔,不知道为什么,她彷佛感觉到被拒之千里之外的疏离? 萧和青迈出门,然而脚下微微一晃,差点没站稳。 阿染下意识伸手扶他。 萧和青撑着门,轻轻避开,缓了缓继续往外走,“不必,走吧。” 阿染诧异。 ——没感觉错,萧老板确实疏离了。 他心情不好? 阿染挠挠头,茫然地跟上去。 沐人九与属下们已经备好马。 余焕牵着他和阿染在京都租来的马,招招手:“快来。” 阿染看了萧和青一眼,后者仿佛没注意到她,走向前面的一匹马,阿染走到余焕旁边去。 余焕念念叨叨:“我还买了不少干粮,你喜欢吃的枣泥山药糕我也买了,江南特色都有,不用谢。” 阿染接过缰绳。 她身后,萧和青捏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见沐人九看过来,他才松开些,翻身上马。 然而刚刚上去,眼前一黑,身体笔直倒下。 阿染背着对萧和青,余焕正在说话:“没给你卖酒,回京都再喝,路上喝水就行,我给你说——” 声音戛然而止,眼前阿染已经消失,转身将萧和青接住,反应极快,没让人摔在地上。 她皱眉:“你怎么了?刚才气色就不大好……” 伸出手,摸了摸萧和青的额头,惊讶:“好烫!” 余焕桃花眼犀利,紧紧盯着他们。 萧和青闻到了熟悉的清香,眼前也逐渐清明,她的脸清晰,心里泛起酸涩,缓缓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用力,推开人。 “应当是受了寒,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阿染姑娘先行回京吧。”萧和青冷淡道。 第107节 阿染皱眉。 萧和青眼神平静,神情冷清。 阿染松开手,转身就走。 萧和青本能伸出手,却又立刻收回,死死压着,脸颊潮红,身体摇摇欲坠。 半个时辰后。 沐人九皱眉:“你受了寒,不该着急回京。” 萧和青摇摇头,声音沙哑:“我的情况我知道,一时半会好不了,不能在江南耽误时间,走吧。” 说完,他走出医馆。 然而刚刚走出门,脚步顿住。 阿染架着马车过来,抖了抖缰绳勒马,扭头看向他:“上车。” 她的态度理所当然,关心的自然而然,知道他受了寒发热,没办法骑马,就去雇马车,一切都很坦然。 阿染就是这么一个人,自由无拘。 萧和青站在医馆门口,热闹繁华的街道,好似一瞬间模糊,眼前只有驾车的阿染,汹涌的情绪铺天盖地,从脚下缠绕到心脏,寸寸生长蔓延,灵魂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溃不成军。 阿染开口提醒:“快上车呀,你这个样子也没办法骑马,放心吧,我会驾车。” 萧和青抬脚,缓缓上了马车。 旁边,余焕止不住翻白眼,面色难看。 “出发!” 阿染说完,一抖缰绳,疾驰而出,坐在旁边的姜十一差点被甩出去,勉强坐稳,咬牙切齿:“你真的会吗?” “会呀。” “什么时候学的?” “刚刚,车夫教的。” “……我还是去骑马吧。”萧老板你自求多福。 官道之上,马车疾驰。 身边沐人九几人与护卫骑着马,一行人在黄昏时分才勒马停下。 沐人九:“吃点东西再走。” 阿染跳下来,活动着脖颈,“驾车是没有骑马爽快。” 她朝着马车里面喊道:“萧老板?” 马车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余焕敲了敲车壁,粗声粗气提醒:“该吃饭了。”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阿染皱眉,上前拉开车门,萧和青躺在里面,彷佛连呼吸都消失了,面色潮红,紧紧闭着眼睛。 阿染面色一变。 姜十一瞪大眼睛:“你不会把他晃晕了吧?” 阿染摸了摸萧和青脑袋,皱紧眉头,眼神担忧:“太烫了。” 他的额头竟然烫手,人也完全失了意识。 “我去熬药。”沐人九忙拿着药去生火。 余焕也皱紧眉头,眼神闪过担忧,他钻进马车号脉,眼神一沉:“他以前寒气入体,一直没清除干净,昨晚又受了寒,郁结于心,情况不大好。” 受寒、没睡好、心情不好,身体自然撑不住。 阿染心头 一紧,低声唤道:“萧老板?” 萧和青没有回应。 沐人九熬好药端过来,余焕喂给他,然而他已经没有张嘴的意识,喂不下去。 “怎么办?根本喂不下去。”余焕抿唇。 阿染一把接过药碗,掐着萧和青的脖颈往下灌。 “咳咳!” 昏迷当中,他呛咳出声,面色越发潮红,药顺着脖颈往下,只喂进去很少一部分。 脸色潮红,底色却更白,一贯清醒的双眼紧闭,整个人越发瘦弱,不堪一击,莫名的,阿染有些不舒服。 沐人九:“我再去倒一碗,多给他喂些,不行就只能再找个医馆。”他们行到半路,就算去找医馆也要不短时间。 萧和青眉头紧蹙,这张脸像是一幅画,可此刻这幅画变得黯淡。 阿染越发难受,随即,她将药碗递到自己嘴边,倾身过去,像是渡气一般,将药一口口喂给他。 沐人九移开视线。 余焕手握紧,指尖泛白。 姜十一张大嘴巴,捂着自己的眼睛,又张开两个缝,眨巴眨巴眼睛,话本情节哎! ——染女侠真是豪爽。 不过,看看萧和青那张因为发热而越发绝艳的脸,又突然觉得,似乎阿染也不吃亏…… 姜十一啧啧两声。 从前在话本中看到这个情节,只觉奇怪,如今真实出现,却莫名和谐。 一碗药喂下去,阿染将人放在膝盖上,碗递给姜十一:“待会儿你们驾车,我看着他点。” 姜十一接过碗,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收住声。 余焕面无表情下车,落地时,脚步很沉,渐渐远去,沐人九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干粮递进马车,“你也吃点。” 阿染点点头,接过。 收回视线,阿染再次皱眉,喃喃:“你这身体真是太糟糕了,等你醒来,非得问问你小时候到底怎么受寒的……” 岂止是寒气入体,这是五脏六腑都被裹挟着寒气,怪不得不能习武,若是长久下去,甚至对寿命有碍。 阿染正了正他的脑袋,握着他的手,额头烫成这样,他的掌心却依旧冰冷。 阿染闭上眼睛,内力从掌心进入萧和青体内,一点点去暖他的五脏六腑。 萧和青眉头逐渐舒展开。 许久之后,他似在梦中喃喃:“阿染……” 阿染一顿,继续运转内功。 - 萧和青已经习惯了刺骨的寒,这是他当年捡回一条命的代价,这些年但凡受寒,就要经历一次刺骨的冷,九死一生,彷佛连骨头都寒得生疼。 这一次同样如此。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一股暖意从掌心进入身体,被冰霜裹着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入温泉当中,舒服到喟叹。 熟悉的味道包括他,温暖、安心,他甚至想就这样长睡不醒。 明明受了寒,却是多年来第一次好眠。 萧和青睁开眼睛时,马车摇摇晃晃,阳光从窗户照到车内,他眨了眨眼睛,眼前逐渐清明。 视线移动,察觉旁边坐着一个人,萧和青紧紧盯着她。 阿染彷佛有几天没睡好,此刻靠着马车睡得很沉,但她手上稳当当端着一碗药,内力运转,药保持着温度。 阿染呼吸绵长。 缠绕着灵魂的藤蔓再次收紧,心口又酸又涩,还泛着甜意,萧和青竟有一瞬的恍惚。 时间若是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阿染,阿染。 念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将千疮百孔、满是褶皱的心熨烫开,灵魂震颤。 萧和青看着她,等到回过神,他已倾身俯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唇轻颤,虔诚而认真。 只是一瞬,萧和青直起身,眼神恢复清明。 阿染也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你醒了?” 萧和青移开视线,轻声应了句:“嗯。” 他推开马车门,阳光照进车内,清了清嗓子,问道:“到哪儿了?” “马上就到京都城外了。”马车旁的护卫回禀。 余焕慵懒地架着马车,睨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你这一觉可睡得够久,还活着真不容易。” 阿染将药碗递给萧和青,提醒:“你还没喝药。” 萧和青微顿,随即头也不回,“不必了,我已经好了,多谢阿染姑娘照料。” 阿染皱眉。 萧和青看着越来越近的京都城,声音平静冷漠:“不过,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之前有过一些合作,如今事毕,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当告辞。” 阿染一愣,端着碗茫然问:“不是说好一起调查吗?” 萧老板不带她一起了? 萧和青微垂眼眸,依旧冷漠:“之前我需要你的武力,自然可以一起,如今……不需要了。” 最后四个字,无情又冷漠。 马车到了城门口,停下。 早已等候的白玉几人匆匆迎上来。 第108节 萧和青不等阿染开口,又道:“况且,我已有婚约,到底不便,阿染姑娘日后莫再来找我。 “天大地大,阿染姑娘乃江湖侠客,当仗剑天涯,而非留在京都一地,言尽于此,姑娘珍重。” 说完,萧和青朝着白玉伸出手。 白玉搀扶他下车。 萧和青头也不回,冷漠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白玉一愣。 他看看萧和青,又看看阿染,眼神茫然,萧和青冷眼过来,厉声道:“入城!” 白玉不敢耽误,立刻驾车进城。 等到马车走远,白玉没忍住回头:“殿下,您刚刚怎么对阿染姑娘……” 萧和青打断他:“噤声。” 白玉憋住,与黑玉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萧和青端坐在马车内,五脏六腑翻腾,心口抽疼,嘴角溢出鲜血,他抬手轻轻擦掉,掌心也已掐出血。 天大地大,阿染当仗剑天涯,自由自在,而他,要为了何家与姜家,战一局生死棋。 他不过是她人生的过客。 爱之,便珍之,重之,护之。 若他活下来,此后,他亲自护她一生无忧。 若他没能活下来,那便在地下保佑她平平安安,此后一生,无灾无难,百岁无忧。 身后。 阿染端着药碗,愣愣站在马车旁。 余焕担忧地看向她。 “有婚约……原来他不是大内宦官啊。” 阿染伸出手,摸了摸眉心,唇瓣轻触的地方在发烫,她又摸向胸口,喃喃:“这里怪怪的。” 声音太小,姜十一没听到,疑惑:“你说什么?” 阿染摇摇头,她放下手,又问余焕与姜十一:“想要朝廷重启姜家案,你们说,应该怎么做?” 她说回正事。 余焕摇头,坦然:“不知道,不过,萧老板和沐人九他们总会想办法。” 姜十一轻叹口气,眼神担忧:“恐怕并不容易,若是姜家还有人,或许能名正言顺提出,可是姜家被灭了门,不知道皇帝会如何重提姜家案。” 沐人九代表皇帝的态度,想要重审姜家案的是皇帝,但段元立不会允许,这事很难。 第56章 萧焕 重提姜家案…… 最好是有姜家人吗? 阿染望着京都城门方向,若有所思。 余焕戳了戳她:“想什么呢?” 阿染扭头看向他,清澈干净的眼神深邃,“余焕,你说,若是有冤欲申,要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天下皆知。” 余焕像是想到什么,瞳孔一缩,倏地回视她。 阿染眼神坚定。 两人都没说话,旁边,姜十一端着药碗,另一手帮阿染抱着包起来的‘今岁’,插话:“敲登闻鼓吧?皇城门口登闻鼓,一鼓奏响达天听。 “不过,我朝有律,若是敲了登闻鼓,又并非州县各衙解决不了的大案,那便当欺君大罪处之,如今大理寺与京都衙门都是段元立的人,谁还去敲登闻鼓?怕是登闻鼓都敲不响了。” 阿染闻言,垂眸深思,不说话。 余焕突然道:“有时候藏在幕后更安全,走到人前,就会被所有人盯上,灾祸不断。” 这话意有所指,也像是提醒。 阿染轻笑:“幕后有幕后的好处,人前有人前的便利,被所有人盯上?那其实也挺好。” 就是要所有人看着。 看着她,就像是看到蒙冤的姜家! 阿染抬脚往京都城门走去,摆摆手:“姜十一跟上,余焕,虽如今仍旧不知你身份,但萧老板说得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再会了。” 她乃将死之人,自然什么也不怕。 但余焕不是。 姜十一本能抬脚,看到手上满满的药碗,喊道:“喂,这药怎么办?这到底什么药啊!” “补药。”阿染头也不回。 闻言,姜十一咬牙,一口灌下去,眉头皱得死紧,骂道:“靠,这也太苦了吧!” 她将空药碗扔到马车上,追上阿染:“等等我。” 身后,余焕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无声喃喃—— 你究竟要做什么?阿染,姜阿染。 片刻后,他跟上去。 阿染:“跟着我不安全。” “我溜得快,再说,谁说我是跟着你,我也要进京啊!” “……” “你也是没良心,我帮你那么多,如今利用完了,便直接将我扔到脑后,一点好处不给,你对得起……”余焕跟在身侧,手晃着只剩下一半的剑穗,念念叨叨。 阿染闻言,若有所思。 - 段家。 书房挂满字画,段元立站在桌案前,认认真真临摹着毛笔字,眼神认真。 段墨天匆匆进来,拧眉:“爹,查清楚了,跟着刀客阿染行动的那位萧老板是萧太子,同行者还有沐人九,定是皇帝授意。” 段元立头也不抬,笔下的字刚劲有力,有了几分彷佛能跃出纸面的洒脱,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有了五分风骨,再写上几年,定能有七、八分。” 说完,他沾了点墨,继续写。 段墨天皱眉,重复:“爹,萧太子掺和了,那刀客阿染果然是太子的人!” 段元立闻言,睨了他一眼。 段墨天瞬间收声。 段元立淡淡道:“太子想翻姜家案很正常,那死去的姜氏女是他未婚妻,姜长平是他老师,如父如兄。况且,想要一举推倒我段家,还有比姜家案更好的筏子吗?我们这位太子爷,聪明着呢。” 段墨天:“当初的事情想再翻出真相很难,可他们见到了管永志,又去了云中门,未必没线索。” “不重要。”段元立挥笔泼墨,笔下的字越发洒脱,他扬了扬嘴角,“有无数的人不想旧事重提,包括……死人。” 段墨天不解。 不过,他了解他爹,还有心情练字,那应当不碍事。 像是想起什么,段墨天又道:“对了,那位刀客阿染与太子关系亲密,关于她的身份来历,实在是查不出来,只知道师从修罗刀陈留,武功天赋绝无仅有,而陈留到底在何时、何地收养她,没有消息。” 真是没见过那么好的天赋。 段元立手一顿,重重一笔划在纸上,彻底毁了写下的几个字。 他皱眉,将纸举起来,眼眸深深:“谷奇败了,百里不败没赢,砍了墨叶一刀,灭了金不坏,又让唐玄机吃亏,她总让我想起一位故人,真是……不大好的记忆。” 搅动风云,敢将这天,捅出个窟窿! 她甚至比故人还要更疯、更不羁一些,或许……还会更麻烦。 说完,他将纸张团了团,扔在地上,还没等开口,外面响起脚步声,有人禀告:“小姐来了。” 屋内两人一顿。 段元立眉眼柔和下来,段墨天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一阵风动,一女子从外面款款而来,仪态风雅,每一步都有贵族女眷的气度,走近后,对着屋内二人行礼,声音轻柔:“泱泱见过父亲大人,兄长。” 段元立抬手:“都是自家人,说了不用行礼。” 段泱泱轻轻一笑,“此为礼数。” 段元立与段墨天皆是一脸无奈。 段墨天摇摇头,问她:“你不是一贯喜欢在后院绣花、弹琴,今日怎么来前院了?” 段泱泱一顿,随即轻声道:“我听闻太子殿下与一江湖女子亲近,那女子还曾扬言,是未来太子妃……” 段元立的笑容收起来。 段墨天也皱了皱眉,眼神不赞同:“萧太子与父亲立场不同,泱泱,这么多年,你还看不明白吗?” “我知道。”段泱泱抬着头,缓声分析,“殿下对父亲大人有误解,如今权势各占一半,想要和解,就要有台阶,萧段联姻是最好的方式,一个拥有萧段血脉的继承人,才是和解的关键,不必兵戎相向,也不用搅得天下不安生。” 她喜欢萧和青,也想化解干戈,让段家不止一代两代繁华。 至少,父亲之后,段家还在。 段元立抬头看向她。 片刻后,他轻声问:“泱泱,你想做什么?” “父亲,给我一些人,我想了解那位刀客阿染。”段泱泱脚动了动,上前一步。 段元立一口应下,笑容慈爱,“好,侠客山庄的人由你调遣。” 第109节 段泱泱灿烂一笑,眉眼间难掩笑意,随后行礼,高高兴兴离开。 等她走后,段墨天再也忍不住,皱眉:“父亲,泱泱想得太天真了,萧段联姻岂是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段元立垂下眼眸,铺开纸,重新写字,“若是真有个萧段血脉的孩子,也是好事。” 顿了顿,他又道:“泱泱喜欢萧太子不是一年两年,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萧太子习不了武,她小小年纪就手捧诗书,学琴棋书画……她这么喜欢,作为父兄,我们总要帮她达成所愿,人这一生,真正追寻到一生所求之人,太少。” 段墨天闻言,看向窗外。 许久之后,他才道:“是呀,泱泱是我段家唯一的女儿,作为家人,我们当护她、疼她。” 家人…… 段元立手一顿,又写差一笔,他团了团纸扔在地上,垂下眼眸,与刚刚慈爱不同,此刻神情冷漠。 ——那些没有家人护着的不幸之人,要怪就怪命运吧。 - 余焕独自一人走在京都街道,剑穗碎了,他便从剑上取下来,在手指尖晃动着,悠哉悠哉。 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 黑衣的黑玉面无表情:“公子,殿下有请。 余焕脚步一顿。 他抬头看向德艺轩茶楼,楼上窗户打开,一男子坐在窗边,此刻正看着他,隔着距离,依旧能感觉到男子的视线。 仪态风雅,明月朗朗。 ——是萧和青。 余焕想了想,点头,朝着茶楼走去。 萧和青在窗边煮茶,余焕进来时,白玉正将他对面松软、精致的女款蒲团拿开,换成寻常棉麻,绘着故事的别致茶盏也换成另一套。 桌上摆着的是各色点心,余焕一看就知道——都是阿染喜欢。 除此之外,雅间内还放着阿染用过的披风、换过的长靴,这原本独属于萧和青的雅间,有不少阿染的东西。 余焕撇了撇嘴,在对面坐下,端起茶盏,伪装的声音嘶哑:“萧老板,找我做什么?” 萧和青掀开眼皮看他,淡淡道:“还装?” 语气自然熟稔。 余焕一顿。 片刻后,他自然而然地放下茶盏,声音一变:“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话音落地,他也不再遮掩,缓缓拉下围巾,又将一直贴着的假胡子丢掉,揉了揉面部骨骼,顿时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 白玉一惊。 余焕,萧焕。 这位一直混迹在阿染身边的“余焕”,分明就是皇长子,萧焕! 萧和青:“佛度寺,第一面。” 余焕:“???” 不,应该说是萧焕咬牙切齿:“所以,看我装哑巴很好玩?” 当初他装哑巴,写字太慢,人都要急死的时候,合着萧和青已经认出他是谁,在旁边看热闹呢?! 早知道他认出来了,还装什么装啊! 第一面啊。 他知道骗不过这个心眼像筛子的萧太子,却没想到,第一面就已经认出来了,萧焕想吐血。 萧和青无奈:“是你自己要装的,我只是没有戳穿你。” 萧焕:“……” 他哼了一声:“你不是也在装?” “我装什么?”萧和青诧异地挑眉。 “太子殿下化身萧老板在阿染身边,难道不是装?”萧焕冷笑。 “她知道。”萧和青微垂眼眸,嘴角扬起,但想到昨日,又很快收住,恢复平静。 萧焕惊讶:“她知道?” 白玉插了句:“当然知道,阿染姑娘说过想嫁给殿下,这么久以来,一直陪着殿下。” 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大殿下,我们殿下是不想牵连阿染姑娘才与她分开,还望大殿下知晓。” 所以—— 就不要天天在阿染姑娘面前晃荡了,别横刀夺爱。 这时白玉的潜台词。 他把阿染当夫人,就讨厌在阿染身边晃荡的“余焕”。 萧焕愣了许久,他突然笑了,笑的一脸灿烂:“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他们这是以为阿染那丫说想嫁给太子,是因为看上萧老板?知道萧老板就是太子? 萧焕哈哈大笑。 萧和青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焕摊摊手,一脸无辜:“我没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真期待太子殿下知道真相那一天。 萧和青皱眉,眼神困惑。 萧焕摆明了不说,他便先放一边,摇摇头给萧焕添茶,说起其他:“下山这么久,不回宫反而在外面晃荡,你不知道父皇一直在等你吗?” 萧焕收敛起脸上的全部笑容,垂下眼睑,轻嘲一声:“有你在父皇身边,他还会等我?” “对,他在等你。”萧和青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也是他的儿子,第一个儿子。” 萧焕轻嘲一声:“父皇迎我母妃入宫,是为了余家的支持,但他心心念念只有先皇后,母妃怀孕时,父皇怕她先何皇后一步生下皇子,赐了母妃一碗药,若非母妃习武,体质特殊,你就是皇长子,世间无我。 “后来,母妃九死一生生下我,此后缠绵病榻,父皇终于等到你,欣喜若狂,打小他就只抱你,前朝提出立太子,他便说只有嫡子才配为太子。 “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他让十几个太监盯着我们,我一靠近你,他们就满脸防备,生怕我对你出手……” 教萧和青如何治国,教他如何忠君。 萧和青刚受寒那几年,九死一生,皇帝日日夜夜守着,招天下名医入宫,后来萧和青痊愈,体质变差,且再不能习武。 恰逢何丞相病逝,前朝便提出更换太子,皇帝当场命人将大皇子萧焕送往剑山学艺。 一个在宫中学治国,一个去剑山学武,这是彻底斩断萧焕继承皇位之路。 自那以后,再没人提过换太子。 一个江湖人、一个剑山长大的皇子,还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 不仅如此,何皇后死后,宫中就再无皇子出生,萧遂没护住姜家、何家,就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萧和青。 皇长子废了,皇帝没有其他子嗣,萧和青哪怕身体不好,他也是绝对、不可动摇的皇位继承人,唯一继承人。 萧焕轻嗤一声:“你说他在意我?” 萧和青知道萧焕心中的怨,轻叹口气:“那时候局势复杂,父皇想保谁都保不住,余家又态度不明,他也在害怕……” 时过境迁,萧遂就两个儿子,总是难免想起愧对的大儿子,这些年反反复复回忆,自然是反复愧疚又担心。 萧焕轻嘲一声,拈了块点心丢进嘴里,站起来,嘲讽道:“三日后父皇圣寿,我自然会回去,太子殿下诸事烦忧,就莫要操心我了。” 说完,他抬脚便走。 萧和青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回头,如玉的脸上露出笑容: “哥,欢迎回家。” 萧焕一顿,两人视线相对。 随即,他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等到人走后,黑玉轻叹口气:“原来阿染姑娘身边的人是大殿下,回京这么久却一直没进宫,大皇子还怨恨着皇上与殿下。” 萧和青看向窗外,声音轻轻—— “他也该生气,我只是转达父皇的态度,并非劝他。那些年被冷漠、忽视的是他,无论生气还是埋怨,都是应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旁观者凭什么置喙亲生经历者的态度? 哪怕那是他兄长。 - 离开的萧焕走在大街上,依旧是吊儿郎当,手上晃动着剑穗,桃花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耳边,似响起上午与余江见面时的话。 “大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萧太子欲要与段元立开战,这是我们余家最好的机会……” “等了这么多年,之前被何家压着,如今又被段家压着,我们剑山余家,养精蓄锐够久了。” “娘娘说,皇上心中仍旧只有太子,已经将皇城指挥使沐人九交给太子用,这也意味着,太子连大内都掌控了,我们恐怕永远也别想走通皇上的路。” “不过,还有段丞相,太子逼得越紧,段元立就越需要助力,之前我推波助澜,让他麻烦缠身,不过这老狗手段颇多,并未伤筋动骨。” “接下来太子正式宣战,就是机会!大殿下,段元立一直不肯与余家合作,就是因为还对太子寄予希望,想与太子联姻,但听闻太子近日与一江湖女子情投意合,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太子若是娶了别人,或是对旁人有意,那段家女可做大皇子妃!” “大殿下,必须得尽快笼络势力,这些年你一直在剑山,天下人都不愿支持一个江湖出身的皇子,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让他们动摇……” …… 圆月高悬,清辉洒向大地。 萧焕躺在屋顶之上喝酒,学阿染以天为被,旁边已经喝空了三坛,桃花眼醉眼朦胧,看着清冷的月亮。 余江说,想办法求娶段家女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长在剑山余家,朝廷天下,没人愿意支持这样的皇子。 第110节 除非段元立倾力相助。 可是,段元立、段泱泱,第一目标都是萧和青,只有彻底绝了萧和青与段泱泱的可能,他才有机会。 刀客阿染就是契机。 萧焕比余江知道的更多,萧和青喜欢阿染,且……她还有一个会让萧和青永不动摇的身份。 天时地利人和,只等他推一把。 他如果不去算计,不去筹谋,就没有可能得到一直渴望的东西。 萧焕还记得小时候。 那是宣和三年冬,萧和青不知怎么搞得一身寒气,奄奄一息回来,萧遂大惊,太医都说治不了,萧遂却不同意。 那段时间,天下神医纷纷入宫,姜家刚刚被灭门,萧遂焦头烂额,却还是每天都去守着萧和青。 萧焕想去看弟弟,也想关心父皇。 但东宫早有指令,不让他靠近。 他偷偷潜入想看弟弟一眼,却被父皇撞了个正着,萧遂将他推倒在地,满脸怒气,责骂他,用谴责的眼神看他。 【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我告诉你,你弟弟不会有事,他才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太子!】 后来,他被从送往剑山。 萧焕先出生,他是大皇子、皇长子,但是,从小无论宫里宫外,还是父皇的眼中,都只有萧和青。 萧和青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继承人。 天下皆知明月郎萧 和青,无人知晓剑山少主大皇子。 他是一个多余的人。 父亲心中只有另一个儿子,母亲心中只有怨恨,余家人支持他,却也希望通过他得到些东西…… 天潢贵胄,可这世界上,从来没人在意他,关心他。 怎么会甘心呢?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该为此拼一把,告诉皇帝、告诉天下所有人——他不是多余,他也不比太子萧和青差。 萧焕张开手,遮住眼睛,从缝隙中看着满天繁星,星星这么多,怎么就没有一颗为他照亮前路?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阿染背着刀,轻轻一笑的样子。 他喃喃:“当余焕真开心。”在自由洒脱的人身边,好像自己都跟着一并自由。 可他是萧焕,不是余焕。 旁边,一道声音响起:“那你就当余焕啊。”声音淡淡,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理所当然的洒脱。 萧焕手一顿,拿开遮住眼睛的手。 阿染背着刀,坐在旁边。 她显然是刚刚到来,拿开空酒坛在旁边坐下,还是挺直脊背、瞳孔清澈干净的模样。 她似一把锋利不折的刀,能破开一切虚伪。 萧焕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不懂。” 阿染皱眉:“那你解释给我听。” 解释了,她就懂了。 萧焕突然坐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桃花眼眯起来,露出笑容:“这次真的要说再会了。” 阿染偏头,眼中困惑更浓,“余焕,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开心吗?” 萧焕没有回答。 他彷佛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对了,你找我干嘛?有事儿求我?” 他眯起眼睛,彷佛看穿她,意味深长,还有股得意劲儿,等着她开口求助。 然而阿染摇摇头。 她将掌心的东西抛给他,“不是,我是来送东西的。你说得对,你帮了我很多,我却连点好处都没给你,但我没什么东西,想帮你打架,你好像也没有仇人……” 萧焕下意识接住,视线看过去,一愣。 剑穗,夜幽蓝雕刻出来的剑穗。 “我只有这块夜幽蓝,淮乡人送的,他们不是说这代表一份福泽吗?那我把它雕刻成剑穗,将这份福泽给你。” 阿染偏头看向他,漆黑瞳孔如墨,月辉撒在她身上,熠熠生辉,她认真问:“我给你送礼物了,你心情有没有好些?” 第57章 选谁 明月高悬,她立于屋顶之上,一双眼睛璀璨,似月似星,又胜月胜星。 她望着你,就像这世间只有你。 天上繁星不照人,人间明月渡清辉。 萧焕手握夜幽蓝剑穗,桃花眼就那么怔怔看着她,一言不发,好像整个人都失了魂。 他从来吊儿郎当,一副风流样,这还是第一次又愣又呆,完全不似他寻常模样。 阿染茫然地挠挠头,疑惑:“你怎么不说话?是剑穗不好看吗?我只有这个雕工,你要是不喜欢,就再——” 萧焕握着夜幽蓝的手紧了又紧,倏地倾身,将她摁入怀中。 阿染一怔,挣扎。 “别动。”萧焕声音晦涩沙哑,眼睛隐在阿染身后,让人看不清神色,“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余焕。” “我说真实身份。” “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认识,我只认识余焕,你就是余焕。”阿染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要是心情不好,我再陪你喝一会儿?” 萧焕身体微微颤抖,拥抱转瞬即逝,他收回手站起来,抬脚离开,头也不回—— “走了,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几个起落,萧焕背影消失不见,脚步有些乱,似落荒而逃。 姜十一从旁边屋顶上爬过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诧异道:“你们说什么呢?他怎么像是被吓到了,跑这么快?” 阿染摇摇头,眼神茫然:“不知道。” 这些人一个个的,怎么都怪怪的? 阿染挠挠头,心想,也不知道礼物余焕喜不喜欢……她没有来日方长,得人帮助,就得及时报恩,儿时少年的恩情还未报答,时日无多,不能再欠下许多人情了。 远处。 萧焕驻足,垂眸看向手中剑穗,指尖依旧颤抖。 她就是人间明月,可如今于他而言却还是水中月,只有拥有一切,才能揽明月入怀。 萧焕的手缓缓收拢,捏紧剑穗,夜幽蓝在月光之下,幽蓝深邃。 - 茶馆门口。 姜十一揉了揉眉心,头疼:“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他们将我丢给你与萧老板,却没想到你俩闹掰了……” 姜玉楼将人留给阿染与萧老板,是方便他们联系姜玉楼,也是希望知道他们的进度,一旦朝廷重启姜家案,姜玉楼就能插一脚。 但问题是—— 阿染与萧老板分开行动了,她这个“卧底”与“质子”,连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姜十一无语。 阿染闻言,疑惑:“我们没闹掰啊。” 姜十一:“?” 她不可置信:“他都让你别去找他了,还不是闹掰?” 阿染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眉心,彷佛还有些烫,她笃定道:“不是闹掰,他又不是第一次让我别找他。” 再找过去就是了。 像是想到什么,阿染站起来:“我去找他。” 她有一些打算,不过,若是能知道大内的计划就更好了,或许能事半功倍。 姜十一赶紧拉住她:“喂喂,你就这样去找他?” 阿染停下脚步,回头:“不行?” “带礼呀!”姜十一无语,“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闹掰,但是吧,男人而已,哄哄就好。” 阿染强调:“没有闹掰。” 顿了顿,她又问:“怎么哄?” 姜十一搓搓手,一脸兴奋:“这就问对人了,我给你说,我在云梦院花楼见过不少,经验丰富,首先……” 德艺轩。 萧和青坐在独属于他的雅间内,整理着手上的证据,这些都是复刻版,原版的证据还好好收着。 姜玉楼不肯说出姜长安“不义罪”,以至于七罪如今还剩下三罪没有翻案的证据,不过,只是提出重启姜家案,倒是够用。 萧和青眉头微皱。 “殿下,怎么了?”白玉疑惑。 萧和青放下证据,轻声喃喃:“总觉得不大对,段元立那狐狸不该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阻止的行为。” 第111节 杀手唐玄机比起杀他们,其实更像是冲着姜玉楼去的,只不过唐玄机本人对阿染更感兴趣。 段元立…… 到底在想什么? 白玉闻言,顿时面色一变:“是不太对,殿下还要按照计划,在皇上寿宴当日提出重启姜家案吗?” 萧和青微垂眼眸,许久之后,缓缓道:“要,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且只有提出来,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静观其变在当下已经无用,不管有什么等着他,都得出手才能知晓。 白玉闻言,轻叹口气:“殿下不该与阿染姑娘分——” 萧和青冷眼看他,白玉立刻闭嘴,不敢再提。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 这时。 外面响起“扑棱扑棱”的声音,随即,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哎哟,你们竟然又换机关了?” 白玉眼睛一亮,但见萧和青皱紧眉头,忙收敛情绪走到窗边去。 阿染被缠绕着,这个机关很巧妙,她如果想要挣脱,就必须跳到地面去,不伤人,却让人没办法“翻窗”。 阿染扬声道:“萧老板,是我!” 白玉推开窗户,眼神复杂;“阿染姑娘,你走吧,公子不见你。” 阿染眨了眨眼睛,仰起头,将手上绑在一起的一把野花递出去,笑容灿烂:“萧老板,还生气呀?我来给你送礼物,是我错了!” 白玉一愣。 他茫然问道:“你错什么了?” 这事儿明明是他们家殿下不想牵扯阿染姑娘,她错什么了? 阿染拿着野花,眨巴眨巴眼睛,学着姜十一的口吻喊道:“虽然我不知道你 为什么生气,但只要你生气,就一定是我的错,让你不开心,也是我的错,因为、因为……唔……” 完了,后面的忘了。 下方墙后,姜十一捂着脑袋。 白玉:“……” 黑玉:“…………” 黑玉看向他们家殿下,表情一言难尽。 这都是谁给阿染姑娘出的馊主意?简直像是青楼客人哄姑娘…… 再看萧和青,原本清冷如冰霜的眉眼霎时化开,眼角眉梢堆叠起笑意,柔光荡开,彷佛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黑玉一愣。 然而,亮起的眉眼很快一点点收起来,萧和青摇了摇头。 白玉只得咬牙喊道:“阿染姑娘,你走吧,公子不见。” 说完,他“嘭”一声关了窗。 阿染微顿,野花纷纷扬扬落下,她心里有股莫名的不舒服,但很快,摇摇头,将不舒服甩开。 算了,他不见就算了,反正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不需要萧老板他们帮忙。 阿染想清楚后,从半空跳下去。 姜十一赶紧跟上,嘀嘀咕咕:“词儿你都不背完,萧老板怎么可能原谅你,你可真是的,这么简单的词……” 阿染打断她:“我没惹他,谈不上原谅。” 说完,她脚步加快,隐隐有两分被压下去的不高兴。 雅间内。 白玉气鼓鼓:“殿下,你为什么非要——” 然而,萧和青没理会他,抬脚起来,匆匆出去,黑玉赶忙跟上,却见萧和青没有追阿染,反而蹲在窗下,将野花一支支全部捡起来。 那模样,看得白玉有些难受。 明明是殿下撵走阿染姑娘,怎么殿下比阿染姑娘更难过呢? - 阿染离开后,让姜十一别跟,去了白家棺材铺。 白老二见到她,立刻迎上来:“阿染姑娘。”昨日阿染就来过,今日又来,买棺材怎么还这么着急? “还要多久?”阿染问。 白老二忙道:“我家工匠一起,再有几天就能好。” 阿染却摇摇头,看向他:“皇帝要过寿了,圣寿之前,可以完成吗?” 还有两天。 白老二纠结一瞬,咬牙点头:“可以。” 只差一点收尾,原本百两黄金不会给做得这么精细,但这三个多月……“刀客阿染”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可怕。 第一次来时,他们还只当是个普通客人,后来见她掏出悬赏,还当这人狂妄自大,自找死路。 也就是这么三个月,她成了打败谷奇、逼侠客山庄、屠金不坏……的天下第一刀! 白家怕她到时候看到货不高兴,把他们家店给砸了,毕竟,这么多年,年纪轻轻给自己定棺材的怪人,只有这一个。 白老大连夜修改图纸,继续加工,让棺材更加完美,突破“历史水平”。 阿染满意地点点头,露出笑容:“多谢。” 白老二没忍住问:“阿染姑娘,届时将棺材送到哪里?” 阿染抬脚往外走,随口道:“做好了通知我,我来取。” 白老二还想说什么,在旁边吓得两股战战的学徒紧紧拉着他,一脸急色:“我的掌柜,别问太多,这可是刀客阿染啊!” “我就是问问,她脾气其实挺好。”白老二揉了揉发软的腿,说道。 学徒咬牙:“她脾气再好也是天下第一刀,三个月就扬名、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 白老二感叹:“也不知道此人到底什么来历……” -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萧和青在密室给众多牌位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弯腰行礼,神情凝重:“后日,我将重提姜家案,为姜何两家,讨一个公道。” 他将香插入香炉。 抬头时,又看到“阿染”二字,他眉眼放柔,声音轻轻:“诸位长辈在天有灵,保佑另一个叫阿染的姑娘,平平安安,百岁无忧。” 说完,他整了整衣服,走出密室,走回书房。 然而只是抬头,萧和青立刻面色一变:“孤的花呢?!” 白玉抱着琉璃花瓶进来,顿时也变了脸:“我明明放在桌上的!来人啊!” 门外的侍女匆匆进来,腿一软就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奴、奴看是不起眼的野花,就丢了……” “去找!”萧和青死死盯着她,“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那侍女脸一白,跌跌撞撞跑出去,着急去找。 萧和青面色难看。 白玉抱着花瓶,不敢往前,也不敢出去,花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求助地看向黑玉。 黑玉难得认真想了想,突然开口:“殿下,您不太高兴是因为纠结吧?” 萧和青垂眸。 白玉拉了拉他,黑玉却还在继续:“因为放不下阿染姑娘,却又不想她跟着冒险,所以狠心推开她,推开后自己又难受。” “别说了!”白玉呵斥。 “我要说。”黑玉站在原地,眼神满是不解,却还是执着开口,“可是,殿下你也没有问过阿染姑娘呀,她如果愿意与你一道冒险,生与死都一起,你推开她,不是让她难过吗?” 萧和青一震。 白玉轻叹口气,也不再阻止。 黑玉眼神认真:“殿下一次次推开,阿染姑娘都掺和了进来,她喜欢您,您也喜欢她,我不懂爱情,但我觉得这就是。 “您应当问问阿染姑娘的意思,她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她有能力也有勇气与您一起,您这般推开她,就是伤害她,也是……伤害自己。” 萧和青垂着头,许久许久之后,声音沙哑:“白玉,是这样吗?” 白玉想了想,实话实说:“我觉得是,殿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甚至九死一生,但阿染姑娘……好像从来没怕过,她那么爱你,若是您真撇开她出了事,她该多难过?” 萧和青倏地抬头,眉眼间已全是明悟。 他转身,华服拖在地上,失了一贯气度与仪态,匆匆越过书房门,又穿过小花园,直奔别院大门。 小丫鬟捧着捡回来的野花,茫然:“殿下……这花……” 白玉抱着花瓶又出来,摆摆手:“给我吧,殿下去找这花的主人了,不需要用这花来想念。” 不过,毕竟是阿染送的,还是给殿下好好装起来。 京都某巷的小院。 自从萧老板给了不少钱后,阿染就在京都租了个小院住着,她活不长,钱存着没用,有钱就花,所以院子还挺大。 天已经黑了,却有人扣响院门。 “谁呀?”姜十一喊道。 门口敲门声不断。 阿染喝着酒,抬了抬脑袋。 姜十一:“去开门。” 第112节 阿染:“你怎么不去?” 姜十一拿着锅铲转身,咬牙切齿:“我怎么去?我在给你做饭,腾不出手!!” 真是的,她堂堂姜玉楼第十一名的高手,如今成了个老妈子,只怪这刀客阿染过得太潦草,以天为被,吃一段算一顿…… 阿染摸了摸鼻子,过去开门,随即一愣。 门口,萧和青额头冒着汗珠,模样有些狼狈,彷佛是刚刚激烈跑动过,哪怕头发有些凌乱,微微泛红的脸颊依旧好看。 “萧老板?”阿染茫然。 萧和青朝她露出笑容,那张谪仙人一般的脸笑得阿染脑袋晕乎乎,她张了张嘴:“你不是让我别找你吗?” 一开口,就有两分抱怨。 萧和青笑容越发灿烂,却又很快收起,严肃问她:“我欲在圣寿提出重启姜家案,算是与段元立正式开战,不死不休。其他一切段元立都能容忍,姜家案却是要他的命,他必不惜一切代价对付我,危险重重。” 阿染皱眉。 他们也选圣寿? 她又问:“然后呢?” 萧和青看着她,手指紧紧捏着华服,竟有些紧张:“阿染,届时处境会比现在更危险,我希望你远离京都,远离我。” 他在忐忑与不安,既想她答应,都不想她答应。 阿染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走,我不怕危险。” 她的身份一出,她才是危险本身,对段元立而言,比起有人要查姜家案,真正的姜家人才更可怕…… 天已黑了,天际的红霞染上墨色。 然而萧和青却笑了,像是瞬间翠竹摇曳,六月的竹子比起小冰竹,又是另一番色彩,更加浓烈,更加繁茂。 “所以,你还是要与我一起?”萧和青往前一步。 阿染毫不迟疑点头。 当然,就算重启姜家案,也还有三罪没查出来,她当然要和他一起。 这样聪明的人,世间难见。 萧和青笑容越发灿烂,枝头已经结了果的石榴,彷佛又重新开出花,乌云朵朵,是要下雨的节奏,但他的眼中,天上人间,彷佛只有阿染,春光明媚,百花盛开。 那黑压压的乌云,也是风光。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将阿染揽入怀中。 阿染一愣,熟悉的青竹香让她莫名心头一跳,脸颊有些红,手僵在身侧,愣愣道:“萧老板,你……” “我真开心。”萧和青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紧紧抱着人,“以后,我不会再推开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不会再推开她,哪怕前路危险重重,他也将不惜一切代价,护她安全,刀山火海,他都在前。 阿染结结巴巴:“不、不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僵硬地由他抱着。 萧和青闭上眼睛,嘴角荡起,揉着她的脑袋,郑重开口:“姜家案后,我们若是还活着,就成亲吧。”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天空雷声乍响,可对于门口的二人,却像是烟花炸开,世界五彩斑斓。 阿染愣了好久,她有一瞬间停滞思考,随即心中莫名发酸。 她不懂。 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成亲。” 萧和青一怔,茫然地松开,“什么?” 阿染仰着头看他,眼神一如往初,清澈干净,声音认真重复:“我不会和你成亲的。” 萧和青呆住。 他看着她的眼睛,疑惑,不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变成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晦涩:“你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名字吗?” 阿染摇摇头。 萧和青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串起来了,酒后戏言,她说她想嫁给太子,可她未必知道他是太子! 怪不得萧焕听到那话,笑出了声,因为他知道,阿染那句想嫁太子,就是太子,而不是萧老板。 不管太子是谁,太子就行。 她不知道他是太子,就不存在喜欢他想嫁给他,所以,她拒绝了。 萧和青下意识后退一步,喃喃:“你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问?” “你不说,我就不问。”阿染认真回答,人在江湖,都有秘密,她不透露姓,萧老板不透露名,都很正常。 他不说,她就不问,一直叫他萧老板。 然而,听完解释的萧和青呆愣许久,又低低笑出声,越笑越大声,大雨终于落下,疯狂暴雨,彷佛将天劈开一个窟窿。 从漫天烟火,到地狱雷劫,不过是弹指一瞬的变化,心境变了,眼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就都变了。 萧和青转身离开,来时狼狈雀跃,离时只剩下狼狈,从未有过的、不属于他的狼狈。 阿染追上去,拉住他:“萧老板,下雨了……” 萧和青挥开她的手,抬脚一步步离开。 阿染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姜十一握着铲子出来,惊呆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呀?你干嘛不留下他?” “他不愿意留下。”阿染摇摇头,“而且,他好像很生气,很很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 她很确定。 而且,这次是她让他不高兴了。 姜十一:“……” 她摇了摇头,一脸复杂:“你们外面的人真奇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学学人家云梦院,有什么事情床上说……” 阿染看向她,姜十一闭嘴。 - 白玉与黑玉在路上接到萧和青,他的模样吓到他们,大雨滂沱中,电闪雷鸣,他走得跌跌撞撞,狼狈至极。 两人大惊失色。 “殿下!”黑玉扑上去。 白玉急道:“发生了什么?阿染姑娘呢?!” 萧和青低低笑着,喃喃:“她曾说过的想当太子妃,只是想当太子妃,而不是想嫁给我……她不知道我是谁。” 大雨倾盆而下,萧和青是笑着的,但眼眶通红,那股悲伤让人难过。 两人一怔。 白玉不可置信:“可她对您那么好,她……” 说不下去了,阿染是一直跟着萧和青,可从来没说过是男女之情呀,一切猜测都基于她知道萧老板是太子,可她不知道! 白玉傻眼了。 黑玉同样面色难看,他搀扶着萧和青,送他回去。 白玉还想说什么,黑玉摇头。 恐怕不单单如此,阿染姑娘一定还拒绝了殿下,现在看来,她跟着他们,或许只是……好奇。 也是,她那个人,随心所欲,谁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明明直白又简单,可总是让人误解。 两人将萧和青送回别院,大夫在里面治疗。 白玉急得团团转,口中骂骂咧咧:“太可恶了,真是太可恶,原以为她是一身侠气的江湖女子,没想到,竟然也不过是爱慕虚荣的人,我们家殿下这么好,比得上一个不知道黑白胖瘦的太子吗?!” 黑玉:“……殿下就是太子。” “这不一样!”白玉瞪眼,“想嫁给太子和想嫁给萧老板,完全不一样,殿下就是因此而伤心,因为身份而喜欢,那样的喜欢,配不上殿下!” 他跟着殿下自小而来,知道殿下多么聪明理智,这次……真是用了心,也栽了大跟头。 黑玉皱着眉,满脸不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阿染姑娘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呀。” “她怎么就不是了?”白玉咬牙切齿,“那么爱钱,为了钱接悬赏,为了钱出手,可恨我现在才知道她爱慕虚荣,伤了殿下的心。” “是我们误会她的意思,她没说过她的心思,其实也不算……” “你哪头的?”白玉喝道。 黑玉闭嘴。 白玉继续咬牙切齿:“我以为她和殿下真心相爱,都只爱对方,所以诚心接纳她为夫人,现在看来,她配不上!呵,想当太子妃?太子妃是姜家女,姜家女才名正言顺,还有段家小姐、许多家小姐也对我们殿下痴心不改,她,她一个江湖……” “咳咳!”房间里面,呛咳声清晰。 白玉知道殿下不想听,立刻收声,但到底气不过,抬头看到珍贵琉璃花瓶装着的野花,气呼呼拔出来,丢出去。 - 次日。 沐人九约萧和青商量明日圣寿重提姜家案的事,两人约在德艺轩,这里是萧和青的地盘,格外安全。 商量好细节后。 沐人九没忍住问道:“你脸色不好,发生了什么?” 萧和青微顿,抿了抿唇,淡淡道:“无事,你走吧,记得刚刚商量的,小心段元立的一切行动,也防备狗急跳墙。” 沐人九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从正门出去。 萧和青愣愣坐在原地,今日他照常处理一切事宜,但反应总是慢半拍,有些迟钝。 他看着桌子上的点心,自打阿染常来以后,雅间里面就一直备着这些东西,可除 了阿染,也没有其他人会动。 第113节 白玉见他看着点心,立刻上前,愤愤道:“我把东西撤了,以后都不上了!” “咔嚓——” 窗外响起声音,随即,一只手爬了上来,阿染冒出一个脑袋,偷偷看他们。 第二次爬这个机关,阿染做了些准备,顺利上来,不过她没有直接进来,先是偷偷看。 她的出现,让整个屋子一静。 白玉更是瞪大眼睛,想不通她怎么还敢来?! 阿染翻进来,熟练地坐在对面,弱弱道:“萧老板,昨天你邀请我一起行动,还作数吗?” 萧和青心口一紧,抽疼难忍。 白玉忍不住了,炸毛:“什么作数不作数,你赶紧走!还好意思过来,你让我们公子难过,以后都别出现了,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 阿染见萧和青胸口起伏,知道他还没消气,不敢再留,转身就要翻出去,溜了溜了。 “等等!”萧和青突然出声。 阿染停下脚步,回头。 萧和青抿唇,抬头看向她,整了整衣冠与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仪态依旧,他冷声道:“你以前说想当太子妃,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 阿染并未回答,萧和青继续:“也是,太子身份,权势滔天,未来的皇帝,岂是我这样一个武器一条街老板可比。” “也不是……”阿染开口。 然而,萧和青还是打断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容貌夺人心魄,缓缓开口: “我只是一个寻常商人,虽富可敌国,可到底当不成皇帝,也比不得太子家大业大,我只有良田万顷、屋宅百所,库房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名下武器一条街日进斗金,德艺轩、长欢楼等都是私产,还有京都之外,生意难以计数,光是别院就养了账房百人,以便盘账…… “财产一般,长相也只算尚可,你会选一个不知道黑白胖瘦、脾气秉性,或许矮小易怒,还有心上人的太子,也算正常。” 阿染:……太子这么差劲吗? 萧和青端起茶盏,彷佛并不将阿染放在心上,淡淡道:“再问你一次,你选谁?” 第58章 不会 选谁? 高矮胖瘦、脾气秉性都一无所知的太子,还是面前这个富可敌国、模样举世无双的萧老板? 阿染心想,我也没得选呀。 她活不到来年春日,姜家事毕,死期将至,她也本该就是“太子妃”,她不做,但她必须是,皇家、天下都要认的太子妃,这是她下山的第三愿。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阿染久久没说话,萧和青的心就不住往下沉。 终于,阿染开口:“抱歉……” “嘭——” 萧和青掀了面前的小案,茶盏、瓷器、点心落了满地,这个从来仪态风雅的男人彻底失了态,怒道:“够了!” 他越过一地狼藉,站在阿染面前,倾身紧紧盯着她,咬牙切齿:“你根本没见过太子,多日相处,我自问还算识人断物,你本不是贪慕虚荣之人……”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手指拽紧,保持仅剩的一分理智,问她:“最后问你一次,你会选我吗?” 反反复复求证,将属于他的自尊放在地上,他此刻气势逼人,可却像是拼凑起来的瓷器,不过是强撑着,一碰就碎。 阿染望着他,那双眼睛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与浓烈情绪。 她的手下意识握着今岁,刀柄上雕刻的纹路,扎得人有些刺痛,却格外清醒,阿染此生只有今岁,死前唯余三件事。 比起萧和青,她不高,但握着今岁身姿笔挺,如屹立不倒的山,如破开一切的刀,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不会。” 萧和青倏地后退一步,脚踩在碎瓷器上,嗤笑一声:“不会,好一个不会。” 什么太子不太子,她不会选他,仅仅只是因为…… 不爱他罢了。 萧和青转了身,背对着她,身形修长孤寂,闭上眼睛:“你走吧。” 平平静静三个字,没有昨天的情绪崩溃,也没有刚刚的撕心裂肺,好像棋盘厮杀结束,落下的最后一颗棋子,已经输了,就已经结束。 他也有尊严,哪怕是失败者的尊严。 萧和青背对着阿染,彷佛在渐渐远去。 阿染下意识抬手捂着胸口,里面的那股酸涩更加浓郁,让她越来越难受。 阿染不解。 姜家女本就是太子妃,没错,她只有今岁,不会选择萧老板,也没错,那为什么会这般难受? 阿染想不通,但她知道,萧老板真的生气了,生她的气,和之前都不一样的生气。 她紧紧抱着今岁离开,她只有今岁,往后也只有今岁。 在迈出窗户前一刻,她又扭头回来,将一瓶药递过去,结结巴巴:“你、你脚受伤了,这里、这里有药……” 萧和青倏地拽紧拳头,一字一句:“不需要,此药乃我府上所出,府上神医无数,即便受了伤,也用不着这么小小一瓶金疮药。” 阿染抿唇。 萧和青不再看她,冷淡而疏离。 她将那瓶药放在旁边,干巴巴:“哦。”说完,慢吞吞抬脚离开,不住回头看。 见萧和青始终背对她,只得从窗户上翻出去。 白玉几步上前,“嘭”的关上窗,咬牙切齿:“回头我就把机关改了,不让她再进来!” 萧和青垂下眼睑,声音平静:“把这个房间封了,里面的东西都丢掉,以后……不要再提起她。” 白玉一凛,这是连这个房间都不要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萧和青转身离开,视线移到那瓶金疮药上,身体一顿。 黑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道:“可殿下就是太子,阿染姑娘愿意嫁给太子,不也是……” “我说了不许提她,回去领罚。”萧和青面无表情。 黑玉一震,忙跪下:“是!属下认罚!” 萧和青神情冰冷,拿起金疮药,她不爱他,却又无数次护着他、关心他,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自诩已经了解,却发现根本不了解。 她那样自由自在的刀客,为什么会说出想嫁给从未见过的太子呢? 权势? 不,她不在意。 萧和青:“白玉,查——” 声音戛然而止,他嗤笑一声:“罢了。”还纠结这些做什么,横竖她不爱他,也不会选他。 萧和青无视脚下的伤口,抬脚往外走,“封了吧。” 他走后。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皆是担忧。 黑玉站起来,轻叹口气:“阿染姑娘对殿下那么好,怎么就……不选殿下呢?” 他不懂爱情,也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阿染对殿下很好,殿下也很爱阿染,怎么就闹成这样? “因为萧老板无权无势呗。”白玉轻嗤一声,满脸愤慨,“不要再提她了,以前是殿下放不下,才会给她一次次出现在身边的机会,往后殿下不愿意,她就再不可能出现在殿下面前。” 黑玉再次叹气,上前帮白玉将屋内的东西都处理掉。 处理了她的痕迹,封掉这个房间,从此以后,只要刻意避开,一个江湖刀客,绝没可能再出现在殿下面前。 这样…… 也好。 - 德艺轩被封了个雅间,别人察觉不到,阿染却再清楚不过,窗户打开,机关也都取掉了,她从窗户往里面看,空荡荡的,连屏风都没了。 阿染叹口气,回到楼下大堂。 姜十一念念叨叨:“怎么办,人家不带你一起了,以后你连最新进展都不会知道……我可真是倒霉,怎么就跟着你了?” 阿染掀开眼皮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那你去找萧老板,或者去大内找沐人九。” 姜十一:“……” 想到萧老板那个一眼就能看穿一切的聪明人,再想想沐人九那个阴毒的皇城指挥使,她揉了揉鸡皮疙瘩,“算了,我还是先跟着你吧,重启姜家案是大事,消息一定会传出来。” 话音落地,便有议论声响起。 “听说了吗?淮乡夜幽蓝的事情!” “什么?哪里有夜幽蓝?” “淮乡!夜幽蓝不是关键,你知道淮乡夜幽蓝扯出了一桩什么事吗?” “什么?你快说。” “十三年前,镇北大将军姜长安不道罪,屠杀云中门的真相!” “啊?快说说!” “我这可是一手消息,绝对真实,前些日子,刀客阿染与大内的人路过淮乡,淮乡有一个海神……” …… 阿染与姜十一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第114节 淮乡之事,关于海神庙与云中门邪功夺魂,竟然已经传开,而且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 姜十一压低声音:“应该是大内放出的消息,为重提姜家案造势。” 阿染点点头,杏眼微微眯起:“他们确实要重启姜家案。” 原以为皇帝也与姜家案有些关系,但他敢让大内重提旧案…… 议论声还在继续。 “真相竟然如此?!天啦,我就觉得当初的事情或有隐情,姜长安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宗门不敬,就灭了整个云中门,原来是他们在修炼邪功!” “真的吗?有证据?” “当然有呀,你没听明白吗?林知霄亲口承认,不仅有他十三年前就写下的真相,刻在云中门匾额后,还有死前交出的认罪书,尸体还在,千真万确。” “嘶,现在看来,不道罪是冤枉姜长安了?” “岂止是不道罪冤枉,贪污、不孝、不臣都是假的,据说,通敌、奸污与不义也都是假的!” “那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姜家世代镇守边凉,落了个满门被灭的下场……这要是没个说法,怕是要惹得天下人震怒。” “可不是,姜家被灭查不出真相,本就被人诟病,以前觉得姜长安活该,要是连姜长安的罪都是假的,那就太恶心了。” …… 姜十一松了口气,看向阿染:“有这样的造势,引得天下人愤怒,或许重提姜家案会变得顺利?” 她感叹:“萧老板和沐人九他们也算是有本事,等寻个机会正式提出翻案,一切都水到渠成。” 阿染却摇摇头:“也未必,段元立是个老狐狸,而且当初的事情牵扯太多,那些官员们未必同意,只要朝廷不重启姜家案,就有办法堵住天下悠众口。” 沐人九他们提出重启姜家案,若是被段元立打回来,他就有办法堵住天下众口,阿染可不会小瞧他。 那日刺杀她就已明白,丞相段元立,老奸巨猾,绝不简单。 姜十一看向她,表情古怪:“你一贯直来直去,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阿染本能想说:跟萧老板学的。 然而刚刚张嘴,她便收住了声音,低下头。 姜十一听着议论,却有些担忧:“要是沐人九他们没能成功,那又该想什么办法……” 姜玉楼不愿拿出证据也是这个原因,重提姜家案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困难重重。 而正式为姜家翻案,重提姜家案才是第一步。 阿染盯着桌面茶水,眼眸深深:“会重启姜家案的。” 因为,还有她在。 大堂的议论声又有变化—— “说起来,怎么每件事都有刀客阿染的影子?” “是呀,佛度寺管永志、淮乡云中门、江南太一湖,都有刀客阿染。” “她的目的是什么?总觉得这人不简单。” “修罗刀陈留的徒弟,能简单吗?” “我是说她还有没有其他身份!从她扬名到现在,能查到的就是一个陈留徒弟,刀客阿染,连姓氏都没有……” “倒是不妨碍她扬名,如今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就是这位刀客阿染,天下第一刀阿染。” “说起来,此人行事不羁,武功高强,无拘无束,倒是……有当年京都玉郎姜长安的风采。” …… 姜十一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阿染,搓搓下巴,意味深长:“别说,你确实像姜长安,他灭云中门,你屠佛度寺,你们都是年少成名,武功强到谁也不怕,随心所欲……” 阿染轻笑一声:“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怎么会不像姜长安呢? 年少时伴她长到四岁,给与她性格培养的,就是二叔姜长安。 姜十一想了想,认真道:“是好事,也是坏事,姜长安此人,哪怕七罪在身,也是人人铭记的天纵之才,你像他,是夸你。但是吧,他只活到十八就被斩杀,你可不能像他。” 阿染偏头看向她,杏眼含笑:“我要是也像他只活十八呢?”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姜十一皱眉。 阿染摇摇头,便不再提,只是又问她:“姜十一,你为什么加入姜玉楼?” 姜十一想了想,回答:“因为姜家呀,我爹说,姜家是我们家大恩人,我娘怀着我时遭遇大灾,我们全家都被迫成为流民,往京都方向逃亡,但听说那年流民太多,沿路官员封了路,不许我们靠近京都。 “我娘差点饿死,是姜家老夫人与姜长平夫人带着几车粮食赶来,救了她的命,也有了我的出生,后来朝廷腾出手赈灾,我们家才活下来。” 阿染诧异:“只是因此,你便加入姜玉楼,想替姜家翻案?” 姜十一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半吧,当年流民滞留在官道上,无论是京都还是周边官员,全都知晓他们的存在,我爹说,高官无数,富户众多,但只有姜家人真正向百姓看,送来粮食的,也只有姜家人,这样的姜家人,积德行善,不该不明不白死去。” 顿了顿,她露出笑容:“还有一半原因,当然是因为加入姜玉楼,就能修炼姜玉楼的功法,得楼主庇佑呀。” 阿染看着她,沉默许久。 加入姜玉楼得功法、得庇佑,加入其他门派,难道就没有吗?前者恐怕才是决定姜十一加入姜玉楼的原因…… 几碗粥,就有人因此为姜家卖命、求公道。 可是被姜家人用血肉保护的大雁朝堂,又做了什么? 阿染轻嗤一声,她缓缓站起来:“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姜玉楼的楼主是谁。” 帮姜家翻案、笼络受了姜家恩惠的人,姜玉楼楼主,是谁呢? 姜十一也跟着站起来,两人离开德艺轩。 然而刚刚出门,就有一辆高头大马拉着精致的马车,从路的一边驶来,姜十一停下脚步让路,阿染也跟着让开。 马车却在她们面前停下。 一侍女从马车下来,只是一个侍女,穿着不亚于大家小姐,模样极美,简单的首饰却也足够珍贵,周身气度更是不凡,引得不少人频频看过来。 侍女下车,朝着阿染款款而来,声音淡淡:“阿染姑娘,我们家小姐有请。” 姜十一一怔。 阿染疑惑:“谁?” 侍女神情依旧淡淡:“阿染姑娘自称要嫁给太子殿下,会不知道我们家姑娘是谁吗?” 平静的语气,却带着嘲讽。 姜十一瞪大眼睛,推了推阿染。 阿染看向马车,眯起眼睛,还是没有动。 “阿染姑娘,请。”侍女又道。 然而,阿染却说:“她要见我,那就让她下来。” 侍女面色一变,“你——” 这时,马车的窗帘被拉开,里面端坐的女子看向她,只是一个窗户,就足够看清里面那人的仪态。 她是闺阁教育出的女子,手上握着一卷书,从头到脚都是气度,高高在上的贵族气度,端坐在里面,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阿染,并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淡淡看着她,却又好像没看她。 “是我找你。”段泱泱静静看着,声音平静,“我想看看,刀客阿染是什么样子。” 她在打量阿染。 阿染是个与段泱泱完全不同的人,甚至与段泱泱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没有穿华服,只是最简单的江湖人打扮,头发随意绑起来,只有缎带,其他首饰一件也没有。 她背着一把刀,不想人认出来,用布包着刀,横刀很长,清瘦单薄的身影背着长刀,却浑然一体,并不起眼,没有杀气时,看起来十分寻常。 她随意站着,慵懒又散漫,毫无仪态可言。 段泱泱收起视线,淡淡道:“看完了,告辞。” 她不再看阿染,反而垂眸翻动棋谱,没有刻意的高高在上,但那股不 屑一顾以及不放在心上的蔑视感,十分清晰。 姜十一瞪圆眼睛,气恼地龇牙。 阿染不生气,反而眉梢一挑,只问:“那你看出了什么?” 段泱泱微顿,重新扭头看向她,“一个江湖女子。” 她透过窗与阿染对视,眼神平静淡然:“皇上圣寿,会为太子赐婚,而太子妃要镇守东宫,习的是掌中馈、读的是四书五经。” 说完,她收回视线,依旧淡淡:“走吧。” 侍女看了阿染一眼,忍不住轻嗤一声:“皇上会为小姐与太子赐婚,不知身份的阿猫阿狗,就不要肖想得不到的东西。” 姜十一再也忍不住,冷笑:“会赐婚?合着还不是太子妃啊,那有什么资格跑来警告别人不要打太子的主意?” “你——” “你什么!莫名其妙跑来警告别人,怎么?我们家阿染让你家小姐害怕了?担心自己当不成太子妃?”姜十一讥讽道。 侍女气得手脚颤抖。 段泱泱皱眉,随即松开,关上车帘,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走了,不过是个江湖女子,以后也见不到了。” “也是,区区江湖人,还不配小姐多看两眼。”侍女哼了一声,跺脚上车。 马车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姜十一却咬牙切齿:“什么人呀!看似态度从容,实则是警告你不要打太子的主意,来炫耀即将赐婚,而且……” 她倏地倾身,压低声音:“周围声音不对,有很多杀手,她其实是想你失态动手,很好,你非常理智,没有轻易出手,落入算计!” 她又忍不住感叹:“没想到你这人看似狂妄,无法无天,其实还挺沉稳的,连看到她都没有失态。” 只是,这人的高傲也确实有资本,她是即将被赐婚的未来太子妃,阿染只是一个江湖人,身份千差万别,哪怕江湖名气很大,也比不得京都第一贵女。 阿染看向姜十一。 姜十一挠挠头:“你这是什么眼神?” 阿染眼中露出疑惑,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我就一个问题——她谁啊?” 第115节 姜十一:“??” 姜十一:“???” 合着你丫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姜十一震惊,随即莫名想笑,她也就真笑了:“哈哈哈,很好,不愧是你!” 阿染看她笑成傻子,表情古怪。 所以…… 刚刚那人到底是谁? 姜十一正要开口,这时,一人匆匆而来,对阿染道:“客人,棺材已经打好了,可以取货。” 阿染闻言,瞬间站直,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刚刚还是不起眼的江湖人,此刻就如同一匹孤狼,周围的气压陡然一紧,姜十一竟被压得说不出话,浑身寒毛倒竖,手已本能摸上武器。 第59章 撞鼓 第59章 宣和十六年,六月初十,启祥宫。 萧焕还是一身江湖装扮,桃花眼深深,吊儿郎当走进启祥宫,一路上宫人全都跪伏在地,口称“大殿下”。 萧焕随意地点点头。 门内,余淑妃匆匆迎上来:“焕儿!” 然而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面色一变,怒目呵斥:“你就穿成这样去见了你父皇?!” 萧焕行礼,淡淡道:“对。” 余淑妃顿时气急:“今日你父皇寿宴,你才回宫,本就失了礼数,引你父皇不快,你又穿成这样——” 萧焕在旁边坐下,轻嗤一声:“他本来见到我就不高兴,再者,我常年在剑山,长成这样,他该有心理准备。” “既然你知道不得你父皇喜欢,为什么还不上心些?”余淑妃气得不行,抬手,长长的指甲几乎戳着他的脸,“你看看太子什么样,再看看你!” 萧焕眼神一冷,抬头看向余淑妃。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么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让他去争、去讨好皇帝,可是,讨好有用吗? 萧焕站起来,淡淡道:“母妃若是不想见儿臣,儿臣这就离开。” “哎——” 余淑妃胸口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脾气,又问:“你刚刚去见你父皇,说了什么?” 萧焕摇头:“没说什么,有太子在面前,他也没空多与我说。” 闻言,余淑妃又是眉头一皱,恨铁不成钢:“那你就更该用心些,待会儿寿宴,记得穿上朝服,要是再这个样子……” 萧焕打断她:“母妃,我来是有一事想问。” 余淑妃一愣,疑惑道:“什么事?”她示意萧焕坐下,亲手倒上茶水点心,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萧焕摩挲着夜幽蓝剑穗,直言:“我想知道,十三年前,姜家案与余家有没有干系?” 余淑妃面色一变,冷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萧焕拈起一块点心,就着茶水吃,口中随意道,“太子要重提姜家案,我很好奇,当初作为三大主审之一,余家有没有掺和姜家案?” 余淑妃闻言,突然笑了:“想重提姜家案?不可能。” “为什么?”萧焕手一顿,紧紧盯着余淑妃。 余淑妃却不答,只是回了句:“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重要,你也莫要管。” 萧焕微垂眼眸。 不重要吗? 他现在却觉得很重要。 萧焕眼神认真:“母妃,告诉我,姜家的事情与我们余家有没有关系?” 他说“我们余家”,余淑妃一顿。 她很多年没见到儿子了,心里虽将他还当成孩子,可到底……长大了。 余淑妃轻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你舅舅什么都肯不说,当初的事情牵扯很广,知道越少越好。我在后宫当中,不知前朝之事,但是,凭我对你舅舅的了解,他不会亲自插手这些事,他这个人最喜欢做壁上观,趁机捞好处。” 萧焕闻言,松了口气。 姜家案与余家没关系就好,否则,按照阿染那性子,怕是……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母妃为什么说不可能重提姜家案?”这话有什么依据? “因为姜家没人了。”余淑妃理所当然。 萧焕手一顿,没人? 那可未必。 他没有解释,半晌才道:“太子要重提,大内也在插手,这必然有父皇的支持。” “太子不行。” 余淑妃摇摇头:“段元立不会让他重提,当初的事情与何家有关,太子身上有何家人的血,他不能重提。” 萧焕眉头皱得更紧,不解:“真与何家有关?小道消息是说与何家有关,可是何皇后自杀、何相病逝,他们若真害姜家,何皇后何必自杀?父皇……父皇还那么爱她。” 顿了顿,他倾身过去,压低声音:“当初的事情,与父皇有关吗?” 萧和青与萧遂父子情深,自然相信父亲。 可他萧焕不是。 功高震主,怒杀忠臣,戏文中自来便有之,怎么可能不怀疑? “噤声!”余淑妃呵斥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也敢说?他是你父皇!” 萧焕撇撇嘴:“他也是皇帝,他那么爱何皇后,即便何皇后犯事,他会不保何皇后?对方又何必自杀。” 一个不想其他妃子先何皇后有孕的皇帝,一个害怕其他人动摇何皇后之子地位、以至于不再宠幸后妃的皇帝,会舍得看何皇后自杀? 余淑妃闻言,面色难看。 萧焕才察觉刚刚戳到余淑妃伤心事,不自在地安慰:“母妃,我不该提……” 余淑妃呼出一口气,自嘲一笑:“他就是爱何皇后,愿意保她,你也没说错,可是有些时候,他也保不了。” “什么意思?”萧焕不解。 余淑妃看着他,声音幽幽:“你可知道姜长平此人?” 萧焕摇头。 他只知道姜长平是姜长安哥哥,姜氏女阿染的父亲,前一任镇北大将军,但对于此人性情,没什么了解。 余淑妃似笑非笑:“人人都知姜长安,而忽略了姜长平,这是教养太子的老师,太子如今聪慧 过人,便是姜长平自幼培养,姜长安能在京都放肆长大,也是因为姜长平,这样的人,你以为他将妻女留在京都,就没有一个保障?” 萧焕一惊,紧紧盯着余淑妃,等待接下来的话。 余淑妃幽幽道:“还有,你以为何皇后真是自杀?” 萧焕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 圣寿大典,百官道贺。 皇帝萧遂坐上首,下方一左一右,乃是丞相段元立与太子萧和青,萧焕也身着朝服,坐在萧和青身侧一位。 今日皇帝圣寿,即便是权倾朝野的段元立也必须给面子,恭恭敬敬前来跪拜。 午宴百官,晚宴亲眷,歌舞升平,宴饮嬉戏。 萧遂一脸和善,高居上首,举起酒杯:“今日朕与诸位爱卿同乐。” “多谢陛下厚爱。”段元立端起杯子。 百官应和。 萧遂笑容不变,段元立饮下酒水,拿起筷子边吃边看歌舞,笑得温和良善。 果然是丞相段元立,敢在皇宫随意吃喝,笃定没人能害得了他,身边带着的侍卫是顶级高手,还有百里不败不知藏在何处。 萧和青淡淡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敬酒:“儿臣贺父皇寿,愿父皇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萧遂笑容灿烂,抬手:“哈哈哈,朕有太子与诸位爱卿,自能安康,这一杯朕饮了。” 他笑着一口饮下,给足太子面子。 祝贺与送礼本就是流程,从太子开始,也是理所当然,有小黄门捧着太子的礼物上来。 余江笑容真切,好奇道:“陛下快看看殿下送了什么,也让我们开开眼。” “快,让朕看看。” 小黄门端着上前,揭开,下面是一块巨大的夜幽蓝,雕刻成一个万寿,实在是一份好礼! “好!”萧遂大喜。 “太子真是孝顺,这么大一块夜幽蓝,极为难寻,还雕刻成万寿,非一日之功啊。”段元立笑着附和。 萧遂点头:“太子是好的。” 萧和青笑容不变,温文尔雅,“夜幽蓝是上好药材,可安神宁气,便是放在寝宫,也能助父皇好眠。” “确实。”就有人问,“这么大的夜幽蓝,太子是哪里寻来的?” 萧和青含笑回复:“淮乡,淮乡出产的夜幽蓝品质非凡,绝无仅有。” “什么,淮乡?!”吏部侍郎大惊。 萧和青立刻皱眉,看向他:“许大人这是何意?” 第116节 吏部侍郎呛咳一声,面色古怪。 在场不少人表情都变得奇怪,近日京都流言,人人皆知。 皇帝皱眉:“说。” 礼部尚书出列,跪拜道:“淮乡夜幽蓝,臣倒是也听说了,不过……不大吉利,听闻淮乡夜幽蓝乃是人血喂养而出。” 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萧和青更是厉声道:“莫要胡言乱语,此为父皇圣寿贺礼,不容有错,你此话可有依据?!” 礼部尚书便跪在地上,将淮乡“海神”夜幽蓝一事,细细说出。 萧和青出列,跪在地上:“父皇,是儿臣失察!” “不怨太子。”萧遂沉着脸,“朕倒是没想到,天下还有此等恶事,实在是骇人听闻,那林知霄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回陛下,林知霄已死,淮乡之恶已解,听闻还是皇城指挥使沐人九沐大人亲自参与。”礼部尚书又说。 “死了就好。”萧遂这才满意地点头,“太子不知者无罪,此事便罢。” 这时,有人皱眉喃喃:“林知霄这个名字,倒有些熟悉?” “臣也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我想起来了,是当初姜长安不道罪,第一个诛杀的云中门二代弟子!他不是早死了吗?” “他还活着?!” 下面低声交流起来。 萧和青看了段元立一眼,后者安静吃着东西,彷佛与他无关。 “肃静!”萧遂立刻皱眉,“怎么又扯到姜长安?让沐人九进来,朕亲自问问。” 众人面面相觑,姜长安是朝廷禁忌,如今一块夜幽蓝,竟然扯上了十三年前的禁忌姜长安…… 很快沐人九进来,行礼问安。 萧遂直接问:“沐人九,你之前是去了淮乡,还遇到林知霄?可是林知霄本人?” 沐人九面无表情,他一贯冷着脸,众人倒是不意外。 此刻闻言,他跪在地上直言:“是,那人确实是林知霄本人,他身上还带着这些东西。” 递出林知霄的证词,顿了顿,沐人九又道:“林知霄打着海神的名义,而那淮乡供奉的海神竟是姜长安,姜长安乃罪臣,臣便让人平了海神庙,却意外发现,海神庙之下镇着云中门匾额,背后还有字……是十三年前林知霄所写,不过,上面的字涉及姜家旧案,臣不敢妄言,还在调查之中。” 萧遂接过证词,看完后眉头紧锁,递出去:“诸位爱卿都看看。” 林知霄证词传遍朝臣之手,上面内容清晰,且“段元立”三个字格外显眼,石碑被扛了上来,朝臣看着上面的内容,窃窃私语。 “这都是真的?”萧遂皱眉,“涉及丞相,莫要胡言。” 沐人九点点头:“臣让人验过,石碑上的字确实乃十三年前刻下,与证词上的字一模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还有淮乡里正为证。” 说完,他又递出新的证词。 户部主事这时起身出来,跪下:“陛下,此事臣也有耳闻,已经在整个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流言称,不仅‘不道罪’乃段丞相构陷,姜长安其他六罪,皆是伪造,言之凿凿。 “另外,臣今早还收到了户部尚书管大人临死前的供词,不知道是谁放在臣桌上!不过,确实是管大人签字画押,也确实……直指丞相构陷姜长安贪污罪。” 说完,他递出贪污罪供词。 萧遂面色难看,厉声问:“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户部主事点头,俯首:“确实。” 萧遂接过管永志证词,皱着眉看完,随后递出去,让其他官员都看。 新任大理寺卿邹茂皱眉,看完后恭敬道:“陛下,这些所谓证据,未必不是伪造,臣倒以为,应当尽快找出流言出处,制止谣传。” 吏部侍郎惊讶:“证据确凿,若是直接制止,恐怕让人不服啊。” “哪里就证据确凿了?不过是些虚假伪证,十几年的事情,还翻出来作甚?” “可不是,陛下寿宴,岂能被这些杂事扰了清净?” “正是因为陛下寿宴、太子贺礼,才不能轻易处置,陛下龙恩浩荡,天下百姓信服,若是因为尔等几句话就随意处之,岂不是污了陛下声名?尔等是何居心!” “臣附议,此事若是其他也就罢了,十几年来,姜家案本来为人诟病,姜家世代尽忠国朝,最后连灭门真凶都没找到,天下江湖,诟病良久,如今既然旧事重提,那就不能轻易处之。” “那你们说当如何?当年的姜家案以先丞相、段丞相、余大人共审,这是说他们一起判了冤假错案吗?” “况且,姜长安七罪,皆是死罪,有什么翻案的必要?这么多年过去,何必旧事重提!” “丞相为人,诸位还不知吗?” …… 朝臣瞬间全部加入其中,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怼着,陷入争吵当中。 萧和青安静跪着,没再开口。 余江端着酒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段元立低头认真吃饭,彷佛这件事与他无关,彷佛不是在指控他构陷姜家。 萧焕低头喝酒,挡住脸上的嘲讽笑容。 瞧瞧这满朝文武,上面那位、下面这些人精,个个都心知肚明,却装得跟什么似的。 ——真是唱着好一出大戏。 “够了!”萧遂倏地将传回来的 证据扔在桌上,皱眉,“吵吵什么?一个两个,都不让朕消停!” 他问:“太子,你说呢?” 萧和青送了礼后,一直安安静静等他们吵,此刻闻言,皱着眉头,“儿臣以为,若只是一个林知霄倒不打紧,但涉及到姜家,又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恐怕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查一查姜家案与段丞相的关系。” 萧遂喝道:“丞相乃国之栋梁,岂能轻易置喙?” 萧和青摇摇头,声音认真:“正是因为丞相大人乃国之栋梁,此事才不能放任,这姜家是什么人?开国功勋,世代忠良,世袭镇北大将军,世代镇守边凉,无数人心所向,能堵住流言,堵不住天下百姓,悠悠众口。 “如今市井流传的真相,皆有证词,证据确凿,儿臣以为,决不能轻易放任,正是因为要还丞相大人清白,才要慎重调查。” 声音清晰,响彻大殿,使得殿内安静至极,歌舞早已离去。 萧遂一脸沉思,片刻后道:“这倒也是,这些年总是重提姜家案,如今又翻出所谓证据,你们不累,朕都累了,那就查一查吧。” 萧和青恭敬磕头,一字一句—— “此事由儿臣贺礼所起,那便交给儿臣重启姜家案,查清真相,止住流言,还丞相清白!” 萧遂点点头,“起来吧。” 随即,他又看向段元立,“丞相以为呢?” 已经将人架了起来,且摆出证据与流言,打着也是为段元立洗脱污名的名号,他要如何拒绝? 萧和青站起来,看向段元立:“丞相大人,孤一定还大人公道。” 他眼眸深深,深不见底。 段元立还吃着桌上的御膳,闻言,他放下筷子,从容地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这位儒雅的臣子像是个文人,一点也不像权倾朝野的丞相。 他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 顿了顿,段元立又道:“不过,臣以为,此事太子不当插手,更不该重提姜家案。” 萧和青神情不变,问他:“丞相为何如此说?” 他一点不意外段元立会回击。 只是,他到底会以什么来回击,萧和青很好奇。 段元立站着看他,笑容温和良善:“臣这里有个人,殿下还是先见一见为好。” 说完,他抬手,便有人出去领着一个人进来。 萧和青面色微变。 此人是何家仅剩之人,何丞相的儿子、萧和青的舅舅——何之言。 何之言性格纯善,也胆小怕事,连官都不肯当,当初的事情萧和青问过何之言许多次,对方都不知情。 此刻上来做什么? 萧和青已有不好的预感。 段元立笑道:“国舅应当有话要对太子说。” 何之言磕头行礼,随后看向萧和青,神情复杂:“太子殿下,臣这里有一份先皇后懿旨,您看看。” 说完,他递出一张明黄绢布。 萧和青立刻接过,打开看了眼,眉头紧锁。 上面只有一行字: 【太子萧和青,永不得重提姜家案。】 盖了何皇后凤印,字迹也是何皇后所写,萧和青捏紧懿旨,倏地看向段元立,后者老神在在,含笑回视。 ——姜家案,不止活人不想重提,还有死人。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虽是盖了凤印,但孤与父皇都不知晓,未必是真,再者,懿旨终究比不得圣旨。” 即便真是何皇后的又如何? 他还是要查! 段元立还是笑,视线扫过皇帝,扫过在场所有官员,最后定格在萧和青身上,声音淡淡:“确实,不过,臣还有另一人,太子要见见吗?” 是询问,却已经让人带了人上来。 那是个老太监。 萧和青看到他,再次皱眉,这是当初皇后宫里的太监? 太监跪下磕头行礼,见过陛下,抬起头时看向萧和青,满脸泪水:“殿下可还记得老奴?老奴乃是先皇后宫中太监,殿下,老奴有冤要申啊!”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什么冤?” 太监咬牙切齿:“当初何皇后并非自戕,乃是被刺客围攻重伤,久治不愈而亡!” 第117节 萧和青不可置信,下意识看向萧遂。 萧遂面色早已大变,喝道:“够了,此人胡言乱语,污蔑皇后,拖下去!” “且慢!”段元立长身而立,微微笑道,“陛下,还是让他说完吧。” 太监不断磕头,急急道:“何皇后真是被刺客所伤,奴这里有证据!” 他说着,递出一块小牌子,“这是当初的刺客留下。” 萧和青接过,上面写着“十八骑·六”的字样。 萧焕看到令牌,立刻垂下头,眼神复杂。 “这令牌倒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兵部尚书眯了眯眼睛,突然道。 段元立似笑非笑:“确实眼熟,这是姜长平训练的边凉十八骑,镇守京都大将军府,秘密保护他的妻小,此事鲜有人知,我也是姜家灭门后才知晓。 “不过,姜家被灭时,十八骑一个都不在,好像是被谁调离了,后来姜家灭门,他们竟然去刺杀皇后了吗?” 他捂着嘴,意味深长。 邹茂挑眉,插了一句:“何皇后知道十八骑?他们为什么刺杀皇后?莫不是当初的事情,与皇后有关?” “唔,谁知道呢?好像姜长平确实将姜家女眷与十八骑托付给了何皇后。”段元立笑了笑,又喃喃,“若是十八骑还有人活着,或许……能说出真相。” 余江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开口:“对了,我想起一件旧事,姜长安死前,是何丞相带人去了现场,姜长安才伏诛。” 段元立笑了,手背在背后,转身看向萧和青,摇摇头:“姜家案似乎要牵扯到何丞相与先皇后,所以臣认为,此事太子不当插手。” 萧和青与他目光相对。 好得很! 原来这就是他的后手,此事扯到何家,扯到已故先皇后,萧和青还敢查吗? “都是些无稽之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何必旧事重提?今日皇上寿宴,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余江笑道。 萧和青冷冷一笑,再次跪下:“父皇,儿臣愿意——” 扯上何家又如何?他还是要查,如今,他反而更想知道真相。 “够了!”萧遂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姜家已经作古,此事都是些流言蜚语,做不得真,到此为止吧。” “父皇!”萧和青抬起头。 “不要再说了!”萧遂不肯再提。 段元立扭头,轻声笑道:“太子殿下,快起来吧,姜家已经作古,便是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和青看着他,眼神冰冷:“丞相大人真是好算计。” 提到何皇后,就是触碰萧遂逆鳞,萧遂都没告诉萧和青何皇后真正的死因,怎么可能允许重提? 段元立…… 真是好应对。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极想知晓真相。 段元立笑容灿烂,突然跪下道:“今日是陛下寿宴,臣倒认为可以喜上加喜,臣请陛下为小女泱泱赐婚。” 萧遂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想朕给她和谁赐婚?” 段元立旁边是萧和青,身后还跪着何之言与那个老太监,他恭恭敬敬:“自然是小女与太子殿下。” 萧和青倏地看向他,面色难看。 原来如此! 他现在已经确信,当初的姜家案与何家也有关系,段元立还掌握着证据,怪不得不阻拦他提出姜家案,他就是等他提! 提起姜家案,再扯到何家,最后以此为条件,若是不想再提何家与姜家、何皇后之死,交换条件——便是为萧和青与段泱泱赐婚。 好算计,好谋划。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孤已有未婚妻,乃姜家女。” 段元立笑道:“姜家已无人,姜家案不必重提,与太子的婚约自然也不必再提,陛下以为呢?” 段墨天站在后面,露出笑容。 重提姜家案? 做梦,除非姜家的人从地下爬出来! - 皇宫门口。 两个小太监正在认认 真真扫地,今日百官都在宫中道贺,宫门口除了守卫,再没有旁人进出。 两人一边扫地,一边低声议论—— “今日陛下寿宴,也不知里面是何情形?真想进去看看,是何等的热闹!” “再热闹也和咱们没关系,好好扫地吧,待会儿大太监看到我们没扫干净,又要挨骂。” “唉,倒也是,这登闻鼓擦不擦?” “擦这做什么?多少年了,从来也没人敲过……” 话音落地,突然风动。 两人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东西朝着他们飞过来,庞然大物,速度极快,两人面色大变,风将两人刮倒在地,只听身后嗡一声巨响,几乎震碎耳膜,脑袋里面嗡嗡响,耳朵鲜血溢出。 两人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砸在登闻鼓上的东西。 是棺材! 棺材砸了登闻鼓,落在地上,又在地面震了震,溅起烟尘,这才稳稳落地。 棺材撞鼓,地面震颤,鼓声响彻京都! “来者何人!” “镇北大将军府,姜阿染。” 第60章 重启 棺材撞鼓,一声登闻鼓震响京都,惊天巨响宛如闷雷炸开,京都四坊皆能听到动静。 “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有人敲了登闻鼓?” “走,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 …… 一处屋舍内,一啃着鸡腿的老头一跃而起,皱眉:“高手?!登闻鼓?看看去!” 客栈内,几个正商量事的侠客迅速站起来,走到窗边。 “有高手敲登闻鼓?” “走,看看去。” 正准备离京的镖局下意识回头,老大耳朵动了动,猛地刹住脚,“登闻鼓……这么大的声音,这是邀请京都人都去看呀,先别出京,去瞅瞅。” 一个飞在天上的胖子被鼓声震得差点摔下来,自制的滑翔伞震了震,摇摇晃晃稳住身影。 “哇哦,有热闹看了!” 皇城内,保和殿。 百官皆听到这一声敲鼓声,桌面酒杯摆动,倒满的酒水晃了出来,碗碟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原本殿内的气氛全被打断,纷纷看向殿外。 段元立与萧和青同时扭头看向殿外,前者皱紧眉头,后者满脸诧异。 皇帝萧遂同样一惊。 有人敲登闻鼓?这般大的声音,此人是顶尖高手! 是谁? 疑惑刚起,皇帝便淡淡道:“有人敲登闻鼓,先是先看看什么事吧。”他想打断段元立的赐婚请求。 段元立却露出笑容:“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让大理寺的人去就好,陛下不必亲——” 邹茂已经站了起来。 然而段元立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有一道声音被内力催动,清脆但冷厉,直直穿透一切,送往京都各处—— “镇北大将军府,姜阿染。” 殿内众人,倏地面色一变,邹茂停下脚步,惊恐回头,皇帝萧遂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 段元立也骤然变脸。 镇北大将军?姜家?! “出去看看!”萧遂看向沐人九。 沐人九立刻转身飞出。 皇城门口。 守城侍卫蜂拥而至,围住棺材与登闻鼓,却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无论是“天下第一刀”还是“姜家人”身份,都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迟疑不前,只敢围住。 阿染踩着棺材,落在登闻鼓上。 她身披麻衣,手持长刀,脚踩登闻鼓,视线扫过从各处赶来的高手、百姓,以及皇城内涌出的守卫、暗处冒出的来历不明护卫…… 阿染面无表情,脚下将鼓槌踢给姜十一,淡淡道:“击鼓。” 姜十一已经惊呆了。 第118节 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举起鼓槌,“咚咚咚”敲了起来,鼓声越来越密集,一声声传向四方。 阿染站在高台鼓上,彷佛能与太和殿内的众人隔空相对。 “我乃镇北大将军府,姜氏女阿染,姜长平郑刀婉之女、姜长安侄女。”姜阿染的声音始终通过内力传开,靠近了,彷佛耳膜都被震碎。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听到自报身份,每一个赶来的人都是一愣。 “十三年前,姜长安冤死、姜家满门被灭,只有我侥幸活下来,今日,姜家遗孤姜阿染,携证据敲响登闻鼓,替姜家满门冤魂向天子、朝廷、这天下众人,要一个公道!” 话音落地,姜阿染手上一抖,拿着的卷轴散开,直直垂下,上面拓印着所收集的证据。 一手握刀,一手证据,在登闻鼓声中,字字犀利。 周围,一片哗然—— “姜家?刀客阿染竟然是姜家人!” “姜家竟然还有人活着,还是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天啦。” “传言是真的,姜家当真是被陷害,证据确凿。” “怪不得她要敲登闻鼓,世代忠良,满门被灭,何其冤屈。” “快看证据,当真令人心惊……” …… 皇城内。 “姜家人?” “竟然竟然还真有人活着?!” “天下第一刀阿染,竟然是姜氏女……” 之前说,太子没资格提姜家案,现在,姜家人真的从地下爬出来了! 百官惊骇。 从大殿往宫外看,高台之上,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身披麻衣,声声质问。 萧焕垂下头,摇摇头,长叹口气,满眼无奈,果然是她会做的事情,堂堂正正敲响鼓,要这天下给她一个交代! 萧和青站起来,下意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阿染……是姜阿染? 怎么可能? 他可是亲眼见姜阿染遇害! 十三年前,姜长安被斩得突然,姜家只剩下女眷,七岁的萧和青担心她们,连夜乘马车出宫去姜家拜见。 然而,他正好撞上姜阿染,见到一桩灭门惨案。 那些人都是顶尖高手,斩草除根,绝不留任何后患,萧和青接到从狗洞爬出来的小女孩,藏入马车内,一路疾驰逃离。 杀手紧追不放。 那是老师姜长平唯一的女儿,是姜家仅剩的血脉,萧和青咬牙将她藏在路边,驾车引开追兵。 他是太子,他赌那些人不敢杀他。 他赌赢了,也赌输了。 赢了是因为他们确实没杀死他。 输了是因为重伤受寒,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等杀手彻底离开后,他跌跌撞撞折返去接姜阿染,却亲见杀手砍下她脑袋,喂了野狼。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会不怀疑阿染是姜阿染?他怎会怒极倒下,被大雪淹没? 也是因为亲眼所见,九死一生活下来后,他不遗憾再不能习武,反而发誓,要还姜家一个公道! 亲眼所见,所以才未曾动摇。 在阿染多次关注姜家案时,他又曾生过猜疑,询问太医与神医,一个人的天赋是否会有巨大改变? 姜长平的女儿天赋寻常,而阿染天赋罕见。 亲眼所见与不可更改的天赋,阿染怎么会是姜阿染? 她不是姜氏女,那她为什么这么说? 是为了帮他们查案? 不对! 萧和青脑海中想起这几月种种,阿染初下山便抢名册、闯侠客山庄,他为刘正许,那她的目的呢? 她劫走蒋毅是为什么?她去佛度寺是为什么?跟着他们调查姜家案,又是为了什么? 蒋毅吐口,管永志最后留下阿染,林知霄将证据交给阿染,去淮乡前劫杀段元立…… 【我是未来太子妃。】 【也就是说,线索还在?我可太喜欢你了,你这脑袋怎么这么聪明?!】 【你查,我护你安全。】 【你愿意带我一起了?】 【交给你吧,不过,我要与你一起。】 …… 曾经种种闪过脑海,他以为是她喜欢他才会如此,后来才知晓,她并不知他是太子,也并不爱他。 阿染不慕虚荣,却说自己要当太子妃,一切都得到解释。 ——她本来就该是! 萧和青身体晃了晃,一瞬间彷佛被撕裂,一半是十三年前的雪夜,一半是过去几月种种。 他凭借着本能站稳,而后深吸一口气,闭眼又倏地睁开,看向段元立—— “丞相大人,孤没资格重提姜家案,那孤的未婚妻姜阿染呢?” 不管她是谁,在做什么。 他都要配合她一起。 段元立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冷笑,声音沙 哑:“她未必是姜阿染,有什么证据吗?” 还算冷静,可脸上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 他一字一句:“那刀客未必是当初的姜家女,许是假冒,搅动人心,先让人带进来问问。” 身后有人悄悄离开。 隐藏在暗处的百里不败消失不见。 皇城门口。 阿染站在鼓上,安静等待着。 她在等人。 等很多很多的人。 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能等到? 北坊。 事尽知正喝着茶,有人闯进来,满脸着急:“登闻鼓,快去登闻鼓!” “听到了,不就是有人伸冤吗?转述就行。”事尽知神情淡淡。 那人猛地摇头,急得语无伦次:“是,是刀客阿染,不不不,是姜家人!对,刀客阿染是姜家女、姜家遗孤!” “什么?!”事尽知大惊,站起来拔腿就跑。 外面,不少江湖人拿着武器,正成群结队赶往皇城门外、登闻鼓方向。 “你们怎么也要去?” “若是其他我不感兴趣,但涉及姜家,那我就要去看看了,我自小便听姜家大将军故事长大,姜家世代忠良,岂能冷眼旁观?” “是呀,姜家女出现,总要去看着,免得她悄无声息步了姜家后尘。” “我就不一样,我单纯是惊讶刀客阿染竟然是姜家女,所以得去看看。” …… 京郊驻军。 “秦将军!是小姐还活着,我们必须进去保护她!” “对,姜家小姐不仅活着,还敲响登闻鼓,替姜家伸冤,我们当然得一起去。” “是呀,过去没人提,我们就算想伸冤也没办法,如今大将军的女儿还活着,堂堂正正敲登闻鼓,我们怎么能不去?!” …… 秦将军喝道:“你们这么多人进去,是要造反吗?” “那我们就不管了?!” “没说不管!过去是没办法,没有证据又没有由头,只能暗中调查,现在姜家女带证据伸冤,当然要管。”秦将军深吸一口气,“副将,带一支精锐跟我去,其他人留守!” “是!” 唐玄机趴在滑翔伞上,从高处看着四面八方的人朝着皇城门口汇集,从上往下看,触目惊心。 他忍不住摇摇头,感叹:“果然是姜家,声望极高,一呼百应。” 他转动扇面,试图快速赶过去,然而伞面摇晃,直直坠落,“——嗷!这该死的滑翔伞,还得改改!!” 皇城门外。 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当阿染看到北坊江湖人成群结队赶来、一个个穿着铠甲的武将骑马而来,一个个门派、一群群百姓朝着这里汇集……她终于露出浅浅笑容。 第119节 这就是她等的人。 下山以后,时隔十三年,还能听到人热议姜家事,还有姜玉楼存在,她便知道,姜家的声望还在。 大雁这片土地,还算对得起她姜家。 百里不败落在屋顶之上,却不敢动手,那些准备拿人的侍卫,看着面前越来越多的人,终究不敢靠近,面面相觑。 不败问:“动手吗?” 百里摇头:“先等等。” 姜十一依旧敲着登闻鼓,阿染提刀站在上面,她垂下眼眸,缓缓再开口: “我的名字是二叔取的,二叔说,【世间若有琉璃心,是非尘墨皆不染,姜家有琉璃心,应当尘墨不染,不过,不染这两个字不好,过于干净,刚则易断,过犹不及,干脆叫阿染吧,阿染阿染,世间万色皆可染上一染,自在逍遥,又朗朗上口】,于是,我就叫姜阿染。” 她倏地抬起头,勾起唇角:“姜家世代尽忠,祖祖辈辈镇守边凉,凭的就是一颗尘墨不染的琉璃心,这样的姜家,哪怕埋入土里、哪怕尘埃淹没,终有一日,会重见光明。” 鼓声雷震,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厉声问道:“所以,今日,我姜阿染要求重启姜家案、还姜家公道,难道不该吗?!” 便立刻有人响应—— “该!” “当然该!” “此证据若为真,朝廷就该给姜家一个公道。” …… 百姓说:“好人不该被冤,姜家是忠臣,该还他们清白。” 江湖人说:“满门被灭,人神共愤,幕后凶手人人得而诛之!” 将士们说:“姜家的大将军尽忠职守,舍身报国,我们就等这一天,还大将军公道!” 阿染是天下第一刀客,早已扬名。 姜家女代表着一个忠臣之家,更被无数人铭记,一手刀一手冤,必有天下无数人响应。 若是姜家都不能得一个公道,这天下、这世道,还有公道可言吗? 他们声势浩大,堵了皇城大门。 守卫们不敢反抗,看看他们,又互相对视一眼,下意识收起武器后退。 谁不知道陪高祖打下江山,又世代镇守边凉的姜家呢? 皇城内,保和殿。 “来了好多人,百姓、将士、各大门派,全都听闻姜家遗孤携证据敲登闻鼓鸣冤,赶来支持!” “这还只是京都,恐怕很快其他地方的人就会收到消息,包括边凉的大军。” “已经堵了皇城门,怎么办?” …… 殿内议论声响起。 萧和青指着登闻鼓方向,目光与段元立对视,逼问:“要证明她是姜家女不难。丞相大人,姜家仅剩的血脉与翻案证据就立在皇城门口,不日便能传遍天下,如此还不肯重启姜家案,是要大雁皇朝被钉在耻辱柱上吗?!” 段元立冷笑,眼神阴冷:“何家、何皇后也牵扯其中,若没记错,这位刀客阿染与殿下情意不少,若她真是那位姜氏女,你身上流着何家血,你二人这婚约,还能作数吗?” 鼓声远远传来,二人针锋相对。 萧和青身体一滞,心中一痛,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动:“即便是何家有罪,也当告知天下,我与阿染无论未来如何,都不该蒙蔽在真相之下,那是侮辱她,也是侮辱我。 “父皇,丞相大人,姜氏女敲登闻鼓,天下尽知,京都众人汇集,重启姜家案,谁都挡不住了。” 他紧紧盯着段元立,段元立冷冷回视他,二人立于大殿对峙。 皇城门外。 阿染始终望着皇城方向,她知道,只差最后一把火。 二叔说,尘墨不染并不好,“阿染”最好,愿她自在逍遥,是黑是白,皆随心。 于是,姜阿染抬起头,长刀指向皇城门,一字一句:“我知你们想要推诿、拖延,所以,从此刻起,每半个时辰,我劈皇城大门一刀,要不,接我状纸,重审姜家案,为姜家昭雪——” 她的长刀又指向棺材,脸上的笑容冰冷疯狂,“——要不,你们杀了我,装进棺材,烧成一把灰烬,与我姜家冤魂同去!” 今日,她不退,也不让皇宫里面的人退。 她已将棺材备好,不死不休,就看这天下,谁来杀姜家阿染! 姜阿染长刀抽出,朝着皇城门口重重一刀,长刀所去,“砰”一声巨响,在坚硬无比的皇城门上,留下深深刀痕,彷佛皇城俱震。 这一声,惊得众人大骇,那口放在登闻鼓旁的棺材,此刻他们才明白是何含义。 不接状纸,重启姜家案,难道是要杀姜家最后的血脉? 大火焚烧成灰,这是连尸体都不准备留下。 可那镇北大将军府姜家,不正是尸体都没留下吗? 世代尽忠,这种下场? 顿时,周围一道道喊声响起—— “姜家世代效忠大雁,我祖辈便被姜家护佑,姜长安有罪便罢,分明另有隐情,必须还他们公道!” “我父亲是边凉将士,战死沙场,我与母亲还得过姜家救助,今日若是冷眼旁观,死后怎么见我父亲?还姜家公道!” “重审姜家案,还姜家公道!” “重审姜家案,还姜家公道!” …… 围观百姓、江湖众人义愤填膺。 百里眉头一皱,搭弓。 沐人九手持长鞭,落在百里不败二人对面,声音阴冷:“有我在,谁都别想伤她!” 楼公子动了动,事尽知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面前,含笑挡住。 皇城内。 “放肆!”邹茂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她她她竟然敢砍皇城大门,皇城门,国朝颜面!” “还有那些跟着起哄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吗?!” 吏部侍郎冷笑:“那你们让人拿下她呀,天下第一刀,身后还站着无数支持她的人,你去拦?” 顿时,鸦雀无声。 那是天下第一刀,武功高强,偏偏她还是有无数人支持的姜家女,谁敢拦呢? 喊声震天,令人不安。 要是再不解决,难道真等砍掉皇宫大门,闯进来吗? “父皇,若是不重审姜家案,才是真正令国朝颜面尽失,由历史取笑!天下人都看着,姜家名望极高,若是不想江湖大乱、边凉将士造反……” 时候已到,萧和青跪下,挺直脊背,扬声道:“儿臣请重审姜家案,以告天下!” “请重审姜家案,以告天下!” “请重审姜家案,以告天下!” 一个个官员跪了下去,萧焕无视余江的眼色,跪了下去,余江只得咬牙跪下,又带动了一批人跪下。 “请重审姜家案,以告天下!” 段元立轻叹口气。 皇城外,喊声震天,何曾见过这种动静? 当年镇北大将军府只抄出四十九两,就似乎已经预示了这一天,这一次……已经彻底拦不住了,那是姜氏女阿染,若是再拦,天下怒之。 拦一人可行,拦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段元立屈膝,缓缓跪了下去,剩下官员,尽数跪倒。 萧遂闭上眼睛:“拟旨。” 皇城门口。 在鼓声与喊声当中,一队人匆匆出来,沐人九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又顿住,回头看向百里。 百里不败当中,百里才是做主那个,不败只听百里一人所言。 百里见此冷笑,声音嘶哑:“你走吧,她姓姜,当着天下人,我现在可不敢真射她。” 侠客山庄第三,百里不败,还不想一朝被天下人辱骂,名声尽毁。 况且,他们武功再高,能打过这人山人海吗? 沐人九脚下一点,飞向那队人。 领头的小黄门将圣旨交给沐人九。 沐人九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眼,手指颤抖,随即立刻转身,落在登闻鼓前,看向阿染。 “姜阿染,下来!”沐人九喊道。 阿染依旧站在登闻鼓上,姜十一手都敲断了,下意识停下,看向沐人九。 阿染脚下点了点:“继续。” 随后,鼓声继续,她看向沐人九,面无表情:“皇帝说什么?” 身后小黄门皱眉,这也太不恭敬了? 沐人九就像是没察觉到,抬眸看向她,“接状纸,重启姜家案。” 说完,他将圣旨扔给阿染。 小黄门扬声道:“陛下已下旨,重审姜家案,太子殿下、皇城指挥使沐人九大人、大理寺卿邹茂大人、姜氏女姜阿染共同调查,百官协作!” 闻言,周围喊声总算停下,满意地点点头。 阿染将手上长长的卷轴松开,接住圣旨打开看,内容一致,确实是皇帝正式下旨重启姜家案。 阿染扬了扬嘴角。 第120节 沐人九迎着光,眼前迷蒙,声音却清晰有力:“姜阿染,下来。” 阿染从上面一跃而下,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将状纸递了出去,而圣旨却留下。 ——姜家案,正式重启。 沐人九轻声道:“把棺材丢了,以后莫要胡闹,明日去大理寺正式调查姜家案。” 阿染却摇头:“棺材不丢,我要留着住呢。” 沐人九瞬间脸一黑。 哪有人住棺材?! 身后,小黄门几步上前,恭声道:“阿染姑娘,寿宴尚未结束,陛下邀您进宫同乐,诸位大人也都想见见你。” 阿染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摇头:“不去,不见。” 他们要见她,关她什么事? 若是查出姜家案凶手都是谁,她自然会去“见”他们! 皇帝寿宴?不去。 阿染只要重启姜家案,有这道圣旨,今日目的便已达成,皇帝、太子、朝廷,都和她没关系,她四岁以后入江湖,便是江湖人了。 阿染转身离开。 白家棺材铺的人上前,难掩激动,低声问:“姜女侠,棺材要帮您抬到哪里去?” 他家打造的棺材竟用在了这里,此后,传出去也是江湖一大奇闻。 重启姜家案,他们家棺材也是出了力的! “姜家。”阿染回。 沐人九忍不住再次皱眉,眼神不赞同,“姜家已是废墟一片,你怎么住?我在京都也有宅子,就在——”一贯不苟言笑,此刻难得有些唠叨。 阿染却打断:“随便搭个棚子,我就住棺材。”反正都要死了,提前适应吧。 沐人九脸黑如墨。 阿染朝着周围人道谢,拱了拱手:“多谢诸位今日听我诉冤,为我陈情。” 她真心实意弯下腰。 “应该的。” “姜姑娘放心,若是还有人阴害你,我们必为你讨一个公道!” “对!忠良之士不该被冤!” “姜家案早就该好好查一查了,是之前没个由头,姜长安之事抛开不提,姜家其他人何其无辜?” …… 阿染笑了笑点点头,抬脚往前走,“回姜家!” 她还披着麻衣,握着刀,脚步却已从容,恢复潇洒,哪里看得出,刚刚棺材撞鼓,逼朝廷重审姜家案的气势? 白家人抬着棺材,无数人簇拥着阿染,送她回一片废墟的姜家。 身后,姜十一拿着鼓槌,喊道—— “喂,那我还敲吗?!” 百里面无表情搭弓,朝她射出一箭,擦着肩膀过去。 姜十一立刻扔了鼓槌,认怂:“不敲了,我不敲了。”说完,抬脚追着姜阿染去。 “姜阿染,等等我呀!” - 六月初十,这一天注定被江湖人热议。 消失十三年的姜家再次出现,姜家遗孤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姜阿染以棺材敲响登闻鼓,京都众人声援,皇帝下旨重审姜家案。 从京都热议至天下,消息不胫而走,一日传遍,人尽皆知。 “刀客阿染竟然是姜氏遗孤,怪不得像极了当年的京都玉郎,姜长安就是她二叔呀!棺材撞鼓,此人比她二叔还要肆意。” “真是没想到呀。” “幸好朝廷重启姜家案,可以还姜家一个真相。” “你们说,姜长安是不是真被冤枉?” “七罪当中,已经四罪为假,肯定是被冤枉的呀!” “是呀,况且姜家何其无辜,不管真假,如今重查,总能找出真相,我们且等着看吧。” “那日你不在京都,没曾参加此盛况,实在是遗憾。” “气死我了,我一直崇拜历代镇北大将军,那天竟然不在京都,没去支持,遗憾,遗憾!” “你们是真想重启姜家案,还是凑热闹啊?” …… 宫内寿宴还在继续,却都没了兴致。 在场百官,各有心思。 十三年前,姜长安的红色身影还在许多人脑海中,十三年后的今天,一个披着麻衣的身影再次闯入…… 姜长安,姜阿染,这姜家人呀。 原本想招姜阿染进来看看,结果人不给面子,直接不进皇宫,可要是说她没留下痕迹,那恐怕也不是。 皇城门上的那条刀痕,让人永世难忘。 余江手上端着酒杯,朝着段元立抬了抬,压低声音:“丞相大人,姜家人死而复生,重提姜家案,再看太子殿下的态度,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段元立端起酒杯,遮挡住眼中情绪,声音淡淡—— “那就查吧。” 余江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什么态度? 萧和青“不胜酒力”,起身请罪,萧遂本就心不在焉,随便摆摆手,放他离开宴会。 段家。 “什么?!”段泱泱站了起来,彻底失态,“刀客阿染竟然是姜阿染?姜氏女阿染?” 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段泱泱不可置信:“她怎么会是姜阿染?!” 一个江湖人并不要紧,但要是姜家女呢?她自诩京都第一贵女,可那是没有姜阿染的时候。 姜阿染什么样子不重要,她姓姜,姜长平女儿,姜长安侄女,她就是“太子可以换,太子妃永不变”的姜氏女! 段泱泱面色越发难看,手上握着的绣花针不小心扎到指尖,溢出血珠,她眉头一皱。 此刻姜家。 那些人不仅送她回姜家,还自发帮忙搭建了一个屋子,就在梨花树旁,棺材放在屋子里面,这才离开。 阿染用手帕擦着棺材,这可是她要睡的地方。 姜十一在旁边念念叨叨:“你竟然是姜家小姐?藏得可真深啊,但凡你早点报上身份,门主早就见你了!” 阿染不理会。 姜十一挤过来,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继续问:“你会不会是瞎说的?为了骗朝廷重启姜家案?” 阿染手一顿,无语地抬起头:“我为什么要瞎说?” 有意义吗? “也对,你要不是姜阿染,没必要搞这么一出。”姜十一摇摇头,“今日很多人支持姜家人,但暗地里还有很多人要杀姜家人,尤其是当初做了亏心事的人,还有……厢族人。” 阿染继续擦棺材,“你要是真闲,就催一下姜玉楼,朝廷已经重启姜家案,不义罪的真相呢?” 姜十一:“……” 她嘟囔道:“我已经送信了,不过,我不知道姜玉楼在京都的据点,到底什么时候送来证据,我也不知道。” 阿染懒得搭理她,继续擦棺材。 姜十一蹲在旁边,兴冲冲:“你说,今天第一个来的人,是来帮你的,还是来杀你的?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帮我的。”阿染的声音笃定。 姜十一愣住,茫然:“你怎么知道?” 阿染指着她身后—— “因为,人已经来了。” 第61章 道歉 姜十一诧异地回过头去,她还保持着蹲在地上揉胳膊的姿势,旁边的姜阿染同样蹲在地上,用帕子擦棺材底下,两人……模样狼狈。 而此刻门口,来人一袭华服,身形修长,芝兰玉树,头发用玉冠别起,一丝不苟,只是站在那就如春风拂面,是一幅美景。 姜家被大火烧过,勉强清理出一条路,残破的院落以及烧黑的墙壁、肆意生长的杂草,都让这院子显得潦草。 可他从门口一步步缓缓走进来,彷佛破落院子都多了野趣。 姜十一脑子里面就一个词儿: 蓬荜生辉。 是萧老板! 她下意识看向阿染,后者还蹲在地上,朝着来人笑了笑:“萧老板,你怎么来了?” 萧和青喉结滚动,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第121节 阿染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他早前就发现她嘴角会轻轻上扬,鼻尖小痣微动,俏皮又可爱。 而当她冷下脸出刀,又是清冷锐利,如手上长刀,寒光乍现,能破开一切。 “阿染,对不起。”走近了,萧和青声音轻轻。 来之前,他最想问——你真的是姜阿染吗? 可来到这里,看到她蹲在地上,脸上沾着灰,认真擦着一副精致的棺材,他便已经知晓,阿染正是姜阿染。 她说她是未来太子妃,他为什么要逼她在萧老板和太子之间选择呢?她本来就该是。 阿染是姜家阿染,她只要活着,就已是世间万幸。 萧和青站在她面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灰尘,手指轻颤,却极致温柔,垂着的眼睑下,眼眶湿润。 阿染一愣。 感受着指腹微热,阿染心头一跳,她结结巴巴:“没,没关系。” 说完再次顿住,阿染茫然:“不是我惹你生气了吗?萧老板,你为什么道歉啊?” 气到连德艺轩雅间都封了,气到砸得满地狼藉,怎么还给她道歉? 阿染有些赧然。 萧和青闻言,心头宛如被一只手揪住,细密的疼痛蔓延,可肆意生长的疼痛之下,又滋生出延绵不绝的甜。 他道:“因为,我不该和你生气,你很好,很好很好。” 非常好,姜阿染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比他所有的想象都要好,世间万幸,不过如此。 萧和青露出笑容。 阿染眼睛一亮,腾地站起来,撞在了他的手上,“啊,萧老板你手没事吧?” 萧和青笑容越发灿烂,眉眼弯弯:“我没事,你呢?” “我学武的,当然不会有些事。”她眨了眨眼睛,歪头,“萧老板,你真不生气了?” 萧和青摇头:“不生气,再也不生气了。” 阿染一喜,搓搓手:“那我可以请你帮我一起查案吗?” 萧老板聪明,虽说皇帝重启姜家案,可是到底查案的人都不是自己人,萧老板这样的聪慧,定能助她。 阿染之前就在想怎么才能让萧老板帮她,这不,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萧和青一口应下:“我会和你一起,查明所有真相。” 阿染眉眼弯弯,萧老板态度转变,肯定也是因为她暴露身份,或许,姜家曾经对他有恩,不过,这些阿染都不在意,只要他肯帮忙就好! 萧和青:“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阿染摆摆手,蹲下去继续擦棺材,真诚回道:“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萧和青一顿,先问:“你这里没有床,真要住在棺材里?” “对,白家做的很好,活人也可以住,我给你说,里面还垫着丝绸呢,肯定很舒服。”阿染给他炫耀。 心想,人死了住在棺材里面,棺材做得再好都没感觉,她活着的时候先享用,死了也不亏。 住棺材这个行为,沐人九不赞同,姜十一也叨叨了好一会儿,谁看到了都说她有病。 然而,萧和青却道:“是挺好,还很好带走,找不着客舍的时候,都不用露宿荒郊野岭。” 他蹲了下来,拿起手帕跟着一起擦棺材,声音从容:“我再给里面装饰些东西,还有这院子,你要住在这里就不能不打理,我回头让人来种些花草,你喜欢什么?” “能结果的。” “好,那就种能结果的。” “萧老板,你真好。”阿染真心实意。 “我一点也不好,是你很好。”萧和青却摇摇头,同样真心实意。 身后,被忽略已久的姜十一:“…………”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好多余,而且还是发光发热的多余。 萧和青还有一个疑惑:“阿染,你当年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阿染想了想,这没什么不能说,便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有人路过救她,陈留带走她。 萧和青心中疑惑更甚。 陈留直接就带走了人? 听阿染的意思,她烧得迷糊,陈留就赶紧带她走,那后来他折返时看到的杀手杀死“姜家女”,又是怎么回事? “他直接就带你走了,没有做什么吗?”萧和青问。 阿染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应当来不及做什么,我当时高热危险,隐约就记得师父出现,带我一路疾驰,让我撑住,他去求医……之后我醒来,依稀记得是在一个草屋里面治病,师父一直守着我。” 伤势严重,精神刺激,她那段时间不太清醒,很多事情都断断续续。 萧和青抿唇。 那晚雪很大,又一路逃命,他受了伤后受寒,九死一生,阿染比他还小,同样受伤又受寒。 陈留应该没有时间回来伪造一个“姜氏女已死”的场景,那到底是谁刻意伪造姜阿染已死的假象? 萧和青记得很清楚,他也看得清清楚楚,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猜不到阿染是姜阿染? “除了你师父外,当初还有其他高手帮你吗?”萧和青问道。 阿染摇摇头:“没有,只有我师父一个人,他一直独来独往,隐姓埋名,只与我二叔有旧,所以才会救我,多年来悉心教我武功。” 师父对她很好,檀华说她只有一年的时候,师父恨不得杀了檀华,可她选择下山,师父哪怕伤心,依旧同意了。 萧和青闻言,轻轻点头:“是该谢他。” 阿染又长叹口气:“我也不知道那救我的小少年还活着没?我下山三大愿望,第二个就是报恩。” 那天晚上那么冷,杀手又那么狠,阿染怀疑那少年已经死在了那天晚上…… 如今她已公布身份,他还活着,当能找来吧? 阿染仇人太多,不敢轻易放出消息,就怕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她又给他带去危险。 萧和青看着她,眼神认真,嘴角轻扬:“他救你,就没想你报恩,你只要活着,长长久久活着就好。” 阿染手一顿,垂下眼睑,遮挡住眼中情绪。 长长久久……恐怕是不行。 她摇摇头,不再提这件事,换了话题:“对了,姜家案皇帝为什么让这么多人查?” 萧和青闻言,给她分析:“就四个人,你代表着姜家,这件事如果不让你参与,你定然不愿,沐人九代表陛下,大理寺是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卿自然是要参与,而大理寺邹茂是段元立的人,如此方才平衡,不让段元立插手是绝无可能。” 顿了顿,他补充:“太子……太子是主持查案,避免三方谁都不服谁,陛下的安排并不意外,是局势的必然。”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嗤笑一声:“那太子呢?这位牵头的殿下,又是站在哪边?何家还是陛下?” 萧和青正要开口。 突然,一阵风过,似乎有一个人影靠近。 “砰!” 阿染一把将萧和青拉到身后,反手一刀,抵住刀时才察觉对方并没有杀气,她的动作停下。 对面的人同样停下动作。 阿染终于看清楚来人,有些惊讶:“秋书荣?” 侠客山庄排名十二,独眼刀客秋书荣,当初他们闯侠客山庄劫刘正许时,曾经交过手。 秋书荣眼神依旧带着怀疑:“你真是姜家人?” 阿染:“你可以不信。” 秋书荣收回刀,淡淡道:“想来你也不敢装姜氏女,姜家对我有恩,你既然是姜家女,日后若有需要,我必助你。” 真是想不到,上一次进侠客山庄,她装厢族人,实则竟是姜家人…… 阿染同样收回刀,眯起眼睛,“你既然记得姜家恩惠,为什么会加入侠客山庄?段元立在姜家案上,可不清白。” “我之前不知道。”秋书荣说完,顿了顿,“而且,我有必须加入侠客山庄的理由。” “什么?”萧和青同样好奇。 秋书荣看了阿染一眼,想到她是姜家人,实话实说:“因为姜家的事情,我曾经也查到与段元立有些关系,所以夜闯侠客山庄,被墨叶机关术所伤,差点丢了命。 “是侠客山庄排名第一那位救了我,之后段元立放我离开,只要我加入侠客山庄便好,段元立没有逼我做任何事情,给的条件也很好,这些年我就断断续续帮他们做些事情,留了下来。” 段元立确实很会笼络人,秋书荣明明对他没有好印象,却还是加入其中,为他所用。 怪不得短短十年,就把侠客山庄做到了天下第一的势力。 至于侠客山庄排名第一那位…… 阿染偏头,疑惑:“我看过侠客山庄名单,第一名号是‘不救人’,那人到底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本事?” 侠客山庄排名前三,与后面是两个层面,前三位置不动。 百里不败她打过交道,一个百步穿杨,一个不败长枪,兄弟俩十分凶悍,墨叶更不用提,能把侠客山庄改成那样,上次如果不是阿染趁他不备给了一刀,根本赢不了。 那还是第二,第一“不救人”,到底又是何等能力? 萧和青解释:“不救人是诨号,她的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医道世家神农氏的后裔,医术天下无敌。” “因为医术成为第一?”阿染诧异。 “当然不是。”姜十一终于插了句,撇撇嘴,“你真是没常识,医毒不分家,她的毒术更加可怕,不救人的诨号是说……只害人。” 阿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和青淡淡看了姜十一一眼,收回视线,轻声道:“你专注武学,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况且,知道这些也不是多骄傲的事情,以后我讲给你听。” 姜十一:“……” 总觉得在内涵她,但她没有证据。 萧和青看向了秋书荣,神情平静:“你既然怀疑姜家案与段元立有关,留在侠客山庄应当还有其他目的吧?” 秋书荣简直佩服他的脑袋,只得无奈回答;“对,我想查一查真相,不过,我一直在侠客山庄,查不到姜家的事情,只能查到侠客山庄……” “也行,你都告诉我吧。”阿染眼神认真,“姜家案一定与段元立有关,我早晚会和他对上。” 第122节 和段元立对上,就是和侠客山庄对上。 秋书荣神情严肃起来:“不要轻易打侠客山庄的主意,上次是你们运气好。” “为什么?” 秋书荣:“因为,我可以确定,不救人也在侠客山庄里面,一直都在!”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同样心惊。 镇守侠客山庄的竟然不止墨叶,还有不救人也在! 常三娘是她的徒弟,还没学到全部本事,就已经能排进侠客山庄前五,那不救人的毒,到底有多少厉害? 秋书荣继续:“另外,不单单我因为神医‘不救人’而加入侠客山庄,我怀疑百里不败也是,他们二人这些年是段元立最忠心的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似乎,就与不救人有关。” 他摇摇头:“我不确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如今,侠客山庄前三都在京都,姜姑娘你小心些。” 阿染点点头,拱手:“多谢告知。” 顿了顿,秋书荣继续:“另外,我来也是告诉你,京都人近日有厢族人出没,唐玄机已经来了京都,他打从一开始就是段元立用来对付刀客阿染的。” 第三百里不败要保护段元立,第二墨叶要镇守侠客山庄,第一不救人很多年都没出现过了。 后面的人,没人能对付阿染。 唐玄机是个特例,他虽然第四,但本人比较特殊,能与阿染一战。 阿染还是刀客阿染的时候,段元立就要杀她,如今她成了姜阿染,段元立能不杀她? “多谢提醒,我们会小心。”萧和青点点头。 秋书荣深深看了阿染一眼,随即抬脚离开,挥挥手:“有什么情况通知我,我会帮你。” 说完,人已经消失不见。 姜十一感叹:“姜家人的身份果然好用,都不用自己去查,就有人送消息过来。” 阿染看向她,微微笑:“所以姜玉楼的消息呢?” 姜十一:“……当我没说。” 萧和青摇摇头:“等吧,姜玉楼消息灵通,很快就会送证据过来,至少,也会告知你真相。” 阿染如果不是姜阿染,姜玉楼可能还会拖延。 如今,姜玉楼的楼主不管是谁、什么目的,都一定会尽快将真相告知。 顿了顿,萧和青叮嘱:“有人来帮忙,那就一定有人来杀人,你今晚如果要住这里,一切小心。” 阿染点头。 萧和青将当初剩下的一颗霹雳弹挂在她腰间,他个子更高,垂眸挂荷包的姿势,不管看多少次依旧让人惊艳。 阿染耳根有些红,眨了眨眼睛。 萧和青轻声道:“不管是谁,哪怕有人打着来帮忙的旗号,你都要小心,明日我让人修缮周围,布下机关,今夜只有你,万事留意。” 姜十一:“……”得,都不把她当人了。 她撇撇嘴,却不敢插话。 阿染再次点头,顿了顿,她下意识道:“你要不留下?” 说完有点后悔,阿染懊恼 。 萧和青轻笑:“留下睡哪儿?你睡棺材,我睡棺材板?” 姜十一:“…………” 那我睡哪里? 睡你俩棺材底下?! 阿染也是一愣,随即又忍不住笑了笑,遇到萧老板时,总是会被他的话逗笑。 萧和青正色起来,“我还有事要离开,明日见。” 阿染点头。 萧和青多看了她几眼,这才离开,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记得,小心些,谁都要防备着。” 阿染点头,像是想到什么,她诧异:“明天我们哪里见?”她明天要去大理寺,又该去哪儿找他一起? 萧和青轻笑:“明天会见的。” 明天他们会在大理寺见面,到时候,她也该知道他究竟是谁了…… 她已坦白身份。 他也该坦白自己的身份。 萧和青离开,姜十一立刻凑上前,搓了搓胳膊,“你俩真是腻死人,你别忘了,你可是未来太子妃!” 阿染脸倏地沉下来,淡淡道:“那又如何?” 姜十一一愣。 阿染转身,直接躺回棺材,声音从棺材传出:“姜家女该是太子妃,可没说与太子有什么关系?何家若是陷害姜家的元凶之一,那这太子……” 她的手摸上长刀,眼中闪过杀气。 姜十一只觉后背一凉,但想想刚刚那话,感叹:“你丫也是真厉害,占着未来太子妃身份,又和萧老板这么好,啧啧。” 阿染没理她,呼吸绵长。 姜十一瞪大眼睛:“喂喂,我睡哪儿?总不能真睡棺材板上吧?你里面还有位置吗?要不我和你挤挤?” 几个时辰后。 姜十一手上握着长缨枪,长缨满是血迹,她咬牙切齿:“什么棺材外棺材里,我他爹就不该留下来!”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人杀姜阿染?! 阿染快刀收拾完一批人,没理会姜十一,继续睡觉。 没一会儿,外面又有了动静,阿染直接拔刀,狠狠一刀砍出去,下手狠辣。 “嗷——姜阿染,你谋杀啊!”熟悉的声音响起。 外面叮铃哐当,显然是有人摔了个屁股蹲。 阿染闻言,从棺材里面坐起来。 第62章 皇后 是萧焕。 还是过去那身江湖衣服,身上挂着一堆酒坛,叮铃咣当的声音就是酒坛相撞,他落在地上,小心抱着酒坛,没摔碎。 他龇牙咧嘴:“靠,你变成大将军的女儿,就不认老熟人了?这么欺负我?!” 萧焕站起来,揉了揉屁股。 阿染一脸无奈,摇摇头从棺材出来,“谁让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没看到今晚来的杀手不少吗?” “又伤不到你,真正的敌人才不会这时候出手,现在出手的,都是些狗急跳墙的家伙。”萧焕轻嗤一声。 他走到一旁坐下,将酒坛放在地上,“喏,别怪我不想着你,为了庆贺姜家案重启,我给你偷了大内百里香。” 说着,他拔出酒布,鼻子动了动,兴奋道:“真香,果然还是这个味儿。” 阿染走到旁边坐下,奇怪:“上次不是把好的百里香都偷光了吗?你这些又是哪里来的?” 萧焕摆摆手:“那老酒痴鬼着呢,又弄了批贡米酿出来新的,藏得严严实实,皇帝都舍不得给,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 阿染:“……” 她伸出手,接过萧焕递来的酒碗,喝了口,果然还是那个味道,虽是新酒,却丝毫不差。 她回头喊:“姜十一,喝不喝?” 姜十一抱着长枪正睡觉,闻言翻了个身:“别叫我,我要睡觉!” 之前她得守着,如今有这两人守着,她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好好睡一觉了,跟着姜阿染后,真是觉都睡不好。 阿染闻言,便不再搭理她,与萧焕碰了碰酒碗。 “余焕,你这两天去哪儿了?”阿染问。 萧焕一顿,随即缓缓道:“没去哪儿,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办,你倒是闹出挺大动静,棺材撞鼓,逼朝廷重启姜家案……”他撑着头看向阿染,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 阿染轻嗤一声:“冤假错案,本来就该重启。” 她扭头:“你好像不惊讶我姓姜?” 萧焕夸张地捂着胸口,瞪圆了桃花眼,“我可太惊讶了,真是令人意外,万万没想到啊——” 阿染:“……装。” 她翻了个白眼,与他酒碗相碰,神情平静,“其实也不难猜,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你猜到我也不意外。” 萧焕下意识想问,那你猜到我了吗? 不过,到底没有问出来。 两人各自喝着酒,百里香还是那个味道,也还是酒劲儿大,容易醉人。 萧焕突然就想到上一次。 那时候他还是余焕,她也还是刀客阿染,明明才过去不久,竟然就觉得物是人非…… “这酒味道都变了。”萧焕说。 阿染诧异地端起酒水看了又看,“不还是同样的味道?” 萧焕摇摇头,抬头看天,寒月当空,他的手摩挲着剑穗,声音轻轻:“你现在姓姜了,不再是刀客阿染,是未来太子妃……” “那又如何?”阿染饮下酒水,勾起唇角,“我还是我,一直都是我。” 萧焕看向她,眼神深邃。 第123节 片刻后,他坐起来些,神情难得认真:“我闯皇宫也不是没有收获,还知道了一桩事儿,你既然要查姜家案,与太子合作,那就有必要知晓。” 阿染看向他。 “你可知,在你敲登闻鼓之前,太子已经在寿宴上提出重启姜家案吗?”萧焕道。 阿染皱眉,又很快松开,“大内在查姜家案,太子提出重启是皇帝的意思,也正常。” 沐人九是皇帝的爪牙,他做的事,就是皇帝做的事。 萧焕摇摇头,“那你又是否知道,段元立是怎么反对重启姜家案,并摆了太子一道吗?” 阿染倏地正色起来。 - 皇宫内。 萧和青与皇帝萧遂对坐,面前摆放着酒水与膳食。 萧遂道:“吃点东西吧,今日虽是寿宴,不过发生了太多事情,你都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吃些再回去睡。” 说完,他却给自己倒了杯酒,眉头舒展不开。 萧和青轻声道:“父皇,今日圣寿,却让您……” 萧遂摇摇头:“你知晓朕不看重这些,你母后还在时,她给朕做碗长寿面就好,你母后走了,寿宴也就不重要。” 萧和青抿了抿唇,手指收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今日段元立所言,究竟何意?母后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还瞒着他不少事情,如今已经到不能瞒着的时候。 今日皇后懿旨与十八骑的消息,还有皇帝的反应,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萧遂一口将酒喝下,眉头紧锁,“这酒不是最好的百里香?这老东西,越来越不尽心了。” 说完,他放下酒杯,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朕是瞒着你一些事情,涉及你母后,本不想提,却没想到,段元立那老货竟然还掌握证据,还有你舅舅,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分不清亲疏远近,被段元立胁迫!” 萧和青摇头:“我刚刚回宫前问过了,舅舅之前不知道我想重启姜家案,懿旨是外公交给他的,原本是母后留给外公,后来外公病逝,才给了舅舅,母后不想我重提姜家案,所以才有此旨。” 至于原因,何之言不知道。 他是收到萧和青要重启姜家案的消息,才匆匆进宫的。 “朕之前竟然不知道她还有这道圣旨。”萧遂缓缓道,“你母亲是死于姜家护卫‘边凉十八骑’的报复,本来只是中了一箭,却没想到,那箭上有毒。” 萧和青倏地面色一变,身体前倾:“他们为什么报复母后?” - 姜家。 “十八骑?”阿染眉头一皱。 萧焕问她:“十八骑是不是真存在?只是一块令牌,应当做不得数,不过,我也认为你父亲和二叔不可能没留 下保护你们的人。” 阿染想到那一夜,杀手闯入,见人便杀,不留活口……除了母亲与管家叔叔他们,没人挡得住。 “那晚确实没人保护我们。”阿染声音沙哑,“不过,我似乎想起一点儿时的事情……” 那时候太小了,好多记忆模糊不清。 她只依稀记得,二叔说要去行侠仗义,但是,又舍不得小阿染,就把她偷出来,带着一起。 后来,他们被人抓了回去。 黑衣服、盔甲、二叔、母亲、拿着竹条的祖母…… 阿染抱着脑袋,痛苦呻吟:“对,我家有人藏在暗处……他们是,他们是……” 阿染拼命回想,可那时太小,记忆模糊,怎么都想不起。 萧焕松开装着酒水的碗,转身握着她的手,急道:“别想了,你那时候太小,为难死自己也想不起来,姜阿染,别想了!” 阿染倏地抬起头,眼中遍布红血丝,声音沙哑—— “我想起来了,十八骑,我们家是有护卫的。” 姜长平训练出的十八个高手,悄无声息隐在暗处,寻常不出现,以免被人察觉,但只要姜家出事,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出现。 那晚的杀手长驱直入,没人阻挡,在官差和其他人赶来之前,就已经灭了他们全家。 那么…… 十八骑去哪儿了? - 皇宫内。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报复你母亲,姜长安之事,前前后后无数人参与,闹得很大,罪证一个比一个‘确凿’,都逼我尽快下令斩杀他,我焦头烂额,直到通敌罪确凿后,我才下令斩杀他。” 萧遂眼神放空,甚至说“我”不说“朕”,声音沙哑:“姜长安被斩时,你母亲出了宫……”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 萧遂终于还是道:“我怀疑她是要去劫人,所以没有拦她,但是,她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晚上才慌慌张张回宫。” “后来呢?” “姜长安还是被斩了,姜家却只抄出白银四十九两,百官聚集,我们焦头烂额。你母亲这时候才回来,她回来不久,消息传出,姜家被灭,无一活口。” 萧遂抿了抿唇,眼神像是坠入黑暗,“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多混乱,朝堂、江湖、天下百姓,都要我给一个说法……” 即便姜长安有罪,可是姜家累世功勋,满门被灭,何其残忍。 作为皇帝,他直面各种声音。 萧和青张了张嘴,声音艰难:“姜家被灭当天,母后不在宫中……这是说,母后可能是凶手?” “不!”萧遂立刻反驳,“不可能,你母后虽然会武,行事果断,但她本性是好的,姜家与何家关系好,你母后看着姜长安长大,又定了姜阿染为你未婚妻,怎么可能害姜家?” 他唇瓣颤抖。 萧和青垂下眼眸:“但是,后来那十八骑出现了,是报复母后,攻击她,对不对?” 没有缘由,为什么攻击她? 萧遂沉默。 片刻后他点点头:“对,都是顶尖高手,真被他们闯入皇宫了,我武功寻常,你母后是高手,可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我那时候才登基三年,势力有限。 “他们就跟不要命似的要杀你母后,好在当初的皇城指挥使与何家高手及时赶来,才终于全部除掉。你母后中了一箭,本以为不碍事,没想到上面是无药可救的天下剧毒,你母后因此亡故。” 从小到大认知被冲击,萧和青身体晃了晃,他声音轻轻:“父皇为什么瞒着?” “我不瞒着怎么办?!”萧遂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姜家叛国案被质疑,紧接着发生灭门案,天下哗然,要是让他们议论,你母后还有身后名吗?!你还能当太子吗!” 若不是段元立知晓了这件事,他会一直藏着,永不让人知晓。 当年,不知道谁推波助澜,皇后自戕这个流言传得太快,否则,他甚至会让人都以为——何皇后是病死。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恢复冷静,缓缓问道:“母亲真的能调动边凉十八骑?” 萧遂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证据,不过,我也是后来查你母后那天做了什么,查到另一件事…… “姜长安上战场,姜家只有女眷,他不放心,临走前见过皇后,将姜家人托付给她,他很信任你母后,或许,将十八骑之事告知过,又叮嘱十八骑可以帮她。” 这都是猜测,他也只说些猜测。 不过,种种线索,确实都指向皇后,怪不得段元立提到十八骑,萧遂立刻不许重提姜家案。 萧和青垂下眼睑,遮挡住眼中情绪,轻声问:“父皇……当初姜长安叛国案,与您真的没关系吗?” - 姜家。 萧焕:“也就是说,十八骑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何皇后调走,后来折返才发现姜家已经满门被灭,选择报复何皇后,同归于尽?那么,姜家灭门就可能是何皇后干的?” 阿染眼神冰冷:“有这个可能。” 萧焕搓了搓下巴,有一个疑惑:“何皇后是以什么理由调走十八骑?你二叔就这么信任何皇后,可以让她调走所有人,不留下保护你们的?” 阿染微怔,随即皱眉,陷入思考。 姜长安被斩,是用什么理由能带走十八骑所有人,一个不留呢? 劫法场? 那姜长安死后,也该折返才对。 “有可能是被拖住了。”阿染说。 萧焕点点头,“有可能,不过,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仍旧未知,段元立或许知道些,但他未必说。” 查到现在,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何家也牵扯其中,他们都想到当初佛度寺管永志的话…… 他在哪里与段元立见面的? 何丞相家。 阿染:“还有其他人可以问,总能查到。” 明天就要去大理寺了,“百官配合”,希望这四个字说到做到。 看向天空,圆月当空,他们家却只有她一个人了,而她要不了多久,也会被装进这棺材里,埋入地下。 当初无论发生了什么,在她死前,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 皇宫。 “与朕无关,明日去了大理寺,你再看看当初的事,就知道朕为什么会下令斩杀姜长安了,朕是皇帝。”萧遂声音轻颤,闭上了眼睛。 萧和青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父皇说,儿臣就相信。”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次放下,像是想到什么,皱眉:“父皇,今日段元立说,‘若是十八骑还有人活着’,他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我怀疑……” 萧遂坐直,眼神凝重:“段元立这个老狐狸,还真说不准,当时打入皇宫,你母后中箭,一片乱象,十八骑看似都死了,但姜阿染还能活着,十八骑如果还有人活着,未必不可能。” “如果真有人活着,那肯定在段元立手上,找到人,就能找到更多真相。”萧和青抿唇,眼眸深邃。 萧遂点头:“随你怎么做,大内的人给你用,我只有一点提醒你——姜阿染此人心性坚毅,如果当年的事情你母后是凶手,甚至是凶手之一,你与她,再无可能。” 第124节 萧和青心中一痛。 他一连喝了好几杯酒,这才开口,声音清醒而痛苦:“但是,我总不能骗着她,总得……让她和我,都知道真相。” 即便真相残酷,也该大白于天下。 儿女之私,在忠臣含冤、灭门惨案面前,不值一提。 姜阿染该得到一个真相。 若他因为儿女之私,隐瞒真相,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阿染? 萧遂看着他,沉重的眼中终于出现欣慰。 作为父亲,他如何不知道萧和青有多喜欢那位刀客阿染,但是,他很欣慰,他的儿子首先是一个正直且优秀的太子殿下。 - 姜家。 不知不觉,两人又喝完了两坛酒,阿染靠着树,半合着眼睛。 萧焕看向她,喃喃:“阿染,我会帮你。”无论你是阿染,还是姜阿染。 阿染闻言,睨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你顾好自己吧,萧老板答应会帮我。” ——论起聪慧,萧老板比余焕靠谱。 萧焕一顿。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明日你去了大理寺再说这话吧!” 阿染疑惑地看向他。 次日。 阿染醒来,天已经大亮,姜十一蹲在旁边,一直瞅着她。 阿染挥了挥手,赶苍蝇一样将她挥开,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你看什么?” 姜十一:“我在看你。” 她一脸兴味:“先有萧老板,后有余公子,你到底喜欢哪个呀?” “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女人的!”姜十一惊恐。 阿染睨了她一眼,背着刀,抬脚便走,“你若是真没事干,就去催一催姜玉楼,什么消息灵通,不义罪翻案证据现在还没送来,不会是反悔吧?” 姜玉楼的消息极其灵通,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 不送来证据,甚至不让人与她先见一面。 姜玉楼的楼主,对她是姜阿染这件事就没点反应吗? 姜十一气得跳脚:“你才反悔呢!我姜玉楼说到做到,不可能反悔。” “那就送来呀。” “……许是因为什么耽误了,着什么急,不是还有其他两罪吗?” 两人吵吵闹闹到了大理寺。 倒是没人拦她们,直接便进了门。 沐人九与邹茂已经在等着,沐人九神情平常,邹茂却面色难看,见阿染进来,上下打量她,哼了一声。 “来了?”沐人九打招呼。 阿染点了点头,在旁边自顾自坐下,端起茶盏就喝。 “哼!”邹茂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阿染问姜十一:“听到猪叫了吗?” 姜十一憨笑:“我听着像狗。” 邹茂:“??” 他气得手抖,随即深吸一口气,冷笑:“你怎么证明是姜氏女?百姓和那些江湖人好糊弄,我可不好糊弄!” 阿染闻言,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那你怎么证明我不是?” 谁怀疑谁证明,她凭什么自证身份? 邹茂立刻道:“十三年前,姜家灭门,一把火烧了干净……” 阿染打断他:“你烧的?” 邹茂当即变了脸,下意识看了眼沐人九,大惊失色:“当然不是,你莫要胡言乱语!” 这种事情,岂能乱说? 阿染冷笑:“不是你烧的,那你怎么知道姜阿染被烧死了?还是你亲眼见我被谁杀了?” 邹茂呼吸一滞。 这人好生不讲理! 沐人九勾了勾嘴角,随即缓缓开口:“邹大人,莫要呈口舌之快,还是尽快完成陛下的旨意吧。” 邹茂:“……”谁呈口舌之快了?! 他分明没吵过赢! 邹茂气死,却到底不再说什么,脑袋别到一边去。 阿染这时又问:“当年姜家案更详细的细节,还有吗?能找到的证人证词都在哪儿?拿出来吧。” 邹茂冷笑:“太子殿下还没来呢。” 阿染听到“太子”二字,便想到何皇后,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外面有人扬声道—— “太子殿下到!” 第63章 调查 “臣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包括沐人九,太子乃储君,从前没暴露身份也就罢了,如今以太子身份出现,就不得不行礼。 唯有阿染坐着不起来。 她抱着刀,神情淡淡看向来人。 她倒是真想知道,这位先皇后嫡子、出身高贵的太子殿下,到底是黑是白?是胖是瘦。 刚想这样想,下一刻,熟悉的人走了进来,身形修长,仪态风雅。 当穿着东宫太子常服的萧和青出现在眼前时,阿染眼神一凛,缓缓站了起来。 萧老板?萧太子? “你是太子?”阿染眉头一皱。 萧和青含笑颔首,他对沐人九与邹茂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随后直接走向阿染,眼神认真: “对,我姓萧,名和青,从前阿染只知我姓,今日正式告知以名。” 阿染恍然。 是了,若非太子,又不是宦官,如何能命令皇城指挥使沐人九,借调大内密探双成?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会冒险亲自出宫调查姜家案,所以,从未将他与萧太子联想在一起。萧老板是太子一事,正如她姓姜一般,种种线索明晰。 阿染盯着他的眼睛,对方眼神认真又忐忑,姿态矜贵,手指却紧紧扣着衣袖,可见紧张。 阿染有些想笑。 多好笑呀。 从前她只说名不说姓,他只说姓不说名。 结果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早早定下为未来太子妃的姜家女,多次合作,却不知宿命渊源,或者说……宿命仇怨。 “抱歉。”萧和青伸出手。 阿染退后一步,避开,声音淡淡:“不敢当太子殿下道歉,从前不知身份,多有不敬,该是我道歉。” 她说着道歉,手却摩挲着刀柄,隐隐一闪而过杀气。 态度疏离而冷淡,昨日他们还蹲在一起擦棺材,亲昵而温情,阿染会对他笑,眉眼弯弯,打着一眼能看透的小算盘,极为可爱。 而今日,冷漠平静,彷佛他只是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于她而言,太子萧和青和武器一条街萧老板,从来不同。 萧和青心中一痛。 他微微闭眼,呼吸粗重,再次睁开,神情平静柔和:“阿染,我知你因什么而冷漠,但我们的目的一致,我说过,我会帮你查清姜家案,在真相出来之前,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吗?” 阿染是个很尊重别人的姑娘,她不会因为他隐瞒身份而不高兴,人在江湖,隐瞒身份或秘密,在她看来很正常,只是要真心相交便不妨碍。 萧和青了解她,所以也知晓她的疏离与冷淡来自他是萧和青,皇帝与何皇后的儿子。 但今日,他还是来了。 事实是遮掩不了的存在,真相哪怕伤人,也要揭开。 阿染闻言,微顿,她抬头看向他,眯起了眼睛,带着打量与思索。 萧和青回视她,眼神真挚。 她可以相信他吗? 不重要,她可以相信自己。 阿染颔首:“好,既然皇帝让我们一起查真相,在真相出来之前,就该合作,太子殿下。” 她重新扯出了笑容,只是依旧平淡。 萧和青手指微微一僵,恢复从容,转身看向邹茂:“把当年姜家案所有的卷宗都拿来,包括藏起来的那些,还有姜长安七罪的证词、姜家灭门案调查线索,全都找出来。” 第125节 邹茂看看萧和青,又看看姜阿染,低头应下:“是,臣这就去拿。” 邹茂离开。 沐人九问:“他会配合?” 邹茂毕竟是段元立的人,而段元立显然不想翻出姜家案,更不想给姜长安脱罪。 萧和青手指动了动,“不重要,父皇和段元立在众目睽睽下答应了重启姜家案,邹茂就不会做的太明显,至少,明面上不会。” 说完,他看向姜十一,皱眉:“姜玉楼承诺的不义罪翻案证据呢?” 阿染:“还没送来。” 她问萧和青:“你有办法联系姜玉楼吗?” 按理来说,不该现在还没送来,如果不是遇到麻烦,那就是——他们有意拖延。 萧和青见她还肯与自己说话,总算眉头松开,轻声道:“她不就是姜玉楼留下的联系途径吗?” 阿染闻言,缓缓扭头看向姜十一,眼神危险。 姜十一: “……” 她站起来,把腿就走:“行行行,我亲自回去催。” 走出大门,她没忍住又回过头,喊道:“姜玉楼说到做到,肯定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 说完,姜十一迅速消失。 阿染无语。 沐人九皱眉:“她又值得相信吗?” 这回是阿染回答:“不重要,姜玉楼建成的原因就是为姜家翻案,就算楼主威信再高,也不敢当着全姜玉楼的人出尔反尔,不给姜家翻案。” 翻案,是姜玉楼立身根本。 萧和青闻言,赞赏地点了点头:“阿染说得对。” 他将桌上的茶水递给她,“喝点水等吧。” 阿染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萧和青微顿,抿唇,僵硬地收回视线。 又等了一会儿,邹茂带着人搬了不少东西进来,姜家案大多数卷宗都在萧和青手上,但重启姜家案后,今早他便又重新抬回了大理寺,与其他线索放在一起,别院只留下誊抄的那一份。 邹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嘟囔:“啰,都在这里。” 阿染与萧和青、沐人九三人认真翻了翻,大多数他们以前都看过,没看过的内容似乎也不打紧。 阿染翻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萧和青:“我二叔的七罪里面,如今剩下三罪,我们就查这三罪,便可以彻底为姜家翻案,对不对?” “对。”萧和青点头,“不义罪暂且相信姜玉楼有证据,奸污完全是无稽之谈,京都玉郎姜长安,无数人还记得他的风华,奸污不可信,查清不义罪后,或许很快就会查清奸污罪真相。” 阿染身体前倾,凝重道:“那就只剩下通敌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找到人能模仿我二叔的笔迹,那么,当年的书信证据就做不得真,通敌罪不成立?” 萧和青闻言,却是眼神一沉。 旁边,邹茂讥讽:“姜长安最主要的罪就是通敌,按照姜家战功,其他罪都不至死,你以为陛下判他斩立决是没有依据?通敌罪可不单单是书信。” 姜家累世功勋,任何大罪都可以宽恕,唯通敌一罪,才是姜长安被斩的根本缘由。 满朝文武都看着,岂是几封书信就能作为凭证? 阿染眉头拧紧。 萧和青从一堆卷宗当中翻出一册,递给她。 阿染接过,翻看着。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秦将军来了!” “快请他请来。”沐人九立刻站起来。 很快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大步进来,昨日阿染敲登闻鼓,他便赶来协助,这位将军是当年与姜长安一起参战的将士,虽然算不上姜家军,却一直非常信服姜长安。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沐大人、邹大人!”秦将军一进来便行礼,目光看向阿染,柔和下来,“姜小姐。” 阿染点点头,从卷宗上挪开视线,看向他。 萧和青问:“秦将军,你当年是见过姜长安以一当万,大战厢族那一战吧?” 秦将军点点头,急道:“当年我亲眼所见,不,不止我,大将军杀入厢族大军,斩杀高手过百,敌军将领皆被斩杀,方才退敌。” 顿了顿,他咬牙:“但是,后来他们都说是假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当初指证姜长安通敌的人。 “你当真是亲眼所见?被斩杀的人,你记得哪些?”沐人九又问。 秦将军咬牙切齿:“日日不敢忘,这些年我等着给大将军翻案,所以夜夜都在回忆当初场景。 “厢族人来势汹汹,杀死姜长平大将军后,便举国来犯,三大家族召集全厢族高手,欲要一举拿下大雁沃土!” “领军的大将军就有三个,分别是厢族拓跋延、轩辕九山,以及一位玉家的将军,拓跋延和轩辕九山正是被大将军亲手斩杀,我们也亲眼所见!尤其是轩辕九山,更是在众目睽睽中,被斩了头颅,大将军高举其头颅祭旗。 “之后,大将军杀入敌方阵营中,斩杀高手上百、敌军无数,逼得敌人一退再退,退出百里外,重创厢族,使其再不敢来犯!” 深吸一口气,秦将军又道:“这些事情不止我一个人知晓,当初的将士都能作证,是不是真的杀戮,我们亲眼,还能不知道吗?厢族入侵,可未有丝毫留情,哪里就是伪装了!” 秦将军如今想来,依旧气恼不已。 阿染却垂下眼睑,盯着手上卷宗内容,一字一句:“副将徐高义告发姜长安通敌,上京作证之人,有数十将士,以及……厢族三大家族,拓跋延、轩辕九山、玉氏将军,亲自作证,人证物证俱全。” 秦将军呼吸一滞。 邹茂冷笑:“秦将军,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审判姜长安的时候,兵部尚书段大人调你入京,你可是亲眼见过了拓跋延和轩辕九山,是不是本人?” 秦将军手握紧成拳。 阿染看向他:“实话实说。” 秦将军缓缓点头,又急道:“是本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活着,但那一战是真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末将征战一生,怎么会分不清是不是真的战争?死了那么多同胞,也杀了那么多敌人,疯狂、战场、鲜血,怎么可能是假的?!” 秦将军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颤抖。 那样的一战如果是假的,那就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呢? 作为战士的本能,他知道,那是真的! 邹茂似笑非笑:“尸体没有,亲眼所见被斩了的人还活着,呵呵,那你说——” 阿染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邹茂立刻闭嘴,面色苍白,唇瓣颤抖。 “你,给我安静点。”阿染心情烦躁,声音就很冰冷, 这位大理寺卿比前一任大理寺卿蒋毅差远了,起码蒋毅的性格就要坚毅许多。 邹茂结结巴巴:“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可是大理寺卿,太子殿下和沐大人还看着,你敢!” 阿染刀往下压,脖颈立刻出了血。 沐人九移开视线:“我没看到。” 萧和青微微笑:“邹大人,慎言,阿染姑娘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她不仅仅是姜阿染,还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即便杀了你,你觉得段大人会给你报仇吗?” 邹茂张了张嘴,不说话。 阿染抽回刀,他老实地缩着脖子,不敢再多言。 阿染又看向秦将军:“你知道我二叔为什么会让厢族人抬走尸体吗?” 秦将军想了想,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我们兴奋围上去的时候,好像看到厢族的另一位将军站在大将军对面,隐约听到厢族将军说‘送他们尸首归故,再不侵犯,此后两族和平’这么一句话,听不真切。 “之后,大将军就带我们回了,厢族人搬走尸首。” 他重重捶了下地,怒道:“若是早知道后面大将军会被冤枉,我们一定会留下尸首!” 阿染垂眸不言。 沐人九轻声开口:“看来是当初那位厢族将军以和平为由,带走了尸首,姜长安让他们尸体归故里,却没想到,百口莫辩。” 阿染突然看向萧和青,低声道:“你觉得正常吗?” “不正常。”萧和青与她视线相对,眼神认真,“那位厢族剩下的将军是谁?姜长安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说尸体换和平,他就相信? 为什么? 而且,姜长安杀了那么多厢族将军,为什么没有杀那一位? 不正常,很不正常。 如果不是姜长安真的“通敌”,那就是那位将军还有些玄机。 萧和青转身吩咐沐人九:“查一查当初那位将军是谁,我觉得他或许是个关键人物。” 沐人九点头,招来属下去找大内密探探查。 阿染则问秦将军:“你还知道其他吗?” 秦将军摇摇头,长叹口气:“就这些了,十三年前我已经说过,后来姜家……出事后,复审姜家案,我又说过一次,可是,在所谓确凿证据面前,没人相信。” 这是他第三次说。 前两次都没用,这一次,有可能为姜长安翻案吗? 秦将军能说的都说了,萧和青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言。 阿染问:“你发现了什么?” 她虽疏远萧和青,却依旧相信他的敏锐,调查真相困难重重,不可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萧和青皱眉喃喃:“这些年没有战事,军中迭代,不少当初 的人都已经死了,明显是有人在灭口,秦将军为什么还活着?而且……就守在京郊大营。” 秦将军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毕竟是当初的亲历者,坚信姜长安没罪,也笃定当初大战为真。 这样的人,段元立为什么没灭口? 第126节 如果没有秦将军笃定姜长安那一战为真,或许,他们这些翻案的调查者,面对确凿证据,也要动摇对那一战的信任…… 毕竟,“死”人还活着,实在是太令人生疑。 沐人九想了想,叹息:“或许,正是为了从他口中说出拓跋延和轩辕九山的名字,来佐证通敌为真。” “有可能。”萧和青长出一口气。 阿染眉头紧锁,分析着目前的情况:“证明二叔通敌的证据很多,包括以为已经死掉的人重新开口说话,而除了秦将军等亲历者的证词,我们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能证明二叔真的以一当万,斩杀过百高手。” “对。”萧和青点头,“这是此罪的难点,一个是‘死者’开口说话,一个是姜长安武功突然天下第一。” 这点也很奇怪。 便是萧和青也百思不得其解。 邹茂忍不住嘀咕:“很明显就是姜长安通敌,你们还死不承认……” 阿染看他一眼。 邹茂立刻闭嘴,但把想说的话露在脸上,一脸愤愤。 “除了那第三位将军或许是个切入点外,我让白玉去收集拓跋延和轩辕九山的情报,若是这两人已经死了,或许……当初的‘证据’还有转机。”萧和青看向阿染。 闻言,阿染点点头,但紧锁的眉头没办法松开。 她又继续翻看卷宗,可是无论看多少遍,依旧没有新的发现。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殿下,外面段家小姐求见……” 萧和青眉头一皱:“让她离——” “她说,或许能帮上些忙。”禀告之人小心翼翼看了姜阿染一眼。 阿染原本翻着卷宗,闻言倏地抬起头,“让她进来!” 萧和青看向她:“段泱泱是段元立的女儿。” 阿染头也不抬:“就是因为她是段元立女儿,我才让她进来。”没准儿真能从她那里知道点什么。 萧和青一顿。 他想说——你不知道段元立差点逼得父皇为他和段泱泱赐婚吗? 然而,看到阿染坚毅的侧脸,到底什么也没问,于她而言,真相最要紧。 很快,段泱泱进来。 她与萧和青气度有几分相似,微微屈膝,仪态风雅,恭敬认真:“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行礼标准,甚至有些好看。 萧和青淡淡点头:“起。” 阿染直言:“你是有什么线索吗?” 段泱泱眉头一皱,睨了阿染一眼,又将视线移到萧和青身上,直起身,温柔笑道:“殿下调查姜家案,臣女是有一线索,当初的姜家案三大主审,除臣女父亲以外,还有何丞相与余大人,三位大人一起冤枉姜大将军的可能性不大。” 几人同时皱眉。 段泱泱却并不在意,继续道:“当年三位主审,先丞相已经病故,我父亲不愿多谈,却还有余江大人,或许,我们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更多消息。” 沐人九眯起眼睛:“余江会说?” “会。”段泱泱轻轻一笑,“殿下彻查姜家案,带上我,我就能说服余大人开口。” 萧和青眼神微冷。 他明白了,余江想拉拢段家,自然想要萧焕与段泱泱结亲,正讨好着段泱泱,有她开口,余江或许还真会格外配合。 “我们查的可是姜家案,你父亲并不清白,你却要掺和其中?”萧和青神情平静。 段泱泱深吸一口气,微笑:“因为臣女相信,姜长安并不清白。” 她不说段元立没有栽赃,因为现在已经很多证据指向段元立栽赃,她说姜长安不清白,那么,这姜家案就还是翻不了。 阿染抱着刀,站起来:“那就走吧。” 她要掺和就掺和,横竖邹茂也在,不缺段元立的耳目,有段泱泱一起,他们或许更容易接近真相。 再者,段泱泱喜欢萧和青,总要帮阿染彻查,等阿染与萧和青翻脸,她才有机会。 如此算来,带上她更好。 毕竟,关键时候还能作为一个人质。 阿染想得很明白,抬脚往外走,萧和青立刻跟上。 “我给你说说余江此人?”萧和青轻声道。 阿染点头。 身后,段泱泱咬了咬唇瓣,手指掐着衣袖,到底抬脚跟上。 她讨好萧和青许多年,他始终对她冷眼,原以为他就是这样性格,矜贵高傲,谪仙人不下凡,现在看他“讨好”姜阿染,连太子的体面与尊严都不顾,段泱泱只觉得愤怒又难过。 可她还是跟着一起。 从前是她不对,以为只要提升自己,就终能得萧和青青睐,如今对方眼中都是姜阿染,她已不敢再退让。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沐人九落在最后面,防备地盯着段泱泱。 - 余府。 果然,段泱泱开道,余江见了他们。 “余大人,我们此行目的您应当知晓,可否告知当年之事?”沐人九拱了拱手。 余江笑语盈盈:“当年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吗?而且我知道的也不多,都在卷宗上写着呢。” 段泱泱上前一步,恭敬行礼,低声道:“余伯伯,您就告诉我们吧?我爹可是夸过您聪明,当年之事,您不可能没其他了解。” 余江捋了捋胡须,段元立如果像个气度非凡的文人,那他就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十分和煦,“你父亲夸我聪明?哈哈哈,他肯定骂我老狐狸吧!” “这不也是说您聪明吗?他也是个老狐狸,从来只听他骂人蠢,狐狸已是极少听到的。”段泱泱继续笑道。 余江被哄得很高兴,不住点头:“哈哈,能得他一句狐狸,也算是看得起我。” 顿了顿,余江收起笑容,余光看了阿染一眼,缓缓道:“我倒是真知道些事情,看在段小姐的面子上,多说几句。” 段泱泱笑容越发明显。 她余光看向阿染,又淡淡收回,这种左右逢源、与人寒暄的贵女手腕,确实是山上长大的姜阿染所不具备,余江是看她的面子才肯开口,而这也是姜阿染做不到的。 她的眼神似乎是想让阿染自惭形秽。 萧和青冷漠地收回视线,他了解阿染,阿染从不歧视他人,更不会自卑。 果然,阿染浑不在意,只问:“余大人,你知道些什么?” 她在一旁坐下。 余江想了想,站起来去书房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萧和青:“殿下,你看看这个吧。” 萧和青低头看过去,眉头一皱。 随即,他递给阿染。 余江缓缓道:“我当年没掺和姜长安之事,虽说是三大主审,但何丞相权势滔天,当年兵部尚书段大人也极为霸道,我可不敢插手。这些是前吏部尚书张大人告老前留给我的,你们可以看看。” 他端起茶盏,淡定喝茶。 阿染眉头紧锁。 这些内容不是写姜长安的,却又与姜长安有极大关系。 ——柳宽。 有吏部历年考核,柳宽都是“优”,身为凉州布政使司,在职勤勤恳恳,为百姓鞠躬尽瘁,无一桩恶行。 还有柳宽的调查内容,此人是当真清廉,从未有贪污、受贿等不良行径,也不欺上瞒下,尽心尽力治理凉州,甚至身先士卒,无一劣迹,也无一冤假错案。 可以说,这是一位极为难得的好官。 他在凉州许许多多年,一直备受百姓爱戴,姜长安灭门不久,就有百姓写联名书,要求还布政使司大人公道。 “当 时姜长安正在边关打仗,还没发生那场有争议的大战,朝廷将联名书压下来了,其他罪我不知道,但不义罪……柳宽死得很冤枉,没人知道姜长安为什么杀死柳宽全家。” 余江摇摇头:“柳宽绝对是好官,张大人很欣赏柳宽,一直痛恨姜长安,你们若是不信我,还可以去问问张大人。” 张大人只是告老,并没有死,当初他痛恨姜长安灭柳家满门的行为,在姜长安定罪上面是出了大力的。 话音落地,房间里面陷入沉默。 段泱泱垂下眼睑,声音轻轻:“姜长安果然不清白,如今有姜姑娘为她翻案,那柳家呢?柳姑娘可没侥幸活下来,谁又为他们翻案?” 阿染闭上眼睛。 旁边,萧和青的手轻轻覆盖住她冰冷的手背,无声安慰。 然而阿染倏地抽回手,睁开眼睛站起来,“多谢余大人,若还有其他,也请告知。” “没有了。”余江摇摇头。 阿染:“那便告辞。” 说完,她背着刀,抬脚离开。 段泱泱扬声道:“姜阿染,你还要查吗?” 阿染脚步不停,头也不回:“查,因为我不相信二叔会没有理由,灭人满门,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姜玉楼的证据没有送来,但她莫名相信那一句——那会是一个震惊天下的真相。 说完,人已消失。 萧和青立刻告辞,跟了上去。 段泱泱皱眉:“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邹茂顿时点头,认同:“可不是,姜长安罪有应得,姜阿染不过是负隅顽抗,总有她后悔的时候。” 第127节 段泱泱深吸一口气,扭头对着余江行礼,“多谢余大人,我们告辞。” 今日是余江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肯拿出这些东西,殿下当知晓,她远比姜阿染那个莽撞的江湖人更适合当太子妃! “慢走。”余江笑语盈盈。 等人走后,余江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下,眼神冷漠。 “大殿下,他们走了。”余江转身,对着后面开口。 萧焕缓缓从后面走出来,坐在了余江对面,拿起那些调查内容,轻叹口气。 余江皱眉:“你让我将这些拿出来,是为了那个姜阿染吧?” 萧焕放下纸张,不答。 余江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道:“不该拿出这些,如果证明姜长安真的有罪,姜阿染或许就不会与段元立闹翻,太子与段元立,也就没了不可调节的矛盾!” 从他的角度,不该拿出这些。 虽说如今已证明段元立陷害姜长安其他罪,但要是姜长安真的罪有应得,那姜阿染也未必和段元立撕破脸、不死不休。 萧焕垂下眼眸:“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那么想知道,就让她知道吧。” 他总能想起阿染送他夜幽蓝时的表情,那是他此生最眷念的关怀。 余江眼神不赞同:“虽说她是姜氏女,可姜长安犯的罪,让姜家地位已不如初,早不是娶了她就能当太子的时候!大殿下,陛下不可能认可你,还是当与段元立结盟,想办法娶段氏女,太子喜欢姜氏女,就让他娶去。” 姜阿染虽然还有名望,但姜长安确实有罪,姜家已经不存在了,段泱泱背后却是实打实的段元立,段半朝! 萧焕低着头,一言不发。 - 门口。 萧和青跟在阿染身侧,轻声安抚:“姜十一去找姜玉楼要证据了,我这边也会想办法与姜玉楼取得联系,不义罪未必是真。” “我知道。”阿染抬头看天,太阳高挂,温度灼人,“我只是觉得,烈日昭昭,怎么还一个清白就这么难呢?” 声音很轻,却让人心中一痛。 萧和青看着她的侧脸,心中莫名酸涩,他声音轻轻:“会的,一定会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阿染脑袋。 然而,阿染脚下一动,避开萧和青的手,背着刀离开,背影坚定,头也不回—— “我还有事,有其他线索再联系。” 说完,阿染消失不见。 萧和青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难过。 段泱泱提着裙子跟了出来,她见萧和青目送阿染离开,抿唇,眼神微微一沉。 他竟然真的喜欢这样的姑娘…… 因为阿染姓姜,还是因为刀客阿染这个人? “殿下……”段泱泱开口。 “今日多谢段姑娘愿意帮阿染,告辞。”萧和青抬脚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余家,朝着别院方向去。 段泱泱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眼眶通红。 路上,萧和青端坐车内,吩咐:“去查一下边凉十八骑是不是还有人活着,就从段元立藏着的囚犯查起,尤其注意他与侠客山庄近日动向。” 他们进过侠客山庄,地牢里面没有十八骑,如果十八骑真还有人活着,段元立将人藏在了哪里? 他有预感,十八骑还有人活着,且能为他们解答一些疑惑。 另一边。 阿染直接去了北坊。 她熟练地提起睡在街边的事尽知,将人提到书坊,扔在柜台里面,身体前倾,敲了敲柜台:“尽快给我查件事儿,必须查到。” 声音冷厉又认真,没忘了将一包银子拍在柜台上。 事尽知心道,怎么又是你? 从前是刀客阿染也有罢了,如今是姜阿染,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还这么大喇喇找他,真是麻烦啊! 不过,他睁开眼睛,开口却问:“若是查不到呢?” 阿染微微笑:“杀了你。” 事尽知:“……” 他长叹口气,一边搂走银两,一边提起笔:“问吧,查什么?” 是什么事情让阿染说出“必须查到”,甚至以他性命威胁呢? 事尽知突然好奇。 第64章 跑了 阿染压低声音,一字一句—— “你给我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秘术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或者说让死去的人开口!” 姜长安不会失去基本的判断,他斩杀的,一定是轩辕九山,虽说那一战是正式交战,但在之前,已经小范围交战好几次。 姜长安不至于认不出对手轩辕九山。 萧和青让人去查第三位将军,那她就来查一查,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复活”的原因。 事尽知一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哪有人能死而复生的?但凡有这种秘术……这天下早就乱套了!” 阿染拔刀:“查。” 事尽知立刻开始写:“查查,我这就查。” 顿了顿,他却还是忍不住道:“我猜你想查的是,当初证明姜长安通敌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吧,这事儿确实挺奇怪的,边关将士看到他们被姜长安斩杀,但是吧,人又活着上京作证……” “你知道的不少。”阿染冷笑,“话也不少。” 事尽知立刻闭嘴。 他写下纸条丢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嘴贱:“不可能死而复生,难道你真的要杀了我不成?而且——” 一张纸条重新出来,他打开一开,声音戛然而止,神情凝重起来。 “怎么了?”阿染问。 他将纸递给阿染。 阿染打开,上面就一行字: 【死而复生不可能,死人开口却有可能,但让死人像活人一样行动自如,尚未见过,需得再查,两日后告知。】 阿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事尽知也满脸诧异,啧啧两声:“竟然还真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阿染下意识身体前倾,试图从桌面往下看。 事尽知捂着桌面,一脸警惕:“你干嘛?都说了两日后告知你,着什么急?你现在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不知道也还是不知道!” 倘若现在知道,肯定已经告诉她。 阿染闻言,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也收回刀,转身就走,“后日再来寻你。” 说完,她人已消失不见,事尽知无奈地摇摇头。 - 暂时没有其他线索,也已近黄昏,阿染回到姜家。 脚刚刚迈入姜家大门,阿染又下意识退了出去,抬头看了眼,是简单支起门头的姜家。 她收回视线,一头雾水地走进去。 依旧是一片废墟,并没有重起建筑,但围绕着梨花树搭建起来的草庐,极有雅趣,棺材放在里面都变得和谐。 院中原本的杂草丛生变成了姹紫 嫣红的花园,正结果的石榴树,被整棵整棵移植到院中,硕果累累。 石榴树下,藤蔓缠绕出来的秋千,格外好看。 一天时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 阿染一脸茫然。 “小心点!别把果子弄掉了!” “都说了这种果子好吃,种在屋子旁边……你瞎呀,这石榴这么大,你种在屋子旁边不怕砸到人?!” “哎哎!你小心点,这花贵得很!” 白玉一手抱着兰花,一手抱着小金桔,正指挥着人干活。 视线注意到门口一脸茫然的阿染,白玉眼睛一亮,迅速朝她跑过来,难掩激动:“太子妃娘娘!” 阿染:“??” 白玉兴奋:“您看看这里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再改,您放心,殿下不差钱,您就算要个仙宫,我们也给您造出来!” 阿染抱着刀,眼神一沉:“不要这么叫我。” 白玉一顿,随即笑容依旧灿烂:“明白,您不习惯是吧?那我叫您姜姑娘!” 阿染看向他:“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白玉眨眨眼睛,眼神期待:“您说!” 阿染看了看里面忙忙碌碌的人,再看看白玉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深吸一口气—— “你们都给我赶紧滚!” 白玉愣住,喃喃:“阿染姑娘,你不喜欢啊?” 第128节 他依旧抱着那两盆,期期艾艾:“这都是我从殿下别院抱出来的,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对不起,之前我们不知道——” “你们走吧。”阿染抬脚往里面走,“别来打扰我。” 说完,她已走到院中。 白玉张了张嘴,片刻后喊道:“那我们就先走了,阿染姑娘需要什么,立刻联系我,随叫随到!” 他是殿下的护卫,自然就是阿染姑娘的护卫。 白玉说完带着人走了,没一会儿又回来,阿染面无表情看着他,白玉讪笑,将手上一盆兰花和一盆小金桔放下,这才一溜烟跑了。 等人走了许久之后,阿染看看周围,手指抚摸过秋千,缓缓坐上去。 身体随着秋千轻微晃动,果树为她遮挡住毒辣阳光,院中花香淡淡,藤蔓摇曳,阿染无声叹气。 远处。 白玉深深叹气:“唉。” 黑玉不解:“阿染姑娘是姜家姑娘,本就该是殿下未婚妻,天定姻缘,这是好事,他们怎么不开心?” “你懂什么。”白玉摇摇头,“人与人之间,不是简单的喜不喜欢,还有很多比喜欢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父辈恩怨、国仇家恨、身份立场,喜欢一个人,可以包容对方的很多问题,但若是原则立场不对,那便怎么都不对。” 黑玉:“我不懂。” 白玉看向他:“这么说吧,你喜欢的人要杀殿下,你会怎么做?” 黑玉呼吸一滞。 许久许久之后,黑玉喃喃:“我好像懂了……” “所以,我希望调查出真相,又害怕查出真相。”白玉轻声道。 - 阿染又在秋千上坐了一会儿,目前调查出的真相纷杂,一会儿姜家,一会儿段元立、何家,还有何皇后与十八骑,脑子里面一团麻乱。 入目美景,她却有些烦躁,从秋千上站起来,走到棺材旁边去,开始擦棺材。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你要是气力再大些,你这棺材就可以擦裂了,怎么,很烦?” 阿染头也不抬,继续擦棺材,“那你呢?余焕,你很闲吗?” 萧焕搓了搓下巴,莫名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阿染不高兴就擦棺材,便觉得……可爱。 听到笑声,阿染回头瞪了他一眼。 萧焕举起手认输,蹲下:“你调查到哪儿了?是遇到了困难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阿染淡淡道。 姜玉楼承诺的“不义罪”没送来,事尽知那边又让等两天,也就是说,剩下三罪,无一进展。 萧焕瞪圆桃花眼:“我这也是关心你,你要翻的是一个被盖棺定论、证据确凿的案子,本来就不容易,只能一点点探查,不放过任何细微处……” 阿染腾地站起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外走。 萧焕:“???” 他拔高声音:“喂,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一点点探查吗?”阿染已经迈出院子,“去见前吏部尚书张大人。” 萧焕:“……”真是说走就走。 他赶忙站起来,追上去。 “你找他干嘛?” “问问柳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欣赏柳宽的,当年上蹿下跳为姜长安定不义罪的,就是前吏部尚书张向彦。” “所以……” “什么?” “他住哪儿?” “???姜阿染,你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这么着急干嘛!!” “你知道。” “……我真是欠了你的。” 张宅。 张向彦从吏部尚书退下来后,就在京中养老,到底是多年老臣,皇帝没有收走赐给他的宅子。 不过,不再是吏部尚书后,就只能称为宅。 张向彦耽误吏部尚书多年,鞠躬尽瘁,风评不错,所以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一家子人过得安居乐业。 阿染与萧焕悄无声息潜入他家,原是想找张向彦在哪儿,却发现书房灯亮着。 两人悄悄进去,抬头时一愣,张向彦就端坐在书房上首,安安静静坐着。 阿染眉头一皱,正要上前看他是否还活着。 张向彦睁开眼睛,“你来了。” 阿染有几分诧异:“你知道我要来?” 张向彦伸出手,又点了两支蜡烛,照得屋里亮如白昼,黑暗中,火苗跳跃,上首白发老人眼神炯炯。 “你是回来复仇的,我当年定了姜长安不义罪,你武功高强,怎么可能不找我报仇?” 张向彦看向她,喃喃:“真是像呀,你和姜长安真是像极了……” 阿染抿唇。 萧焕也皱起眉头,不说话。 他不担心张向彦认出他,张向彦辞官很多年了,当初他们就没接触过,如今他回京,他们同样没见过。 见阿染不开口,张向彦又道:“你是想问姜长安不义罪吧?” 说完,他冷冷一笑:“他该死!” “无法无天,霸道蛮横,仅仅只是因为娇娘的一点得罪,他就灭了柳家满门,姜家落得被人灭了满门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张向彦怒道。 萧焕呵斥:“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张向彦一拍桌子,冷笑,“我是胡言乱语吗?姜长安就是罪有应得,姜家数代有功,所以就能原谅他灭了其他人满门?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天道轮回,做过什么,终有报应!” “是我定姜长安不义罪,我不后悔,他仗着祖辈功勋,仗着战功,就随意轻贱他人性命,这样的人,若是不定罪,入了官场,天下之祸!”张向彦眼中充满愤怒。 萧焕呼吸急促。 这是骂姜家活该?! 阿染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阻止余焕开口,问:“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娇娘的一点得罪?柳娇娘怎么得罪他了?” 张向彦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从桌上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她,压下愤怒,淡淡道:“你自己看。” 阿染接过,打开。 这是柳宽写给张向彦的信。 【张兄展信安,愚弟近日下乡治旱,颇有感叹,天总不随人愿,几日干旱,竟能至一地绝收,百姓流离,愚弟总想,若能天公作美,晴雨皆……不知兄长近日如何?愚弟十分挂念,上回听闻兄长遇…… 】 阿染看了两页,都是些寻常问候,从字里行间,柳宽确实是个时时刻刻挂念百姓的好官。 她疑惑:“你和柳宽关系很好?” “对,亲如兄弟。”张向彦咬牙切齿,“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是不是个好官,我能不知道吗?我任吏部尚书,凉州乃苦寒之地,若非他挂念百姓,又不想我谋私,我早就将他调到风调雨顺的好地方了!” 张向彦深吸一口气,冷笑:“你继续往后看。” 阿染闻言继续往下看。 【……近日愚弟也颇为烦恼,愚弟只有娇娘一女,宠溺过了些,她这些年常混迹于江湖,愚弟根本管不住她。近日娇娘忽归家,竟满心满眼都是新任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唉,儿女为债,愚弟也不知当如何是好……】 涉及姜长安与柳娇娘就这一段,阿染神情一凛,死死盯着这一段文字。 萧焕抿唇:“柳娇娘痴念姜长安,那便不该存在奸污罪!” 张向彦却是冷笑:“那也未必,两者并无联系。娇娘在京都待过一顿时间,与那姜长安相处密切,关系极好,即便‘奸污’是娇娘胡言,只为逼迫姜长安,就该被他灭满门吗?” 阿染垂下眼眸。 看来是了,儿时与姜长安关系好的那名女子,真的是柳娇娘。 张向彦看向姜阿染,咬牙切齿:“我这些年总是梦到柳宽,那样一个好官,那么无辜一个小女子,竟被残忍杀害,姜长安,何其可恨!” “姜阿染,你知晓被灭满门的恨,你想想柳家,想想已经死去、不可能复活报仇的柳娇娘,姜长安不该死吗?!” “因为他有战功,因为姜家有战功,所以可以翻案?那柳家呢?凉州万人书还在,谁给柳家做主!” 张向彦声声逼问,他年纪大了,情绪起伏,手撑在桌案上才能站稳。 萧焕下意识看向阿染,眼神担忧,却见她依旧很平静,只是安安静静拿着那封信。 张向彦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阿染,闭上眼睛:“你杀了管永志,杀了蒋毅,从你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会杀我报仇,我却要告诉你,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定他不义罪!姜阿染,动手吧。” 他指着姜阿染鼻子骂了姜长安一通,总算舒服了,死后见到柳宽,他也算对得起一个好官。 阿染依旧看着他。 片刻后,她收起柳宽的书信,终于开口:“我没想过杀你,至少不是现在,杀管永志、杀蒋毅,是因为他们该死。 “你判了姜长安不义罪,而如今不义罪尚无定论,我还没资格杀你。” 换言之,他日若有资格,必将手刃。 张向彦一愣,下意识睁开眼睛,诧异:“那你来做什么?” 阿染淡淡道:“就是问你更多的细节,有这封信和你的话,足够了。” 说完,阿染抬脚离开。 张向彦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没赶上,阿染与萧焕已经出了书房,头也不回。 第129节 萧焕问:“他那么骂你,还说姜家活该,你不生气?” 竟然就这么任由张向彦骂,骂姜长安骂姜家骂姜阿染,却不拔刀,这不像她。 阿染声音越来越远:“不生气,这天下为姜家叫屈的人不少,但骂我们活该的也有不少,杀不尽,生气无用,真相才有用……” 萧焕脚步微顿,深深望着阿染背影。 有时候觉得她武力高,却不擅筹谋,可有时候又觉得,她这分明是懒得算计,是总能看透本质的清醒,直击核心。 阿染,姜阿染。 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 两日后。 阿染从棺材中醒来,姜玉楼还没消息送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外面,脚步声响起。 阿染睁开眼睛,从棺材中坐起来,并未拔刀,杀人者一般晚上来,这时候来的是熟人。 ——萧和青带着黑白玉出现。 阿染皱眉。 看到她皱眉,萧和青直言:“我查到了一点东西。” 果然,下一刻阿染从棺材里一跃而出,问他:“你查到了什么?”眉头也已松开。 萧和青将手上的盒子递给她,口中说道:“当年证明姜长安通敌的拓跋延和轩辕九山,确定已经死亡,消息无误,而且,至少死了十年以上,父皇安插在厢族的探子,起码十年没见过这二人。” 足以说明,他们死了十年。 阿染神情一凛:“也就说,他们可能真死在了那一战中!” 她忙接过盒子,以为里面有什么信息,低头一看,愣住:“啊?这……” 里面是海鲜粥与几样小菜。 “给你带的早饭。”萧和青轻声道,“边吃边说吧。” 阿染:“……” 她想拒绝,但她饿了,而且味道真香,萧和青总能知道她想吃什么,阿染表情有些复杂。 白玉适时道:“殿下亲手做的,近日殿下正在学做菜,以后准备常为姑娘下厨。” 萧和青:“好了,别说这些。” 阿染:“…………” ——都让人说完了,你才打断,当谁看不出这点小心机? 萧和青的心机摆在脸上,眉梢上扬,给她打开食盒,一层层放在小桌上,继续说起正事: “另外,我还让人查当初的第三位将军,如果不出意外,是玉家的将军,还没查到是谁,作为唯一的活口,玉将军会成为翻案的关键。” 他不仅知道阿染喜欢吃什么,还知道怎么勾起阿染的兴趣。 果然,阿染接过筷子,皱眉:“他还活着吗?” “不确定。”萧和青摇摇头,“有极大的可能被灭口了,或者说,即将被灭口,所以我们要尽快找人。” 阿染开始吃饭,眉头紧锁。 萧和青坐在对面,继续:“还有十八骑,从段元立的话判断,十八骑可能还有人活着,但他藏得很严,也一定会封锁消息,不好找。” 他将全部信息同步给阿染。 阿染呼噜呼噜吃着饭,另一只手将昨晚那封信拍在桌上,推给萧和青。 两人之间即便可能存在上一辈的仇怨,但这么久的相处不是假的,对对方的信任与了解,也不是假的。 既然合作,一起查案,就不会隐瞒线索。 阿染吃着饭,萧和青拿起书信仔细看,眉头紧锁。 片刻后,他放下书信,眯起眼睛:“这位柳大人还真是一个‘好官’,时时刻刻忧国忧民,担忧百姓,怪不得张向彦十分推崇,总为其鸣冤。 “不过,柳娇娘既然喜欢姜长安,有这份柳宽亲笔书信,奸污罪便不成立。” 不是说因为柳娇娘喜欢姜长安,就一定不存在“奸污”。 而是说,奸污罪本就没有确切证据,如果其他罪名都洗清了,这个本来就没有证据的奸污罪,便不能成立,姜长安就能翻案。 如今,还剩下“通敌”与“不义”。 阿染吃完早饭,她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姜玉楼没消息,通敌罪最大又最难查,我要去厢族。” 萧和青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她。 但见她眼神坚定,他的眉头便缓缓松开,反而开始盘算如何确定姜阿染去厢族的安全…… 阿染已经做了决定,他便尊重。 “你怕有人灭口玉家将军?”萧和青道。 阿染点头承认:“对,三大将军只剩下一个,而且他与二叔说过话,这个人很关键,我去厢族找找人,你这边有消息也尽快传讯与我。” 说完,阿染抬脚便走。 萧和青突然拉住她,阿染诧异回头。 萧和青低声道:“你这样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极其危险,阿染,你还相信我吗?” 阿染一顿。 片刻后,她点头:“我现在相信你。”也只是现在。 萧和青笑了,眉眼弯弯,他站起来靠近她,低声道:“那就利益最大化,我突然有一个计划……” 他将计划娓娓道来。 阿染眉头一皱,听着听着,眉头皱得更紧,很快却又松开,变成了诧异。 萧和青说完,阿染点头:“好。” “你会非常危险,而且,厢族不仅擅毒,还有蛊虫……” 阿染打断他:“冒过的险不少了,我不怕,至于蛊虫……”她摇摇头,并没有多说,却也没有担忧。 说 完,她随意地摆摆手,“走了,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萧和青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又是因为信任而欢喜,又是因为她此行而担忧。 出京之前。 阿染先去了北坊。 两日到了,事尽知那边的消息也该有了。 关于让死去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开口之事,不知道事尽知身后的组织调查到何种程度? 另外…… 她要去厢族,此去危险,事尽知这个组织有些意思,知道不少消息,她今天也要弄个明白,看能不能助她查清真相。 阿染直接去了书坊。 一个时辰后。 阿染黑着脸,咬牙切齿:“事、尽、知!” 书坊门关着,一脚踹开,里面空无一物,再扒开柜子下去,地下的机关也全都撤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密室。 人去,楼空。 事尽知他们跑了!! 萧焕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一脸诧异:“怎么回事?事尽知他们呢?” 阿染黑着脸:“跑了。” 收了钱,人却跑了。 萧焕:“??” 他不可置信:“你问了什么,把事尽知都给吓跑了?” 阿染站在原地运气,从喉咙里面挤出一句:“言而无信,别让我逮着你们!” 这时,一个乞儿跑过来,睁着圆圆的眼睛问:“姐姐,你是姜阿染吗?” 阿染一愣,点头:“是。” 乞儿将手上一张纸条给她,挠挠头:“有个男人让我给你的。” “他说什么了?”阿染诧异接过,“人在哪儿?” “昨天人就走了,他什么也没说,只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把这张纸条给今日站在门口、最生气的那个刀客,姜阿染。”乞儿回答。 第65章 厢族 小乞儿观察了一会儿,今日最生气的就是这姐姐,她背着刀,还把人店给踹了,十分符合条件。 说完后,他转身就跑走了。 萧焕忍不住好奇:“快看看,他说什么?到底是查到什么,怎么就把人给吓跑了?” 不管因为什么跑掉的,事尽知肯定查到些东西。 阿染也想到了,深吸一口气,打开纸条—— 【事儿太大,溜之大吉,不过,你要查的事儿确实查到点眉目,就两个字“厢族’,别问我,其他我不知道,也别找我,我又不傻,不会出来让你砍,有缘再会。】 怕暴露什么,没有写称呼,也没有落款,就这么几行字,连线索都不清不楚。 “噗嗤——”萧焕笑出声,“溜之大吉,还真是事尽知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第130节 阿染正眉头紧锁。 事尽知他们肯定查到了点东西,不一定是吓跑,但一定是不想掺和,好在还算有良心,将她要查的事给了线索。 厢族…… 轩辕九山和拓跋延“死后复活作证”的线索,也是直指厢族。 她还真是必须尽快走一趟厢族。 阿染想到这里,抬脚往外走,直接翻身上马,留下一句: “我还有事儿,先出京,回来再给你解释,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找找事尽知那家伙!” 说完,阿染已快马离开。 萧焕:“???” 他骑着一匹马跟了上去,喊道:“喂喂喂,不带你这样的,给我说明白再走!” “我让他们查的是,有没有让死人开口的办法,事尽知给了线索,厢族。” “所以你要去厢族?” “对。”阿染点头,过了一会儿,她问,“知道我要去厢族,还跟着干嘛?” 萧焕快马跟着她,丝毫不落后,“好奇,所以我跟你一起去。” 阿染:“……” 萧焕扬了扬下巴,“再说,我要是不去,你一路怎么抹除痕迹,没猜错的话,你这次是想悄悄去,不被任何人发现吧?” 阿染策马扬鞭,果断道: “跟上!” - 京都。 黑玉恭敬道:“我们的探子说,大殿下跟着阿染姑娘一起出京了。” 萧和青手一顿。 许久许久之后,他看向窗外,喃喃:“也好,此去格外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 萧和青说完,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从容冷静:“孤这边也该做点什么了。” 话音离地,他抬脚往外走。 在阿染赶赴厢族的路上,萧和青在酒楼喝了一天酒,姜家案的事情交给沐人九和大理寺卿邹茂在查。 线索已到瓶颈,目前尚无突破口,沐人九的注意力在寻找姜玉楼上面,他倒是抓了不少姜玉楼的人,可是楼主一直没出头,也就没有线索告知。 姜十一也不见了。 邹茂本身就在划水,查案并不认真,他们没有进展,他就乐得看好戏,甚至还有空去丞相府喝茶。 邹茂恭敬笑道:“丞相大人,他们现在没什么进展,七罪当中,即便翻了五罪,也还有通敌与不义,尤其是通敌,这才是姜长安杀头之祸。 “我着人收集线索,倒是收集了不少柳宽为好官的线索,您看,要不要帮忙散播……” 段元立抬手打断,淡淡道:“别做太多,现在全天下都盯着,他们既然查不出什么,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做。” 邹茂立刻应下:“明白。” 他笑得十分畅快,眼角的纹路都带着笑意,“他们肯定查不出什么,太子殿下在酒楼喝了一整天,我一直让人盯着呢。” 段元立突然皱眉,问他:“姜阿染呢?她怎么不见了?” 邹茂一愣,随即茫然地摇头。 段元立面色微变,厉声喝道:“你光盯着太子算什么?你以为姜阿染是摆设吗?她确实不如太子精于算计,但她姜氏女身份之下,还是天下第一刀。” 天下第一刀,能是摆设? 在她之前称为天下第一的,是天下第一剑余问天,何等名声,可以想象。 很多时候,一力降十会。 邹茂瞬间变了脸。 段元立转身吩咐:“去查姜阿染去了哪儿。” “是!”属下应下。 邹茂坐在原位置,看着段元立微变的脸色,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段元立收回视线后,又恢复冷静,给他倒茶,声音平和:“也不妨碍,见招拆招而已。” 邹茂赶紧接过茶,额头大颗大颗汗珠落下,手指颤抖,茶水不断晃动。 段元立就像是没看到,神情淡淡。 酒楼。 萧和青喝到第二天,有人来找他——段泱泱。 从前段泱泱自诩定为太子妃,一直矜持,如今姜阿染出现,她才知道自己过去没抓住太子的心,实在是大错特错。 见萧和青喝了两天,忍不住前来。 “殿下怎在这里喝酒?”段泱泱在对面坐下,轻声问。 萧和青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随意道:“你怎么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继续喝。 段泱泱眉头一皱,视线下意识看向桌面。 她倒也不是故意偷看,但书信就摆在旁边,且已经打开,自然是一目了然。 太子舅舅,何皇后亲弟何之言的信。 “若是太子殿下还念着皇后亲情,就莫要再查姜家案,娘娘只留了这一道懿旨,臣本不想掺和朝中之事,可实在是不愿见母子……”段泱泱念了出来。 萧和青倏地伸手抽走,沉了脸。 段泱泱抿了抿唇,执拗道:“殿下,姜家案已是过去,且从线索来看,姜长安并不无辜,若实在要查,便查谁人灭了姜家,何必执着翻案?” 萧和青看向她,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流光溢彩,声音带着酒气的沙哑:“灭了姜家的,不是你爹吗?” “怎么可能?!”段泱泱顾不得其他,腾地站起来,“我父亲虽与殿下政见不同,但这些年为官做宰,尽职尽责,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杀害姜家妇孺,赶尽杀绝。” 萧和青嘲讽一笑:“你能保证?段丞相这些年赶尽杀绝之事,其实也不少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高位者们深谙此道。 段泱泱嗫嚅。 萧和青越发嘲讽,继续喝酒。 “我为父亲担保,他不是灭门姜家之人!”段泱泱咬着唇,同时伸出手,挡住萧和青,“殿下,你已经喝了够多,别喝了。” 萧和青挥开她的手,继续喝,唇瓣张合,无声发 出两个字:阿染。 段泱泱面色一变。 随即,她拿过一旁的酒碗,倒了满满一碗喝下去。 “咳咳——”段泱泱呛咳出声。 萧和青看向她,拧眉:“不会喝就不要碰酒。” 段泱泱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殿下若是想喝酒,不仅姜姑娘能陪你,我也能陪你一道喝。” 随即,她放下酒碗,撑着桌子轻声道:“殿下,并非我胡言,姜长安不无辜,先皇后不想你查姜家案,又何必牵扯其中,翻出那些旧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 萧和青垂下头,看向酒杯,半晌才喃喃:“是呀,何必执着,姜家案若是牵扯母后……” 最后两个字已是轻之又轻。 段泱泱却像是看到希望,坐在萧和青对面,又倒了一碗酒,眼神认真:“殿下,你想查姜家案是因为我父亲吧?父亲大人权倾朝野,与陛下、殿下多次冲突,陛下想要借姜家案扳倒我父亲。” “话不能乱说。”萧和青淡淡道。 段泱泱却笑了:“我不想与殿下生分,所以说话直白,还望殿下海涵。” 萧和青看着她,没说话。 段泱泱便咬牙陪他一道喝,与他坦言:“泱泱早知局势不好,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段家,都不好,两虎相争,必是两败俱伤,于国于天下不利。 “所以,泱泱欲与殿下结亲,修秦晋之好,如此,父亲必退一步,免于两败俱伤之战。” 说完,她深深望着萧和青,眼神认真。 萧和青没说话,手顿住。 他的视线看着酒杯,另一只手却摩挲着书信,眼神有些恍惚。 段泱泱咬牙:“殿下,陛下虽爱重您,可到底还有大皇子存在,剑山余家,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不可小觑,近日余江大人便与父亲多次示好……” “你威胁我?”萧和青眼神危险。 段泱泱急道:“当然不是,泱泱心悦殿下,所以才劝说殿下。” 虽然姜阿染身份特殊,但她段泱泱能带给皇子的东西,可远非一个姜阿染能比。 萧和青许久许久没说话。 终于,他又问:“丞相会愿意退吗?” “当然!”段泱泱笑了笑,笃定道,“父亲若是不愿退,也不会当朝求赐婚。” 萧和青放下酒杯,像是下定决心,“能让孤与丞相谈一谈吗?总得看到丞相大人愿意退一步,孤才退。” 段泱泱一喜,忙站起来,行礼告辞:“泱泱这就回去见父亲。” 说完,第一次失了态,大步离开。 等人走后。 萧和青收回视线,看向对面放着的酒碗,皱眉:“拿走。” 黑玉立刻拿走,交给别人处置。 白玉嘟囔:“段姑娘都搞错了,殿下不爱喝酒,爱喝酒的是阿染姑娘。” 第131节 不是阿染陪萧和青喝酒。 而是她喜欢,所以萧和青也喜欢,他喝着阿染喜欢的酒,何曾需要其他人来陪同? 萧和青举起酒杯,淡淡道:“我不迁怒旁人,但这些年段元立做的事情,即便段泱泱不知情,却也得利,更何况,她怎么可能不知情?” 为官做宰,尽职尽责? 身为丞相大人,却将江湖搅入朝堂,但凡不听他指令者,皆被“杀手”暗害。 身为侠客山庄幕后之手,不许朝堂插手江湖事,放任江湖势力乱来,才有杀一镇百姓,反而因凶名入侠客山庄。 退一步?怎么可能退! 段元立这个老狐狸,更不可能退。 萧和青端着酒杯,看向窗外,晴空万里,也不知阿染走到了哪儿? 晚上。 段泱泱替段元立约见萧和青,二人于另一家茶楼会见。 段元立还是往常模样,如同儒雅的文人,带着几个护卫登楼赴约,见萧和青已经到了,立刻露出笑容:“太子殿下,您竟当真来了?” 萧和青扯了扯嘴角:“孤来很奇怪?” 雅间内,几乎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萧和青身后站着黑白玉,段元立身后站着段墨天与百里不败中的哥哥不败。 “是有些,泱泱说时,臣还不相信呢。”段元立点头,随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和青淡淡道:“不必多礼。” 段元立直起身,自顾自在对面坐下,看向萧和青,“殿下,您说只要我愿意退一步,殿下就愿意退?” 他态度漫不经心,却也是试探。 “是。”萧和青点头,顿了顿,他又道,“丞相大人退这一步,只是孤的一个疑惑。” “哦?是什么?”段元立来了兴趣。 “姜家案真与何家、与母后有关?”萧和青直接便问,他虽然看起来还很从容,但涉及何家,神情难免急切。 段元立一眼便看出,他垂下眼眸,笑容灿烂,声音温和:“怎么会呢?当初的姜家案不是证据确凿,若说涉及,那肯定呀,毕竟——” 他拉长声音,在萧和青目光中,继续:“我们都是主审,当然牵扯其中,不过,姜长安是罪有应得。” 萧和青闻言,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继续:“孤只问何家是否牵扯其中,不问其他,丞相不必害怕,作为交换,孤也会退一步,提供一个消息给丞相大人。” 段元立看向他,眼神打量。 萧和青直言:“丞相一定在让人查阿染在哪儿吧,她去了厢族。” 段元立眼神微动,身体缓缓坐起来。 萧和青没管,继续:“我们查到当初与姜长安大战,厢族有三位将军,拓跋延和轩辕九山来京都作证,还有另一位玉将军,前两人恐怕早就死了,那位玉将军或许就是通敌罪翻案的关键,所以她直接去了厢族。” 段元立恍惚,许久之后才道:“果然是姜长安侄女、姜长平的女儿,竟然是胆大去了厢族……” 随即,他看向萧和青,手指拨动着茶盏,声音幽幽:“与何家有没有关系,殿下不是已经查到了吗?这京都,只有何皇后有本事调走边凉十八骑。” 萧和青面色大变。 他的手僵住,茶盏落下,溅了衣服上一身水,黑玉忙上前帮忙处理,萧和青却一直恍惚。 段元立眯起眼睛,深深望着他,满脸打量,“我记得在朝堂之上,殿下还言之凿凿,即便与何家有关,也要彻查此事?” 萧和青回过神,苦笑:“是呀,即便与何家有关,也当彻查,可是真正查起来才发现姜长安似乎不无辜,阿染又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只要此事真有母后与外公参与,她必恨我入骨,皇兄如今又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段元立,一字一句:“孤的消息还没说全,跟着姜阿染去厢族调查的人,是孤皇兄。” 段元立一愣。 他这回是真惊讶了,姜阿染去厢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萧焕跟着一起,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啊。 但随即,段元立反应过来,深深看向萧和青。 是了。 之前不曾动摇,是因为萧焕没掺和,如今萧焕掺和进来,情况又有不同,这可涉及皇位。 萧焕偷偷帮着姜阿染查案有什么好处?当然是查到何家,动摇太子之位。 而且,萧焕既然参与,肯定会做更多的事情,不可控,才麻烦。 名声、地位、心上人,因为彻查姜家案全都可能动摇,所以这位萧太子心态才会有变化。 萧和青喃喃:“所以我想,翻出姜家旧案,到底值不值得?” 段元立完全明白了他的心理,笑道:“那殿下如今想做什么?” 萧和青眼神挣扎。 段元立便劝他:“少年思慕,心上人固然很好,可权势才 是天下最好的东西,殿下,有了权势,你便可以拥有一切,得不到权势,以前拥有的,也会被人抢去。” 声音轻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敲击灵魂。 萧和青闭上眼睛,遮挡住眼中情绪,但手指拽紧,半响才道:“合作吧,我帮你挡住姜家翻案,你帮何家抹除明面上的嫌疑。” 段元立深深望着他,笑了,一口应下:“好。” 合作一次,就是长久合作。 都退了一步。 “十八骑藏好了,孤不希望有一天十八骑跳出来指认先皇后。”萧和青淡淡道。 “这是自然。”段元立点头,“那殿下要如何帮我挡住姜家翻案?” “姜阿染明日入厢族,但飞鸽传书明早就能到,自然是让她一无所获。” 说完,萧和青站起来,抖了抖衣服,“孤弄脏了衣服,今日先行告辞,丞相大人,日后再约。” 双方合作,有的是时间。 段元立满意地点点头:“好,日后再约。” 萧和青离开后。 段墨天忍不住出声:“大皇子真的掺和了?跟着姜阿染去厢族?” “太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已经知道姜阿染去了哪儿,身边有谁就不难查。”段元立道。 段墨天笑出声:“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怪不得太子松口,原来是大皇子给了他危机感。” 他摇着扇子坐在旁边,冷笑:“大皇子上位可不是好事,他武功高强,身后还有剑山,怎是太子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可比?” 所以,选择太子才是最合适。 段元立皱眉,呵斥:“蠢货!你以为萧和青不会武功,就比萧焕好对付吗?我告诉你,莫要小瞧此人,不然,有你哭的时候。” 段墨天一顿,忍不住好奇:“父亲,既然他比大皇子难对付,那我们为什么选他?” “你妹妹喜欢。”段元立淡淡道。 段墨天呼吸一滞,想了想才又开口:“好在,他终于愿意与我们合作,姜家案不翻案,对谁都好。” 他露出笑容,很是满意。 姜家案会重启,太子出了大力,如今想要掩盖下去,有太子也会更容易。 段元立睨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微垂眼眸,挡住眼中情绪。 另一边。 萧和青一行人上了马车。 他闭着眼睛坐在车内,彷佛还有醉意。 “今日倒是收获不大,十八骑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反而暴露阿染姑娘去了厢族。”白玉低声道。 黑玉也有些发愁,下意识看向殿下。 而萧和青始终闭着眼睛,似乎心情不大好,一言不发。 白玉无声叹气。 这时,萧和青倏地睁开眼睛,声音清醒:“段元立手上果然还有十八骑的人,盯紧一点,尽快找到线索。” 白玉一愣。 黑玉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 萧和青提到十八骑藏好,段元立直接应下,分明是他手上真有十八骑的人! “是!”白玉也想明白了,又问,“那阿染姑娘那边?” 萧和青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弦月当空,繁星璀璨。 他喃喃:“明日,阿染就该到厢族了。” ——大戏,即将开场。 此去是真危险,只盼她安全。 - 次日,厢族。 阿染与萧焕都是一身厢族打扮,她曾经假扮过厢族人,还算习惯,两人悄无声息潜入厢族。 厢族是完全不同于大雁的风光,靠近沙漠的民族,是鲜血中搏杀出来的生命,文化要粗狂、简单一些,却也直白一些。 城门内的街道同样热闹,两族和平许久,厢族的地盘上也有不少大雁人。 萧焕压低声音:“你确定没人知道你来厢族吧?” 阿染:“我又不傻,两族如今是还算和平,可我姓姜。” 她是谁? 世代抵御厢族的姜家之女,在大雁得到的尊重,在厢族就是仇恨,她是来调查的,又不是来干架的。 萧焕闻言,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你还理智,我告诉你,一定要藏好身份,时刻记得这里是厢族,你的刀包好,暂时就别用了,用我给你的刀……” 他一直念念叨叨,相当惆怅。 第132节 阿染这个人动不动就拔刀,容易暴露身份,偏偏这里是厢族,是她最不能暴露身份的地方! 阿染不耐烦:“放心吧,没人知道我来厢族,万无一失。” 话音落地,他们听到路边茶馆议论—— “听说了吗?姜阿染来厢族了!” “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今早都传遍了呀,三大家族全都知晓,再等上一会儿,全厢族就都知道了,城门出入口换了一批护卫,这会儿三大家族的高手已经等着,就等瓮中捉鳖!” “嘘,小声点,也许这会儿入城的人,就有姜阿染。” …… 第66章 追杀 说话间,那些议论的厢族人下意识看向大街,这是入城后唯一的大道,然而视线看去,一个异常人也没有,他们又纷纷收回视线,继续讨论。 墙后。 萧焕举着一个簸箩挡着脸,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没人知道?万无一失?” 全厢族都知道了! 再晚一点,连大雁都该知道了! 而且消息传得这么广,肯定不是只有一家知道,厢族大势力都收到了消息,才会迅速传遍厢族。 阿染:“……” 她正待开口,这时,上空响起一声怒吼,惊诧众人—— “什么人?藏头露尾!” 几个人迅速朝着阿染与萧焕所处巷道扑过来,阿染本能握刀反击,她没用自己的刀,但招势凌厉,杀气腾腾。 另一边,萧焕的软剑也抵住攻来的人,两人迅速打退对方。 “用刀的,还这么厉害,这人肯定是姜阿染!” “找到姜阿染了!” “吁——” 长长的口哨声响起,随即,无数黑影朝他们扑过来,无数隐藏在城门附近的高手顺着哨声赶来。 萧焕下意识看向阿染。 怎么办? 阿染拔腿就跑:“看我干嘛,跑啊!” 萧焕:“???” 他咬牙切齿:“我果然不该跟你来,姜阿染,坑死人了啊!!” 两人夺命狂奔。 厢族高手也有不少,他们跑得越快,甩开的人越多,但动静也就越大,跟上来的人同样越多。 以至于一边跑,一边引着身后黑压压一片人潮,汹涌追去,越引越多。 “怎么回事?” “前面那是姜阿染!” “什么?!带我一个!” …… “这么大的动静?看看去。” “等等我一起。” …… “姜阿染吗?” “是,快些,杀了她,名震江湖,王也会赐下封地,从此成为厢族贵族!” …… “杀了她!” “为我厢族英雄们报仇!” …… 姜阿染此人,作为姜家唯一的血脉,就是整个厢族人的眼中钉,姜家数代镇守边凉,让厢族人闻风丧胆。 杀了她,就是厢族大英雄! 于是,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高手也越来越多,萧焕简直要疯掉了,若非他们极擅轻功,这么多高手围堵,恐怕早就被追上。 但即便没人追上来,他们早晚也得累死。 萧焕慢下来,喘着粗气抱怨:“早点停下,就能早点解决掉发现我们的人,还有一线生机,现在,这么多人怎么打?!”现在停下都晚了,被追上就是死。 阿染就着水咽下干粮,声音含糊:“所以只能继续跑。” 追兵是有点多…… 萧焕咬牙切齿:“是继续跑的事吗?越跑跟着的人越多,高手也就越多,我们不敢停下休息,他们却可以交替休息,而且,他们更熟悉厢族地形,能赶到前面围追堵截我们,逃无可逃。” 他脑中转着主意,想着解决办法,“要不赌一把?我们往边凉跑,只要在进入大雁之前不 被他们逮住,就还有机会可以——” 阿染勉强补充了体力,突然打断他:“我去引开人。” 说话间,她从腰间取了个牌子丢给他,活动手腕,“余焕,你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阿染嘴角上扬,浑身战意翻涌,她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她无惧。 萧焕接住令牌,下意识就要反驳:“那你——” 他声音戛然而止,眯起眼睛:“不对,你的反应不对,你好像并不意外暴露身份?” “唔——”阿染含糊,“其实也有点意外。” 风声起,有人追了上来。 阿染脚下一点,踩着石头飞起来,留下一句:“没时间了,藏好,记得查消息,不管什么消息都行!” 话音落地,她已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有人围堵上去。 阿染拔刀,幽蓝色的今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蓝光闪烁,异常清晰,顿时,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果然是姜阿染!” “走,赶紧杀了她。” “哈哈哈哈,都不要和我抢,姜阿染人头是我的!” …… 阿染朝着他们狠狠斩下一刀,刀锋凌厉,然而一刀过后,她立刻转身,毫不迟疑朝着前方跑去。 “别走!” “姜阿染站住。” 姜阿染又不傻,怎么可能停下? 一群人就这么跟着她跑远。 许久之后,萧焕从石头后冒出来,看看阿染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上令牌,咬咬牙,朝着厢族城池疾驰而去。 “姜阿染,你可别死了!” 两日后。 厢族王城附近的象山城。 萧焕胡子拉碴,看起来和身旁魁梧的厢族汉子们没什么不同,茶馆当中,议论声起,无非又是近日热议话题。 “追上了吗?” “是呀,有消息吗?”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还没追上。” “嗨~” “切~” “别担心,早晚能追上,现在追她的人越来越多,据说已经过千。” “你消息都落后了,现在追她的人过万!” “嘶。” “这姜阿染怎么这么能跑?” “废话,人毕竟是天下第一刀,能是寻常人可比吗?” “倒也是,想想她爹还有她二叔……” “她二叔就算了,不过是联合咱们厢族演戏,她爹才是真狠人。” …… 萧焕听着声音,眼神闪了闪。 不止大雁那边认为当初那场大战是演戏,厢族这边也这么觉得,理由很简单—— 厢族三大家都是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倘若当初那战为真,他们最多老实几年,缓过来就该攻打大雁了。可十三年过去,厢族并未发动任何一场战争,定是他们也想要和平。 第133节 萧焕正出神,身边又响起吆喝声——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什么?” “拓跋氏、轩辕氏、玉氏,三家联手,全都派出各族高手,准备将姜阿染拦截住!” “真的,那可太好了!” “那女人太可恨,最近满厢族到处跑,必须抓到她泄愤!” …… 萧焕听得头皮发麻。 现在阿染除非变身姜长安,能以一当万,否则,蚂蚁咬死象,更别说这些人中还有不少高手,早晚追上她。 正在众人狂喜时,远处响起惊雷阵阵,桌上的茶水晃了晃,地面震颤,宛如地龙翻身。 众人大骇。 “姜阿染来了!”外面,有人喊道。 “啊?天啦,快躲起来!” “哈哈哈,来得好,爷爷正要找她!” “快快,把东西收了,追姜阿染的人太多了。” …… 地面震颤越来越厉害。 随后,一道黑影迅速掠过,幽蓝色的刀光在阳光下十分显眼,疾驰而过,正是姜阿染! 身后,数十道追得很紧的影子,几个起落,迅速跟上,紧追不放。 随后,大部队才路过。 人是真多,追兵都可称“人山人海”,他们路过象山城,就有人买粮,有人买水买酒,还有人买武器。 他们不是军队,是自发组织起来的江湖人,人一多就乱,摩擦、打斗,还有象山城准备追上去的人。 大部队过后,宛如蝗虫过境。 虽说没有伤亡,还卖了不少东西给这些“追兵”,但同样,大街一片狼藉,碎裂的瓦片和建筑,都昭示着一支大部队的路过。 然而,没人在意这些。 大街上议论纷纷—— “天啦,刚刚最前面那个就是姜阿染?” “这么多人追她,竟然还在跑,这也太可怕了。” “我刚刚看到了轩辕家长老!而且还是那位凶名赫赫的三长老!” “那他旁边那个认识不?王族拓跋家的。” “闻到香味没有?” “刚刚过去的时候闻到,好熟悉……啊,是玉家长老!” “天啦,这阵仗也太大了。” “刚过了河城,又到象山,她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 “来来来,开赌局了,赌谁先抓到姜阿染!” …… 萧焕从一个簸箩下钻出来,吐出嘴里的菜叶子,看着如蝗虫过境的城池,嘴巴大张,半响才喃喃:“姜阿染啊姜阿染,不愧是你。” 他咽了咽口水,心想,这可怎么逃? 动静越来越大了,现在怕是整个厢族都在盯着她。 她一个人在前面跑,牵着整个厢族追着她跑,搅乱厢族全境,掀起巨大风波。 萧焕微顿,瞳孔一缩。 他突然反应过来—— 阿染一个人……搅乱了整个厢族。 - 京都。 萧和青与段元立对坐喝茶,茶香缭缭,二人细细品着,气氛和谐悠闲。 “丞相这茶不错。”萧和青笑道。 段元立同样满脸笑容,态度亲和:“不过是讨个野趣,殿下喜欢就好,待会儿臣让人给殿下送一些。” 萧和青颔首:“那多谢丞相大人,孤今日微服,丞相不必客气。” 段元立闻言,笑得更加和煦。 白玉在后面看着,心中不断感叹,两日前他们还各自有脾气,试探、摩擦,而这两天坐在一起喝茶,聊着天,反而缓和了下来,彻底达成合作的意向。 一个当朝太子,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都闲得在这里喝了两天茶。 一个态度亲和,一个态度客气,彷佛儒雅长辈和族中优秀子弟,客客气气,温温和和。 看得白玉……毛、骨、悚、然! 这时,窗外急速飞来一只鸽子,这种鸽子品相特殊,以药喂大,速度极快,且精准寻找主人。 段墨天上前抽出鸽子腿上的信件,他有些迟疑。 萧和青端起茶盏喝茶,就像是没看到,段元立笑笑,伸手接过,看过之后却是一哂,彷佛并不在意。 萧和青没问。 段元立却主动开口:“殿下,我这里听到一桩趣闻,姜阿染到厢族的事已是人尽皆知,这两日,她在厢族闹出不少动静,搅得厢族一片大乱,哈哈哈。” 萧和青满脸诧异:“果真?” 随即,他也露出笑容:“确实是好事,厢族大乱,我们自然乐见其成。” 段元立点点头,“可不是嘛。”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彷佛两人沉醉喝茶,细细品茗,可是他二人都清楚,他们在等。 半个时辰后。 朝中有人送来折子。 萧和青看了眼折子,垂下眼眸,皇帝还没见到的东西,段元立已经拿到了手上…… 段元立翻看过后,眉头一拧,脸上的轻松消失,彷佛遇到难题一般,将折子递给太子,表情复杂。 萧和青接过,看完后叹口气:“唉,确实麻烦,厢族责问大雁,阿染在厢族的行为触怒了整个厢族。” “可不是。”段元立摇摇头,给萧和青倒茶,口中却道,“如今厢族与大雁和平已久,当年姜长安被斩后,两国就立了盟约,大雁与厢族和平,这么多年,厢族并未撕毁合约,他们来信质问,姜阿染一事,是否视作大雁撕毁盟约?” 厢族质问是不是大雁挑衅,是否要再起战事?言辞极为犀利。 萧和青皱起眉头,将折子放在桌上,满脸忧愁道: “她已经搅乱了厢族,现在根本阻止不了,要不逮住姜阿染,要不就是……让她往其他地方跑去,别搅得厢族不安,还能转圜。” 段元立端起茶盏,低头抿茶,声音淡淡:“姜姑娘与殿下关系不错,能不能让她回来?姜姑娘是姜家唯一的血脉,断不能出事,若是放任下去,厢族定会杀了她。” 她一个人,真能抵挡厢族? 如今不过是仗着轻功高强到处跑,随时可能被追上。 萧和青闻言,放下茶盏,再次叹气:“恐怕不行,她不会听我的,在姜家案面前,她什么都不在意,此去厢族,是为了查当年拓跋延和轩辕九山死后开口的真相,若不是确认什么,她不会回来。” 没有查到真相,或是确定查不到之前,怎么可能回来? 顿了顿,萧和青补充:“我的人也去了厢族,会干扰她调查,让她尽快回来,丞相放心,我答应的事情,自会做到。” 只不过,这其中的时间就很难说。 厢族那边的反应,他也控制不了,萧和青满脸无奈。 段元立闻言一笑:“殿下的人恐怕也是保护她吧。” 萧和青没有否认。 他与姜阿染之事,即便否认也没人信。 段元立轻声道:“也是,等她什么也查不到,就该回来了,只是……终究危险,厢族人手段不少。” 他的手指摩挲着茶盏。 萧和青闻言颔首,忍不住感叹:“玉家巫蛊天下第一,当初多少大雁英雄着了巫蛊之道,轩辕家穿石掌同样名声赫赫,轩辕异并非轩辕家最厉害那批人,就可以排上侠客山庄第三十七,除此之外,还有厢族王室拓跋家,他们家武功集天下大成,种样繁多,极其难缠。” “可不是。”段元立附和。 萧和青好奇:“当年轩辕九山和拓跋延早已死在战场,厢族到底是怎么让它们复活的?莫不是真有什么死而复生的秘术?” 这个疑惑,是通敌罪的难点,也是姜阿染去厢族的目的。 段元立摇摇头:“我自然是不知,当年那二人到底是死是活,时过境迁,谁能说得清楚?”这话也真是滴水不漏。 顿了顿,他突然又道:“殿下,你可知厢族三家,轩辕氏和玉氏凭什么服拓跋家,让他们世代为王?” 萧和青摇摇头,余光却紧紧盯着他,手指扣着茶盏。 段元立笑道:“我也只是听说,传闻拓跋氏有一秘术,此秘术使得他们家世代为王,轩辕家与玉家,不敢造次!” 顿了顿,他摇摇头:“还有一传言,说是王城拓跋神庙,藏着千军万马,拓跋氏一声令下,便有大军自王城出发,厢族无敢造次。” 萧和青眼神微动,轻轻喃喃:“还有这样的事情吗?真是令人惊叹。” “也只是传言,不知真假,若真那么厉害,厢族人狼子野心,早就打向大雁了。”段元立忍不住叹气,“殿下,不说这个,来,我们下盘棋吧,听闻殿下棋艺高超,臣斗胆一试。” 萧和青笑道:“当然可以,来人,取棋。” - 厢族。 第134节 阿染几乎到了绝境,身后追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散碎势力也就罢了,厢族三大家的长老才是麻烦。 他们围堵着阿染,终于将她堵在了一处悬崖上。 阿染紧急停下,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影子,欲要直接跳下悬崖。 这时。 头顶一道影子罩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你这样不行,直接跳下去就算不死,你也得受伤,不利于继续逃亡。” 阿染抬头。 ——唐玄机。 “是你?”阿染挑眉。 唐玄机挥挥手打招呼,露出笑容:“是我,好久不见,你已经变成了姜阿染,我给你说,你那天棺材撞鼓,实在是厉害死了,我做梦都想有一天我也能……” 阿染看着黑影越发清晰,打断他:“别废话了,要打就打。” “我不打你。”唐玄机却坚定地摇摇头,“虽然我的目标是杀你,但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杀人,显不出我的实力,啰,我把这个借给你。” 他不仅现在不杀姜阿染,还要救她。 等没有追兵之后,他才杀她。 阿染:“……”你家段丞相知道吗? 唐玄机落地,将滑翔伞推给阿染,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笑意—— “这是我做的,取名滑翔伞,我调整了一下,现在很好用,虽然速度比不上轻功,但遇到沟沟坎坎,或是悬崖,可好用,亲身实验。 “别人都在地上布陷阱,鲜少有人在天上布陷阱,所以我发明了这滑翔伞,出其不意。” 他的话实在是太多,阿染接住滑翔伞,皱眉:“你给我,你用什么?” 唐玄机拍了拍身后的背包,随即站到悬崖边去,一脸得意:“我又做了改良版,滑翔伞太大了,不够方便,我改良成背包装,取名‘降落伞’,比滑翔伞还好用。” 说完,他直接跳了下去。 在半空中,他拉动绳子,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蘑菇状东西,在风中展开,使其稳住身形。 阿染惊讶,挑眉。 然而只是稳住一瞬,下一刻,“蘑菇”开始摇摇晃晃,似要失控下落。 “啊啊啊!忘记测重了,我重量超过降落伞承受,救命啊!” 阿染:“……” 她喊道:“你没试过?” “……新品,今儿第一次试。” 阿染无语。 在几大高手扑过来的瞬间,她抓住滑翔伞,朝着唐玄机方向滑翔过去,此刻有风,正好助力。 ——挺好用的。 ——就是这人再靠谱一些,更好。 阿染将人揪在滑翔伞竹竿上,唐玄机趴在上面,擦着额头的冷汗,长出一口气,不断感叹:“改良,必须再改良!” 阿染:“……”真是个人才。 她忍不住好奇:“你这样特殊的人,是为什么愿意加入侠客山庄,帮段元立做事?” 唐玄机一边控制方向,一边回答:“当然是谈了条件。” 阿染不说话了。 唐玄机:“?” 他扭头看过来,憋不住问:“你不问什么条件,不提出用更好的条件诱惑我?” 阿染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什么都不缺,段元立能给的条件,我大概是给不起。” 唐玄机:……好有道理。 “再说,我诱惑你做什么?” “让我别杀你?” “你也杀不死我。” “……不愧是你,姜阿染。” 两人在半空中飘着,甩开追上的人,在身后人气急败坏的咒骂中,两人调整方向,飞在湖水之上。 不过,全厢族都在追姜阿染,即便甩开,很快也会被追上。 滑翔伞速度没有轻功快,唐玄机寻找落地的位置。 阿染指着某个方向:“落在那里。” 唐玄机老老实实落下去,随后拔腿就跑,“追杀你的人太多,等你解决了麻烦,我再来暗杀你!” 说完,人一溜烟跑了。 现在谁跟着姜阿染,谁就要被追杀,他也不敢招惹全厢族人,趁着那些人没反应过来,赶紧溜。 阿染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无语。 随即,她的手指曲起放在唇边,吹响口哨。 很快,萧焕几个起落出现,带着水和干粮,阿染真是饿惨了,来不及说一个字,拿起就大口吃着。 萧焕看着她的模样,眼神复杂。 阿染此刻模样狼狈,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不少伤口,鲜血淋漓,头发凌乱,最惨烈的是内力,武功再强,被追杀这么多天,也是强弩之末。 萧焕皱眉:“现在情况很不好,三大家的长老都出动了,而且今日异动频频,我怀疑他们要将你一举拿下。” 阿染大口吃着东西,没空说话。 萧焕给她拍拍后背,叹气:“喝点水,你把厢族搅乱了,我趁机潜入三大家,他们防守甚严,进不去里面,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最大的异常就是姜阿染,所有人都在追杀、讨论姜阿染。 他们要查十三年的事情,太难了。 萧焕提醒:“你这样不是个办法,而且,你总在厢族境内跑,迟早被抓到,必须尽快跑出厢族,回大雁。” 阿染摇摇头,声音含糊:“再等等。” “等什么?”萧焕诧异。 这时,一只飞鸟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他们,萧焕下意识飞镖射出,击落飞鸟,阿染却笑了,叼着馒头,几步上前,抽走鸟腿上的纸条。 阿染打开,笑了—— “等这个。” 第67章 火葬 萧焕皱眉,下意识顺着阿染的视线看过去,纸条上内容十分简单—— 【厢族王城,拓跋神庙,秘术。 万事小心,性命为重。】 没有开头,没有落款,一个信息与一句叮嘱,再看阿染,她叼着馒头,喃喃着信息:“王城,拓跋神庙……” 萧焕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眼睛眯了起来,看向阿染:“萧太子给你的消息?”是疑惑,却已经笃定。 能在十个字的密信下面跟八个字的叮嘱,只可能是萧和青。 阿染点点头。 总算是等到了信息,她脑海中回忆拓跋氏和王城,之前逃跑的时候路过王城,但没有进去,王城是守卫最严、高手最多的地方,她也不傻,当然不可能在逃命的时候跑进去。 阿染在分析信息,萧焕却还在琢磨,“你在等他给你的信息……也就是说,你们一开始就在合作,合着你遛着厢族人玩,就是以自己为鱼饵?!” 怪不得阿染之前那么淡定,怪不得她一直在厢族内打转,就是以自己为饵,搅得厢族天翻地覆,等萧和青的消息! “所以,你来厢族的消息,也是萧和青透露出去的?”萧焕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阿染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他没具体说,不过,我来厢族后就明白了,他是要我搅乱厢族。” 萧焕:“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的手指点了点纸条,眼神危险:“而且,这消息来源未知,真假未知,你就不怕是个陷阱?” 阿染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将纸条团吧团吧收起来,声音淡淡:“我会信一次,既然答应了合作,在他背叛我之前,我都相信。” 所以,不管萧和青哪里来的消息,他送到她面前,就是有用的信息。 再说,搅乱厢族本就是她想做的事情,她一贯信奉浑水摸鱼,找不到下手机会,就创造机会。 萧和青推波助澜,不是坏事。 萧焕看着她,心情复杂。 刚刚的那点不快顷刻间消失,阿染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前阿染与萧和青合作,萧和青思考、阿染战斗,她一直相信他。 到目前为止,萧和青还没背叛她的信任,那么,哪怕可能身份对立,既然承诺了合作,她也还是信他。 这不单单是对萧和青。 阿染此人,看似冷清无情,却又赤诚无比。 她给的这一次信任,在合作当中,刀山火海,也愿一信。 倘若背叛…… 恐怕就是终生不信。 萧焕手指摩挲着夜幽蓝,片刻后收回思绪,又问:“你要去王城神庙?怎么去?” 追踪着阿染的人太多,即便一时甩开,很快又会被跟上,总不能带着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入王城吧? 第135节 那还没等进去,他们就得被围杀,更别想调查。 闻言,阿染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带这么多人跑王城去?” 顿了顿,她像是想到什么,叮嘱:“余焕,你先去王城等我,傍晚我们在王城会和,我会甩开人来找你。” 说完,阿染走到一旁,提起唐玄机送的滑翔伞,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萧焕喃喃:“所以……你是要用这东西甩开他们吗?” 恐怕不容易,厢族这些高手也不是傻子,追踪能力很强,怎么彻底甩开? 另一边。 唐玄机正要找个地方钻研“降落伞”改良方式,阿染扛着滑翔伞落地,落在他的旁边。 唐玄机一愣,他有些茫然:“你怎么找到我的?” 阿染掏出竹筒,将一旁飞着的寻人蜂收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萧和青送给她的。 唐玄机恍然大悟:“原来是寻人蜂啊。” 他正要再次开口,远处,隐隐的响动十分清晰,唐玄机下意识看向阿染,惊诧:“你没甩开人?” 阿染理直气壮:“怎么可能甩得开?我找你时速度并不快,他们马上追来。” 唐玄机:“?” ——你带着追兵来找我,坑人啊! 顾不得咒骂,唐玄机拔腿就跑,阿染与他一道,后方以及右侧都有响声,阿染带着唐玄机一路跑到山顶。 他跑不动时,阿染还带他一起跑,让唐玄机颇为感动。 “快快,滑翔伞!”唐玄机看着身后的人,急道。 “姜阿染,别跑!” “站住!” …… 在追杀他们的人赶来瞬间,两人趴在滑翔伞上,从山顶最陡峭的一面,借着风滑翔而下。 如同之前一模一样,再次短暂甩开追兵。 唐玄机长出一口气。 他擦了擦因为奔跑流出的汗,扭头:“你到底找我干嘛?吓死我了,差点就被抓住,真是的,你正在被人追杀,应该远着人走,而不是靠近我,这不是坑——” 他一说话就没完,阿染掏了掏耳朵,打断他: “你不也是要杀我的人?清理麻烦的时候,得把你也清理掉。”免得关键时候冒出来,打断她的调查。 唐玄机一顿,前半句听懂了,后半句没明白。 阿染已经转移了话题,好奇:“你的降落伞为什么要改良来着?” 说起这个,唐玄机来了兴趣:“因为没测重,我体型偏胖,这东西带不起我,唉,做的时候忘记了,我比大多数人都要重一些,按照一般尺寸是不行……” 阿染摸摸下巴:“看来我没记错。” 说完,她伸出手,眨了眨眼睛:“唐大侠,把降落伞借我用用。” 唐玄机下意识将包袱递给她,又继续道:“我收起来了,等找个地方再改良。” 阿染背起包袱,将手上的一包干粮给他,想了想,又把水壶给他,叮嘱:“这些东西够吃三天,应该没问题,你省着点。” 说话间,她扯下身上蓝色衣服的缎带,绑在滑翔伞上,风吹起缎带,随风飘扬,十分显眼。 唐玄机接住一大包干粮,茫然:“什么意思?你给我干粮做什么?我不爱吃这个。” “你只能吃它了,记得,省着点,最多三天,不,或许一两天他们就会察觉不对。”说完,阿染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降落伞一跃而下,“唐大侠,保重,别轻易落地,愤怒的他们会撕碎你。” “呼——” 高空中,巨大的蘑菇打开,不适合唐玄机的重量却特别适合阿染,她拉扯着朝地面安全降落。 随即,眨眼间消失不见。 唐玄机:“??” 他一脸茫然地挠挠头:“这人啥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下方,无数厢族高手追着滑翔伞而来,距离太远,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们吹着口哨,互相打着信息,示意追上了目标。 一群黑点跟着天上的滑翔伞跑,属于阿染的蓝色绸缎十分显眼。 “这么高不可能一跃而下,她肯定还在上面!” “等她落地。” “有没有办法击落?” “这东西速度不快,我们追紧点,总会下来!” …… 看看手上抱着的干粮、趴着的滑翔伞、姜阿染系上的长长蓝色缎带,再看看下面追着他跑的数百厢族高手们…… 唐玄机:“???” 唐玄机:“!!!” 他终于明白姜阿染后半句话的意思…… “姜阿染!你个魔鬼,真不是个东西!!”天上,响起惊人的愤怒咆哮声。 - 王城是拓跋氏的地盘,但到底是王城,轩辕氏和玉氏也有不少族人在王城内,热闹非凡。 近日,各城因姜阿染的到来,搅得一片狼藉 ,许多人都跑到王城来避祸、告状、看热闹,使得王城越发拥挤。 阿染与萧焕夹在人群中。 萧焕听着其他人讨论“追姜阿染”的进程,偏头,压低声音:“你到底怎么甩开人的?现在是谁在帮你引开人?” 阿染认真回答:“一个好心人。” 她翻出地图,认真研究着,眉头微微一皱。 “好心人?”萧焕嘴角抽了抽,见她皱眉,轻嗤一声,“很惊讶神庙比王宫看守还严吧?” 阿染点点头,眼神炯炯:“越是看守严格,就只能说明越有问题。” 说完,抬脚往神庙方向去。 萧焕跟上。 厢族神庙是厢族人信仰之地,虽看守很严,但人人都可前去跪拜,虔诚者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真是热闹。”阿染感叹。 萧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点点头:“厢族神庙一直很热闹,若是赶上祭祀,会更热闹。” “什么时候祭祀?”他们能不能正好赶上? 萧焕微笑:“每年五月十五。” 阿染:“……”行吧,果然没那么多凑巧给她,下一次祭祀得明年。 而明年,她也是被人祭祀的。 两人隐在人群当中,将神庙能去的地方走了个遍,不能去的地方也偷偷看过,没什么异常。 天已经黑了,萧焕再次质疑:“你确定信息没问题,真是拓跋神庙存在某种秘术?” “我也不知道,只能查。”阿染有些头疼。 虽然有了线索,可还是没切入口,神庙看起来很正常,让死人开口的秘术线索真的在这里?可为什么一点痕迹也没有? 阿染刚刚这样想着,突然眼神一凛,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了?”萧焕好奇。 “好像看到两个熟人。”阿染眯了眯眼睛,朝着那两个背影追过去,萧焕没有迟疑,立刻跟上。 两人轻功极好,但人潮涌动,且那两人似乎更熟悉地形,跟到王城西南方向,越走人烟越少,进了一道门后,那两人消失不见。 阿染皱着眉出来,打量周围。 萧焕疑惑:“你到底在跟踪谁?” 阿染阴嗖嗖道:“姜十一。” 萧焕一愣,满脸诧异:“那个回姜玉楼兑现承诺的姜十一?” “是她,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且做了伪装,但我确信是她。”顿了顿,阿染眉头皱得更紧,“另一个,似乎像是折荛娘子。” 答应给他们不义罪证据的姜玉楼,不仅没及时送来证据,反而出现在厢族? 萧焕这回是真惊讶了,他不质疑阿染,他只是奇怪:“姜玉楼的人怎么会在厢族?又是查姜家案?” “进去看看。”阿染说完,就要进入她们消失的屋子。 萧焕拉住她。 阿染疑惑回头。 萧焕打开地图指给她看,神情凝重:“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刚刚你只顾着往这边走,恐怕没注意方位,这里是厢族坟场。” 阿染愣住,“坟场?” 坟场怎么会在王城里面? 萧焕见她什么也不知道,便给她解释:“厢族人信仰神庙,有自己的习俗,他们不太习惯中原入土为安的文化,有自己的丧葬方式,分为天葬和火葬。 “厢族人寿终正寝后,若是一生平顺,幸福坦荡,不曾作恶,放得下心中执念,就能选择天葬,暴尸于山顶之巅,魂归九天,死后登仙。 “若是一生坎坷,放不下心中执念,非寿终正寝,那就必须火葬,以烈火焚烧、净化罪恶,方能烧尽执念,魂归九天。” 第136节 阿染眉头一皱。 萧焕耸耸肩:“虽然我也很难理解,但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对我们而言,烈火烧尸,那是死无其所,死后无归处,堪称最大酷刑……”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看向阿染。 他才想起,姜家人便是这种死法。 阿染视线还留在地图上,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话,她诧异道:“咦?你看地图。” 萧焕看过去。 “神庙在正北方向,王宫在东南方向,坟场在西南方向,正好为一个三角,囊括整个王城。”阿染在地图上圈着。 萧焕惊讶:“还真是!” “这其中恐怕有些联系,线索指向神庙,姜十一他们去了坟场……”阿染眯起眼睛,“我们得进去,还不能打草惊蛇。” 萧焕像是想到什么,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 阿染颔首。 萧焕:“这不好吧?” 阿染:“又不是没用过这种办法。” “可这不一样!” “你要是不去,那我自己去。” 萧焕:“……真是服了你。” 半个时辰后。 两具“尸体”被拉进了坟场,阿染躺在尸体中间,封住口鼻,作为一个高手,装死人还是没什么问题。 王城每日要处理的尸体很多,已经有一套流程,一辆辆板车拉到里面,经过一道道检查,要确定人是否真死了,再放进下一道门里面。 “最近死人不少?”老师傅一边喝酒,一边问。 “到处都在追杀姜阿染,一片混乱,王城来的人也多了些,人一多自然事情就多,死人也多。”那人浑不在意,将一车尸体推进来。 老师傅让学徒挨个检查。 那学徒一一看过,拨动到萧焕脸时,微微一惊:“天啦,这人死得也太难看了,脸都看不清。” 视线移到下一个人,更是惊诧:“这还有个睁着眼睛的!” 老师傅一脸淡定:“不要大惊小怪,没见过死不瞑目啊?死了就推进去。” 学徒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觉得脊背一阵发寒,不敢再看,忙搓了搓手臂,赶紧将人推进去。 推到里面,这回是一群穿着白衣的老妇人。 她们一边念叨着祷告之词,一边在尸体身上抹着奇怪颜色的药水,涂抹均匀,推入更里面。 这坟场每一间大屋子都有重重把守,极难进入,门也只有特殊方式才能打开,一道又一道关卡,才终于将尸体放在最里面的阴冷屋子。 在这里,已经能感觉到隐隐的温度。 而外面,隐约能听到哭泣之声。 “等燃药干了,就可以送到里面去。”推着他们进来的人说完,又和旁边的人一起出去,推进来其他尸体。 萧焕睁开眼睛,看向旁边。 阿染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好扮演着“死不瞑目”,看起来真有些唬人,不过,感受到他的视线,“死不瞑目”的眼睛转了转。 萧焕无语:“装尸体你还睁着眼睛做什么?” 阿染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当然是看清楚里面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玄机。” 萧焕:“……” 他又问:“那你看出什么吗?” 阿染:“还没有,再看看。” 这时,脚步声响起,两人立刻闭上眼睛,重新躺回去,继续伪装尸体。 萧焕只觉得无语。 跟着姜阿染混,什么危险事都干过,如今,连“尸体”都已经提前当过了。 那些人见他们身上的燃药已经干了,便又推着他们往里面去。 这坟场建造特殊,尸体需要经过一道又一道关卡,一层层处理,但送尸体进来的亲眷却可以从正门进来,直接便能看到焚烧处。 阿染睁着眼睛,看到了被送进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尸体。 尸体先是被再次打理,让外面的亲眷看了一眼,随后,旁边的神庙巫女虔诚念着祷词,外面,隔着远远的围栏,死者的亲眷正低声哭泣,伴随着祷词虔诚跪拜。 流程复杂。 旁边,萧焕扯了扯她的衣服,无声表示:这就是个坟场,还要再看吗? 阿染手指动了动:再看看。 刚这 样想着,两人便被抓住手和脚,干脆利落扔进大火里面,没有整理,没有让亲眷看,也没有祷词…… 流程极其简略。 萧焕:? 阿染:?? 萧焕第一反应是:怎么和别人流程不一样?没亲眷的“尸首”就这么敷衍吗?! 第二反应是:咦?竟然不疼?! 大火顷刻间覆盖他们,然而被覆盖的二人却没有丝毫疼痛,火不烫,手上覆盖的一层干掉燃药,更是隔绝着任何伤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臭味。 两人毫发无伤过了“大火”,下方一个通道大开,直直坠落下去。 与上面的肃静不同,地下,嘈杂声起—— “这具尸体怎么样?” “不怎么样,没习过武,直接烧了吧。” “今天都没个好苗子。” “咦?这一男一女生前都是顶尖高手!好苗子呀!” 阿染心中一凛。 机缘巧合,他们来到了厢族火葬真正的秘密中! ——王城之下的暗城。 阿染被人扣住手腕,摸了摸筋骨,那人狂喜声不断:“天啦,资质绝佳,武功高强,根骨坚毅,身体强悍,好好好,这就是最好的武器!” “哈哈哈,这个也不错,好苗子呀!” “走,赶紧送到长老那边去。” “绝对有重赏!” …… 一行人摸了阿染与萧焕根骨后,便扛着他们沿着地下通道,走向正北方向。 阿染扮演着“死不瞑目”,所以,可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身后,一具具尸体从上面落下来,大多数都在祷告声中,被投入到前面真正的火炉当中烧干净。 还有少部分像他们一样,沿着地道,被送往其他地方。 地道岔路极多,每一个路口都守着两个“士兵”,他们皮肤没有血色,没有呼吸,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分明已经死去,却可以站着,也可以守卫。 他们……能战斗吗? 阿染双眸紧紧盯着他们,手指收紧。 死而复活、厢族秘术,她想,她终于找到了二叔“通敌罪”翻案的关键证据! 在经过暗处时,被同样扛着的萧焕睁开眼睛,与她对视一眼,二人同样神情凝重。 厢族这秘术不简单…… 阿染估摸着方位,他们已经快到正北方向的神庙下方,怪不得神庙里面什么也没有,整个王城都是一个暗城,所有的秘密都在地下。 越是靠近,遇到的死人就越多。 他们全都站着,更有甚者,在他们踏入神庙下方时,一支巡逻的死人队伍整齐划一走过。 萧焕只觉得呼吸一滞,忙闭上眼睛。 阿染死死盯着他们。 在人停下的瞬间,她的眼睛恢复空洞,还是之前那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与地上相似,地下像是另一个神庙,完全不一样的神庙。 活人少,死人多。 “长老,我们找到了极好的两个苗子!”扛着阿染的人兴奋上前,将两人放下。 那长老闻言,快步过来,同样大喜:“果然是好苗子,去领赏。” “多谢长老!”两人狂喜,脚步轻快离开。 长老一手一个,将人提到宫殿里面。 无数厢族巫师穿着特制的衣服,盘腿坐在殿内,围成一圈,围绕着一具尸体念着诡异的口诀,大巫师在最面前,摇着铃铛,将一根细细的丝线穿入尸体内。 墨绿色药水中,无数虫子爬动,钻进那人身体里面,沿着血管游动。 阿染死死盯着这一幕。 下一刻,铃铛声变得急促,另一个方向有人走出来,活人。 ——厢族的王,拓跋夷。 第137节 阿染看过他的画像,再者,王的衣服与寻常厢族人大有不同,一眼便能认出。 “怎么样?”厢族王问。 大巫师铃声骤停,点了点头,声音嘶哑诡异:“又成功一个,还是缺少好苗子,尤其是领军的大将。” 说话间,他的手指动了动,躺在墨绿色水中的男人竟然就这么爬了起来! 明明是个死人,却像是正常人一样站起来,朝着王行礼,而后退到一边,一动不动。 萧焕闭着的眼珠子一转,他听到了动静,能猜出大概。 果然,当年死而复活的拓跋延和轩辕九山,另有玄机,他们已经死了,是厢族秘术让他们“复活”。 “这有个好苗子。”长老突然开口。 话音落地,他将阿染扔进了墨绿色水中,同时,将萧焕扔向另一个方向。 他是顶尖高手,速度极快,原本一切正常的大厅陡然一变。 地下机关活动,一个金佛铁打造的铁笼落下,罩住阿染,水池的两侧伸出坚硬的镣铐,扣住阿染手脚。 下方,铁链弹出,死死缠住阿染脖颈。 另一边,萧焕也被囚笼困住。 萧焕倏地睁开眼睛。 阿染猛地看向他们,手腕挣扎。 此时,站在无数护卫身后的拓跋夷露出笑容—— “姜阿染,我等你很久了。” 第68章 蛊王 拓跋夷此言,分明是一切尽在掌握。 萧焕神情一凛,下意识拔出软剑砍向铁笼,然而,双手软软无力,内力封锁,竟完全用不了内功。 他一惊:“你们下了药?!” 像是想到什么,萧焕抬手闻了闻胳膊,是燃药有问题! 浓郁的味道让他辨别不出来,里面竟然藏着可以让人暂时武功尽失的迷药。 他立刻摸向怀中,果然,常备的药瓶也在之前的几道“整理”当中,被人摸走了。 萧焕手指收紧,紧紧盯着他们,眼神凝重。 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一开始就在对方的算计当中,探查神庙与厢族秘术,就是他们的一个局! 阿染挣扎几下,并未挣扎开,一双杏眼死死盯着拓跋夷。 她被锁着,又被笼子困着,笼子外还被无数没有呼吸的“守卫”包围着,层层叠叠,绝不给她逃生的机会。 阿染再次动了动,铁链哐当响,依旧挣扎不开。 拓跋夷诡异地笑了,那张粗狂的脸上带着激动,“当年我们最想要你二叔的身体,可是没成功,如今你来了,数万傀儡军的大将军,就是你了。” 阿染眉头紧皱,傀儡军? “数代镇守边凉,死死将我们压在厢族的姜家人,终于可以变成我们的大将军,带领傀儡军攻向大雁!” 大巫师桀桀笑着,手上举起铃铛,摇晃起来。 阿染脑袋一痛,墨绿色水中的蛊虫在铃铛声中,纷纷钻入阿染体内,沿着血脉涌动。 额头大颗大颗冷汗落下,阿染挣扎,一言不发。 “没用的,我知道你不怕毒,但是,这是蛊虫,你也不怕吗?”拓跋夷笑得诡异。 阿染闻言,不再挣扎,死死盯着他。 他们早已准备天罗地网,就等着她踏入陷阱中,蛊虫、金佛铁、毒药,他们用尽手段。 神庙秘术的这个线索,就是陷阱! - 京都。 萧和青与段元立还在下棋,倒也不是天天都来,这两日,他们都是忙完之后在茶楼下一局。 前天段元立赢了,昨天萧和青赢。 有来有往,还算客气,合作双方都是十分友好。 今日这一局格外激烈,似乎很难分出胜负,也似乎二人都不再相让,下得格外凶险,寸步不让。 萧和青挑眉:“原来这才是丞相大人真正的棋艺吗?”凶猛,暗藏玄机,步步杀招。 话音落地,窗外,一只信鸽飞了进来。 段墨天取下信件,递给段元立,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不意外。 只他脸上笑容越发温和,手上拈着黑子,轻轻落下:“昨日殿下赢了臣,今日也该臣赢一局了。” 黑子落下,布局巧妙地吞噬白子,彷佛已有了胜利之势。 那张纸条也落在桌上,纸条打开,上面的内容清晰—— 【厢族,姜阿染于神庙被擒。】 萧和青手一顿。 他握着白子久久没有落下,许久后,他的声音轻轻:“阿染被厢族人抓住了?” 彷佛是在试探。 段元立似乎在认真下棋,随口回道:“是呀,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到人家神庙去了,即便我没去过厢族,也知道厢族人信奉神庙,那是他们最重要的地方,防守也最严格,被抓住不奇怪。” 身后,段墨天露出笑容,轻摇折扇。 萧和青看向 段元立,面无表情:“姜阿染是唯一的姜家后人,父皇十分在意,厢族若是杀了她,恐怕没办法给大雁百姓交代。” 尤其现在这么一个关键时候,姜阿染正在查姜家案,杀了她,怎么给天下百姓交代? “是她自己跑到神庙去的,神庙可是厢族信仰之地,错手反杀,咱们也没理由追究厢族人的罪过,不占理,毕竟,谁都不想开战,唉,可惜姜阿染了。” 段元立摇摇头,眉目舒展,“对了,从厢族到京都,哪怕信鸽急速也要一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做什么也都来不及,姜阿染恐怕已经死了。” 收到信鸽来信的这个时间点,已经是姜阿染被抓的五个时辰后,做什么都来不及。 那边结果已定。 至于追究厢族责任? 不占理,神庙是厢族的信仰,姜阿染没有任何理由跑到神庙被杀,相当于闯入别人家中祠堂,厢族杀人也有理有据。 若是强行追究责任,恐怕一个不好,就会引起两族之战。 房间里面一静。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满眼惊惧与担忧,还有隐隐的愤怒。 而另一边,段墨天摇着扇子,十分惬意,胜利者与失败者的区别,一目了然。 萧和青捏着白子,半晌没有落下。 许久之后,他随意放下白子,声音冰冷:“你故意的,与我虚与委蛇,透露神庙信息,不过是为了借我的口,让阿染上套。” 段元立闻言,满脸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意思?臣怎么听不明白?不是殿下要找臣合作吗?” “不要装了,这里没有外人。”萧和青眼神平静。 段元立下了黑子后,把玩着棋子,笑道:“殿下的伪装很好,先是在酒楼喝酒,引得小女找去,说服了你,在与我协商时,一切都很完美,毫无漏洞……” “那你怎么怀疑的?”萧和青垂眸。 段元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收起,一字一句:“我从来就不相信你,因为,你太聪明了。” 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只能相信自己,不能相信对方,任何话,任何行为,都不要信! 萧和青久久没说话,又放下一子。 果然是老狐狸呀。 段元立跟上。 “丞相大人,真是没想到你不仅书法极好,棋艺也如此高超,真是小瞧你了。”萧和青缓缓道。 “人活在世上,总要留点后手。” 话音落地,段元立一愣,笑容倏地收起,死死盯着他:“殿下,姜家姑娘死了,你似乎并不伤心?” 萧和青闻言,落下一颗白子,微微一笑:“没收到她死讯,棋局也还没结束,胜负不定。” 话音落地,一只属于萧和青的飞鸟停在窗边,白玉忙上前取下鸟腿上的纸条。 ——这是给萧和青的消息,也是阿染被擒后的最新消息。 段元立紧紧盯着那张纸条。 他们的时间在阿染被擒五个时辰后。 而五个时辰前。 厢族,地下神庙。 墨绿色的水中是无数的蛊虫,他们钻入阿染身体内,沿着血管在体内游动,似乎能吞噬一切。 萧焕面色大变:“阿染!” 他砍着囚牢,然而手臂无力,内力还没恢复,根本砍不开精铁所制囚牢。 该死的! 阿染不再挣扎,抬头看向他们,喃喃:“蛊虫吗?” 在离开京都之前,萧和青问她是否相信他时,她点了头后,萧和青又提到蛊虫,颇为担忧。 第138节 阿染当时只是摇摇头,并未多说。 此刻,她看着拓跋夷,缓缓开口:“这就是你们拓跋氏的秘术,以蛊虫为引子,操控死人身体?怎么做到的?” 大巫师摇着铃铛,走到笼子面前,表情诡异而疯狂:“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就是最好的材料,等你死了,你的身体便能为我们所用,姜家人,哈哈哈哈!” 阿染无视他的得意,继续好奇:“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给我解惑?蛊虫不是玉氏的东西吗?” 既然是玉氏的东西,为什么王族是拓跋氏? “蛊虫只是引子,拓跋氏的秘术才是关键,所以,玉氏只能为圣女,不能为王,只有拓跋氏才有资格成为王族!以药喂养蛊虫,钻入你的身体内,再用内力操控傀儡丝,牵动蛊虫,就能操控你的身体。” 大巫师声音沙哑,却难免兴奋。 拓跋氏藏着这秘术太久了,这种骇人听闻的武功,才是拓跋世代为王的关键! 因为,他们能用死人。 阿染眼神闪了闪。 玉氏为圣女,他们还真没听过厢族有圣女,可见,也是与拓跋氏秘术一样,是厢族隐秘。 “姜阿染,你马上就能见到拓跋氏秘术了。”话音落地,他的手伸出牢笼,放在阿染的头颅之上。 一只手摇着铃铛,放在头颅之上的手内功运转,强大的内力带着手腕缠绕的细细丝线,欲要钻入阿染体内。 萧焕心急如焚。 下一刻,“砰!”一声响。 丝线断裂,阿染扣住大巫师手腕,将人拉在囚牢栏杆中间,死死压着,身体挣开铁链,一跃而起。 她不仅没有武功全失,还挣脱开了束缚! “怎么可能?!”大巫师面露惊恐,不可置信,“你体内的蛊虫呢?” 毒不能限制她的武功,蛊虫也可以啊! 阿染露出笑容,垂下眼眸:“不好意思,我不仅不怕毒,也不怕蛊,而且……” 蛊虫对她似乎还是补品,多年前陈留验证她百毒不侵身体时,用过蛊虫。 于她而言,蛊虫不仅与毒药一样无用,还会变成补品,让她短暂爆发出更强的实力! 陈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认为是她体质特殊。 阿染自己也不理解,不过,她确信不怕蛊虫,在萧和青提到蛊时,她才会不放在心上。 对面,拓跋夷面色大变。 怎么可能?! 萧焕则露出笑容,将手上的软剑抛给阿染,“接住!” 他暂时不能使用武功,而她潜入坟场,没带今岁,便用他的软剑,先破开这生死危机! 长剑砍向金佛铁,并未砍开,却也留下一道痕迹。 “杀了她!”拓跋夷大喝。 “谁敢?”阿染掐着大巫师的脖子,冷笑,“这个人对你们而言应该很重要吧?杀我,就先杀他。” 她的手立刻收紧,大巫师窒息着,不断蹬腿求救,面目狰狞。 拓跋夷见此,神情有些迟疑。 就是要他迟疑! 阿染眼神一闪,一手紧紧抓着大巫师,一手持软剑,此刻体内凶暴的内力全部运转,不断砍向那道口子,宛如剁肉一般,快成残影。 “锵锵锵!” 萧焕龇牙咧嘴:“姜阿染,那是我的剑!!” 阿染:“就是你的,所以不心疼。” 话音落地,她“咚咚咚”又是一阵乱砍,越发残暴,专门为她准备、金佛铁打造的笼子,竟然很快被砍断一根! 萧焕捂着胸口,他的剑啊! 另一边,拓跋夷面色一变,他手一挥,喝道:“杀!”大巫师还可以再培养,但姜阿染此人,必须杀。 阿染手臂一挥,让大巫师挡在前面,抵挡住无数箭矢。 该死的,这些人为了杀她,竟然连大巫师都不要了,她该欣慰自己的价值吗? 身中数箭,大巫师几乎被扎成筛子。 他却死死盯着阿染,张着嘴巴,从喉咙艰难挤出一句:“蛊王……是蛊王!” 话音落地,他断了呼吸。 阿染才不管他在说什么,趁着有他抵挡箭矢,用软剑拼命又砍下一根,金佛铁实在是太坚固,若非她内力极高,余焕的软剑又极好,恐怕还真很难破开。 那边,拓跋夷抓住萧焕,威胁她:“姜阿染,你若是再不放下武器,我就杀了他!” “你当我傻?”阿染继续砍第三根,咬牙切齿,“不放下武器你杀他,放下武器你杀我们俩,余焕,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萧焕:“……我谢谢你。” 拓跋夷一顿。 也就是这一瞬间,阿染避开又一拨箭矢, 砍断了第三根。 金佛铁坚硬,所以笼子并不紧密,三根足够,她并没有那么胖,已经完全可以出去。 身影一闪,阿染钻出笼子。 软剑挥动,于她而言虽不如长刀好使,却也足够发挥,剑光闪烁,反射着地下夜明珠的银光。 阿染袭向拓跋夷。 见此,拓跋夷眼神冰冷凶悍,声音嘶哑:“姜阿染,真以为你就可以逃出去吗?” 话音落地,他退后几步,数个傀儡高手挡在他的前面。 而同时,那些巫师们全都退后,顾不得念祷词,手指移动,细细的丝线牵引着无数高手过来,地下神庙中隐藏的守卫们,全都朝着他们涌来。 阿染握着软剑,不太顺手地动了动,感叹:“余焕,你这剑没有我的刀砍得痛苦。” 萧焕死鱼眼:“那你还我。” “凑合着用吧。”阿染说完,砍向旁边扑过来的守卫。 一个死人而已,阿染砍掉其脑袋,便要攻击下一个人,然而,倒下的无头身躯,伸手拉住她的脚腕,场面诡异。 阿染一惊。 旁边,拓跋夷准备掐断萧焕脖颈。 萧焕忙摸出一块小小的令牌,厉声道:“你敢杀我?!” 拓跋夷一惊,大雁皇子?! 就这一瞬间,萧焕踢向他的下半身,拓跋夷剧痛甩手,身体失控,往下坠落,一只手在半空中搂住他,将人带到身后。 是阿染! 萧焕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嘀咕:“还算有良心,知道来救我。” 阿染说着给他烧纸,脱身的第一件事却是救他。 闻言,阿染咬牙:“安静点!” 她砍掉脚下抓着自己的手,见大巫师之前操控的那个人站着一动不动,便扑向被挡在后面的巫师们。 打他们才有用。 阿染战意凛然,她总是越打越凶,这些傀儡们难缠,她也不是好对付的,傀儡没有生前的全部实力,难对付是因为数量多,且他们都已经死了,只要还能动,就会干扰她。 阿染眼中只有巫师们。 在阿染杀掉一个巫师,导致数个傀儡暂时丧失战斗力后,拓跋夷面色变了又变。 他冷冷一笑:“姜阿染,你以为我厢族傀儡军这么好对付吗?该给你看看数万傀儡大军真正的实力了。” 话音落地,他吹响口哨。 很快地宫发生了变化,大殿周围的墙壁突然全部落下,露出往四面八方延伸的长长地道。 萧焕只是看了一眼,头皮发麻! 全是人! 不,应该说全是死人。 他们穿着盔甲,站在地道当中,各个面色青紫,像是死去了很多年,而领头那些人,还有两张熟面孔。 ——谷奇与轩辕异。 这两个早已死去的人,尸体却被运到了这里。 阿染瞳孔一缩。 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厢族傀儡,这些傀儡们藏在拓跋神庙下,千军万马,只要拓跋氏一声令下,便有大军自王城出发…… 萧焕声音晦涩:“厢族人,果然狼子野心。” 藏着这样的军队,随时准备挥军扑向大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几年都没有动静。 莫不是还在蓄力? 蓄积足够一举拿下大雁的力量? 思索间,拓跋夷已经下令:“决不能放任何一个活口离开,杀!” 话音落地,无数拓跋家巫师落在地宫中。 他们内力运转,操控着傀儡们扑向阿染他们,这样的大军,声势浩大,地面震颤,朝着他们涌来。 “怎么办?”萧焕面色一变。 拓跋夷刚刚那句话,分明是要灭口,哪怕他是皇子,为了不泄露厢族机密,也会杀了他! 第139节 他现在没办法使用内力,而阿染又不能化身姜长安,以一当万,这可怎么办?! 萧焕心脏怦怦跳,一时竟想不到办法。 拓跋夷站在人群后方,被牢牢护着,他冷笑:“姜阿染,除非你还有姜长安的能力,否则,你一人,我数万大军,你要如何战?” “咚咚咚——” 兵士们扑了过来,当年姜长安那一战留下的数百高手尸体,全都在这里,还有这些年厢族收集的高手尸首,带着大军碾压而来。 阿染视线只盯着谷奇与几个当年出现在战场的厢族高手。 只要带回他们,就能证明当年的拓跋延和轩辕九山有问题,是姜长安通敌罪翻案的关键,可惜,轩辕九山和拓跋延不在其中。 面对大军,她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恐惧,长出一口气,手挥动着银色长剑,声音平静—— “我确实不能化身镇北大将军姜长安,以一当万。” “但是,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第69章 边凉 拓跋夷一顿,眼神狐疑,这话什么意思? 阿染说完,露出诡异的笑容。 得亏他们将真正的神庙藏在地下,挖出这么大一个地洞,可以让她手上的东西发挥出最大作用。 进来时藏不住今岁,还能藏不住一颗霹雳弹吗? 话音落地,阿染在拓跋夷震惊的目光中,朝着上空抛出霹雳弹,全部内力催动。 随即,她拽着萧焕闪身躲远,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砰——”一声惊天巨响,几乎震碎耳膜,地宫内回声不断,让响声越发惊人。 拓跋夷被震得头晕目眩,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地洞里面使用霹雳弹,她不要命吗?! 下一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炸开的碎石划破脸颊,鲜血淋漓,轰隆隆的地动声不断,地面犹在震颤。 拓跋夷愣住。 萧焕揉揉被震到嗡嗡响的耳朵,推开砸在身上的石头,声音沙哑:“霹雳弹,你这是同归于尽啊……” 阿染抬起头,避开碎石,挥了挥纷纷扬扬的灰尘,咳嗽一声:“这不是还活着吗?” 人还活着,算什么同归于尽? 萧焕:“……”这很阿染。 “咚!” 傀儡落地,再次朝着阿染他们扑过来,阿染抓起萧焕避开,软剑反手划过,切割掉对方脑袋。 这动作看得萧焕一惊,竟是他的独孤剑! 她只是看他战斗,竟就能学个三五成,这可是剑山最难学的独孤剑,何等天赋…… 而且,她似乎比之前更强了。 他出神的瞬间,窸窸窣窣落下满地烟尘的地宫中,那些巫师们回过神,操控着傀儡军们再次袭来。 “丹田。”萧焕站在阿染身后,语气急切,“试试丹田!” 阿染闻言,一刀插入腹中,死去的傀儡并没有鲜血,但此刻扎入的丹田处,却有点点红痕流下。 是蛊虫死了! 那人果然倒下,再没有任何动静,阿染眼睛一亮。 可行! 他们找到了傀儡的弱点。 拓跋夷咬牙切齿:“姜阿染,你以为一颗霹雳弹就有用吗?地宫牢固,塌不了,而你们,必死无疑!” 地宫上方被炸出蜘蛛网的裂痕,但却并未塌陷,这厢族地下神庙,果然非凡。 傀儡们凶猛扑来,应接不暇。 在这样封闭的地下,拿下阿染不过是时间问题。 闻言,阿染一边应对前仆后继的傀儡军,一边轻笑:“我本来也没准备炸毁地宫。” 藏着数万傀儡军的地宫,若是轻易就能毁坏,那厢族人这些年还真是白忙活了。 拓跋夷眼神不解。 萧焕被阿染拖着,颠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喘息问道:“那你用霹雳弹干嘛?这也还是出不去,他们人太多了……”死人也是人。 他不是很明白阿染此举的目的。 话音落地,他们被数个傀儡 高手包围,拓跋氏的巫师们凶悍异常。 地上几只手抱住阿染的脚,死死抓着不放,他们不知道痛,没有知觉,抱住了就不撒手。 上方,其他傀儡们扑过来。 阿染疲于应对,气喘吁吁,明明已落下风,却还有空回答:“我说了,我不是只有一个人。” 萧焕踢开一个傀儡人,喘着粗气:“废话,我不是人吗?” 前面,傀儡狠狠一掌击在阿染身上,她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坠,趁着她露出疲态,无数傀儡将他们淹没! 萧焕本能将阿染拉到身后。 输了…… 念头刚起,萧焕突然顿住,这场景似乎十分熟悉,阿染下山不久,许多行为都是从其他人身上学来的,霹雳弹、地洞…… 他突然想到淮乡,萧和青以霹雳弹拖延时间,同时以便他们锁定位置。 不是一个人?! 萧焕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上方。 碎裂的“蜘蛛网”竟然不断在扩大,隐隐的动静此刻十分清晰,彷佛有人从外面破开这处! “轰——” 蜘蛛网瞬间碎裂开,碎石板砸在地上,将下面的几个傀儡人压倒,上方神庙的光透进来。 在碎石落地的“轰隆”声中,数道影子从洞口落下,伴随着烟尘,他们皆是一身肃杀。 “刷刷刷!”落地声清晰。 刀光剑影,各种武器齐飞,这些影子训练有素地将淹没二人的傀儡清理干净,呈一个圆,把他们护在中间。 领头那人黑色长鞭游走,扒开阿染脚下的手,解了他们困局。 是沐人九。 是大内高手们。 阿染呼出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沐人九:“不算太晚。” 说完,他将手上今岁扔给阿染,“接住!” 阿染一把接过熟悉的刀,一瞬间,彷佛灵魂归位,她嘴角扬起笑意,将软剑还给萧焕,手指轻敲刀面,发出“铮”一声响。 萧焕惊呆了,他看看一身厢族服的沐人九,又看看拿回今岁的阿染……原以为是进了别人的局,现在看来,还说不准谁是谁的局呢? 阿染在与他会和之前,一定去见过隐藏在厢族的沐人九,刀不是藏了起来,而是托付给沐人九! 萧焕被阿染抛开,双成接住他,将一瓶药递给他。 吃下一颗,他开始促动药力,恢复内功。 “竟然还有同伙……”拓跋夷眼神变了又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人,“大雁皇城指挥使,沐、人、九! 傀儡军攻击不停。 沐人九长鞭重重甩出,将那些涌过来围攻阿染的傀儡军狠狠抽出去,眼神冰冷。 双成一边抵挡攻击,一边喊道:“姜姑娘,我们尽快离开,这里面傀儡太多!” 阿染手指摩挲过刀柄,而后狠狠一刀挥下,修罗刀一出,几乎将靠近的厢族傀儡们掀开大半。 趁着这一点空隙,她喝道:“走!” 抓住一直紧盯着的谷奇,与上过战场的一个厢族高手,她脚下踩着沐人九挥出的长鞭,将两人带出地宫。 萧焕、双成,纷纷带上一个人就跑。 “站住!”拓跋夷目眦欲裂,“抓住他们!” 沐人九留下断后,长鞭勾住另一个熟悉的傀儡,拉到手上,长鞭再次挥出,在空中抽出“啪”一声响。 他的视线扫过拓跋夷与拓跋家巫师们,脚后退一步,手举起,明晃晃的东西抖开。 拓跋夷一顿,圣旨?! 沐人九眼神冰冷:“拓跋王,是陛下派遣姜阿染来厢族神庙探查真相,有圣旨在此。既已有两国盟约,就该和平处之,莫要随意害我大雁人,以免生出战乱。” 威胁! 拓跋夷双目赤红,看看正陆续离开的大雁人,又看看沐人九手上圣旨,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她搞出这么多事情,潜入我神庙不轨……” 沐人九打断他:“她并未对厢族人出手,杀得也是死人,这件事可以找陛下要说法,但今日,姜阿染必须走。” 拓跋夷迟疑,他这才发现,姜阿染确实没杀厢族人,有人要杀她,她反击,真正杀掉的只有傀儡军,可傀儡军又不是活人。 有圣旨在,他若是执意杀姜阿染,不占大义。 沐人九见他迟疑,踩着傀儡人飞出去。 “追!”拓跋夷眼神一厉,有了决断,姜阿染不能留! 神庙洞口,沐人九对下方喊道:“在刚刚,我的人出去散布了消息,现在,王城人已经知晓火葬的秘密,他们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被做成傀儡,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140节 他冷冷一笑:“所以,你的傀儡军最好还是藏在地下,永远不要出来。” 正要带人追出去的拓跋夷再次顿住,巫师们踌躇。 双成等人清剿围过来的神庙护卫,阿染与萧焕对视一眼,而后,他们几乎是同时动了! 转身,出招。 刀光与剑影,修罗刀与独孤剑,在这一瞬间,发挥全力,阿染的刀本就凶,萧焕内力刚刚恢复,也憋了太久。 刀与剑全力发动,几乎照亮整座神庙,原本霹雳弹就吸引了王城注意,如今,更是让所有人看到这刀光剑影。 刀与剑合二为一,狠狠朝着那洞口斩下,不为其他,只是为了彻底击碎地宫之顶! “轰隆隆——” 脚下,沿着洞口“蜘蛛网”扩散,地面轰然塌下,暴露地宫与傀儡。 那些被动静吸引而来的王城人,全都看到了这神庙隐秘,拓跋王室的秘术、厢族火葬的隐秘,再也藏不住。 “姜阿染!!”拓跋夷跃出地宫,嘶吼道。 阿染与沐人九已急速逃离。 萧焕大笑:“拓跋王,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你的子民吧!” 话音落地,解决掉围堵他们的王城守卫,继续逃离。 留下身后王城一片混乱。 地宫与火葬秘密暴露,傀儡军现世,厢族王城,乱了。 - 阿染一行人带着傀儡人急速逃离,中途有几个傀儡的蛊虫被操控着死亡,导致尸体当即腐坏。 好在,谷奇与另外两个厢族高手体内的蛊虫还活着,操控他们的巫师已经被杀,身体得以保留。 沐人九看向阿染:“有他们,可以为姜长安通敌罪翻案。” 阿染抿唇:“可惜没找到拓跋延与轩辕九山。” “能带回他们已经不错了。”萧焕气喘吁吁,“拓跋夷现在没空全力追击我们,他还得解决王城的麻烦,厢族百姓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被炼制成傀儡。” 双成点头,坐在石头上擦着头上的汗,呼出一口气:“等我们返回大雁,就彻底安全。” “加快速度吧,那些追杀‘姜阿染’的厢族高手们,也该察觉不对,等他们返回,我们就危险了。”萧焕提醒。 他们能顺利逃出王城,得益于厢族大多数高手都被滑翔伞和唐玄机吸引走,但王城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也该收到消息折返。 必须尽快离开。 阿染却突然回过头,看向王城方向。 他们尚未走远,还能听到王城内隐隐的动静,阿染缓缓开口: “傀儡军是死人组成,是蛊虫支撑着他们的身体,蛊虫不死,傀儡军就能一直战斗,哪怕王城百姓要回他们的亲人尸首,只要蛊虫还在,还能寻找新的傀儡,就还会掀起风波……” 数万蛊虫,未来就有数万傀儡,这天下,人多、尸体多。 厢族十几年,甚至更多年的积累,早已是大患。 沐人九闻言,轻声道:“轩辕氏与玉氏长老们一定知道拓跋氏的秘密,三大家族势力庞大,王城动乱很快就会被镇压。” 阿染喃喃:“所以,这些蛊虫操控的傀儡军,早晚还会发动战争,入侵大雁吗?” 她看向沐人九,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周围,众人一默。 双成站起来,与其他人一道摩擦武器,萧焕似有所感,深深看向阿染。 他们有了决定。 沐人九吩咐:“双成带一支队伍藏好傀儡,其他人跟我们走。” 阿染握着今岁,活动着脖颈,在萧焕的目中,微微偏头,声音冰冷—— “杀回去!” 话音落地 ,一行人脚下一点,折返王城。 - 京都。 萧和青在段元立的注视中,打开属于他的消息,也是最新消息—— 【姜阿染与沐人九等人,捣毁厢族地宫,拓跋氏傀儡术暴露,一行人击杀傀儡军过半,找到当年大战死去的高手尸体,在厢族高手们折返前,成功逃离神庙。】 萧和青看向对面的段元立,笑了:“丞相大人,阿染活着,发现傀儡军、击杀傀儡军,还立了大功一件。” 段元立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手指夹着黑色棋子,死死盯着萧和青。 半晌,他声音沙哑:“你们故意的。” 信鸽落在窗边。 段墨天看了段元立一眼,走过去取下来打开。 这是侠客山庄探子传回的消息,与萧和青那边几乎一致,只是更加详细,事情的整个过程,全都写了下来。 段墨天面色难看。 萧和青扫过内容,偏头:“我们怎么故意的?厢族的陷阱是蛊虫与金佛铁囚笼,若非蛊虫对阿染无用,恐怕这次还真是危险了。” 他回视段元立,眼神冰冷:“厢族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造出金佛铁囚笼,唐玄机出现在厢族,是去送金佛铁囚笼,与厢族协商如何布下陷阱吧?” 段元立果然和厢族勾结! 这次若非他们有准备,阿染还真要被厢族拿下。 段元立垂下眼眸:“太子殿下,话不能乱说,我与厢族可没什么关系,你说我们勾结,总要有证据吧?” 即便带回当年死在战场的厢族高手尸体,也不过是证明当年的通敌罪有问题,而不是证明段元立与厢族勾结。 萧和青闻言,轻笑一声,也不执着追问。 他不再耽误,站起来,随手放下最后一颗白色棋子,这枚棋子落下,棋局全变—— “丞相大人,承认,这局我们赢了。” 段元立看向棋局,胜负已定,黑子无力回天,他将棋子扔进盒子里,抬头看向萧和青,一字一句:“殿下好算计,还以为姜阿染是咬钩的鱼,结果……” 他摇摇头,眼神无奈。 看到沐人九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输了,因为,他知道一切,却不知道沐人九什么时候去厢族的…… 这样的悄无声息,早已说明他入了别人的算计。 萧和青整了整衣服,抬脚离开,仪态从容,声音淡淡:“与虎搏命,不敢小瞧,我们的目的从来都只是鱼饵。” 不撒鱼饵,怎么让鱼上钩? 可是,他们要得就是这“鱼饵”啊! 阿染与萧和青早就商量过,她应对厢族那边,他应对段元立。 他假装与段元立合作,伪装完美,试图获取信息。 段元立老狐狸,根本不相信他,也在和他演戏,看似给了信息,实则是诱阿染上钩的饵。 一切顺利,阿染上钩吞饵。 可他们的目的,就是这饵!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只有兵行险招,以身入局,吃到饵,不就拿到了信息吗? 萧和青在阿染即将进入厢族时,才向段元立透露信息,推波助澜,让全厢族知道阿染到来的,是他的人。 只有逼得急,对手才没时间构造假的局,对手借真正的线索钓鱼,阿染才会“心甘情愿”上钩。 蛊对她无用,这网破了一半,剩下一半是隐藏在厢族的沐人九协助。 阿染很会“学习”,在淮乡他们被调虎离山,他做过一次咬钩的鱼,这次,阿染学到精髓,她在厢族应对完美。 这一局结束,他与阿染赢了。 萧和青嘴角噙着笑,走出茶楼,路过提着香盒的段泱泱,他目不斜视,彷佛没看到般错身而过。 段泱泱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进入雅间,段元立正看着满盘棋子,垂下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就那么安安阿静坐着。 “父亲……”段泱泱轻轻开口。 段元立看向她:“你还想嫁给萧太子吗?这个人,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他已有心意相通之人,一个能交付生命、天作之合的人。 段泱泱一怔。 茶楼外。 萧和青看向厢族方向,夕阳落在脸上,他扬起笑容:“阿染,等你平安归来。” - 厢族。 离开并不容易,王城乱了,但乱的是拓跋氏,厢族还有轩辕氏与玉氏,王城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些追着滑翔伞跑的人也早已察觉不对,折返归来。 阿染他们若是没耽误,还能顺利离开,可他们都选择了折返,击杀厢族傀儡军体内的蛊虫。 也因此,沿着厢族至边凉的路,他们被一路追杀。 一行人早已精疲力尽。 在靠近边凉时,又被拓跋国师与轩辕家三长老、玉家长老,堵住了他们的路。 一行人停下,阿染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沐人九与萧焕下意识上前一步,护着阿染,眼神防备警惕。 “姜阿染,搅得我厢族一片混乱,你想就这么走?”国师苍老的声音嘶哑,眼神犀利。 沐人九冷声道:“我们只是查案,是你们先出手,陛下圣旨已下,你们击杀我等,是要撕毁盟约,掀起战事吗?” 第141节 闻言,国师笑了:“你们杀了我厢族不少高手,杀你们,难道不应该吗?” 沐人九眼神微变。 他口中的“高手”是十三年参战的高手,如今都是傀儡,他们要带回傀儡,证明这些高手死在十三年前,为姜长安翻案。 可是,国师却说,他们还活着,是姜阿染一行人杀了他们! 这是要杀光他们一行人,才好颠倒黑白。 “傀儡军损失惨重,你们真不怕打起来?”萧焕诧异,也有些不解。 国师淡淡道:“放心,打不起来。” 萧焕皱眉。 双成轻声道:“朝中有大人物与厢族勾结,他们有恃无恐,起不了战事。” 阿染闻言,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段元立。” 厢族与段元立勾结,所以厢族笃定打不起来,之前拓跋夷所害怕的,也是傀儡军提前暴露,而不是打仗。 阿染冷笑出声。 下一刻,厢族人动了,凶猛的穿石掌狠狠压过来,国师身后,几个披着斗篷的影子扑向他们。 阿染迎上轩辕三长老。 玉氏长老吹响哨声,地上,密密麻麻的毒虫蜂拥而来,当即便有人中了招。 萧焕与双成对上影子,软剑挥出,风掀起斗篷,露出灰白色的脸。 双成惊讶:“这也是傀儡!” 比起地下那些,这两个傀儡太像正常人了。 穿石掌凶悍异常,一掌接一掌,阿染旋转飞去,避开一击又一击,而后,长刀祭出,霸道的刀气席卷。 “砰!” 轩辕三长老退后几步,眉头紧锁:“明明已经力尽,竟还有如此功力……” “嘭!” 又是一刀,劈砍而下,与穿石掌狠狠相撞,阿染落地,退后一步,轩辕三长老一退再退,面色越发难看。 国师冷笑:“强弩之末。” 话音落地,他与玉家长老攻向沐人九护着的傀儡们,阿染眼神一厉,侧身挡住攻击。 “噗!”阿染击退几人,却也挨了一招,嘴角溢出鲜血,面色苍白。 萧焕砍断黑影手臂,然而对方不依不饶。 战斗焦灼。 国师没说错,他们经过一路战斗,已是强弩之末。 这时,身后风声震动,无数厢族高手正朝着他们赶来,胜利的天平再次倾斜而下,来人越多,厢族的优势越大。 轩辕三长老捂着刀口退后,狰狞一笑。 “杀了我们一半傀儡军,姜阿染,厢族并非你来去自如的地方!”国师眼神阴毒。 身后,厢族高手们越来越近,而前面,他们难以突破。 沐人九长鞭微动,抿唇:“阿染,你带傀儡走,我们断后。” 厢族人太多了,他们没有胜算。 ——他要以生命,换阿染离开。 然而,阿染摇摇头。 双成不解:“快走!若是寻常还能一战,但这一路上,我们内力消耗太大,而他们人多……” 萧焕目光看向前方,打断双成:“她的意思是,不用走。” 众人不解。 阿染身体摇摇晃晃,她的刀插在黄沙当中,勉强站稳,声音沙哑:“因为,这里是边凉。” 地面震颤越发厉害。 国师与轩辕三长老等人一愣,下意识回头望向大雁方向,震动不仅来自厢族,也来自大雁。 黄沙当中,穿着铠甲的军队自边凉策马而来,他们整齐划一,手握长枪,战马狂奔,掀起更大的沙浪,地面震动,隐隐黄沙飞扬。 国师等人大骇。 “姜家军……” ——这里是边凉。 ——姜家人世代镇守的边凉! 第70章 折返 “大小姐!姜家军来迟!” “保卫大小姐,杀死厢狗!” “杀!杀!杀!” “杀!” …… 战马声近,杀声赫赫。 相较于无声的傀儡军,这样一支由血肉组成的真实军队,才更有震慑力。 铁蹄踏山河,肃杀之气带着强势压迫感,席卷而来。 姜阿染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孤立无援,但绝对不包括边凉,她孑然一身,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她的亲人。 可在边凉,她祖祖辈辈留下的痕迹,会一直庇佑着她,哪怕十三载故去,表里山河。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很冷漠,有时候,她又觉得并不尽然,那些鲜血与牺牲,都留有福泽。 敲登闻鼓是,在边凉,亦是。 阿染缓缓露出笑容。 为首的将军姓邓,他在国师等人身后勒马,手一抬,将士们全部勒马停下,长枪对准国师等人,整齐划一。 轩辕三长老等人早已变了脸。 拓跋国师大喝:“邓阙,你是什么意思?两族和平,你们这是要发动战争吗?!” 萧焕闻言,扬声笑道:“什么发动战争?分明是你们先攻击姜家小姐,姜家军来保卫姜小姐,有问题吗?” 他扭头看向身后刚刚赶来的厢族高手们,幽幽道:“姜家军有理由杀掉所有要害姜小姐的厢族人,这在任何看来都没、有、问、题!” 话音落地,周围寂静一片,黄沙当中,肃杀之气清晰,最终,那些陆陆续续赶来的厢族人对视一眼,便有人撤退了。 杀姜阿染可以扬名,但是,没了命就不好。 虽说有王命在,可自家性命同样重要,此刻跟来的都是高手,而高手们……都不是唯命是从之人,他们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国师面色难看,阴嗖嗖盯着众人。 邓阙拱手行礼后,扬声问:“大小姐,姜家军此刻听你号令!” 他们是大雁的军队,听从圣令。 但是,他们也是历代姜家人带出来的兵,于公,厢族竟然在边凉的边界线上,围堵大雁人,于私,此人是他们要保护的姜家大小姐! 阿染闻言,视线扫过围堵他们的厢族人,又看向身后,那些高手们大多数都走了,剩下的,是不杀她绝不撤退之人。 “那就一个不留——”阿染手握今岁,微微偏头:“杀!” 一个“杀”字,肃杀凌厉。 话音落地,众人扑向厢族人,现在,轮到他们人多,围堵敌人了。 杀声再起。 铁蹄如同巨轮,碾过围堵他们的厢族人,阿染、萧焕、沐人九与双成,直击国师、轩辕三长老、玉家长老,很快,胜负便定。 轩辕三长老不慎被杀,国师与玉家长老被擒。 沐人九撕开黑影的斗篷,两具傀儡身体暴露在众人面前,邓阙一惊:“这就是近日厢族闹得沸沸扬扬的傀儡?” 他们就在边凉,自然时刻关注着厢族,不论是姜阿染入厢族,搅乱厢族,还是拓跋氏秘术,傀儡大军……厢族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都收到了消息,所以才能及时赶来接应。 阿染缓缓点头。 邓阙面色一变,他下意识握紧长枪,死死盯着傀儡,满脸怒气。 身后一位粗糙的汉子厉声道:“所以,当年作证大将军通敌罪,是两个傀儡?!” 他们紧紧盯着两具傀儡,牙齿咬得咯咯响。 相较于阿染他们带上的谷奇等傀儡,这两具傀儡处理得非常好,若非阿染他们已经打过交道,知晓傀儡特性,恐怕还真以为他们是活人。 好好处理,再加上巫师操控,谁能想到面前的不是活人?! “死而复生”,真相竟是如此。 阿染再次遗憾:“可惜没找到轩辕九山和拓跋延。” 沐人九摇摇头,声音平静:“这两人是关键证据,厢族定然早就处理掉了。” 有谷奇他们,也够,再加上这里又有两个。 “弯刀谷奇的尸体在厢族,能否证明段元立与厢族勾结?”阿染扭头问。 当初,杀死谷奇的丁柳是段元立的人。 双成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应当不能,有可能是尸体丢了后被厢族人捡去,毕竟,这么多年厢族一直在悄悄收集高手尸体。” 所以,不能为证据。 第142节 阿染心中有准备,倒也不算太失望。 “数万傀儡军,这些厢族人真是贼心不死,幸好大小姐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否则……”邓阙缓缓吐出四个字,“万劫不复。” “是呀,幸好提前发现。”萧焕喃喃。 他是大皇子,在意国朝安危,段元立与厢族这一局,不仅没杀死他们,反而让他们提前发现潜藏的最大危机。 双成正要将两具傀儡捆起来,他们的身体突然开始腐烂。 她面色一变,立刻看向国师。 阿染长刀抽出,狠狠斩下,在靠近他脖颈时骤然停下,血迹溢出,却并没有切开。 她的声音冰冷:“当年,是你们让人带着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到京都,陷害姜长安?” 拓跋国师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面满是恨意,随即,他扭头喝道:“玉寡,圣女呢?不是让她来除了这些傀儡吗?!” 玉家长老一动不动。 萧焕皱眉,上前推了一把,那人倒地,早已没了呼吸,擅毒擅蛊之人,想要弄死自己实在是容易。 国师也是一愣。 随即,他突然桀桀笑了,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姜阿染,彷佛看到那个红衣少年,看到姜家祖祖辈辈,他咬牙切齿—— “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消息,姜家人,都该死!我厢族大军,终有一日会踏破边凉,扫荡大雁,哈哈哈!” 他在大笑声中,气绝而亡。 临死,他仍旧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紧紧盯着阿染,死不瞑目。 邓阙踹开他尸体,冷下了脸,他回头安慰:“大小姐,此人胡言乱语,切莫……” 阿染不在意地摇摇头,声音清冷坚韧:“他们恨姜家,只能说明姜家祖祖辈辈都做得很好,不负镇北大将军名号,死死将厢族拒在边凉外。” 十三年前那一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因为她是姜阿染,就被全厢族追杀,他们能与姜长安合作演戏吗? 国师越恨,十三年前大战越真,姜长安以一己之力,就将来势汹汹的边凉打了回去! 所有陷害姜长安的人中,阿染最不恨厢族。 因为他们是敌人,立场不同,本就你死我活的关系,可被姜家保护的大雁官员呢? 阿染嘲讽一笑。 闻言,邓阙眼神感动,他是老将军了,看到阿染,就像是看到他见过的两代镇北大将军…… 姜家人,风骨与意志都值得尊重。 双成像是想到什么,皱眉:“这老头死前那话什么意思?圣女除傀儡?” 萧焕想了想,分析:“莫不是那劳什子圣女,能像他们的巫师一样,杀死傀儡体内蛊虫?” “很有可能。”阿染点点头,“姜家军已经接到我们,但国师还提到圣女,那她极有可能如同这些傀儡的巫师一样,远距离操控,杀死蛊虫。” 否则,怎么笃定她能在这么多人护佑中,杀死蛊虫? “这些傀儡的操控巫师已经死了,现在 这些人还没腐烂,说明圣女还没出手,也或许是距离不对……”双成喃喃。 沐人九抿唇,立刻道:“先不管圣女,我们赶紧走,送这些人去京都,以免腐坏,功亏一篑。” 邓阙点头:“属下这就护佑诸位回京!” 兵士们上前,抬着绑起来的傀儡离开,马蹄声再起。 萧焕抬脚,却发觉阿染站在原地没动,他与沐人九同时回头,眼神困惑。 阿染压低声音道:“你们走吧,我要返回厢族。”声音不大,只有沐人九几人,以及邓阙听到。 几人大惊。 邓阙更是忙道:“万万不可!” 萧焕像是想到什么,皱眉:“你要去玉家?”阿染此行目的,除了厢族秘术,就是这玉家第三位将军。 傀儡们能证明当年的厢族人证词不真,但终究不够有力。 而且,阿染肯定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姜长安说过话的玉将军,多半知晓,她要返回去找那人! 阿染颔首,她笑了:“都没想到我会回去,那这就是我回去调查的最佳机会。” 如今厢族混乱,他们也找到傀儡,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马不停蹄回京,厢族人、段元立,甚至萧和青,都不会有人想到。 ——那不正是她的最好机会吗? 萧焕看着她,眼神复杂。 这果然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再次杀个回马枪,总是出人预料…… 阿染等了一会儿,见将士们都已经走入黄沙中,原地只剩下沐人九等人,她脚下一点,折返消失。 “你们保护好傀儡,我走了。”阿染留下一句。 上一次到厢族人尽皆知,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暗探,厢族无人知晓。 萧焕下意识抬脚,然而,沐人九依旧消失:“大殿下,双成,护好傀儡,我陪她去。” 说完,人已不见。 双成望着他坚定的背影,眼神复杂,萧焕同样眼神闪了闪,沐人九似乎很看重阿染? 折返途中。 阿染皱眉:“你跟上来做什么?” 沐人九声音淡淡:“你此次行动确实没人想到,出其不意才有奇效,但是,你唯独没说一件事。” 阿染看向他。 沐人九:“你的安全。” 他们一路被追杀,早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折返路上能调养,也还不够,他们面对的是一整个厢族的愤怒。 阿染只有一个人,她还做不到以一当万。 闻言,阿染表情有些复杂,两人于黄沙中赶路,许久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阿染彷佛才想明白,看向他,直言:“所以你跟上来,是关心我?” 冷酷无情的皇城指挥使,人形兵器,阴毒狠辣,灭绝人性……这些都是她听过的沐人九传说。 这样的人,关心她? 阿染挠挠头,觉得有些奇怪。 沐人九错开视线,手指捏着长鞭,指尖泛白,声音依旧冷淡:“姜阿染不能死。” 阿染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皇帝要借姜家案对付段元立,那她姜阿染当然不能死,沐人九是皇帝的人,自然会保护她。 想明白了,阿染就用得心安理得,她吩咐:“刚刚没带干粮,你待会儿去厢族村子买些,记得乔装打扮。” “好。” “还要水,再来点酒吧。” “好。” “给我买一身男装,避免被认出。” “好。” “我不想吃饼子了,你记得买点其他干粮。” “好。” “我不给钱的。”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可。” “……” - 厢族,湾月谷。 厢族三家当中,拓跋氏镇守王城,偶尔也会出现在其他地方,轩辕氏遍布天下,这些年不少人定居在大雁。 玉家又要不同一些,他们家的人很少出现在外面,阿染上次见玉家人,还是姜玉楼刺杀那晚,除此之外,鲜少听到过玉家人存在。 湾月谷就是玉家的人地盘,比王城还要靠近东边,在厢族的最东北,远离黄沙大漠。 大多数玉家人都常年生活在湾月谷,习毒术炼蛊虫,时间一长,不仅许多人没出过谷,此地连外人都甚少踏入。 从远处看,湾月谷像是一个寨子。 藏在幽暗、植物茂密的山谷中,依托着高大树木,寨子旁边就是潺潺流水,看起来宁静祥和。 山谷往外只有一条路,倒也时常有人走动。 “你抓到了什么?” “哈哈哈,看我抓到了一只五毒蝎,今年的蛊术大比,我肯定是第一名!” “那可难说,今年好多人都要参加,连闭关的弟子们都要出来。” “为什么?我去王城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具体,只知道是有玉家身份特殊的人要参加!” “难道是……圣女?” “嘘!这两个字不能乱提。” “好好,不提,那我要加入一个!” “今年的玉家蛊术大比,一定是最热闹的一年。” 第143节 “也未必,三长老好像出了事,最近长老们都很忙,大长老、四长老都离开了,还带走不少人,只有二长老在。” “姜阿染和傀儡军的事?我也听说了,姜阿染搅乱厢族,又引出傀儡军,王城大乱,她真可怕……不过,和我们湾月谷关系不大,她又没来我们这儿,继续准备蛊术大比吧。” “谁说没关系?你没听说那些傀儡体内都有蛊虫,与咱们玉家也有些关系,所以最近不少人来打探吗?” “哈哈哈,我抓了一个打探的人,可以用来练蛊!” “那我也找找有没有打探的人,抓来当蛊人……” …… 一群衣着各异的玉家人聊着天走过。 人走后许久,道路归于安静,杂草丛生的路旁,阿染与沐人九缓缓直起身,对视一眼,眼神各异。 这些人的谈话中,倒是有不少消息。 阿染垂下眼眸:“厢族大乱,玉家也必定参与,大长老四长老带走了不少人,只剩下二长老在,要不我——” 她摸着自己的刀,杀气一闪。 沐人九看向她,打断她的主意:“玉家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面都是蛊与毒虫,你或许不怕蛊,但玉家有很多种虫能将人啃得只剩下白骨。” 他抬手指着道路尽头,湾月谷的入口,“那边两棵树上都有动静,杀人蜂与食人蜂。” 非玉家人靠近,杀人蜂、食人蜂必动。 阿染想了想,又说:“那就只能让他们出——” 沐人九再次打断她的主意:“玉家四大长老,独、缺、寡、残,二长老玉缺是四大长老中最谨慎的,常年龟缩在湾月谷。 “你不管是抓了玉家弟子威胁,亦或是叫门,他都不会出来,反而会在极短时间让全厢族知道你在这里,转移麻烦。” 所以,直接提刀挑衅,逼人出来,再抓了人审问,这个办法也不行。 “况且,你是姜阿染,玉家其他人人或许如同国师与三长老玉寡一样,宁愿死,也不给你透露任何信息。”沐人九又道。 他说的有道理,阿染点点头,又换第三个主意:“那要不然就只能从外面的独和残——” 沐人九再次摇头否定:“也不行,都会打草惊蛇,让厢族人知晓你又回来了。” 而这,无疑是坟头挑衅,让厢族人同她拼命。 阿染:“……” 她握着刀,忍不住看向沐人九,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打什么主意?” 她想出的办法,总是还没说完,他就已经领会,真是奇怪。 沐人九一顿。 片刻后,他轻轻移开视线,不说话。 阿染发现了,这个人和萧和青、余焕都不一样,这个人相对而言更安静,但只要涉及冒险,话也不少。 当然,他很聪明,只是习惯将自己当成影子,听命行事。 “看来你们大内知道不少消息,那关于这个厢族圣女,你们又知 道多少?”阿染问。 沐人九想了想,摇摇头:“以前没有听说过圣女,但从目前信息来说,厢族圣女存在已久,乃是玉家人,玉家没有家主,只有四大长老和无数弟子,圣女在玉家的地位很特殊。” 阿染要找当年的玉家将军,但她对这个圣女也有了兴趣,她要是没猜错,那位圣女应该也知道不少…… 阿染看着玉家门楼,眯起眼睛: “要查当年的玉家将军,就要找知晓当年事情的玉家人,你和萧太子都没查到,恐怕玉家也只有四大长老和极少数人知晓。 “哦,现在是三大长老。” 沐人九看向她,认真道:“并不容易,大长老和四长老都不是好的突破口,恐怕需要潜入玉家,找那个怕死的二长老,而进入玉家……” 他摇摇头,这便非常不容易。 然而,听到他的话,阿染突然眼珠子一转,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让人忍不住跟着笑。 沐人九看着她漆黑干净的眼睛,微微一怔。 阿染伸出手,朝他勾了勾。 沐人九喉结微动,倾身过去。 阿染附耳低语。 - “玉倩倩!你站住!”有人喊道。 玉倩倩拿着弯刀,大步往外走,身上玉家的银饰摇曳,她头也不回,气呼呼:“我一定要抓个蛊人进来!” 说完,她加快脚步。 然而刚刚走出湾月谷大门,玉倩倩又有些害怕,她这些年一直在谷内练蛊,还没出去过。 听闻外面的人凶悍异常,尤其最近冒出个姜阿染,姜家后人,凭一己之力,大乱厢族,她又没有武功,真的能抓到外面的人吗? 玉倩倩迟疑:“怎么办,我好害怕,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转身往回跑,走了两步又顿住,再次转过来,咬牙:“不行,玉香出门采药抓到一个打探的人,得意死了,我要是抓不到,她肯定还要嘲笑我……” 玉倩倩纠结极了。 阿染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后,故意放重了呼吸,然而那个玉家人不仅没察觉,还在原地打转,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的。 她到底干嘛? 阿染实在是理解不了,与沐人九对视一眼,决定主动出击。 于是,阿染带头跳出去。 “啊——”玉倩倩一声尖叫,下意识后退两步,满脸惊恐,结结巴巴,“你、你们是谁?” 阿染把今岁藏在了衣服里面,衣服宽大,头发弄乱,又扮了男装,看起来倒真像个少年。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打探消息。” 玉倩倩一惊,竟然还真被她遇到来厢族打探消息的! 她是来抓打探消息的人,可真面对二人,玉倩倩完全不知道怎么做,大脑一片空白。 阿染一直等她出手,没等到。 于是,她眼神一厉,喝道:“有什么手段拿出来吧,否则,乖乖就擒——” 听到“手段”,玉倩倩一咬牙,袖子里面一把药粉撒出去。 阿染鼻子动了动。 这是什么?对她也没用,根本没办法配合。 “这是什么?”阿染直接问。 旁边,沐人九沉默了。 玉倩倩后退两步:“迷药!” 阿染闻言,抬手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好晕啊。” 说完,干脆利落倒地。 沐人九:“……” 想了想,他也配合阿染,跟着一起倒下,要是萧焕在,肯定会嘲笑两人拙劣的演技。 玉倩倩却是一喜:“太好了,我竟然一次抓到两个,都是我的蛊人了!哈哈哈哈,看玉香还怎么笑话我!” 说完,她用木板把姜阿染与沐人九拖进湾月谷,脚步欢快。 她真厉害,一次性抓到两个探子。 虽然这两人看起来都比较废,但二长老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夸她的! 第71章 蛊人 玉倩倩折返时就遇到来找她的人,见她一人拖着两个艰难前行,来人眉头一皱,“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玉钗姑姑,这是我抓到的蛊人。”玉倩倩一抹脑袋上的汗,满脸兴奋。 玉钗眉头紧锁不放,诧异道:“你的能力……竟然能抓到两个人吗?如今多事之秋,还是不要随便带人进谷。” 玉倩倩不干了,紧紧抓着手上的绳子:“玉香都能抓蛊人,我为什么不可以?他们是我抓的,就是我的蛊人!” “好不容易”逮到两个人,她怎么可能放手? 玉钗见她这反应,摇摇头:“算了,你喜欢就留下吧,你都能抓住的货色,应当不打紧。” 再说,看起来就是两个年轻人,想来也没多大的本事,即便真有什么,在湾月谷内,翻不了天。 她扫了阿染与沐人九一眼,直接放玉倩倩进去了。 玉倩倩欣喜若狂。 - 禹州。 萧焕与邓阙、双成等人护送傀儡入京,一路上,有厢族和侠客山庄的人暗地里面阻拦。 好在一行人早有准备,行程顺利过半。 行至禹州时,他们与京都派来接送的高手们汇合,领头三人熟悉到令他们诧异。 双成一惊,立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和青竟然亲自来了! “免礼。”他抬抬手,视线扫过萧焕,迫不及待在人群中寻找阿染的影子,“阿染呢?” 此行危险至极,他已等不及前来迎接,想确定她是否完好无损。 萧焕慢悠悠道:“太子殿下,别找了,她没和我们一起,沐人九也不在。” 第144节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阿染与沐人九都不在,自然是有其他事情要做。 萧和青更是诧异,“她去了哪儿?” 将所有可能的去处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他眉头皱得更紧,“厢族?” 萧焕点点头:“厢族,玉家。”这里也没有外人,他便直言。 萧和青垂眸思索。 萧焕手指摩挲着剑穗,斜靠门框,“当年的玉家将军还没找到,阿染这个人,寻找真相的时候最不怕冒险。” 那丫头呀,他语气亲昵,抚摸剑穗的手指更是柔和,夜幽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萧和青一眼便注意到,神情微动:“皇兄这剑穗……是夜幽蓝?” “是呀。”萧焕挑眉,桃花眼弯弯,盛满笑意,“阿染送我的,雕工粗糙得很。” 说着粗糙,那笑却都染上了眉梢,手指摩挲过剑穗,动作轻柔。 萧和青眼神瞬间一沉,嘴角的弧度僵硬下来。 阿染只有一块夜幽蓝,正是淮乡百姓所赠,这块夜幽蓝不仅价值不菲,意义也非凡,阿染竟然将它雕成剑穗,送给萧焕? 不,应该说是她认识的“余焕”。 因着姜家案查到了何皇后,阿染对他态度已经冷淡下来,即便还在合作,可终究不同,偏偏这时候,萧焕总在阿染身边,随她远赴厢族、历经危险…… 萧和青手握紧,半晌才道:“皇兄近日倒是颇为悠闲,听闻余大人和淑妃娘娘知晓你到了厢族,十分不快。” 萧焕手一顿,片刻后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不也很闲?堂堂国朝太子,竟然亲自来禹州接人。” 两人目光相对,隐隐锋芒,寸步不让。 连周围空气都变冷了。 双成搓了搓手臂,清清嗓子:“二位殿下都别担心,沐人九大人随阿染姑娘一道去了,况且,阿染姑娘不怕蛊毒,玉家于她而言不成问题。” 萧焕也知道这些,倒没有很担心。 萧和青却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他低声喃喃:“阿染还真是一点不怕蛊吗?” 出京之前根据她的话,便知晓她可能不怕蛊,后来消息送回,傀儡蛊对她确实无用。 只是听双成这话,似乎其他蛊对她也无用? “一路行来,所有玉家人都是她在应对。”双成回道。 像是想到什么,萧和青神情一凛,看向萧焕:“皇兄,可否将神庙发生的事情全 都告知我?” 萧焕有些疑惑,但也隐隐察觉不对。 不再顾着与萧和青别矛头,将厢族地宫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没有遗漏。 “蛊虫入体,不仅是无用,还全都死了?阿染丝毫不受影响,打斗起来更加凶猛……” 萧和青喃喃:“先是百毒不侵,其后是蛊虫无用,阿染这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焕也想了起来,皱眉:“倒是忘了问她,如何练就这么一副特殊身躯?” “白玉!”萧和青突然扬声道,“杨神医就在禹州,拿我的名帖去请!” “是。” 两个时辰后。 杨神医摇摇头:“没听说过这种情况,百毒不侵倒是见过,用各种各样的毒养大,血液本来就带毒,寻常毒药自然没用,蛊是另一个体系,百毒不侵也不代表百蛊不侵。” “陈留救了阿染,对她极好,不可能用毒药喂养她长大,而且陈留也不会毒术。”萧焕摇摇头。 她师父修罗刀不会毒,就不存在为阿染练出百毒不侵的身体。 那么,阿染的百毒不侵,就有些奇怪了。 萧和青又问:“杨神医,你对蛊虫了解吗?有没有人能不害怕任何蛊虫?” 杨神医想了许久后,这才道:“不怕毒未必不怕蛊,但不怕蛊,就有可能不怕毒,因为,蛊本身就是至毒的一种,而不怕蛊……” 他神情微动:“除非,她中过更厉害的蛊,熬了过来,才不怕其他蛊,或者,她本身就中了蛊!” 已经中了非常厉害的蛊,怎么会害怕其他寻常蛊呢? 萧焕急切问道:“可她没什么异常,也没有任何中蛊的痕迹。” 倘若真是中了蛊,总该有反应? 而且,是谁害她,到如今也该有动静才对,没异常,也没影响,阿染应该没中蛊吧? 杨神医摇头:“我对于蛊不够精通,最了解蛊的是厢族玉家和医道祖师神农氏,恐怕得问他们。” 活到他这个年纪,见惯了生死,都很看得开,承认自己的“不精”并不难。 蛊术是厢族玉家的根基,而除了玉家外,恐怕就只剩下神农氏。 当然,如今这世上,众人所知晓的神农氏就一位——侠客山庄第一,不救人。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 随后,萧和青站起来,神情凝重:“白玉准备,我要去玉家。” 若是阿染与蛊有关,那她在玉家就没有想象中安全,而且,蛊、毒不侵,他总要去查一查缘由。 这世间之事有因有果,命有定数,得到越多,就可能失去越多,天赋异禀、百毒不侵,阿染实在特殊,萧和青放不下心。 双成一惊。 - 湾月谷。 玉倩倩将阿染与沐人九放在床上,一群玉家人围观,一排排脑袋凑在两人上方,好奇打量。 “倩倩,你还真找到蛊人了?” “而且是两个,看起来还挺健康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能用多久。” “可不是,两个蛊人呢,再怎样也能精进一些蛊术,制造出更厉害的蛊虫吧?” …… 闻言,玉倩倩露出笑容,“我运气确实很好,出谷就遇到他们探查消息,被我抓住,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精进蛊术。” 又是一片夸赞之声。 “倩倩真厉害,他们也长得好看,外面的人都这么好看吗?” “哪有,我见过外面的人,很普通的,是倩倩运气好,连抓到的蛊人都这么好看。” “你喜欢高的这个,还是矮的这个?” “别动歪心思,长老们说了,不能随意与外面的人婚配!” …… 也有人冷笑:“玉倩倩你武功一般,能被你抓回来的,想来武功也是寻常,我刚刚探过脉搏了,他们武功很差,即便做蛊人,也活不了多久。” 房间里面霎时一静。 阿染与沐人九默契地封了脉搏,让人探查不出武功,此刻两人安安静静躺着。 玉倩倩气鼓鼓:“玉香,你嫌弃我,竟然还嫌弃我抓的蛊人?武功差,也未必不能帮我。” “你那蛊术就别折腾了,乖乖认输吧。”玉香满脸嘲讽,“两个不入流的蛊人而已,武功越差,对蛊的抵抗就越差,怎么可能有用?我这次抓到的是个高手,已经制造出非常强大的蛊虫,种入蛊人体内,效果很好。” 此次蛊术大赛,她志在必得。 玉倩倩都要气哭了,咬牙切齿:“我一定会研究出非常厉害的蛊虫!” 玉香轻嗤一声:“废物蛊术,废物蛊虫,废物蛊人,你不就仗着自己是二长老亲戚吗?这次,你,输定了。” 说完,玉香昂着下巴离开。 房间里面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跟着走了,她们与玉香关系更好。 剩下的人则与玉倩倩关系更好,不过,她们也知道玉香说的没错,只能安慰。 “别搭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被二长老看重。” “倩倩,她一贯如此,你要相信自己。” “对,即便现在不如她,未来谁知道呢?咱们还年轻。” 玉倩倩这个人最受不了激将,要不然也不会跑出去抓人,此刻咬牙切齿:“我一定要赢玉香!” 啊这…… 众人对视一眼,默默转移话题—— “外面现在是真乱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探子来湾月谷。” “可不是,咱们湾月谷都能听到动静,可见混乱,也不知道那天下一刀姜阿染,到底得凶成什么样子……” “咱们厢族无数高手追杀她好几天,一无所获,可见凶悍,我听说,她青面獠牙,杀人如麻,还会吃人!” “啊!好可怕!” 小姑娘们被吓得花枝乱颤,躺着的阿染手指动了动,合着的眼皮子底下,眼珠一转。 玉倩倩:“??” 她真的气死了:“你们这是不相信我?” 众人眨了眨眼睛,不吱声。 玉倩倩咬牙,将人往外撵,怒道:“出去,都出去!我一定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她将人一个个推出去,再把门关上,看向床上躺着的二人。 想了想,她拿了一个瓶子过来,在他们手掌上划开一条小口子,倒出两只蛊虫放在口子上。 玉倩倩喃喃:“你们别害怕,我不会杀你们的,我会小心不让你们死掉……” 话音落地,人没事,两只蛊虫都死了。 玉倩倩大惊,怎么会死? 第145节 蛊虫入体,就会在蛊人体内扎根,除非是凶悍的蛊,否则,蛊人都会好好活着。 等他们放入第二只蛊进去,两只蛊就会打架,以蛊人的内力、血肉为支持,吞噬另一只,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这个过程就是炼蛊。 有蛊人血肉更好,而有些蛊过于毒辣,不能入人体,就会选其他合适的方式让它们厮杀、吞噬,这也是炼蛊。 但无论哪种炼蛊,只有蛊杀死蛊人,鲜少有蛊人血肉杀死蛊虫的! 玉倩倩一怔,她惊讶地又拿来一瓶蛊虫,向阿染手背放上一只,再次消失,再次死亡。 玉倩倩:“!!” 她下意识拿过最高处的一个瓶子,将蛊虫倒上去,“啊!我怎么拿了这一只,会死人的!” 她赶紧吹响哨声,扫上药粉,准备引出蛊虫。 然而那只蛊却完全失控,沿着血管冲入阿染体内,玉倩倩瞪大眼睛,捂着胸口。 门口,那群小姑娘还在议论。 “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你们听说没?中原大雁皇城指挥使沐人九!” “当然听说过!据说,此人三头六臂,以血为食,凶狠至极,中原的高手都怕他怕得要死,这次,他也来了厢族……” “啊!” 外面几声惊呼清晰,沐人九躺着一动不动。 “怪不得厢族都乱了,这样如同恶鬼一样的两人到来,当真是吓死人了,好害怕。” “可不是,姜阿染和沐人九,太可怕了!” “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幸好走了。” “即便没走,也不会来我们湾月谷的,放心。” …… “玉敏姑姑开始炼蛊了,大家赶紧去看呀——”有人喊道。 顿时,外面说话的人全都跑了。 还有人喊道:“玉倩倩,快点,玉敏姑姑炼蛊,别错过了!” 她也怕耽误时间,喊完就跑。 然而,平时跑得格外快的玉倩倩此刻捂着胸口,僵硬着一动不动,她呆呆看着阿染,眼神都痴了。 死了。 二长老给她的至毒蛊,也死了! 这可是二长老养的高等级蛊虫,十分凶狠,毒性极大,是她压箱底的宝贝,可是,钻进这个人体内,立刻失控,很快便死了。 这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玉倩倩喃喃,“不行,我得去找二爷爷!” 玉倩倩转身拉开房门,朝着东边跑去。 等人走后,阿染坐起来,揉了揉手腕。 沐人九也坐了起来,他们都没把这条伤口放在心上,比起以前,这都不算是伤。 阿染无语:“她们真的好吵,叽叽喳喳,如果不是还想找人,真是听不下去。”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沐人九。 青面獠牙,吃人? 三头六臂,喝血? ——这都传的什么谣言啊! “刚刚那只蛊,没事吧?”沐人九问,眼神隐隐关心。 阿染摇摇头:“没事,蛊对我也不起作用。” 她好奇:“你呢?为什么对你也没用?” 沐人九垂下眼眸,只随口道:“大内驯养密探,以毒与蛊养大,熬的下来就能活,熬不下来都已经死了,所以,寻常毒与蛊,毒不倒。” 驯养二字,已说明一切。 阿染一顿,心情复杂。 从前只听此人恶行,随着认识,知晓他吃过不少苦,她虽百毒不侵,却没有遭受什么苦难。 但沐人九不同,他是生生在毒与蛊的生死一线中,熬下来的。 此人一生,彷佛皆是苦难。 沐人九不欲多谈,又道:“接下来怎么做?她似乎要去找玉家二长老……” 阿染跳下床,身形轻盈,没有发出声音—— “跟上去。” 那位二长老就是他们的机会,他若是真怕死,他们抓到他后,就有可能审问出当年的玉将军。 白日里在别人的地盘上跟踪,并不容易。 好在,阿染与沐人九武功极高,而湾月谷内不少高手都被带了出去,剩下的许多人又去学习炼蛊。 阿染与沐人九小心翼翼跟着玉倩倩,不敢行差踏错,以免惊动谷内的一些奇怪虫子。 玉倩倩的脚落在哪里,他们便落在哪里,倒也顺利绕到了寨子中间,神庙旁长老们居住的地方。 医、毒、蛊,不分家,通常会其中一种,就会对另外两种也有些了解,小二楼的木楼院中,晒着许许多多药材。 一把摇椅,一个蒲扇,以及一位看起来极普通的老头,摇着椅子,打着呼噜,好不惬意。 “二长老爷爷!”玉倩倩着急忙慌冲过来。 老头吓得一顿,蒲扇掉在地上,睁开眼睛拍着胸口,“不要一惊一乍,你吓死我了。” 玉倩倩在旁边蹲下:“二长老爷爷,我是有要事想问。” 玉缺捡起地上的蒲扇,睨了她一眼,随口道:“你想问什么?又是如何提升蛊术,我说过,要慢慢来,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不是。”玉倩倩摇摇头,“我抓了两个蛊人进行炼蛊,但是,他们竟然——” 老头瞪大眼睛:“你抓了两个蛊人?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要轻易出谷吗?多事之秋,也不要轻易带人进来!” 玉倩倩一顿,讨好一笑:“二长老爷爷,你还是先听我说他们的情况,真的好奇怪。” 玉缺示意她赶紧说。 他已经想到,等她说完,就让她去处理掉那两个蛊人,多事之秋,为了安全,就不应该让其他人进入他们湾月谷,任何人都不行! “我把蛊虫放进——” 玉倩倩刚刚开口,有人闯了进来,神情急切:“二长老,王和婉清王妃来了。” 玉缺立刻站起来,眉头一皱。 刚准备行动的阿染与沐人九顿住,皆是诧异地看向对方。 王?拓跋夷? 王城大乱,拓跋氏秘术暴露,全厢族都要一个解释,他这个时候跑到玉家来做什么? 沐人九用眼神问:还动手吗? 阿染摇摇头。 ——先等等,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阿染又蹲了回去,沐人九也藏好,二人收敛呼吸,几乎与草木融为一体,安安静静。 二长老:“让他们先进来,倩倩,你回去,你的事情之后再说。” 玉倩倩忙道:“我就问一句,为什么有蛊虫进入我的蛊人体内,蛊虫会直接死亡呢?” “寻常蛊虫还是高等级蛊虫?”二长老问。 玉倩倩微顿,随即支吾:“算是寻常蛊虫吧。” 她没敢说她用了至毒蛊,担心二长老不让她留下蛊人,她还想好好研究二人,提升蛊术呢。 “那就是中过厉害的蛊,或者,身体里面还有一只蛊。”二长老没注意玉倩倩的不对,因为,拓跋夷已经来了。 “那我可以去领一些厉害的毒物吗?”玉倩倩问。 “去吧,就说我同意了。”说完,二长老将令牌抛给玉倩倩,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玉倩倩没有逗留,迅速离开,她要去挑选毒物带回去研究,她对自己那两个蛊人非常有兴趣。 而原地。 在她离开后,拓跋夷与玉婉清也已经进来。 拓跋夷面色不好看,显然有一段时间没睡好,眼下青黑,十分疲惫,玉婉清是个三十左右的女子,容貌娇美,一双眼睛灵动。 玉缺客气道:“王怎么来玉氏了?” 拓跋夷没有废话,直言:“自然是为了圣女而来。” “圣女还没回来。” “就是因为还没回玉家,所以我们才来。”玉婉清淡淡道,“二长老,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玉缺面色难看:“圣女乃天选!” 拓跋夷冷着脸,眼神阴沉:“她要是死了,就可以换!你恐怕已经知晓,国师和三长老都死了,死在姜阿染与大雁人手上,傀儡也被他们带回大雁,若是圣女出手,他们绝不会如此顺利。” 玉缺垂下眼眸:“圣女有她自己的打算,而且,她之前一直在大雁,才刚刚回来,来不及出手。” “不,姜阿染来厢族之前,她就已经回来了,是她不肯出手。”玉婉清冷声道,“她如今到底还帮不帮厢族,你能确定吗?” 玉缺久久没说话。 玉婉清继续:“大长老和四长老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知道二长老是个清醒的人,一个不是全心为厢族的圣女,该换了。” 玉缺沉默许久之后,抬头问他们:“你们要做什么?没记错的话,那次太一湖行动就是你们出的手,没成功。” 第146节 “那不是我们的行动,是大雁的合作者让我们顺道帮忙而已。”玉婉清一字一句,“这一次蛊术大比,才是我们真正的行动时机。” 阿染与沐人九对视一眼。 ——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听到了“密谋”…… 第72章 大比(一) 阿染眼神微动。 那次太一湖针对他们与姜玉楼的刺杀,与眼前这几人有关系,大雁的合作者……段元立吗? 她蹲在草丛里面,认真听着他们的“密谋”,一个字没漏。 二长老终究还是同意了他们,王与王妃亲自到来,再加上一个不全心为厢族的圣女,确实不该再得到支持。 等到他们商量完,拓跋夷带人离开了,玉婉清这位圣女候选人,也就是厢族王妃留在了玉家。 阿染与沐人九悄无声息离开,并未按照原计划挟持二长老逼问。 拓跋夷和玉婉清地位高,带了不少高手,他们未必能拿下,而且,此时此刻,也不着急拿下二长老逼问。 沐人九眉头紧锁:“厢族要出事了,王对圣女下手,在这个厢族最混乱的时候。” 或许,也正是因为拓跋氏混乱,需要新的、支持王的圣女,所以才会在此刻下手。 圣女不露于人前,但一定有独特的作用。 “我们正好赶上了。”沐人九看向她,“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按照计划,只查玉将军,还是再做点什么? 阿染闻言,手指摩挲着衣袖,突然笑了,杏眼弯弯:“来都来了,当然要掺和一脚,看看厢族究竟要做什么,顺便,再看看厢族这位圣女。” 从听到“圣女”二字,就一直知道她很与众不同,却又都没见过。 如今,这不是正好机会吗? 按照阿染一贯的作风—— 来都来了,怎么都得掺和一脚,搞点事再走。 沐人九闻言,还是只有一个字: “好。” 阿染看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奇怪,让他做什么都说好,冒险也说好,她是将死之人,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这人竟然也什么都不怕。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与沐人九迅速折返。 既然要掺和,那就要继续留在玉家。 于是,玉倩倩回来的时候,两个“蛊人”在床上躺得好好的,仿佛一直睡在这里。 她挠挠头:“还没醒吗?” 像是想到什么,她一拍脑袋:“啊!我竟然忘了将他们绑起来,这要是醒来跑掉,那就麻烦了!” 幸好迷药效果好,这两人一直在昏迷中。 玉倩倩赶紧将两人绑起来,又把自己带回来的毒物一一摆出来,面露纠结。 最后,她还是咬牙将一只蛊放入阿染体内。 “这只蛊很厉害,你可千万要熬住,别被蛊虫毒死了……” 然而,话音落地—— 蛊又死了。 玉倩倩瞪着眼睛:“竟然还是死了,高等级蛊虫都会死,她到底什么情况?” 有了! 玉倩倩将刚刚借回来的一个盒子打开,小心翼翼拿起阿染的手,挤出一滴血,自言自语: “这是刚刚借回来的识蛊,识蛊能感应蛊虫,是我玉家宝贝,若非有二长老令牌,我还带不出来。 “如果你体内有蛊虫的痕迹,识蛊就会吃下你的血液,如果没有,那它便不为所动……” 血液滴在盒子里面,就在识蛊旁边,玉倩倩紧张等待反应。 盒子里面,识蛊动了! 玉倩倩正要开口,那只识蛊却没有去吃那滴血液,反而后退,再退,一直退到盒子的边缘,尽可能远离那滴血。 玉倩倩:“??” 她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不解:“不应该呀,识蛊只有不感兴趣和吃下去两种反应,怎么就躲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没吃,应该是没有蛊的意思? 想了想,她拿出最好的一只蛊,将蝎子、毒蜘蛛、蛇毒等毒物,喂给这只蛊虫,口中喃喃—— “看来,你应该是曾经中过蛊毒,而且是很厉害的蛊,所以识蛊不喜欢你的血液,需得用上更厉害的蛊。” 蛊虫吃完毒物,变得更毒了。 玉倩倩不敢用手去拿,用夹子夹起,十分迟疑地看着阿染,这要是就把人给毒死了,那也…… 玉倩倩迟疑了很久。 阿染忍不住了,睁开眼睛:“放吧。” “啊——” 玉倩倩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你、你醒了呀!” 阿染点点头:“醒了。” 玉倩倩想喊人,但想起自己绑了阿染与沐人九的手,又放松下来,人都绑着呢,出不了事儿。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问道:“你为什么让我放?不怕害死你吗?” 阿染动了动手上的绳子,她很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给挣脱开了,视线看着玉倩倩,眼神真挚:“我配合你炼蛊,等你用完了,可以放我走吗?” 她眨眨眼睛。 “少年”眨眼,清隽好看,玉倩倩脸一红,随即点头:“好,只要你们配合我完成蛊术大比,我就让你们离开。” 阿染一听,立刻就道:“那你放吧。” 玉倩倩咽了咽口水,将蛊虫小心翼翼放进去,这只剧毒的蛊也和之前一样,进入血管时十分兴奋,往心脉里面钻,毒性厉害,入口处都变成了黑色。 然而很快—— 蛊停滞不动、死亡、彻底消失。 这只蛊还是死了。 玉倩倩瞪大眼睛,猛地看向阿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蛊虫进入你的身体就都死了?!” 阿染坦然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如果有本事,就帮我找找原因。”别说,她还挺好奇自己百毒不侵的原因。 玉倩倩眉头紧锁,撑着下巴沉思。 二长老说,蛊虫入体死亡就两个原因,中过蛊和体内有厉害的蛊,可是,识蛊没有吃那滴血。 中过蛊也不太对,这得多毒才能让她现在百毒不侵?人可是还活着。 玉倩倩想不到原因,只能喃喃:“蛊虫进了你体内就死,那我怎么炼蛊?我之前养出来的毒蛊都被你给害死了。” 阿染闻言,倾身过去,兴冲冲给她出主意:“你既然说我的血对蛊而言是剧毒,那用我的血炼蛊,岂不是能炼出非常厉害的蛊?” 横竖等着也是等着,阿染对蛊也很好奇,尤其这还涉及到她的身体情况。 玉倩倩眼睛一亮:“好主意呀!” 见阿染配合,她拿出一个盒子,伸出手:“我给你解开绳子,快来放点血给这只蛊。” 阿染:“不用。” 她“啪”一下将绳子挣脱,手脚绑着的绳子同时断开,几步凑上前,蹲在玉倩倩旁边放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玉倩倩:“??” 阿染放完血,伸出手,将她震惊的脑袋扭过来:“别大惊小怪,你没绑紧,快看看蛊,就这么直接喂血吗?” 玉倩倩咽了咽口水,真没绑紧吗?那下次绑的时候,一定记得绑紧。 随即,她同样低头看向蛊:“对,如果你的血带毒,那就和其他毒物一样,直接喂给蛊虫就行,我再添点毒物——啊!我的蛊!你的血毒死它了!!” “那是你的蛊不行,你再换一种能抗住我血的蛊,你不是炼蛊吗?这样的蛊应该很强。”阿染搓搓下巴,一点不心虚。 玉倩倩惊讶:“对哦,你真聪明。” 说完,她又去翻墙倒柜找好的蛊虫,中途还出去了几次,阿染耐心等她。 “……又毒死了。” “傻子,你给它用点解毒的东西缓解呀。” “啊,你好聪明!” ……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挤在蛊虫盒子上面观察,兴冲冲用阿染的血炼制能在她体内存活的蛊。 沐人九:“……” 哪有人帮忙研究怎么毒倒自己的? 但见她兴冲冲很好奇的样子,沐人九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姜家没有发生那一场灾难,她……或许会像玉倩倩一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长大吧? - 四日后。 玉倩倩顶着乌青的黑眼圈,紧紧盯着阿染手臂,一只颜色变得奇奇怪怪的蛊虫顺着阿染的手臂,进入血管内,缓慢走动后,停了下来。 第147节 但是,它还活着。 玉倩倩见此,激动地跳起来,一把抱住阿染,满脸兴奋:“啊啊啊,终于成功了!太好了!” 阿染淡定微微笑。 玉倩倩抱住后才察觉自己的动作,僵硬住,随即,她耳根爆红,松开手,转身就跑—— “我去看看外面情况!” 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个蛊人并不高大,只与她一般高,也不比另一个蛊人俊美…… 可玉倩倩就是觉得这个蛊人好像很不一样,有种莫名的强大,让她安心。 玉倩倩不敢继续留下,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沐人九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眉。 随即他问:“这只蛊对你有用?” 这只蛊在她体内活下来了,用她的血和其他毒物喂养过,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她的身体? 阿染闻言在旁边坐下,长叹口气: “怎么可能?是我见蛊术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能再耽误下去,才用内力护着这只蛊,将它与鲜血隔绝,只要一动用内力,这只蛊立刻和之前的一样,必死无疑。” 学城 也不知道她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奇奇怪怪,阿染和玉倩倩研究了好几天,也没个发现。 沐人九同样担忧:“你的身体……” 阿染摆摆手:“算了,不知道缘由就不知道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蛊术大比即将开始,我们还是先去凑热闹。” 这几天,她配合玉倩倩研究,沐人九则关注玉家动静。 玉家普通族人都在准备蛊术大比,看起来平静,但隐藏在平静之下,却是暗潮涌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至于那位圣女,还未曾出现。 今日…… 是人是鬼,都该出来见见了。 很快,玉倩倩又跑了回来,喘着粗气:“快,小冉,你跟我走,大比开始了,小九你留下,不要乱跑。” 阿染与沐人九交换一个眼神。 而在他们离开以后,沐人九也悄无声息离开屋子。 - “你们蛊术大比到底是什么规则?”阿染好奇。 玉倩倩闻言,他们这几日相处不错,况且这也不算是玉家隐秘,便给她解释:“很简单,就是比炼出来的蛊虫强大程度。” 蛊虫越强,能操控它的主人蛊术也就越强,蛊术差了,即便有强大的蛊虫也操控不了。 “蛊和蛊用处不一样,这怎么比?”阿染依旧不解。 玉倩倩回答:“这分为两种,一种是蛊与蛊直接比试,将蛊虫放在一起,弱者自然会被强者吞噬,成为强蛊的养分,这通常是大比的最后一步。” 这点阿染知晓,这段时间她见过不少,“养蛊”是放蛊虫在一起厮杀,留下最后胜利者。 她此刻体内小心护着的这只,就是玉倩倩所有蛊虫的最终胜利者。 “另一种是借用蛊人比试,就像你一样,我将蛊虫放进你的体内,再借用你展现蛊虫的作用与强大,蛊术大比之时,大家通常都会选杀蛊与毒蛊。”玉倩倩又道。 阿染闻言,眼眸微垂。 玉倩倩忙道:“我们没有滥杀无辜,蛊人一般都是买来的死囚,或者像你这种,对我玉家居心叵测之人……” 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阿染一眼,继续:“你体内这只蛊是用你的血喂养,我哪里能有解药?当然不可能对你使用。” 她可是承诺了,“小冉”配合她,蛊术大比之后,她就会放小冉和小九离开。 阿染睨了她一眼,幽幽道:“你确定这是毒蛊?” 玉倩倩只是把蛊放进她的体内,并未催动这只蛊发作,怎么确定是毒蛊?当然,即便她催动了也对阿染无用。 玉倩倩理所当然:“你的血毒死那么多蛊虫,不是毒蛊是什么?” 阿染对此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两人往神庙方向走。 阿染又问:“你既然不用我,带我做什么?” 玉倩倩又给她解释:“你是我蛊人,当然要带,而且为保持蛊虫最佳状态,用你的身体滋养着它,待会儿就能直接上场使用!” 说完,她拉着她的手加快脚步,“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你就都知道,咱们快些,本来就已经迟到……” 她念念叨叨,拖着阿染朝着神庙方向去。 蛊术大比在玉家神庙外面,有高台展示,放了几把椅子在神庙门口,显然是给玉家长老的。 另外侧首还放着一把椅子,却隐在珠帘与帷幕之后,看不真切。 玉倩倩到时,玉家弟子都已经到场,她来得非常晚,玉香都没来得及奚落她,玉家真正重要的人就来了。 “大长老、二长老、四长老到!” “王妃到!” 话音落地,周围顿时肃穆起来,阿染听到前面玉倩倩嘀咕:“大长老、四长老竟然都回来了!” 阿染没说话,她在打量玉家这几位长老。 大长老玉独最为威严,二长老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四长老则一脸凶相,让人莫名胆寒。 玉独作为大长老发言:“诸位,又到了我们玉家蛊术大比,希望众弟子好好修行蛊术,切莫走入邪门歪道!” “谨遵长老教诲!”众人齐声应下。 阿染安安静静隐在人群中,蛊人都在玉家人身后,看起来并不起眼,她这矮小少年打扮,更是没有存在感。 大长老又道:“另外,在大比开始之前,先迎贵客!” 话音落地,他带着长老们迎出去,众人让出一条路,很快,拓跋夷和一位华服公子便被迎了进来。 众弟子们面面相觑。 阿染前面,人群议论纷纷。 “是谁?” “是拓跋厢王来了!” “什么?!竟然是王亲自前来。” “毕竟王妃也在呢,哈哈哈。” “另外那人是谁?” “他是谁?!” …… 玉倩倩垫着脚看,待看清楚后,抓着阿染的手倒吸一口冷气:“那人是谁?这也太好看了吧!” 阿染也惊呆了。 萧和青?!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大雁的太子,怎么就能这么大喇喇出现在厢王拓跋夷旁边?! 等等! 他身后那个护卫,不是余焕吗?!他竟然还敢跑回来,而且还乔装打扮,出现在拓跋夷面前? 阿染这回真惊讶了。 她在人群中,同样做了伪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萧和青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淡淡一眼,目光短暂相触。 她似乎“看”到他在说——我认出你了。 “啊啊啊!”玉倩倩死死抓着阿染的手,激动,“他看我们这个方向了,他是不是在看我?!” 阿染:“……可能是吧。” 大长老引着他们上座,同时客气道:“今日王与轩辕公子亲临,诸位可要好好表现。” “是——” 下面,众人异口同声。 等到应下,玉倩倩才压抑着激动,低声道:“原来是轩辕公子!就是不知道是轩辕家哪位……” 阿染古怪地看了萧和青一眼。 又用轩辕家的身份? 上一次去侠客山庄,他也是用轩辕家公子的身份,那时候,她扮演玉夫人。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热情,萧和青又微不可见地看了这边一眼,而萧焕更是朝着她眨了眨眼睛,随即继续假扮护卫。 阿染:“……” 台上,蛊术大比已经开始,玉家人轮流展现着自己的蛊虫,这玉家的蛊确实多种多样,种类繁多。 “这是我研制出的新蛊,名为夺命蛊,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人丧命,外在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是噬心蛊,比寻常噬心蛊更加强大,绝无人能熬住这份痛苦!” “这是九阴蛊,能让人……” …… 阿染微微皱眉。 怎么所谓的圣女,还没有出现? 她看了珠帘一眼,里面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众人却好像并不意外一般。 一个接一个展示自己的蛊虫,玉倩倩前一个就是玉香。 第148节 玉香对着蛊人微微笑,随即发动对方身体里面的蛊虫,抬了抬下巴:“此蛊名为迷幻蛊,能让人产生幻梦,在梦中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话音落地,那蛊人大笑着给了自己一刀,那表情似沉醉又似兴奋:“太好了!太好了!” 话音落地,蛊人倒下,带着笑气绝。 玉倩倩倒吸一口冷气,台上,大长老们频频点头,二长老更是直言:“很好的蛊,非常有潜力,过!” “多谢长老!”玉香大喜。 她取出蛊人身体里面的蛊虫,将尸体丢开,高高兴兴下来,与玉倩倩擦肩而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玉倩倩心中一沉。 这人的蛊……好强,她有赢的可能吗? “下一位!”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带着阿染上台,轻声道:“我今日这只蛊乃是毒蛊,取名五彩蛊,毒性极大。” 话音离地,她转身用一个盒子与药粉,诱惑蛊从阿染体内出来。 然而,没有任何动静。 玉倩倩手一抖,阿染忙将蛊虫推出来,掉在盒子里面。 她刚刚出神了。 因为……那珠帘后面,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人! 而同时,在场不少人呼吸都变了,暗潮涌动。 阿染垂下眼眸,是厢族圣女吗? 玉倩倩正要笑着取出来,突然怔住,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向阿染—— 你对我的蛊做了什么?! 盒子里面这只蛊,此刻半死不活瘫着,一动不动,生命力微弱,明明是在体内滋养,怎么一副快要挂了的样子? 这还怎么比?! 玉倩倩六神无主。 拓跋夷多看了那蛊人“少年”一眼,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此人给他一种熟悉感…… 还没等细想,旁边萧和青问他:“这是发生了什么?” 拓跋夷摇摇头。 他的视线放在珠帘后面,眼神微闪。 二长老已经站起来,皱眉:“怎么回事?不是毒蛊吗?你就用这个蛊人试一试呀。” 玉倩倩:……蛊要死了,试不了! 她都想哭了。 但很快还是打起精神,要了一个蛊人过来,将这只蛊种入,随后发动—— 再然后,这只蛊在对方体内溜达了一圈,又自己出来了。 蛊人无事发生。 众人:“??” 玉倩倩:“……” 她保持着催动蛊虫的动作,这时才察觉不对,她竟然操控不了这只蛊虫! 而且—— 这好像真不是毒蛊!! 玉香笑出声:“哈哈,这什么毒蛊?竟然没一点用,玉倩倩,你还是下来吧,别浪费时间了。” 下面人也议论纷纷。 “这只蛊要死不活的,看起来就是最低等的蛊呀。” “颜色倒是奇怪,五彩斑斓的。” “还有点像血,从未见过。” “玉倩倩也真是的,随便拿一只蛊上来,也比这只好吧?毒蛊竟然不杀人,笑死。” …… 玉倩倩简直要气哭,泪眼婆娑,连涨得通红。 “下一位!”玉引摇摇头,喊道。 玉倩倩红着眼眶准备下去,蛊术大比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这么丢人,她走得有些快,在与另一个捧着蛊虫上来的玉家人错身时…… 阿染手指微微一弹。 玉倩倩只觉腰间不适,像是被什么敲了下,手上的盒子倏地抛起来。 “啊!”她勉强站稳,惊呼出声。 盒子落地。 五彩蛊却落到了别人的盒子里面。 第73章 大比(二) “对不起,对不起!”面前可是师叔辈的,玉倩倩赶忙道歉。 那男子正要开口,突然顿住。 盒子里面,那只半死不活的五彩蛊在闻到其他蛊虫味道的瞬间,就像是突然乍起的螃蟹,直接冲过去,眨眼间就吞了个干干净净。 男子:“?” 玉倩倩:“!!” 不远处的玉引也是一惊,满脸诧异:“怎么会这么凶?”这蛊就好像被压抑、欺负过后,突然爆发一般。 不少人探头张望,惊讶地张大嘴巴。 盒子里原是两只罕见的厉害蛊虫,蛊主人早一段时间就曾向不少人炫耀过,他们知晓这两只蛊的威力。 战胜这样的蛊需要时间,更何况还是两只,偏偏这五彩蛊一眨眼就给吞了,此刻安详趴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那男子捧着盒子,不可置信地看向玉倩倩。 ——他的蛊呢?他的蛊呢?! 玉倩倩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玉引看向长老们。 二长老问:“这到底是只什么蛊?不像是毒蛊。” 玉倩倩忙摇头,有些羞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用毒物喂出来的……” 所以她便以为是毒蛊。 “即便是毒物喂出来,也可能变成其他蛊,颜色五彩,倒是真没见过,你给它吃了什么?”四长老好奇。 玉倩倩一顿,随即道:“就吃了些其他的毒蛊,还给它喂过五毒等毒物。”她隐去了“小冉”的血这件事。 “那也不算特殊,尚不清楚品种,先记为过吧,待会儿再看看。”二长老又说。 玉香撇撇嘴,无声道:偏心。 玉倩倩闻言一喜,小心翼翼拿过自己的蛊,双眼明亮,“多谢长老!” 其他人没有异议,便换下一个。 刚刚被吃了蛊虫的人瞪玉倩倩一眼,空着手大步下去,他的大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玉香哼了一声:“连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即便能吞噬其他蛊虫,也未必是有用的……” 玉倩倩路过她,抬了抬下巴,骄傲:“那我也通过了。” 说完,她拉着阿染快步离开。 萧和青微不可见扫了阿染一眼,眼底深处隐隐笑意。 萧焕只是个“侍卫”,又乔装打扮过,更不显眼,此刻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阿染,似笑非笑。 而拓跋夷和玉婉清等人,注意力却都在珠帘后面。 这一场大比,众人心思各异。 下来后,玉倩倩狂喜:“运气太好了!幸好我摔了一跤,才知道五彩蛊竟然这么凶。” 话音落地,她突然安静,随即倾身过来,压低声音:“我知道,五彩蛊厉害是因为你的血,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阿染看向她。 玉倩倩严肃脸:“——曾经中过厉害蛊毒?” 阿染:“……” 她移开视线,看向珠帘:“没有。” 玉倩倩撇撇嘴:“你要是好奇的话,等大比结束,我就带你去找二长老,让他给你看看。” “谢谢。”阿染随口应了句。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间,台上的蛊术大比进展顺利,下午,所有弟子就已经展示完毕,淘汰大半。 玉引:“今日大比结束,明日——” 玉婉清笑道:“贵客来临,总不好多耽误他们的时间,要不今天就一次比了吧?” 拓跋夷但笑不语。 萧和青端起茶盏不说话,他彷佛只是来围观,没什么参与感。 玉引看向珠帘,又看向诸位长老。 第149节 大长老:“我没有意见。” 二长老:“我也没有。” 四长老只是点头。 玉引还是没说话,等待珠帘后面的声音,许久之后,珠帘后面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可以。” 声音清雅,听不出年纪。 但这声落地的瞬间,阿染注意到拓跋夷和玉婉清眼神微动,显然,他们确定了珠帘后人的身份。 阿染手指摩挲着衣服。 看来是圣女了,这声音……竟然也有两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萧和青一顿,抬头看向珠帘。 “蛊术大比第二轮,继续!”玉引扬声喊道。 下面弟子们低声议论起来,蛊术大比是玉家的盛事,以前都办得很热闹,也尽可能多办几天。 这一次不仅流程简单了,时间也想赶在一天。 不过,外面多事之秋,倒也正常。 “今日就可以看到结果,我给你讲,第二轮蛊虫互相吞噬,会出现极其强大的蛊,据说,曾经有一次蛊术大赛,出现过将蛊!”玉倩倩压低声音,难掩兴奋。 阿染疑惑:“将蛊?” 玉倩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你们外面没这么区分,也没多少特别厉害的蛊,所以不了解。 “蛊虫分为低级蛊、寻常蛊、高级蛊,这是外面最常见的,其后还有将蛊,那是蛊中将军,此蛊出,天下无人能敌!” 阿染诧异:“这么厉害?” “当然!”玉倩倩点头,“将蛊很少见的,不过,最好不要见到,每一只将蛊都很厉害,出现将蛊那一年,死了很多玉家人才收服。” 阿染听个热闹,点点头。 玉倩倩像是想到什么,又道:“将蛊之后,听说还有王蛊,那是万蛊之王,一蛊出,万蛊退,不过都是传说,恐怕只有长老他们知晓。” 阿染微顿,她扭头看向玉倩倩,喃喃:“王蛊?” 玉倩倩挠头:“怎么了?” 阿染摇摇头,收回视线:“没事。” 她只是突然想到,那天在神庙地宫,被她拉来挡箭矢的大巫师似乎提到“王蛊”这两个字…… 第二轮已经准备好。 有人进神庙抬了大鼎出来,玉引揭开盖子,里面黑褐色的液体看起来十分诡异,但从盖子打开的瞬间,所有的蛊虫都有了反应。 不管是参赛的蛊虫还是随身携带的蛊,都微微扭动,被食物吸引。 玉倩倩盒子里面的五彩蛊一扫刚刚的颓废样,突然兴奋起来,不断颤抖。 “咦?”玉倩倩惊讶,“反应这么大吗?” 阿染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只蛊虫突然一动不动,又陷入之前僵硬的安详当中。 玉倩倩十分不解。 刚刚还很兴奋,怎么突然又开始装死? 她给阿染解释:“那是蛊虫引子,能滋养蛊虫,令它们兴奋起来,是炼蛊最好用的药物。” 阿染了然,点点头。 “送蛊入鼎!”玉引喊道。 玉家弟子赶忙拿着蛊送 过去,玉引强调:“蛊虫入鼎,只有一只能活着出来,若是舍不得,就不要放进去。” 玉倩倩顿时迟疑。 她好不容易才养出一只五彩蛊,还是用“小冉”血液养出来的,这要是被吃掉了…… 玉香冷哼一声:“舍不得就退赛吧。”说完,她将自己的迷幻蛊直接放了进去。 玉倩倩被激,立刻将五彩蛊放进去。 这只蛊和其他立刻厮杀的蛊虫不一样,在放进去之前,一动不动,但放进去后,突然扎进黑色的水里,消失不见! “我看看,我蛊的还活着没?” “啊,我的蛊死了!” “哈哈哈,干得好,吃了其他蛊!” …… 弟子们围着大鼎,十分兴奋。 大长老皱眉,喝道:“都退开些,添引子,等它们厮杀。” 他递出去一个荷包,玉家弟子立刻接过,小心翼翼投放进大鼎里面,黑色更浓,有些蛊当场死亡。 “大长老添了罕见的毒,这回厮杀出来的蛊一定非常厉害。” “咦?二长老竟然加牵香水?” “这你就不知道了,牵香水是我们平时用来收服蛊虫的,但在蛊虫厮杀时加入,反而会让它们被刺激,厮杀更激烈!” “原来如此,我之前都没察觉。” …… 拓跋夷突然道:“既然如此,本王也都添一样东西。” 话音落地,他递出盒子。 有人奉到玉引面前,她缓缓打开,随即一愣。 大长老同样惊讶:“王竟然添一朵寒山雪莲?” 拓跋夷笑道:“听说炼蛊的时候加入这东西很好,可以让炼出来的蛊更加强大,我正好有,就加了。” 萧和青看了他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正好有,但有必要给蛊虫用吗? 这位王今日出现在这里,定有目的,而恐怕他的手段与那鼎里面的蛊虫有关,要不然何必舍出一朵寒山雪莲? 再看玉婉清一点不意外,想来是两人早有打算,结合他们要在今日比完……萧和青端起茶盏,微不可见看了珠帘一眼。 ——恐怕目的是她。 萧和青没有听到“密谋”,只根据此刻情况,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不过,不知细节,依旧要格外小心。 他们几人都不会掺和,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正看热闹的姑娘。 寒山雪莲放进去,众弟子们就更加兴奋了。 要知道,他们的蛊在里面,如果他们的蛊是最终胜利者,那将会炼出多么强大的能力? 玉倩倩虽然觉得自己没希望,却也兴奋地握着阿染的手:“有寒山雪莲,还有各位长老加进去的东西,这一次蛊术大比真有看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结果!” 阿染疑惑:“最后获胜的蛊,和原来有什么不同?” 玉倩倩看向她,意味深长:“你想想,一只吞噬其他蛊,又吸收所有养分的蛊虫,会变成什么样?” 阿染摇摇头。 玉倩倩:“我们也不知道,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蛊术大比才有意思,也能帮我们玉家炼出更特殊的蛊虫。” 她的眼神向往而期待。 阿染了然,怪不得有蛊术大比存在,其实这也是炼蛊的一种方式,让玉家每年都有独特的蛊虫出来,长此以往,层出不穷,玉家不就越来越强吗? 这是他们的立身根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黄昏时分,鼎突然震动。 阿染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似乎所有玉家人都有反应,瞪大眼睛看着鼎,玉倩倩更是紧紧握着阿染的手。 她往旁边看了眼,有人带着的蛊虫不断后退,彷佛害怕一般。 阿染便明白了,这是炼蛊结束。 果然,玉引扬声道:“让诸位久等了,炼蛊结束!” 大长老感受着蛊虫气息,难掩兴奋:“这一定是非常强大的一只蛊。” “对。”四长老低头看向自己带来的蛊虫,此刻正不断后退,他目光炯炯,“比我这费尽心思得来的蛊虫还要好,快打开!” 大长老已迫不及待揭开盖子。 黑色的药水正在平息翻腾,水面从揭开时的动荡逐渐变成平稳,直到风平浪静,水浅了许多,里面安安静静,彷佛那么多蛊都已消失,此刻什么也不剩下。 大长老不意外,伸出手在鼎下摸索,“咔嚓”一声,里面浮出一个小平台,上面的水渍沿着两壁流下。 玉引递过去一个盘子,大长老将盘子上的药瓶打开,倒在平台上,又放上去一只新的蛊虫,随后,安静等待。 神庙门口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选手们则围上去,以自己的方式召唤蛊虫。 ——他们都期待着,出来的那只蛊属于自己。 “滴答。” 很轻的声音,一只蛊虫出现在了平台上,吞噬掉蛊虫,吸收着粉末,身上的黑色变得越发浓郁。 “是迷幻蛊!”有人惊呼。 比进去时大了数倍,已十分显眼,颜色也更黑,像是没有化开的墨色,浓郁到让人心慌。 玉香瞪大眼睛,捂着嘴激动:“真的是迷幻蛊,哈哈哈,我赢了,这次蛊术大比,我赢了!” 她已激动到无以复加,其他人全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有这样一只强蛊,她在玉家的地位也会提升。 大长老正要宣告结果,突然,又是一只蛊虫缓缓从下面爬起来,它和进去时没什么变化,还是小小的七彩模样。 它从水中爬出来,趴在粉末当中、趴在迷幻蛊旁边,就那么安安阿静窝着,彷佛要死不活的样子,可它确实活着。 第150节 众人:“??” 玉引一惊,下意识看向大长老。 大长老也愣住,炼蛊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从来蛊与蛊互相吞噬,最后只有一个胜利者。 玉香扭头看向玉倩倩,眼神凶狠,咬紧牙关。 玉倩倩惊呆了。 五彩蛊竟然还活着?! “再等等,它们会一决胜负。”二长老这样说。 然而,很快便被打脸。 迷幻蛊确实有吞噬的动作,它动了动,就在大家以为它会吃掉五彩蛊的时候,动作又停下来,似厌烦般往旁边挪了一步,安静卧着,不动了。 两只蛊并排趴在里面,谁也没动,谁也不去吞噬谁。 啊这…… 众人面露惊讶,这只奇奇怪怪的五彩蛊是什么情况? 大长老问:“这都是谁的蛊?” 玉香和玉倩倩往前走了两步,一个脸上带着不满,一个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长老?”玉引轻声问。 大长老喃喃:“这只五彩蛊没什么变化,刚刚炼蛊的得胜者应该是迷幻蛊,但为什么迷幻蛊没吃五彩蛊?而这五彩蛊又为什么没变化?” 二长老同样茫然,摇摇头:“五彩蛊也吃不了迷幻蛊,这局算是平局吗?” 这到底是什么蛊?怎么看着怪怪的? 四长老一直拧眉沉思,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将自己带着的那只蛊放在五彩蛊和迷幻蛊中间,安静等着。 那只蛊放好后,本能往迷幻蛊方向靠了靠,也是这一瞬间,迷幻蛊吞噬掉这只新蛊。 四长老瞳孔一缩。 玉婉清疑惑:“这 是怎么回事?” 四长老声音沙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这只蛊……应该是身上有强大蛊虫的气息,它沾惹上了。 “只是沾惹上,就让其他蛊不敢靠近?那得是多可怕的蛊?”拓跋夷不解。 四长老摇摇头,半晌才道:“至少比迷幻蛊等级高。” 众人皆惊,这只迷幻蛊一看就很强,五彩蛊是接触了什么,才会比迷幻蛊等级高? 莫非是将蛊? 脑海中有了将蛊这个念头,玉倩倩惊恐地看向阿染。 是她的血! “长老,那这一场的胜利是?”玉香追问。 玉婉清淡淡道:“五彩蛊只是沾惹了气息,强大的不是它,胜利当然不属于它。” 大长老闻言,想了想才下结论:“这一场的胜利应当属于迷幻蛊,五彩蛊存在侥幸。” 说完,他看向弟子们:“谁是它的主人?回头再把关于它的来历、经过,详细说说,尤其是接触过什么蛊。” 那可是将级蛊! 不管五彩蛊在哪里接触到,肯定是有那东西存在,玉家人在意蛊,知道将级蛊,就不可能放过。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视线看看迷幻蛊,又看看这只极为特殊的五彩蛊,今日可真是开了眼。 玉倩倩正要过去,阿染突然伸手拉住她,将她拉着后退,速度很快,几乎堪称逃离。 玉倩倩一惊:小冉莫不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血?! 正在玉倩倩纠结的瞬间,天骤然间暗了,鼎中那只迷幻蛊疯狂震动,霎时间,周围气息大变。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迷幻蛊已经炸开无数细小蛊虫,如同烟尘般洒向空中,接触着在场所有人,顷刻间钻入身体内。 “不对,这只蛊发作了,全都是迷幻蛊,大家小心!” “啊,我制止不了它!”玉香尖叫。 这只蛊完全失控了! 不,或者说,是别人操控着这只蛊,迷幻蛊真正的主人一直不是她。 在蛊虫蔓延那一刻,阿染已带着玉倩倩安全撤退,萧和青与萧焕没动,拓跋夷、玉婉清护着他们,那些蛊虫避开他们周围,没有靠近。 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 迷幻蛊不断释放着细小蛊虫,它们无孔不入,钻入众人的身体里面,包括所谓的“主人”玉香。 大量迷幻蛊扑向珠帘后方! 暗下来的天空像是被什么遮掩,有一群乌鸦正在上面盘旋,时刻准备攻击,压迫感十足。 “啊!钻进我身体了!” “救命啊——” “不对,这不是寻常蛊,这是将蛊!!” 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还清醒的众人全都面露惊恐。 将蛊! 久违的,他们又炼出了将级蛊! 可该死的,这怎么应对? 下一刻,那群在旁边等着试蛊的蛊人,骤然暴起,他们拿着武器冲向珠帘,地上,密密麻麻的毒物涌进去,杀机毕现。 阿染知晓的“密谋”已经上演。 顷刻间,珠帘被包围,迷烟飘散进去,这些人下手狠辣,又是突然暴起,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拦。 那些不知情的玉家人吓傻了。 大比、将级蛊、暴起……全都超乎他们的预料。 玉倩倩惊恐地看向阿染,迷幻蛊是将蛊,五彩蛊身上沾惹到了比迷幻蛊更高等级的蛊虫气息,那就是——蛊王? 这人和蛊王有关! 然而此刻阿染没空搭理她。 她正死死盯着珠帘后露出来的人,满脸惊诧。 ——是她! 第74章 王蛊 阿染原是准备看戏,顺便在关键时候插一脚,想办法弄到玉家长老或是圣女,查清当年的玉将军是谁。 然而刺杀的人太多,带起的风掀开珠帘,露出里面坐着的人,一左一右,两人保护着她。 那坐着的人戴着面纱,一身厢族玉家服饰,但面纱这种东西,也只能糊弄不熟悉的人,对于熟悉的人而言,只是眉眼就足够认出! 看清楚的瞬间,阿染身体陡然间绷紧,手摸上刀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里面的人。 ——姜、十、一! 此刻坐在里面那人,正是跟着她混,帮她敲登闻鼓,有些吊儿郎当,又回姜玉楼要信息的姜十一。 她是圣女? 阿染眼睛眯了起来,逐渐危险。 她那日果然没看错,折荛娘子和姜十一都在厢族,进了厢族火葬之地,她也想过,她们定然不是如她一般潜入,否则的话,她不可能没见到。 不是潜入,圣女…… 好个姜玉楼! 萧焕也是一惊,下意识看向萧和青,压低声音:“姜十一是圣女?!” 此刻拓跋夷和玉婉清注意力全在姜十一身上,没人关注他们,萧焕便低声问道。 他们与姜十一打过不少次交道,还真是没想到,而且,他们也查过姜十一,分明没问题。 萧和青缓缓摇头:“从传言来看,如今的圣女有三十来岁,姜十一骨龄十八,不是她。” 顿了顿,他的眼神冷下来:“但姜玉楼一定与厢族有关,姜玉楼的‘玉’字,恐怕是玉家的玉!” 真是好一个姜玉楼。 姜十一坐在位置上,看着扑向她的毒虫蛇蚁,以及无数杀手们,本能往后靠。 而同时,她身侧两个护卫挡在她前面,仍由那些迷幻蛊钻入体内,不为所动,只管保护她。 这二人不是活人,自然不怕傀儡蛊,他们招式凶悍,抵挡着攻击,武功极高,面色灰白,木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是阿染曾经见过的傀儡人。 萧和青更靠前,也就更先看见两人的脸,瞳孔一缩,比见到姜十一更惊讶。 他立刻回头看向阿染。 果然,阿染在看清楚两人脸的瞬间,将玉倩倩远远扔开,提刀踩着被迷幻蛊迷惑的玉家人,落在了最前面。 那二人是轩辕九山和拓跋延! 当年作证姜长安叛国,被世人所知的厢族两大将军。 他二人的尸体,远比翻案通敌罪的所有证据都更加有力,原以为已被厢族处理,却没想到,竟然在此处见到。 既然见到,那就必须带回去! 阿染眼神一厉,志在必得。 长刀祭出! 第151节 “砰——” 一刀将攻击二人的杀手挥开,她立在姜十一与围攻的众人中间,改换了模样,穿着少年男装,但那把淡淡蓝光的刀却十分显眼,身份一眼便知。 “姜阿染?!”拓跋夷不可置信。 背后,姜十一眼睛一亮,软绵绵的身体扶着椅子,没有倒下。 阿染手握长刀,一字一句:“这两人,归我。” 这是证据,最有力的证据。 这二人显然是圣女的傀儡,他们必会誓死保护圣女,如果阿染不能在圣女杀死傀儡蛊之前,除掉圣女,她就不可能带回这两具尸体。 她确实有办法在姜十一出手之前,杀掉姜十一。 可姜十一真是圣女吗? 如果她不是,阿染杀掉她,隐藏的真正圣女还有必要留下拓跋夷和轩辕九山吗? 阿染不能冒险。 周围,霎时一静。 姜阿染,这竟然是姜阿染! “来得好!”拓跋夷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竟然还敢回来……诸位,这就是姜家后人姜阿染,连她一起杀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 那些不要命的杀手们再次扑上去,地上的毒物前仆后继,一声笛响,天空的乌鸦“呱呱”叫着俯冲而来。 阿染踮脚踩在一个又一个杀手肩膀上,手上的长刀举起旋转,密密麻麻的乌鸦尸体落下。 毒物不近身,迷烟与其他飘散开的毒气全都影响不到她,手上一把长刀,其他人就伤不了她分毫! 拓跋夷手握成拳,眼神阴沉。 萧和青余光看向黑玉与白玉,二人点点头,悄无声息带着他们的人后退几步,站在拓跋夷的护卫不远处。 萧焕手摸上软剑,随时准备出手。 “你以为武功高强就可以吗?”玉婉清冷冷一笑,“这里是玉家,是厢族!” 拓跋夷喊道:“动手!” 下一刻,大长老玉独与二长老玉缺,同时扑向姜阿染与戴着面纱的圣女,姜十一想反抗,然而毒烟缭绕,她腿一软跌倒在椅子上。 幸好还有拓 跋延和轩辕九山两大傀儡,勉强保护着她,至于阿染那边,在应对层出不穷的杀人蜂与乌鸦时,还得分出精力,应对玉独。 她死不了,也赢不了。 双方焦灼。 玉倩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小冉”就成了杀名赫赫的姜阿染?怎么王和玉家人就开始围攻圣女? 因为阿染及时带她离开,没被迷音蛊迷惑,可她同样一头雾水,呆呆看着这一幕,比中了迷音蛊的族人还要呆。 下意识的,她捂着紧张直跳的胸口。 她知道,姜阿染会输,这是一场消耗战,她能消耗得过这么多人吗? 阿染确实逐渐走向劣势,对方手段太多。 玉独不愧是玉家的大长老,乌鸦与杀人蜂已经足够难缠,一只只毒蝎子从地下出来,涌向阿染。 她踩着杀手飞起来,杀手转眼间就被一群毒蝎子化成骷髅,随后,再次涌向她。 阿染刚刚避开,大长老与拓跋夷带来的人,又已攻来! 箭矢如雨,劣势明显。 然而,阿染没退,不仅没退,还加快闪躲的速度,避开毒蝎的同时反击,身体斜倾,长刀将一个杀手拨过去,为姜十一抵挡毒蝎子的攻击。 额头大颗大颗冷汗的姜十一长出一口气。 阿染应对攻击,保护姜十一和两具傀儡,一时之间就更难了。 “交给我!”一道声音突兀响起,随即,有人自侧面飞出,长鞭拉住玉独,眼神阴冷。 沐人九来了。 “沐人九?你竟然也在玉家?”拓跋夷死死盯着二人,“你们湾月谷不是进不了外人吗?他们可都藏在湾月谷内!” 玉独退开几步,躲避沐人九的长鞭,咬牙骂道:“玉缺!这就是你守的湾月谷?!” 该死的,把最大的两个敌人都“守”家里了,二长老真会守家。 若不是这两人,他们早就杀了圣女。 玉缺:“……” 这两人到底怎么进来的?! 幸好没对他下手,否则,等不到大长老他们回来,他可能就已经挂了…… 阿染与沐人九联手,战况重新拉回僵持。 “王!”四长老玉残扭头看向他,“叫其他人进来,速战速决,毕竟是对圣女出手,不能被王庭一些人察觉!” 拓跋夷闻言,眼神一凛,随即吹响口哨。 对,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上次姜阿染跑掉是他失策,这一次既然回来,就不能再给他们存活的机会。 杀圣女是大罪,不能耽误时间,被王庭的人察觉。 下一刻,数十位厢族高手自外面冲杀进来,阿染与沐人九背对背落在石头上,眼神同时一沉。 竟然还藏着人,这些人能跟来杀圣女,自然是完全属于拓跋夷的势力,有拓跋夷命令,与他们不死不休。 两人对视一眼,沐人九急道:“你先走,我垫后。” 阿染摇摇头:“不急,再等等。” 戴着面纱的人是姜十一,而萧和青也来了,今日这一局,没现在这么简单,还不到她放弃拓跋夷和轩辕九山的时候。 她说,沐人九就听,在众人围攻时,二人再次迎上去。 萧焕坐不住了。 萧和青同样手指一动,而他一个眼神,白玉与黑玉等人同时扑向拓跋夷和玉婉清的护卫。 他们带来的人动手了。 萧焕白色长剑挥出,直击拓跋夷,护卫们反应快,挡住萧焕。 场面再次一换,局势有了变化。 正等着看姜阿染与沐人九伏诛的拓跋夷二人面色大变,拓跋夷更是不可置信回头:“轩辕氏?” 轩辕氏要做什么?! 他也是高手,握紧厢刀,不让人近身。 萧和青没理会他,抬头,视线看向被围攻的阿染,声音冰冷:“你若是再不出手,交易作废,阿染伤一指,我断你一臂!” 话音落地,周围霎时安静。 随即,一阵铃铛响,紧闭大门的神庙突然打开,一红衣女子从神庙内,缓缓走出,铃铛摇曳。 拓跋夷不可置信,他看看红衣女子,又看看戴着面纱的姜十一…… 神庙出来的才是圣女! 她怎么会提前藏在神庙里面? 玉家不是……拓跋夷像是想到什么,心脏收紧,然而,没等他开口,一把刀从他腹部穿出。 有人从背后偷袭他。 拓跋夷僵硬地看向腹部的刀,又缓缓扭过头,身后,一直站着没出手的玉家四长老玉残动了手,而他的攻击对象却是厢族之王。 拓跋夷张了张嘴,艰难发出声音:“你们骗我?”四长老根本没投靠他! 玉残收刀,声音冷漠:“圣女乃天选,且所做之事皆为厢族,我们怎可能背叛她?” “王欲杀圣女,当废!”有一道声音响起,声音威严,带着怒气。 随即,神庙里面又走出数人,都是厢族德高望重的前辈与长老,王庭重要之人。 同时,无数藏起来的高手们,此刻从里面冲出,迎上拓跋夷的人。 局势彻底变了,胜负颠倒。 拓跋夷捂着伤口倒退数步,这出来的人里面,有他拓跋家的长老,还有王室之人。 圣女在厢族是非常特殊的存在,王杀圣女是恶行,再加上他这个王没什么功绩,还暴露了傀儡军存在,使得厢族大乱…… “杀圣女”这个理由,足够他们废了他。 拓跋夷瘫倒在地,盯着红衣女子,声音嘶哑:“你故意的!” 玉家、拓跋家、轩辕家,三大家都在场,且都与圣女合作,他们做局等他出手,目的就是为了废他! 可笑他竟然入了局,被玉婉清蛊惑出手。 今日这一切,重重密谋,不过是走入圣女的局中,之前他联合段元立对姜阿染玩了出“请君入瓮”,如今,他也被人请君入瓮了。 当日姜阿染还有后手,而他却底牌尽出。 在圣女带着这群人出现时,这一局,他已经无力回天。 圣女微垂眼眸,神情平静:“你若是不想害我,我也没有废你的机会,厢族如今大乱,你想杀掉我,换一个圣女帮你压制反对之声,但对更多人而言,废掉你,厢族麻烦便可解。” 傀儡军的事情推到王身上,废了他,换一个王,厢族的危机自然解决了,远比其他方式更简单。 只是,他们没有理由,王也没犯错。 如今,一切都有了。 她就等着他出手,才有冠冕堂皇废掉厢王的理由,堂堂正正。 早有准备,联合三大家带来的高手,足够赢下这些人,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出手,不过是为将潜伏的人一网打尽。 等拓跋夷所有手段尽出,他们就可以动手收网。 第152节 二长老看看众人,又看看四长老,默默选择攻向大长老,四长老瞪了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个墙头草,谁赢就跟谁混。 二长老嘿嘿一笑,与其他人一起围堵这位真正倒戈拓跋夷的大长老,准备戴罪立功。 玉独咬牙抵挡攻击,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们当真是好算计,姜阿染也是你们的一环?” “不是。”圣女坦率地摇头,“我还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指使天下第一刀姜阿染与大雁皇城指挥使沐人九。” 在局势变化的时刻,阿染与沐人九都停止了攻击,冷眼旁观。 此刻闻言,阿染冷冷一笑:“你怎么没有?把姜十一和拓跋延、轩辕九山藏在帘子后面,这不是算准了我会帮忙吗?” 顿了顿,她缓缓吐出 那个名字:“折荛娘子。” 面前的人分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折荛娘子! 不,应该说是厢族圣女是折荛娘子,姜十一只是个幌子。 折荛娘子虽然没戴面纱,但娇美的眉眼熟悉,当初风情万种的女人,此刻却一脸冷漠,拥有厢族圣女的威严。 当初所见,不过是伪装。 怪不得二长老说玉婉清的人在太一湖出手,那一次刺杀姜玉楼,目标分明是圣女——折荛娘子。 闻言,折荛娘子看向她,半晌才道:“你也不吃亏,这两个傀儡给你了,作为请你出手的代价。” 话音落地,阿染倏地提刀攻上前,杀气毕现。 “砰!” 折荛娘子本能抬手,红色的绸缎从袖中飞出,缠住阿染的刀,绸缎断裂,二人同时后退。 当初,这人果然隐藏了实力! 阿染收刀:“行吧,交易顺利。” ——这人很强,而且他们人多,阿染识趣。 假如刚刚那一击能拿下折荛娘子,此刻自然有所不同,但确定对方隐藏了实力,武功极高,就没必要着急硬碰硬。 况且…… 她看了萧和青一眼,后者微不可见对她动动手指。 到目前为止,萧和青还没背叛过她,他们的合作还能继续,有这人在,关于厢族、玉家、折荛娘子、姜玉楼……她都会弄明白。 此刻是厢族的内乱,不必插手。 厢族众人见此,全都皱紧眉头,本就对姜阿染这个人没一点好感,此刻见她还敢偷袭,更是恨不得将她一并除掉。 折荛娘子抬抬手:“不要节外生枝。” 说完,她又看向拓跋夷与玉婉清,微垂眼眸:“你们输了,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 拓跋夷捂着腹部的伤口,见他的人被一个个斩杀,往前爬了几步,跌跌撞撞,大笑出声—— “哈哈哈,你们真要站在圣女这边?连一个姜阿染都不杀,你们难道还指望她帮厢族吗?!” “她这些年,一直在帮厢族。”拓跋王室的人声音平静,“圣女乃天选,她从未背叛过厢族。” 折荛娘子抬手:“不必废话,处理了吧。” 局势已定,不必多言。 这时,玉婉清突然抬头看向折荛娘子,嘴角溢出鲜血,强行催动蛊虫的反噬,使她此刻痛不欲生。 但她吃吃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流出,声音沙哑癫狂:“你可终于出现了,姐姐,虽多年未见,你以为我会认不出珠帘后面的人,不是你吗?” 折荛娘子一顿,众人也面露不解,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嗡——” 一直释放着细小蛊虫的迷幻蛊再次震动,鼎里面的黑水翻腾,在暗下来的天色当中,周围弥漫上不吉的气息,树叶沙沙响,风如阴风,席卷而过,众人寒毛炸起。 “不好!”折荛娘子面色大变,“杀了她,杀了迷幻蛊!” 这只将级蛊是玉婉清的! 细小蛊虫早就钻进了所有玉家人体内,原以为这只蛊目的是迷幻玉家人,不让他们插手。 现在看来,分明是别有目的。 “来不及了,你们都来不及了。”玉婉清手张开,身体猛地后退,数个玉家人站在她面前,抵挡同时而来的无数攻击。 下一刻,那些被迷幻蛊迷住的玉家人,全都动了,他们或是吹响哨声,或是直接发动自己的蛊虫,或是借助蛊虫,召唤能招来的一切。 所有玉家人一起用蛊是什么威力? 今日,众人得见。 蛇虫鼠蚁,甚至是密密麻麻的甲壳类虫子,它们从湾月谷四方、地下朝他们围过来,形成虫潮,这些平日里用来炼蛊的存在,此刻全都化作攻击。 天空之中,所有的蜂类、乌鸦、蝙蝠,玉家蛊虫能召唤的一切,全都招来。 整个厢族玉家,万蛊齐动。 一网打尽! 这才是真正的一网打尽。 “玉婉清,你疯了!”四长老玉残大喝,“你要毁掉整个玉家吗?!” 万蛊齐动,不仅他们,恐怕整个玉家都要被埋葬。 所有玉家人在迷幻蛊的作用下,已经没有理智,他们发动的蛊虫会避开自己,可不会避开身边的同类,互相吞噬。 万蛊动,今日除了玉婉清,恐怕不会有一个活口。 玉婉清撑着站直,密密麻麻的蛊虫避开她,她口中鲜血不断,大笑:“我就是疯了,姐姐,你这些年高高在上,得到太多。 “当年我们一起受选,你却暗害于我,成为圣女,而我只能听你号令,不能不敬,玉家人都听你的,不要也罢。” 拓跋夷死死盯着她,他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以自己为饵,诱出圣女,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骗我?”拓跋夷死死盯着她,不可置信。 玉婉清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欲望与野心,她张开双手,看着几乎笼罩湾月谷的蝙蝠、乌鸦,一字一句—— “圣女乃天选,我当不成圣女,也不屑当没名没姓、隐于幕后的圣女,知晓圣女存在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从今日起,厢族再无圣女,我要当王,唯一的王。” 蝙蝠从她身侧而过,带起华服。 有野心有魄力,还狠得下心,阿染想,如果今日玉婉清要“一网打尽”的人当中没有自己,她高低得夸她两句,竖个大拇指。 “疯子!”折荛娘子喝道,“必须杀掉她和迷幻蛊,都帮忙!” 话音离地,她试图飞向迷幻蛊,其他人也动了。 玉婉清只是大笑。 来不及,都来不及。 “我本来只想杀光你们,但还有两个小鬼来凑热闹,那就一起死吧。”玉婉清看了阿染与沐人九一眼。 对于这两个大雁人,她没什么感情,不仇恨也不欣赏,但他们今日出现在这里,非要凑热闹看戏,就得一起死!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所有人都变了脸。 这只将级蛊的威力超乎想象,玉家人被迷了心智,万蛊齐动的威力没人能承受,虫潮汹涌而来,行过之处,无一活口。 试图攻击玉婉清的人,被迷了心智的玉家人挡住,试图攻击迷幻蛊的折荛娘子等人,又被蝙蝠与毒物缠住。 虫潮已至。 “走!”沐人九欲带阿染离开,然而,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飞禽却不会给他们的离开让路。 只能不惜一切,拼命突破,沐人九挥动长鞭,试图劈开一条路。 “啊啊!” “救命啊!” 虫潮到来,除了避开玉婉清,所过之处皆只剩白骨,尖叫声一片。 那些被迷惑而召唤蛊虫的玉家人,也被虫潮一点点吞噬。 灭顶之灾,不过如此。 阿染正在想怎么逃,长刀劈开飞禽,没忘记护着拓跋夷和轩辕九山的尸体。 她能逃,可是怎么带这两人走? ——果然,看热闹有风险。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发作的蛊虫越来越多,她的胸腔隐隐不适,心跳有些格外快。 阿染不解,这时,一只手突然拉着她的脚踝,用尽全力,带着她一起倒向虫潮。 是拓跋夷! 这位厢族的王有不少过错,甚至被算计着犯下大罪,但临到死,依旧想为厢族做点事,依旧想杀姜阿染。 他不允许姜阿染逃走,如果今日都要死,那她也得死。 阿染心思在其他地方,心脏又有些不对劲,被骤然一拉,身体不稳,跟着拓跋夷倒下去。 “阿染!”萧和青与萧焕同时往前冲去。 然而他们都晚了一步,阿染身旁的沐人九长鞭正击打着飞扑过来的乌鸦与蝙蝠,来不及回收,在阿染被拉着倒下的瞬间,左手本能去抓她。 拓跋夷死前迸发的力量极大,沐人九跟着倒下。 沐人九瞳孔一缩,身体猛地扭转,垫在阿染身下,砸落入虫潮中,啃噬剧痛袭来。 沐人九想,只要他能拖延一瞬,凭借阿染的武功就能脱身,哪怕代价的是他性命。 只要阿染能活就好…… 阿染来不及想为什么沐人九愿意以命换命,几乎是在沐人九落地的瞬间,她的刀插入土中,体内气血翻涌,心脏几乎停滞。 越来越多的蛊虫出现,勾动着她心脏不适,此刻因气血翻涌,心跳停滞一瞬间,可体内,似乎还有另一个极其细小的心跳跟着一起,替代着她的心脏跳动。 她控制不住扬天大吼。 第153节 “啊——” 声音痛苦,内力震荡开,体内气血疯狂翻涌,同时,一股奇怪的气息迸发开。 这股气息寻常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感觉,但清醒的玉家人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看向她,癫狂大笑中的玉婉清一顿,同样不可置信看向她,笑容僵住。 以阿染为中心,被淹没的湾月谷骤然一变。 那些汹涌 而来的虫潮与毒物停滞一瞬,随即,疯狂后退,四散逃开,迷幻蛊同样一滞,停止发作。 那些被主人操控,兴奋发动的蛊虫们,猛地后退。 那些身体内有迷幻蛊的厢族人,同样在无意识中后退,一退再退。 已经被啃噬的拓跋夷在咽气的前一刻,看到阿染撑着刀半跪在沐人九身侧,那些汹涌的蛊虫全部惊恐退走,天空中的乌鸦与蝙蝠,失了控制,疯狂逃离。 一蛊出,万蛊退! 拓跋夷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王蛊……”二长老玉缺声音尖锐,隐隐惊恐,“她体内有一只蛊王,万蛊之王!” 第75章 煞神 王级蛊,也称蛊王,传说中的东西了。 若非亲眼所见,没人相信蛊王突然出现,也没人相信,它存在于一个人的体内。 将蛊就已经差点将他们一网打尽,那要是王蛊发作呢? 在场众人面色大变,二长老说完后,同样后退数步,甚至看了眼蛊虫退散开的方向。 现在跑……来得及吧? 萧和青同样变了脸,他猜测过这个可能,来玉家的目的也是为了弄清楚阿染蛊虫不侵的缘由,但此刻有了答案,他却心口骤然收紧。 一只王蛊在体内,对阿染能没有任何影响吗? 阿染身体一软,万蛊的气息勾动体内存在的东西,此时此刻,阿染方才知晓,她心脏处有一只蛊虫。 它只是微微一动,她便觉得血液沸腾,内力暴动,隐隐失控,明明刚战斗过,却像是仍在巅峰时期,有种不顾一切,杀死所有人的冲动,宛如走火入魔。 她握紧了刀,手指颤抖发白。 折荛娘子失态,大声喝道:“不能动手,压制它,一定要压制住它!” 被接二连三变故打蒙的众人此刻六神无主,他们看着阿染,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靠近。 那可是王蛊! 天色已暗,阿染撑着刀半跪,湾月谷万蛊逃窜,遮天蔽日的乌鸦、蝙蝠,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谷内鸦雀无声,从来热闹的蛇虫鼠蚁,一只不剩,活物全都躲了起来,风声乍起后又平静,世界安静下来。 这时,一只手搂住阿染,白色的影子蹲在旁边,最后一抹夕阳之下,二人影子重叠。 萧和青没有武功,但他的手坚定地摁着阿染手背,阻止她拔刀,声音沙哑:“阿染,姜家即将翻案,你要功亏一篑,在此时出事吗?” 阿染只是轻轻挣扎,便挣脱开萧和青,身体颤抖,双目赤红,今岁震颤。 黑玉与白玉想要阻止殿下靠近她。 然而萧和青没有迟疑,再次靠近,淡淡的青竹香萦绕在阿染身上,他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安抚:“阿染,拓跋夷和轩辕九山的尸体找到了,此次回京,我们就能为姜长安洗脱冤名……” 阿染一滞,通红的眼睛渐渐褪去红色。 她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忍着压制暴动内力的撕裂痛苦,艰难开口:“还不快点除掉迷幻蛊,我若是压住蛊王,就没东西能压制其他蛊虫……” 此刻万蛊退,迷幻蛊停止,全是因为蛊王。 若是她压制蛊王,迷幻蛊就没了压制,所以,她还只能先忍着。 闻言,萧和青露出笑容。 阿染一直很清醒,否则刚刚不会只是轻轻挣脱开,她压制着,却又克制着压制。 她此刻几乎动不了,只有手指颤抖着指向沐人九,“救他。” 萧焕将一颗保命的药塞进沐人九嘴里。 “不!怎么可能?!”玉婉清尖叫。 怎么会突然冒出蛊王?她不放在心上的“小鬼”,在她胜利在握之时,给了致命一击。 玉婉清疯狂催动迷幻蛊,宁愿五脏六腑被反噬碎裂,可迷幻蛊一动不动,被蛊王死死压制。 折荛娘子等人正思考如何杀死这只蛊虫时,旁边,那一直安安静静、瑟瑟发抖的五彩蛊突然扑上去,像是争抢功劳一般,将比它大数倍的迷幻蛊吃了。 吃了…… 就这么吃了…… 二长老等人:“?” 这谁养的蛊?? 五彩蛊剧烈抖动,吞噬过于强大的蛊虫,痛苦至极,可它不敢乱动,老老实实趴着抖。 ——又怂又勇。 阿染收回视线,松了口气,喘息着压制体内的蛊虫,心跳依旧很快,她盘腿调息,萧和青在旁边守着她。 黑玉与白玉则守着他们。 萧焕看着这一幕,垂下了眼睑。 另一边,玉婉清被人杀掉了,一刀穿胸而亡。 杀她的是玉家大长老玉独,这位一直支持她的长老。 在她瞪大眼睛注视下,玉独一字一句:“我帮你,是因为圣女未必全心对厢族、对玉家,但你,竟然差点害了我玉家全族!” 玉独支持玉婉清的一切前提都是为了玉家,结果,这是个要拖着玉家去下地狱的疯子。 他后悔了。 玉独抽出刀,玉婉清缓缓倒下,大口大口鲜血打湿衣服。 她的视线看向折荛娘子,又移到驱走万蛊的姜阿染身上,眼中所有的不甘、愤怒都在此刻消失,她突然勾起唇角,诡异地笑了。 “姐姐,我在地下等你。” 玉婉清永远闭上眼睛,为这一次厢族内斗画上句号。 玉独看向折荛娘子:“圣女,请你永远记得你的责任,记得圣女的身份!” 话音落地,他用那把刀扎入心脏,苦笑:“我差点害了玉家,我无颜面对玉家……” 玉独倒下,没了呼吸,玉残摇摇头,无声叹息。 迷幻蛊死了,玉家弟子醒过来,湾月谷一片狼藉,周围白骨铮铮,满地鲜血,却又诡异安静,玉家弟子少了部分,众人大骇,着急询问。 “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怎么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好像做了一个梦,有人要打我,所以我拼命催动蛊虫。” “啊——我的蛊?!” “我的蛊也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 玉家弟子中,唯一的清醒着玉倩倩咽了咽口水,一口气总结: “王和婉清王妃要杀圣女,将蛊出世;圣女与四长老他们早有准备,埋伏反击;婉清王妃才是最终谋划者,借用将蛊控制玉家人,发动虫潮,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姜阿染体内王蛊出世,解了危机……” 众人:“??” 啥啥啥? 另一边,阿染撑着站起来,其他一切都可以放放,必须先带沐人九治伤。 - 沐人九的情况很不好。 后背被虫潮啃食,血肉模糊发黑,已经开始腐烂,肩膀处甚至露出白骨,若非他喂毒长大,一般毒对他无用,且萧焕及时喂下一颗保命药,恐怕此时已是一具尸首。 “怎么样?”萧焕问。 玉家医师点点头又摇摇头,直言:“情况不大好,背上全是毒,肉还在腐烂,若是旁人必死,沐大人意志坚定,还活着,但必须要尽快将他背上的腐肉与发黑部分全部切掉……” “切掉就能好?”阿染往前走了两步。 沐人九的后背触目惊心,若非是救她,不止于此,阿染眉头紧锁。 “熬过来就能好,这个过程他必定会疼醒,切掉腐 肉的动作就必须快,以免他熬不过去,他伤势严重,切太多可能要他的命。”玉家医师摇摇头,“又要干净又要少,还要快,我……我可能不行。” 他年纪大了,手还算稳,但不快。 阿染:“我来。” 她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你把东西准备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要耽误时间了。” 医师看了她手上的刀一眼,去将其他东西准备好。 萧焕拧眉:“阿染,要不还是换成其他医师吧,这里是玉家,最不缺医师。” 阿染摇摇头,只看着沐人九后背没说话。 她不会医,但论下刀,这天下还有谁比她更快更稳更准? 萧和青没有说话,取出一个白玉瓶,将里面唯一的一颗药喂给沐人九,药香浓郁,必是罕见好药。 阿染抿唇:“多谢。” 萧和青没有多言,只是让开,这药是离京前,父皇给他保命用的,沐人九是为阿染负伤,萧和青并不心疼。 如果此刻躺着的是阿染,他……会发疯。 第154节 阿染提着刀上前,今岁被抹了烈酒,又被大火燎过,隐隐发烫。 白玉与黑玉等着端着烛台上前,将沐人九的后背照得更加清晰,也越发触目惊心。 啃噬过的烂肉还在上面,周围发黑,勉强还算好的地方,也能看到陈年鞭伤纵横交错,没有一块好皮,连肩膀处露出的白骨上,还有几个孔十分清晰。 阿染一时竟不知怎么下刀。 “他骨头上为什么会有五个孔?”阿染问完,手起刀落,蓝光一闪,床上之人身体抖动,闷哼一声,猛地抬起了头。 “大内暗卫的痕迹,每提升一个等级,就会往骨头上钉一个孔,能承担更多的痛苦活下来,就能拥有更好的地位,五孔,暗卫最高等级。”萧和青缓缓回答。 许多大内暗卫一生都没有名姓,辨别他们身份的,是腐烂后肩膀白骨上的孔。 沐人九,有名有姓,以宦官的身份,坐上了皇城指挥使,大内暗卫之首,卓绝地位的背后是超越想象的残酷。 阿染收刀,沐人九死死抓着床单,额头青筋凸起,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瘦削脸颊落下,面白如纸,昂着头,脖颈处筋脉暴起,手脚抽搐。 单薄的身体平日里看上去有力,此刻却只剩下瘦弱,鲜血淋漓。 旁边等待的医师立刻上前,将大量的血擦掉,同时将准备好的药粉撒上去,用干净的白布裹上。 下刀足够快,阿染的刀上没沾上血。 沐人九没有痛苦呻吟,甚至除了刚开始的闷哼,再没发出任何声音,阿染却不知道为何,眼眶有些湿润。 此刻的沐人九让她不舒服,还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她好像看到一个少年,在无数次这样的死亡边缘熬过来,一次又一次熬过来,她不知道,支撑他从小到大熬过来的究竟是什么? 阿染第一次看到,有些人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她握着刀,轻声问:“能活吗?” 回答她的是沐人九。 他扭过头,扯了扯嘴角,声音犹在颤抖,艰难开口:“你的手很稳,能活。” 这些年多少痛苦都过来了,他还不能死,更不能死在此刻。 阿染闻言,身体一松,脚下便有些不稳,后退几步,身后萧和青扶住她。 阿染看了他一眼,并未推开。 萧和青心中一暖。 医师号脉,随后长出一口气,站起来:“下刀很干净,沐大人意志坚定,剩下的就是好好养着。” 说完,他收拾好东西出去,将房间留给他们。 沐人九安安静静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大踏实,眉头紧锁。 阿染这才问萧和青与萧焕:“你们怎么会来玉家?而且还用轩辕氏的身份,拓跋夷竟然没察觉不对?” 萧焕靠在墙边,懒散道:“来玉家接你呀。” 阿染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萧焕轻嗤一声,这年头,说实话还没人信了。 萧和青倒是回答正事:“拓跋夷他们不会怀疑,因为本就是轩辕家派我们来与圣女合作。” 阿染一怔:“为什么?” “你傻呀。”萧焕敲了她一下,摇摇头,“大雁与厢族和平十三年,轩辕氏早在大雁扎了根,他们是最不想大雁与厢族交恶,而且,常在大雁,与朝廷有些合作,在所难免。” 阿染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轩辕氏常在大雁活动,就与大雁有了合作,萧和青是大雁太子,让轩辕家为他背书,给他身份在厢族行走,也是情理之中。 萧和青看了萧焕敲阿染的手一眼,收回视线,皱眉:“你体内的蛊虫怎么回事?” 百毒不侵,蛊虫无用,都是因为她体内的蛊王。 阿染摇摇头,摊手:“事实上,我今日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我体内有蛊虫……” “去问问玉家人。”萧和青往外走。 阿染冷下了脸,“正好,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折荛娘子与姜十一。” 她伸出手,为趴着的沐人九捏了捏被子,这才往外走。 昏睡中的沐人九眉头松开。 - 沐人九在神庙旁边的小屋治伤,其他玉家人还在一片狼藉的神庙门口,弟子们收拾残局,同时议论纷纷。 二长老等人也在讨论。 玉引感叹:“将蛊是玉婉清提前准备好的,借助蛊术大比发动,刚刚已经杀死,还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我们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有人摇摇头,眼中带着好奇,“我现在对姜阿染体内的蛊王更感兴趣。” “我也是,能取出来吗?或者将她留下来,我们研究研究?” 其他人附和。 “对呀,那可是蛊王,传说中的王级蛊!” “有些会将炼蛊活下来的那只也称为蛊王,但我们玉家人都知道,真正的蛊王是能让万蛊退散,极为罕见。” “上一次听说蛊王,还是拓跋氏与玉家合作的傀儡蛊王吧?如今在圣女手上,用来培育傀儡蛊,提供给拓跋家。” “姜阿染体内那只,到底是什么蛊王?” “是得研究研究。” …… 玉缺和玉残对视一眼,随后玉残问:“你们觉得,你们能让她取出来吗?” 众人一顿,随即摇头。 玉缺:“你们能将她留下吗?” 众人摇头。 玉缺指着狼藉的湾月谷,又问:“你们敢让她留在玉家吗?” 众人:“……” 他们再次摇头,对不起,打扰了,他们不敢。 姜阿染已经足够可怕,一个人就能使得厢族大乱,现在外面还流传着她煞星的传说。 如今,又发现她体内带着一只蛊王…… 谁敢留她?! 玉残长叹口气:“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好好把祖宗送走,玉家这次损失惨重,不能再经受任何风波。” 姜阿染还不是寻常风波,她是大漠上的龙卷风! 玉缺就很好奇:“我想知道,她和沐人到底怎么进来的?虽说他们很强,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进湾月谷,应当也不容易吧?” 更别说他们还堂而皇之在蛊术大比上露面,一直到她出手,他们才知道她的存在…… 当然,圣女或许知晓。 玉引听到这里,立刻看向玉倩倩,表情复杂。 玉倩倩咽了咽口水,弱弱道:“我、我出去抓蛊人的时候遇到,就把他们抓进来了。” 抓进来…… 众人:“???” 二长老玉缺瞪大眼睛,拔高声音:“你上次问我,你的蛊人奇怪就是说姜阿染和沐人九?!” 玉倩倩垂下头,心虚地点点头。 玉缺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竟然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他伸出手,狠狠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咬牙:“你可真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抓蛊人,抓的是姜阿染和沐人九。 ——这和把狼带进兔子窝有什么区别?! ——主动给人送餐啊! 玉倩倩捂着脑袋,瘪瘪嘴:“也不是坏事呀,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玉家都不存在了。” 她可是全程看到玉家危机,今日若是没有姜阿染,此刻湾月谷恐怕无人生还。 玉缺一顿,随即一想也是。 玉倩倩又挺直了腰板。 玉残看着玉倩倩,沉默许久才道 :“抓得很好,下次不要抓了。” 玉倩倩:“……” “今日倒是真多亏姜阿染,回头送她离开时,要不要送点什么礼物?” “对,她体内有蛊王,打好关系,以后如果她不想要了,可以把蛊王送给我们,嘿嘿嘿。” “想得美,那可是蛊王。” “蛊王也未必都是好事呀。” “无论如何都要谢她,她虽姓姜,也在厢族做了很多事情,但对我玉家,有大恩情。” …… 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玉家既然感激我,那就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尤其你们圣女。” 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姜阿染背着刀,就站在他们身后,神情淡淡。 玉家人几乎是本能齐齐后退,尤其二长老玉缺,差点窜到树上去,与阿染保持着距离。 本就可怕的天下第一刀姜阿染,叠上体内不知作用的蛊王,简直就是—— 第155节 煞神啊! 玉家人保持着与阿染的距离,咽了咽口水,没一个人敢说话。 阿染抱着手臂,挑眉:“圣女和姜十一呢?” 神庙里面,折荛娘子走出来,笑了笑,“放心吧,没有跑。” 阿染闻言轻嗤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以前不知道姜玉楼到底在哪儿,如今找到玉家,她就不怕这个圣女跑掉。 第76章 楼主 折荛娘子引着阿染他们进了神庙。 四长老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姜阿染的刀,默默收回视线,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虽说神庙外人不能进,可这是姜阿染啊,他们不让她进……她自己也可以强闯。 那又何必拦着呢? 圣女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湾月谷姜阿染唯一没进的就是神庙,她早晚得进去看看,与其让她悄悄进去不知道发生什么,不如主动陪同,也能落个好印象。 神庙是厢族人用来祭祀的地方,和寺庙布置相似,不过,里面供奉的却不是神佛。 玉家神庙供奉着对家族有贡献的祖先,里面密密麻麻的牌位,点着一盏盏灯,倒是并不渗人,两侧陈列着各种蛊与一些蛊术书籍,作为玉家的传承。 厢族各家神庙也兼顾宗祠的作用。 仔细打量,神庙看起来是个寻常地方,没有任何异常,阿染看向萧和青,后者摇摇头。 显然,观察细微的他也没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香烟缭绕中,阿染扫过所有牌位,又点了点脚下,意味深长:“下面没有藏着另一个神庙吧?” 王城的神庙下面,可是藏着傀儡军。 “没有。”折荛娘子无奈地摇摇头,十分坦诚,“但有地牢和藏蛊室,之前拓跋延和轩辕九山就藏在下面。” 萧和青闻言,皱眉:“轩辕九山和拓跋延是你留下的?你为什么留下他们?” 厢族拿他们作伪证,按理来说是该早早处理掉的。 折荛娘子想了想,依旧直言:“因为他们很强,杀了可惜,而且,姜家案早晚会翻出来,或许能用到他们。” 她手指微动,操控着拓跋延和轩辕九山走到旁边站着,若不是早知道他们是傀儡,没有心跳,恐怕还真以为是活人。 阿染不解:“你不介意姜家翻案?”厢族人痛恨姜家人,怎么会愿意姜家翻案? “他们当然不介意。”萧焕轻嘲一声,摇摇头,“他们只想姜长安死,姜家翻案,大雁朝廷不知道多少官员倒下,对厢族可不是坏事。” 无论多不喜欢姜家,姜家都已经作古,能借姜家的时候为厢族谋利,何乐而不为? 折荛娘子垂下眼眸,遮挡住情绪。 她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的痕迹,依旧娇美,作为圣女身份时,她带着几分威严,不如当初折荛娘子的眉目含情。 “自十三年前姜长安大败厢族后,大雁的势力越发强大,而我们厢族却每况愈下,我不想害大雁,只是不想大雁有余力害我们。”折荛娘子抬起头。 萧和青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留下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在大雁整合势力,帮助姜家翻案,又建立傀儡大军……你们的目的也没那么简单吧。” 顿了顿,他缓缓道:“是吗?姜玉楼、楼主。” 折荛娘子玉折荛,厢族圣女,也是姜玉楼那位神秘的楼主! 哪怕早有猜测,此刻得到验证,阿染依旧心惊。 一个笼络想为姜家翻案之人的组织,一个在大雁活跃、积极为姜家翻案的组织,竟然是由厢族人成立? 姜玉楼的“玉”字,是玉家人的玉。 半晌,阿染轻嗤一声:“怪不得姜玉楼隐有反心,到处收集消息,因为你们是外族人。” 她又问:“姜十一呢?” 姜十一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弱弱道:“我是大雁人,真是想为姜家翻案,另外,我也是刚知道楼主大人是厢族圣女……” 她朝着阿染眨眨眼睛,十分心虚。 “滚进来。”阿染眼神一冷。 姜十一默默跑进来,拄着红缨枪,在阿染旁边耷拉着脑袋,嘟囔: “我之前真不知道,应该说大多数姜玉楼人都不知道,不过,楼主虽是玉家人,姜玉楼所做的事却并不威胁大雁,真的只是为姜家翻案,以及不让大雁百姓忘却姜家案……” 这么多年,姜家案常常被提起,是姜玉楼一直在暗中传播,让人铭记,上次重提姜家案之前的流言,也有姜玉楼推波助澜。 阿染看着她,倒也不失望。 她知道,像姜十一这样加入姜玉楼的人,不单单有对姜家的感恩,他们是想为姜家报仇,但这十三年,也是楼主教他们武功,给他们庇护、培养他们。 对姜家有感情,对他们的楼主也有感情。 姜十一垂头丧气:“所以我跟着楼主到厢族来,探查姜玉楼这些年到底有没有为了厢族祸害大雁……” 姜家对她有恩,楼主对她也有恩。 回来要信息,结果发现楼主是厢族圣女,姜十一的冲击不小,一开始满腔愤怒,后来折荛娘子带她回厢族,所见所闻,又让她有些改观。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喜欢战争,也不想发动任何一场战乱,无论是对大雁还是对厢族。大雁强势,我会帮厢族,厢族若有侵犯之心,我也会阻止。”折荛娘子看向姜阿染,眼神认真。 白玉冷冷一笑:“你是厢族人,你真会阻止厢族攻打大雁?” 他不相信,黑玉也不相信。 萧和青站在阿染旁边,两人紧盯着折荛娘子的眼睛,判断她话中真假。 “会。”折荛娘子声音坚定。 她扭头看向阿染,眼神认真:“所以我没拦着你们杀掉一半傀儡军,傀儡军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厢族,不是入侵,借用火葬遮掩,选择傀儡、大肆扩大傀儡军的行为是拓跋夷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情。 “那日入火葬地,我也是为了探查拓跋夷的行迹,姜姑娘揭开真相,拓跋夷的野心才正式暴露,与段元立合作,同样是拓跋夷私自行为。” 所以,她没拦着姜阿染他们杀掉一半傀儡军,冷眼旁观,傀儡军太多了,处理掉一些后,可以自保,不能入侵,最为合适。 拓跋夷想发动战争,她就废掉这个王! 阿染看着她的眼睛,这一刻,她似乎能感应到她的心思,折荛娘子没有说谎,她说得都是真的。 “十三年和平,有你的原因吧。”萧焕恍然,百年战争,但自十三年前大战后,两族却一直和平。 折荛娘子沉默片刻,苦笑:“这是我答应姜长安的。” 众人一愣。 萧和青眉梢一挑,手指蜷曲,眼中闪过了然,他的声音笃定:“十三年前,厢族第三位大将军,那位玉家将军……是你。” 阿染一直想要寻找的玉家将军,竟然就是厢族圣女、姜玉楼的楼主,折荛娘子! “是我。”折荛娘 子承认。 阿染看着她,突然拔刀抵在她的脖颈,声音沙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阿染一直想知道的疑惑,此刻,终于可以向知情者问出。 折荛娘子就像是没察觉手上的刀,看向窗外。 “厢族一半的土地都是大漠,生存远比大雁艰难数倍,往里面是大漠,活不下去,往外是边凉,大雁肥沃的土地时刻诱惑着我们,只要过了边凉,就有沃土万里。” “所以,百年来厢族不断攻打大雁,试图抢到如画江山,可姜家世代镇守,让厢族越不过半步,我们只能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艰难生存。” “十三年前,厢族上一任拓跋王联合三大家,发动战争,我那时年纪不大,虽是圣女,却还在历练中,尚无大权,再者,我也不觉得富饶的大雁割让一半土地给我们,有什么错?” 站在自个的立场,为了生存,都没错,看着自家百姓吃苦,怎么可能不为他们肖想隔壁富饶的大雁? “所以我也上了战场,看到真正的民不聊生,比起贫瘠,战争更加可怕,无论是大雁还是厢族,遍地尸骸,边凉那块土地,鲜血淋漓,太可怕了。 “我那时候就开始不喜战争,但厢族即将胜利,姜长平死了,没了姜家,边凉的门户已被砍掉大半,只要踏破边凉,万里沃土,予取予求。” “可是,姜长安横空出世,又将我们打了回来,甚至元气大伤,姜长安太强了,他是一个……” 顿了顿,折荛娘子继续:“他是一个比我更不喜战争的人,所以他单枪匹马,杀死数百高手,重创我们,却没有带军继续屠杀、全歼厢族大军,反而与我立下战场合约。” 阿染闭上眼睛。 姜家人世代镇守边凉,让大雁免于战乱,但每一个姜家人都痛恨战争,太多太多的姜家人死在战场。 若这世间没有战争,就不会有姜家世代难活三十的命运。 萧焕问:“你们的约定是什么?” 折荛娘子一字一句:“此后,厢族不再入侵大雁,大雁允许厢族人入边凉,进大雁领土求生。” 就是这十三年的现况。 厢族不再入侵,过不下去的厢族人也可以搬到大雁生活,两族和平,再无战事。 “后来呢?”阿染轻声问。 后来才是关键,有了合作的“玉将军”,又是为什么带着拓跋延和轩辕九山,入京陷害姜长安通敌? 折荛娘子闭上了眼睛,声音轻颤:“大雁来信,两族和平,姜长安不必留,对我厢族而言,他死了,我们才能睡得安稳!” 大雁都愿意杀死一个能以一当万的大将军,厢族人为什么不配合?百利无一害。 姜长安不死,只要他在,随时都能挥师北上,歼灭厢族,他死了,就如盘踞的老虎倒下,厢族的心可以彻底放下。 “我们立下战场合约之时,我曾要求带回厢族战死之人,那时候只想让他们魂归故里,后来却发现……这也是一个机会,拓跋氏的秘术尚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的秘术、带走的尸体,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厢族配合大雁完成一次陷害,两个死人“开口”说话,姜长安通敌罪便铁证如山。 阿染手上用力,折荛娘子脖颈溢出鲜血。 姜家案查到现在,真是越查越恶心,十三年的和平,是当年姜长安重创厢族,又于战场与厢族立下约定。 也是因为和平之约,“镇北大将军”便没了存在意义。 姜长安仁善,同意厢族人带走尸首,魂归故里,转头,厢族便借这些带走的尸体作文章,冤枉他“通敌”。 这份仁善,堵死他所有的退路。 第156节 通敌、贪污、不道……所有人都有要杀姜长安的理由,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理由。 人都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可姜长安所有的“好”,都变成最后捅向他的刀。 何其可笑。 萧和青与萧焕同时伸手,拉住她。 两人对视一眼,萧焕轻声道:“她不能死,只要她活着,就能压着厢族不起战事。” 眼睁睁看着一半傀儡军死,又废了拓跋王,厢族圣女不起战事的心很坚定,换成厢族其他人,便未必。 而且,如今圣女大权在握,只要活着,两族就无战事,她有活着的价值。 萧和青摇摇头,只说:“阿染,还不能杀她。” 折荛娘子站着没动。 她的武功很高,却并未反抗,或许,她无所谓生死,也或许,她笃定阿染不会杀她,杀不了她。 阿染没有收刀,却也没有继续下压,她抿唇:“我怎么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 虽说看起来不像说谎,可万一就是谎言呢?倘若谎言,她凭什么不杀她? 折荛娘子睁开眼睛,眼眸平静,“让你见两个人吧。” 她扬声道:“出来。” 神庙小屋里面,走出来一男一女,他们早已在此等候,而他们的脸阿染极其熟悉,萧焕看到脸的瞬间,也是一怔。 “又见面了。”来人朝着她微微一笑。 阿染眯起眼睛:“事、尽、知。” 竟然是事尽知和他的夫人许卓君,之前阿染让他们调查,人去楼空,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事尽知挠挠头,朝着阿染一笑,不好意思开口:“大小姐,还没说过我的名字,正式认识一下——姜玉楼,姜一。” 话音落地,二人恭敬行礼。 事尽知是名号,乃姜玉楼排名第一,大名姜一。 他叫她大小姐,对她行礼,便是认可姜家之人,甚至可能是姜家帮过的人。 萧焕有些恍惚。 原来,事尽知是姜玉楼的人。 怪不得其他都好查,查到姜玉楼就没什么内容,因为他们就是姜玉楼在京都的据点! 出乎预料,又好像情理之中。 姜玉楼势力庞大,兜兜转转,他们一直在与姜玉楼打交道,从姜玉楼获取信息。 折荛娘子继续:“事尽知是与我一道成立姜玉楼的人,姜玉楼大多事情都交给他处理,阿染,现在你信了吗?” 阿染缓缓收刀入鞘。 事尽知是姜玉楼的人,那引着她来厢族,又发现傀儡军,便是姜玉楼故意的。 折荛娘子没说谎,她遵守与姜长安的约定,不想再起战事。 阿染喃喃:“你们可真是藏得好。” 与事尽知打交道好几次,从未怀疑过他们是姜玉楼的人。 许卓君苦笑:“其实,我们也刚知道圣女的身份,这些年,她真的全心调查姜家案,维系两族和平。” 已经过了两族仇视的岁月,而且,所有姜玉楼之人,都对段元立把持的大雁朝廷没什么好感。 神庙屋内陷入安静,姜十一、事尽知几人偷看阿染。 折荛娘子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都可以问我,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和青站在阿染身侧,盯着她,一字一句:“当年姜家案的主谋,到底是谁?” 在场人一凛,神庙内越发安静,烛火跳动,映得屋内亮如白昼。 折荛娘子不说话。 片刻后,她摇摇头:“我也是跟着你们一起调查出结果,主谋段元立,但参与者众多。” 这是过去萧和青与阿染他们查出来的,姜玉楼也在其中,所以才会知晓。 阿染伸出手:“你说大雁来信,信还在吗?” “在。”折荛娘子早有准备,将怀中那封有些年份的陈旧书信拿出来,递给阿染。 阿染接过,打开。 萧和青见此,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染看着书信,前面的内容折荛娘子已经说了,她快速略过,视线落在落款上面。 这封信是谁写给厢族的? 随即,阿染面色一变,她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大雁丞相、何九州。” 她的眼神变得冷冰。 萧和青下意识伸出手,阿染冷冷避开,只将手上的书 信丢给他。 萧和青接过,他只是扫了眼,立刻心中一沉。 是外公的字…… 折荛娘子轻叹口气:“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当年我只是带着两个傀儡去,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大雁的人不会让她知晓,所以这些年调查困难重重。 阿染盯着她,眼眸微沉,“最后一个问题,你承诺的不义罪证据在哪儿?” ——找到了拓跋夷和轩辕九山,通敌罪已确定能翻案,只剩下不义罪。 折荛娘子闻言,苦笑地摇摇头:“没有,林知霄提到我们知晓不义罪,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错误消息,不过,这是个机会,可以逼你们重启姜家案。” 她当时想逼迫的是大内,却没想到,阿染是姜阿染,棺材撞鼓,将姜氏女的身份逼出来了。 阿染眼神一沉。 也就是说,二叔的七罪当中,仍有一罪尚无任何消息,她想到张向彦的破口大骂,只觉烦躁。 她抬脚想出去透透气,萧和青赶忙拉住她,“等等,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阿染挥开他的手,退后一步,眼神戒备。 萧和青心中一沉。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一封信再次降到冰点,何皇后调走十八骑、何丞相写了信,当年的事情,何家牵扯其中。 萧焕插到二人中间,摇摇头:“阿染,还有你体内的蛊没问清楚,再等等。” 萧和青说的正是这件事,二人看向折荛娘子。 无论阿染此刻对他的态度如何,关于她体内的蛊,萧和青始终放心不下。 “叫二长老、四长老、玉引、玉明他们进来。”折荛娘子摇摇头,“我刚刚翻看了许多典籍,关于蛊王的记载信息并不多,需要他们协助。” 众人并未反对。 玉缺和玉残等人很快进来,听闻是研究姜阿染体内的蛊王,几人都有些兴奋。 “姜姑娘,你对体内这只蛊没有任何了解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玉缺兴冲冲问她。 然而,阿染毫不迟疑摇头:“不知道。” “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有,今天第一次察觉,现在又没有任何感觉了。”阿染捂着心口,笃定道。 玉残眉头紧皱,满脸不解。 姜十一好奇:“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进入阿染体内的?” “不可能!”玉缺立刻摇头,“你以为蛊王是大白菜吗?蛊王极其罕见,有记载的蛊王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每一只都是至宝,拥有者如何珍重都不为过,怎么可能不小心进入别人的身体?” 萧和青与萧焕同时皱眉。 这么珍贵的东西,到底是谁放进阿染体内的?目的又是什么? 折荛娘子又道:“我养过傀儡蛊王,对蛊王还算有些了解,这是天下至宝,不论是什么作用的蛊王,效果都会很明显。 “就比如傀儡蛊,神庙地宫里面的傀儡蛊虫是借傀儡蛊王培育出来,效果明显,与傀儡蛊王气息越相似,效果就越好。 “比如拓跋夷和轩辕九山,他们体内的蛊与傀儡蛊王气息相似,常在蛊王身旁,就比其他傀儡更像活人,十数年不腐。” 萧焕心中一沉,忍不住急道:“也就说,蛊王效果非常强,难以遮掩?” 玉残点头:“对,所以我们很奇怪,姜姑娘的这只蛊王,为什么对你没什么影响?” 阿染闻言,抬手捂着胸口,此刻它恢复平静,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萧和青看向阿染,声音轻轻:“阿染儿时天赋寻常,之后武功高强,天赋异禀,不道十八,就已是天下第一刀,进步神速,与蛊王……有关系吗?” 他早前便质疑过这个疑点,一开始因此不曾怀疑阿染的身份,后来就是困惑。 怎么会有人天赋突变? 玉缺惊讶出声:“竟是提升天赋?有这种蛊王吗?” 玉残摇摇头,其他人陷入沉思。 萧和青上前一步:“可有什么代价?” “我不知道有什么代价,但蛊王非常强大,使用其必遭反噬,玉婉清使用将蛊,反噬的情况诸位都能看到,姜姑娘体内可是王蛊……”折荛娘子眉头紧锁。 玉引揉了揉困惑的眉心,不解:“她少时天赋突变,如果与蛊王有关,那她已经使用了十几年的蛊王,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反噬?” 蛊王非常强大,强大到难以操控。 使用其必要付出代价,可阿染已经用了十几年,彷佛都是好处,没有丝毫坏处。 天下有这种好事吗? 阿染像是想到什么,心头一跳。 第157节 第77章 寿命 萧和青时刻注意着阿染,见她反应,立刻询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吗?” 阿染垂下眼眸。 片刻后,她缓缓道:“想到这蛊虫提升我的天赋,倒是一件好事。” 没有绝世武功,她下山以来不可能这么顺利,所有的一切都是依托于这只蛊,哪怕代价如她所想,也是值得。 阿染说完后其他人便收回视线,唯有萧和青眉头紧锁。 ——不对,阿染的反应不对。 关于蛊虫的代价,她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萧和青抿了抿唇,又看向玉家人:“有没有办法将她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他有种本能的直觉,所谓代价,让他心口隐隐发慌。 玉缺搓搓手,兴奋起来:“玉家有一些手段引蛊,我们对姜姑娘体内的蛊王也很感兴趣,不知道姜姑娘是否愿意配合?” 玉残忙补充:“倘若发现什么问题,我们一定立刻终止。” 阿染随意地点点头:“可以。” 她无所谓,反正她学到的武功也不会因为蛊虫取出而消失,况且,她也很想知道,如果代价如她所想,这只蛊虫真的能取出来吗? 影响寿命的东西……恐怕没那么简单。 檀华那老头,确实从未算错。 玉家蛊术高手们忙了起来,全都围过来看,甚至将手上的好东西集中,试图引出蛊虫见识一二。 与蛊王打交道的机会,很多玉家人都只有这一次,怎么可能不兴奋? 玉残先来。 他轻轻划开阿染手腕,将手腕放在碗中,鲜血溢出,浸泡伤口,玉残解释:“得为蛊虫制造同样的环境,让它不觉得是在脱离你的身体,再加上最好的引蛊粉,应该能行。” 说完,他将药粉散在碗中血液里面,屏住呼吸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萧和青与萧焕看着阿染手上的伤皱起眉头时,玉残总算垂头丧气:“引蛊粉不行。” “我来!”玉缺挤开他,拿出自己珍藏的东西,“这是叶欢柳,是蛊虫最喜欢的东西,论引蛊,叶欢柳从未失败过。” 话音落地,他将叶欢柳放在伤口,内力催动,属于他的内功走遍阿染身体,带着叶欢柳气息。 阿染没有阻止。 一刻钟后,玉缺放下阿染手腕,龇牙:“好吧,叶欢柳失败一次。” 从未失败的叶欢柳,败在阿染体内蛊虫上,一点作用也无。 他拿着叶欢柳,十分不解,“不应该呀,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姜姑娘体内从未存在蛊虫一般,太奇怪了!” 一点点反应也没有,即便叶欢柳无用,但不该没有一点反应,他的内力特殊,游走一圈,竟也什么都没察觉,太奇怪! 折荛娘子沉默许久才道:“毕竟是蛊王,有些特殊也正常,能改变天赋的蛊虫,在此之前,我们也从未见过。” 萧 遂眉头紧锁:“就没办法了?”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试。”折荛娘子想了想才道,“引不出来蛊王,但可以探一探它的情况,我有一只将蛊,亲和力很强,能加强其他蛊虫实力,所以,没有蛊能拒绝它,我在傀儡蛊王身上试过。” 众人皆是一静。 折荛娘子缓声道:“你是否愿意一试?” 让别人的蛊虫进入身体,这很冒险,所以她需得言明,要阿染愿意尝试才行。 “你舍得?”阿染挑眉。 “舍得。”折荛娘子看向窗外,“我本来就对不起你姜家,什么都舍得。” “行吧,你试试。”阿染伸出手。 折荛娘子却站起来,示意她跟着进小屋,“你知晓蛊虫大致位置,那就从附近下手,不从手腕。” 阿染深深看她一眼,站起来,萧焕还没包扎好手腕,阿染自己续上绑绳的动作,单手包好手腕,慢悠悠走进小屋。 萧焕皱眉,想说什么。 与厢族圣女单独相处,且要从胸口放入蛊虫,对阿染而言,这太危险了! 这里是厢族,她姓姜。 萧和青拉住他,摇摇头,“阿染自己心中有数。” 神庙里陷入安静。 而小屋中,折荛娘子轻轻将蛊虫放进阿染锁骨处的血管里面,这里有一根血管,连着心脏。 蛊虫沿着血管进入,折荛娘子微微合上眼睛,嘴巴张合,只有蛊虫能感应到的音功催着它前行,本能想要逃离的蛊虫又沿着血管进去,靠近心脏,很快消失。 进去了? 片刻后,折荛娘子嘴角溢出鲜血。 阿染情况好些,却也面色潮红,内力翻动,她的手握着今岁,蓝刀震颤,一股暴虐之气从阿染体内涌出。 折荛娘子一愣。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震惊,不可置信地盯着阿染,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身体踉跄后退,差点没能站稳,扶着桌子,勉强稳住身形。 阿染在压制内力,没有察觉这一幕。 外面,嗡嗡的议论声起。 玉缺下意识看向带来的蛊虫,此刻正惊惧后退,瑟瑟发抖,他又看向自己手臂,早已寒毛炸起。 蛊王的气息,阿染暴虐的内力…… 当真是可怕呀。 折荛娘子回过神,闭眼,收起所有思绪,再睁开时,将强大的内力注入阿染体内,帮她缓解翻腾的内力。 又过了一会儿,一切归于平静。 阿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失败了,你的将蛊死了。” “早有这个准备。”折荛娘子擦掉嘴角鲜血,摇摇头,眼神复杂,“你没事就好。” 阿染坐起来。 她却没有离开,反而看着床边的人,合着衣服,声音淡淡:“你让我同你进来,应当不单单是因为蛊虫的位置吧。” 蛊虫要从心口上方进入,所以两人单独进来,很合理,但事实上,阿染却觉得更像是避开其他人。 她可能还有话要说。 折荛娘子微顿,随即缓缓点头:“我是有话要说,蛊王在你体内十余年,助你修炼,又在你心口处,无论如何都引不出来……它与你,恐怕已同命同源,分不开。” 在玉缺和玉残相继失败后,折荛娘子就已经有了这个猜测,不好的猜测。 阿染看着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你注定要为它付出代价,无可更改。”折荛娘子声音轻轻。 阿染听到这里,却是笑了,站起来,系上衣服,声音平静:“我知道什么代价。” 她抬脚往外走:“我愿意。” 折荛娘子看着她的背影,身形单薄,身姿挺拔,一把横刀在背,人如长刀,立于世间。 烟青色背影与红色背影重叠,纵使前路坎坷与深渊,心有坚持,一往无前。 阿染走出小屋,回到神庙大殿。 萧焕着急上前,眼神希冀:“怎么样?” 阿染摇摇头。 萧和青心中一沉。 萧焕沉默片刻,随即,他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未必所有蛊虫都是有害,十余年都没什么不好的影响,没准儿你体内这只蛊王便是好的,有人特意放在你体内,助你修炼。” 阿染:“或许吧。” 玉残想了想,到底还是说了句:“姜姑娘,蛊虫在身体里面,总会有些反应,你可以多注意些。另外,倘若想要弄清缘由,可以找找是谁种蛊。” 拥有一只蛊王,还愿意给阿染,两人绝对关系匪浅,他们诱不出来,那么,想要探查,终究还得靠阿染自己。 阿染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她视线扫过众人,在萧和青身上微不可见一顿,随即,她走向他。 烛光跳动,外面的月光映照进来,萧和青看着她走近,眼睛像是被点亮的蜡烛,越来越明亮。 然而,阿染只是抽走那封信,转身离开:“还是放我这里吧。” 该问的都问完了,这封信也是紧要证据,涉及何丞相,阿染并不放心留在太子手上。 阿染大摇大摆走出神庙。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看了眼玉家牌位,微微皱眉。 萧和青望着她的背影,眼中跳动的明亮逐渐熄灭,骨节分明的手指蜷曲,捏紧衣袖。 “真没有一点线索?”萧焕问折荛娘子。 折荛娘子摇头。 萧和青扭头看向她,眼神认真:“关于蛊王,玉家更为了解,圣女,某恳请翻阅典籍,查找相关记录。” 说完,他弯腰一鞠。 旁人不知道他身份,但折荛娘子知晓,脸上微微惊讶,哪怕如皎皎明月的太子,涉及阿染,也会如普通人一般失态。 “好。”折荛娘子颔首。 第158节 - 白日经历过万蛊躁动,湾月谷的夜晚安静至极,离开时姜十一想跟上,被阿染撵走了。 她晃晃悠悠回到沐人九屋内,在旁边坐下,许久没有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白日里不惜性命救她的沐人九,让阿染很安心,在心里很乱的时候,只想安安静静坐在旁边。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声音轻轻:“下山的时候,想着找到仇人就杀了他们,如今却发现——啧,仇人真多。” “刘正许、蒋毅、前大理寺卿、管永志、段元立、何九州……甚至知道不道罪真相的林知霄,皇帝也未必清白,还有厢族这些人。” “他们都知道姜长安没错,但他们都要杀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并不是罪孽深重,重来一次,恐怕他们依旧会这么选择。” “真好笑,厢族圣女是姜玉楼楼主,我二叔放过他们,他们却转身陷害他,她很愧疚,所以又建立姜玉楼,兑现承诺。” 但重来一次,折荛娘子还是会陷害姜长安,为了厢族,为了她的身份,哪怕愧疚。 都有理由,都有立场。 沐人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声音沙哑:“不要考虑后果,杀了她。” 杀了所有仇人。 阿染闻言,身体前倾,绑着的头发从身后滑落,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我从来就没准备放过她。” 她从未答应不杀厢族圣女,余焕说她还不能死,没关系,她会找到她可以死的时机再下手。 她和二叔很像,但姜家遭遇的一切告诉她,良善无用,阿染从来活得都是随心,她比二叔更肆意,也更……无羁。 玉折荛该死,她就会杀掉她。 这才是姜阿染。 沐人九闻言却露出笑容,眼神很是欣慰,这样很好,阿染不会吃亏。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蛊对你身体有影响吗?” 阿染一顿,随即摇摇头,“没有。” 倘若没猜错,那蛊虫的代价是……檀华的预言,阳寿十八。 而这个代价,在姜家案有结论之前,她不会告诉任何人,那些不想姜家翻案的人,若是知晓,只要拖上几个月,就再没有姜家人敲响登闻鼓了! 姜家翻了案,谁给她种蛊、能活多久,就都不重要。 所以,在那之前,谁都不能知晓。 沐人九听到坚定的“没有”二字,松了口气,眉眼间染上笑意。 阿染抬头,正好看到他带笑的眼睛,一愣。 对方伤势严重,此刻也不过是勉强清醒,面色依旧苍白,如同纸一般,像是能看到他惨白皮肤下的血管,她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像从认识开始,沐人九就一直有意无意护着她?阿染是粗心, 却不是傻子。 她眯着眼睛,满脸打量。 沐人九闻言咳了两声,牵动伤口,额头顿时冒出大颗大颗冷汗,阿染眉头一皱,将他摁回床上,“我不问了,你小心点。” 她收回手去倒水,沐人九抓住她的手腕。 阿染的手很小巧,沐人九手指修长,但看起来却比她还瘦,没有一点肉,他说:“因为,我想你好好活着。” 阿染一愣,下意识抬头。 沐人九也正看着她,从来阴毒的双眸当中,带着点阿染看不懂的复杂,又有无尽温柔。 阿染喃喃:“姜家也帮过你呀?” 姜家帮过的人太多,自打她的身份暴露,想害她的人很多,想帮她的人也很多。 沐人九闻言只是笑笑,不答。 阿染便以为自己猜对了,为他捏了捏被角,站起来,“你顾好自己就行,我自己会保护自己,姜家帮人,用不着回报。” 一点稀薄恩德,用不着别人拿命来偿。 阿染忘不掉沐人九那没有一块好皮的背,以及肩骨上那五个孔。 他活着已是不易,顾好自己便好。 阿染离开了,沐人九睁开眼睛,看向她离开的方向,手指微微蜷曲,眼眶湿润。 阿染。 我家阿染。 ——身处地狱,得以窥见天光便是万幸,满身污秽,此生不愿染了天光。 阿染走出房间,下意识回头。 影影绰绰,能看到床上一个影子隐在黑暗其中,月光照不到,便什么也看不清。 阿染摇摇头,抬脚往外走。 她还有件事情要办。 - 二长老玉缺回院子,玉倩倩跟在旁边,垂头丧气。 玉缺训着人:“你这次确实机缘巧合立了功,但要是姜阿染和沐人九在我玉家作乱呢?什么人都敢往谷中带,你真是不知道厉害!怎么,一次抓到两个蛊人还挺厉害?就你那点武功……” 二长老训得玉倩倩脑袋越来越低,抬不起头。 等到了院门口。 他才长出一口气:“行了,你回去吧,以后吸取教训,任何人都不能带进谷内,更不要随意出谷!” “知道了。”玉倩倩忙点头。 二长老摆摆手,她这才转身快跑离开,逃命一般。 玉缺摇摇头:“这群孩子,真是一点也不谨慎,不像长老我,遇到危险——” 声音戛然而止。 姜阿染抱着刀站在他对面,微微笑:“遇到危险你如何?” 玉缺:“……” 他身影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当然是跑。” 阿染无语,正要追上去。 玉缺又被踹了回来,惨叫一声:“啊——” 阿染一愣,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同样有些诧异的眼睛,萧和青带着黑白玉站在门口,两人隔着玉缺对视。 场面有几分熟悉。 像极了当初放走姜十一后,又各自去抓人的场面。 萧和青也想到了,眼神柔和下来,“你不相信圣女的话?” 阿染淡淡道:“你不也是?” 她站着没动,显然不会将人让出去。 萧和青便说:“我们一起审吧,查缺补漏,阿染,无论发生什么,目标一致,我们就还能合作。” 阿染闻言,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反驳。 萧和青稍稍松了口气,阿染只要还愿意相信他,就还不算绝路。 二长老被提着进屋,黑白玉关上门。 “折荛娘子的话都没问题,但她是厢族圣女,我不相信她。”阿染直言。 不去判断这个人有没有说谎,只凭她的身份,阿染就不会信任。 很直白,但很有效,一如阿染行事作风。 萧和青点头:“她应当没说谎,可若是隐瞒了什么,就更不容易察觉。” 全都说实话,但选择性说些内容,隐瞒部分,这种最难辨别,也最容易误导人。 阿染和萧和青都不相信折荛娘子,或者说不全信,所以他们来找二长老,这位最贪生怕死的人。 阿染看向玉缺。 还没等她开口,玉缺便道:“问,你们想问什么我都说!”他眨了眨眼睛,满脸真诚。 阿染:“……” ——真是头回见这么配合的人。 但想想这个墙头草,倒也能理解,拓跋夷和玉婉清找上门,他便同意合作,而局势有变,他又立刻倒戈…… 相当识时务。 遇到危险就跑,有人审问就说,反正只要能保命,现在让他投靠姜阿染都行。 第78章 不义 阿染看向萧和青,示意他先问。 萧和青没有推诿,点点头,声音平静,却直接便问了个让二长老面色一变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防备圣女?” 诚然有很多人看重圣女,愿意支持她,但拓跋夷和玉家大长老、甚至眼前这位二长老的防备,萧和青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全心全意为厢族出力的圣女,甚至不露于人前,隐藏自己的功绩,他们又何必防备她? 萧和青想过厢族圣女的存在,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阿染不懂这些,他作为大雁太子,却一眼就看出其中玄妙。 第159节 圣女的权利无疑是很大的,地位崇高,甚至隐隐凌驾于厢王之上,但又有一个问题——知晓圣女存在的人不多。 萧和青之前从未听说过圣女存在,便是因为厢族绝大多数人也都不知道。 而知晓者,是厢族各家管理者、长老,知情者的地位,决定圣女的地位。 她有权利,又没办法在厢族一呼百应,号令所有百姓,是极好的一步暗棋,匡扶厢族,即便厢族遭逢大难,也有她能及时撑起。 厢族王与圣女,一明一暗。 圣女,是一个隐藏自己,默默奉献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得到的应该是敬重,怎么会是防备呢?萧和青直觉有问题。 二长老口中发苦。 他这个人想得很开,如果不说,这两人定会审问他,逼着他开口,他这个人最不能吃苦,也扛不住疼痛,早晚都会说,那又何必吃了苦再说呢? 所以,他们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却没想到,这第一次问题就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玉缺扯了扯嘴角:“我当然不会防备圣女——” “嗯?”萧和青微微笑。 玉缺赶忙又道:“但是,我可以分析拓跋夷和大长老他们为什么防备,比如说,圣女权利太大,而且,这些年她常在大雁,又建立了姜玉楼,他们当然会担心——” 萧和青果断开口:“阿染。” 阿染已经拔刀,面无表情:“说实话。”这些内容或许是真的,但这个人还是不老实,没说真正的原因。 “我说的就是实话呀!”玉缺眨了眨真诚的眼睛。 萧和青退后一步。 阿染直接握着刀砍下去,下手狠戾,朝着对方的脖颈毫不留情,杀气毕现。 这一刀,必要他的命! 玉缺闭着眼睛尖叫:“啊——因为圣女喜欢姜长安!当年姜长安被斩后,圣女怒而折返,欲要撕毁约定,攻打大雁,与先王及厢族各家闹得十分难看!” 他憋着一口气说完,才察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长刀贴着他脖颈收住,抵着的也并非今岁刀刃,而是刀背。 玉缺长出一口气,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瞪大眼睛,满脸懊恼。 阿染与萧和青却是同时皱眉,对视一眼。 折荛娘子喜欢姜长安?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说清楚些。”萧和青又走回他旁边,压低声音,“你已经开了口,就干脆说完,否则,即是背叛圣女,又没留下命,多不划算。” 阿染顺势转了刀,刀刃对准脖颈。 玉缺龇牙,小心翼翼将刀推开一点,“姜姑娘小心些,我这脆弱的脖颈可挨不住你这天下第一刀,我想想怎么说——” 萧和青微微笑:“二长老,不 要拖延时间,圣女不会来救你的,她此刻正被人拖住,一时半会儿绝脱不开手。” 二长老瞳孔一缩。 他突然想到,萧和青旁边还有一个使银剑的男子,气度非凡,对方此刻可不在这里…… 那剑侠去拖住圣女了! 玉缺顿时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回答—— “我知道的不多,若非当年圣女是从玉家下令,我甚至连她喜欢姜长安,欲要攻打大雁都不会知晓。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圣女那段时间情绪很糟糕,拿着圣女令号令众人,整合军队。” “可那时候,姜长安刚刚重创厢族,我们拿什么攻打大雁?那不是攻打,那是找死,所以,先王和大长老他们阻止了她。 “再后来,圣女入大雁成立姜玉楼,鲜少再回到厢族。” 阿染眉头皱得更紧。 萧和青陷入思索,一时没说话。 若是当年闹过这么一出,厢族有人防备圣女倒是说得通,也符合之前玉婉清和大长老的话。 那可是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圣女若真是记挂他,还能全心全意为厢族吗?他们还敢信任这个圣女吗?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二长老就差赌咒发誓:“真的,我就知道这些,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 阿染又问:“圣女之前说的话,有没有说谎?” 玉缺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很多事情只有圣女知晓,但我所知道的与圣女所说相符,圣女唯一隐藏的只有一点——她和姜长安并非萍水相逢。” 若是萍水相逢,折荛娘子会喜欢姜长安?会愤怒到想发兵为他报仇?成立姜玉楼必然不全是为了姜长安,但一定有姜长安的因素。 见玉缺真不知道什么了,阿染收刀。 她看向萧和青:“你想到了什么?”无论发生什么,这男人聪明的脑袋都是毋庸置疑的,也会有些不一样的思路。 萧和青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只是一个猜测,圣女如果愤怒到要发兵大雁,当年为什么会亲自进京陷害姜长安?” 顿了顿,他缓缓道:“除非,她和大雁的某些人有个交易,比如说——定了姜长安的罪,却留下他的命。” 那么,堂堂厢族圣女,亲自带着拓跋夷和轩辕九山尸体去大雁,就说得通。 她不单单是陷害,还是接人。 但结果很显然,姜长安死了,圣女怒极折返。 萧和青看向阿染,张了张嘴,又把最后一句话咽回去。 他还有一个猜测,如果玉折荛的交易是留姜长安性命,那写信的何丞相,未必就是一定要害姜长安的人。 否则,他大可以找厢族拓跋氏,而不是喜欢姜长安的厢族圣女。 阿染看向他,杏眼怀疑:“那她为什么不说?” 在刚刚,玉折荛可是什么都没说。 玉缺闻言,却是急道:“当然不能说,圣女对姜长安有情只是猜测,倘若承认,那还能好? “那可是姜长安啊,圣女若是与姜长安有牵扯的事情被公开,各族长老还能让她做圣女吗?!” 圣女动情,对方是大雁人,还是重创厢族的姜家姜长安…… 想到那一幕,玉缺倒吸一口气冷气。 目前所有都是猜测,而一旦圣女承认,旁的不说,厢族内部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还有隐瞒?”阿染转刀,刀背敲了敲二长老玉缺。 后者忙摇头,没好气道:“没了,我就知道这一点。” 他嘟囔:“要是圣女知道,非得收拾我不可……” 萧和青看向他的眼睛,确定他没有说谎,便点了点头,示意阿染可以离开。 阿染又看了玉缺一眼,见这个胖乎乎的老头比他们还着急,便收刀入鞘,抬脚往外走。 萧和青跟上。 有些话,不宜当着外人的面说。 等人走后。 胖乎乎的二长老抬手撑着下巴,他看着窗外皎皎明月,又抬手摸了摸脖颈,许久之后,他突然诡异地笑了。 - 暗夜当中,明月皎洁,如今已过了立秋,湾月谷已有些寒冷。 “阿染……”萧和青声音轻轻。 阿染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道:“真相尚未查清,我不会对何家动手,你也莫要为何家辩解。” 萧和青心中酸涩,能辩解什么?完整的真相还没展开,外公当年写信给圣女,到底是保姜长安还是害姜长安,谁也说不清楚。 但只要何家有一分害姜长安之心,他知道,阿染绝对不会再认太子妃婚约,他们二人,将再无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不提何家,你认可玉折荛当年进京,可能是因为与姜长安有旧吗?” 阿染微垂眼眸,沉思许久才道:“我来找二长老,就是因为我不相信二叔会与一个不信任的人,在战场上定下和平盟约,空口白牙,他一定是相信玉折荛人品的。” 姜长安不傻,当年凭什么相信折荛娘子,愿意与她定下和平盟约? 他极可能知道玉折荛是厢族圣女,有这个地位与权利压住厢族,他也知道,玉折荛会遵守承诺。 所以,二长老的猜测应当都是真的。 真相又揭开了一层。 萧和青轻叹口气:“当年通敌罪真相,我们已窥到一半,剩下一半,便是谁人陷害。” “左不过就大雁朝廷那些人。”阿染嘲讽一笑。 顿了顿,她又道:“我有一个疑惑,当年是何九州联系厢族栽赃姜长安,那段元立又是什么时候与厢族勾结的?” 他们在大雁的行动中,多次有厢族人痕迹,包括之前王城神庙为阿染做局,也是段元立与厢族的手笔,他们什么时候勾结的? 萧和青回答:“什么时候都可能,甚至不排除十三年前。围杀姜长安的高手、困住十八骑的高手,乃至……灭姜家的高手,都还没有线索。” 他在大雁如何都查不到的人,未必不是厢族人。 厢族圣女有权,厢王也有。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神庙走去。 - 听到他们所说内容的一瞬间,折荛娘子皱紧眉头:“你说什么?你怀疑十三年前,厢族就有人帮大雁杀姜长安,灭姜家满门?!” 她面色大变,显然并不知情。 萧和青点头:“对,我在大雁查遍,始终没有杀手的任何信息,倘若厢族人,就很有可能。” 折荛娘子站了起来,眼神阴沉。 之前的从容与柔美全都不见,甚至连威严都没了,只有压制不住的怒气,神庙烛火映照之下,显出几分骇人。 第160节 她声音冰冷:“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这些年她一直在大雁,倒是真忽略查他们厢族内部,十三年前,两族战事刚刚结束,竟然就开始勾结了吗? 萧和青和阿染想查厢族的事情很难,但折荛娘子作为厢族圣女,想查就容易许多,至少,比他们容易。 阿染看着她,突然又问:“你与我二叔到底怎么回事?” 问的很突然,也很意外,折荛娘子一顿。 随即,她淡淡道:“我很欣赏这个人,也感谢他放过厢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说完,她抬脚往外走:“我会尽快查清。” 阿染眯着眼睛打量她的背影。 或许是真没关系,也或许是不想提及,折荛娘子避开了姜长安的话题。 阿染没有非要追问,折荛娘子是厢族圣女,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不会轻易承认什么。 不过,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真相总会一点点展开。 “什么时候离开?”萧和青问。 阿染想了想才道:“等沐人九养好伤吧。” 萧和青便不再说什么,只有几分疑惑,好像阿染与沐人九单独来到厢族之后,关系就变得有些不同? 他刚刚想问,阿染已经抬脚离开,萧和青垂下眼眸,微微失落。 而离开的阿染也嘟囔了一句:“前有柳娇娘,后有玉折荛,一个被你杀,一个杀 你,二叔啊二叔,年纪轻轻,你到底留了多少风流债?” ——就不像她,同样年轻,但绝不留情。 - 接下来,沐人九在玉家养伤,玉家医师众多,熬过最难的时刻,就没有性命之忧。 折荛娘子忙了起来,她要查的东西实在太多。 萧和青明明是大雁太子,却一点不着急离开,同样留在玉家,整日在藏书阁与玉家人一道翻找书籍。 拓跋夷和轩辕九山已经给了阿染,到时候,她会带他们入京验尸。 微风徐徐,阿染靠坐在一棵树上,翻看何丞相的亲笔书信,有这封信加傀儡尸首,足够翻案通敌罪。 姜十一弱弱探出脑袋:“阿染,姜一让我问你,有什么安排吗?” 姜玉楼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报恩。 姜家现在只有姜阿染,她就是他们认可的“大小姐”,姜玉楼会听从大小姐安排。 折荛娘子是厢族圣女之事暴露,姜一已经完全接管了姜玉楼。 厢族或许有人不愿意,但也不敢说什么。 姜玉楼都是受过姜家恩惠的人,知晓楼主身份,即便再崇敬也会不自在,甚至会有人趁机作乱。 如此,悄无声息将姜玉楼交给姜一负责,倒最合适。 阿染淡淡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十一顺着树干爬上来,坐在她旁边,讨好一笑:“姜一说,如果你不想搭理我们,那他就去凉州查十三年前柳家的事,像云中门一样,或许去柳家祖宅,就能查到柳宽行恶事的蛛丝马迹……” “你们这么相信我二叔?”阿染突然问。 柳宽的名声太好,除开边凉附近,在凉州治下其他府,都还觉得姜长安罪有应得。 姜十一语气很坚定:“除了贪污罪,其他罪名揭开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大将军是罪无可恕,可一点点揭开真相,不过都是虚假罪证,通敌都能是假的,不义还能是真的?” 阿染闻言,许久没有说话。 随后,她摇摇头:“不道罪能查到真相是因为当年有幸存者林知霄,且对方正在修炼夺魂,凉州布政使司……恐怕查不到什么。” 如果能查到,太子、姜玉楼,甚至前吏部尚书,都该查到当年真相了,就是什么都查不到,才难以翻案。 姜十一其实也知道,长叹口气:“再查查吧,姜玉楼建立初衷是为了姜家,你若有任何吩咐,姜玉楼必赴汤蹈火。” 身后,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其实并未需要查清不义罪。” 两人回头。 身后,萧焕踩着树干爬上来,在另一边的树枝上站定,他武功好,脚下很稳,只有树叶沙沙响动。 “什么意思?”姜十一好奇。 萧焕勾了勾唇角:“姜长安七罪当中,真正判他死刑的是通敌罪,不查清通敌罪,就没办法为姜长安昭雪,但若是翻了通敌罪,其他都不打紧。” 他是谁?以一当万,重创厢族,挽救大雁的镇北大将军,是姜家后人! 这样的大功,什么罪也不能判他斩立决,只有通敌。 “况且,奸污罪不用提,与不臣、不孝一样,明摆着都是欲加之罪,还有阿染从张向彦那里拿到的书信,足够证明此罪为假,如此,便只剩下不义罪。” 萧焕冷冷一笑:“七罪当中,六罪冤枉,最后一罪,这天下人谁还相信?连云中门灭门都别有隐情,更何况区区一个柳家。” 姜十一恍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就用这六罪的证据去平冤?” “足以。”萧焕用两个字回答。 姜十一到处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萧焕诧异:“你找什么?” “当然是找太子殿下呀,太子聪慧,又是彻查姜家案的主审,问问他怎么看。”姜十一理所当然。 余焕也很聪明,但根据之前多次经验,还是问问萧和青意见比较好。 闻言,萧焕黑了脸。 他咬牙切齿:“他也没有不义罪证据,还能怎么看?这件事问阿染便好。” 他手指摩挲着剑穗,视线看向阿染。 阿染垂着眼眸,把玩今岁,许久之后,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干净,又很坚定,一字一句:“不,我要查不义罪。” 她想到那晚张向彦愤怒的骂声,阿染不愿意二叔、姜家身上有任何的污点! 她还有时间,总能查出真相,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昭雪。 树上陷入安静,只有风吹树叶沙沙的声音,这两日湾月谷又有了虫鸣鸟叫,似有若无。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照在阿染脸上,有些斑驳,却莫名清正。 萧焕轻声道:“好。” 姜十一也重重点头:“我去告知老大一声,姜玉楼必全力配合大小姐。” 说完,姜十一翻到树下,离开。 萧焕走到阿染旁边坐下,修长的腿随意耷拉着,两人都没说话,阿染在想不义罪,萧焕也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他偏头看向她:“萧和青去查关于蛊王的信息了,玉家人帮他翻找相关典籍,他自己不放心,逐一查看,甚至低头与玉家人请教。” 萧和青留在这里,便是为了阿染体内的蛊。 阿染一顿,她声音轻轻:“你给我说这个做什么?” 萧焕手放在脑后,斜靠在身后的树杈上,阳光斑驳落下,正好照在眼睛上,有些刺眼。 他微微合上眼睛,淡淡道:“他很担心你,即便当年姜家之事与何家有关,也和萧和青没关系,他那时年少,什么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帮姜家翻案,你不应该怨他。” 那是上一辈的事情,萧和青从未偏袒,甚至竭力调查真相。 阿染没说话,树上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吹动树叶,风越来越大了,有些冷,树也开始摇曳。 “他帮我良多,我不怨他,更不会报复他,但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阿染说完,从树上跳下去,动作潇洒自在。 她自孑然一身,今岁展颜便好。 落地瞬间,她微微一顿,看到身后回廊站着熟悉的影子,二人目光相触。 风声很大,湾月谷树木摇晃,两人许久没说话。 萧和青回过神,他听到了她的话,但彷佛没掀起任何风浪,只是轻轻一笑:“阿染,姜十一说你要查清不义罪真相?” 他一如往初,只是手指紧紧扣住衣袖,指尖泛白。 阿染迟疑一瞬,点头。 萧和青朝着她走过来,轻声道:“不义罪没有任何线索,关于柳宽,只能查到他清正廉洁,原以为姜玉楼是唯一切口,却也没有消息。” “所以呢?”阿染问。 她知道面临这些问题,可她还活着,就不可能不去查真相,哪怕艰难至极。 萧和青压低声音:“所以,我们再合作一次,主动为知情者做个局,如何?”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冽悦耳,又有胜券在握的从容。 阿染倏地抬头看向他,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萧和青微微一笑,“或可一试。” ——没关系,只要阿染还需要他,就舍不得抛开他。 第79章 烧了 阿染果然下意识靠近他一步,双眼明亮:“我要做什么?” 与萧太子多次合作,已经知晓此人算计,从前都是被动入局,这还是第一次,他要主动设局。 阿染很有几分期待。 萧和青强调:“很危险。” 阿染摆摆手,丝毫不放在心上:“从前入局危险也不小,你设局,危险交由我来应对。” 她的手摸上长刀,眼中锋芒毕现。 萧和青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成胜率。” 阿染一笑,杏眼弯弯:“比起如今一无所知,有一成胜率,就可以尝试。” 第161节 萧和青露出笑容。 这就是阿染,一个永远天不怕地不怕、随心所欲的刀客。 - 三日后。 沐人九能起身了,便坚持要返京,他们此行来厢族已经耽误太多时间,早就该折返京都。 折荛娘子送他们离开厢族。 不少厢族人知晓姜阿染在玉家,但有玉家长老与圣女护着,倒也没人来袭杀她。 “保重。”玉倩倩有些别扭,嘟囔一句,“我也算兑现承诺,送你离开了。” 自打阿染身份暴露,她就一直避开她,没有交流,一直到今天阿染离开,才来相送。 阿染看向她,招招手:“过来。” 玉倩倩扭扭捏捏过去,撇嘴:“干嘛?” 真是没想到,自己挺喜欢的“小冉”竟然是传闻中的姜阿染,还是个女儿身…… 阿染眉梢一挑:“虽说骗了你,但也是你傻才会被骗。” 玉倩倩:“??” 听听这是人话吗?! 她气鼓鼓正要开口,阿染将手上的瓶子丢给她,“送你了,好好修行蛊术。” 玉倩倩下意识接住,一愣,到嘴的骂声又咽了回去。 竟然是五彩蛊?! “你真送我?”玉倩倩不可置信,这可是将蛊啊。 阿染:“我留着也没用。” 她不怎么放在心上,随意地挥挥手,玉倩倩心情复杂,拿着瓶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旁边,沐人九问折荛娘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折荛娘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犀利冰冷:“没查到多少,时间太久了,而且,大多数记录都被抹除干净,只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到一二。 “十三年前,在我进京那段时间,拓跋夷的父亲、前厢王确实有动作,有高手离了厢族,应当是去大雁,我与何九州合作,拓跋氏可能是与段元立合作,具体做什么,还没查到。” 阿染眼神一沉。 十三年前,还真有厢族掺和。 何九州来信圣女,暗地里,段元立与厢族合作,借了一批高手过去。 至于那些高手做了什么,尚无线索。 “当初那批人一个都没回来,我也是对比大战名单与失踪高手,才锁定一些人。”折荛娘子将手上名单递给萧和青,“我这边会继续调查,一有线索就立即通知你们。” 萧和青接过,也没着急查看,而是认真收了起来。 他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桩事,抿了抿唇:“圣女,二长老、四长老,关于阿染体内蛊虫之事,还望玉家多费心。”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翻看典籍,有些了解,却始终没能解开阿染体内蛊王之谜,萧和青放心不下。 闻言,玉缺立刻点头,拍了怕腰间荷包,“放心吧,好处都拿了,我们肯定会尽心。” 萧和青给他们玉家人都送了礼,就这么一个要求,他们当然会尽心琢磨。 涉及蛊王,玉家心甘情愿。 玉残想了想,建议:“除我们玉家外,这天下还有一个人或许知晓,她比我们厉害。”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神农氏,不救人。 萧和青苦笑:“她是段元立的人,未必会给阿染看,我也不放心让她看。”去找不救人,让她研究阿染体内蛊虫,极可能是有去无回。 阿染看着萧和青,眼神复杂。 她真不理解这个人,明明他们可能是宿仇,明明她可能让何家颜面扫地,从此为罪臣,为什么他还要对她好? 阿染自己都不在意生死,这人却如此在意。 萧焕垂眸,思索着有没有让侠客山庄“不救人”帮阿染一次的可能,她这些年没什么动静,住在侠客山庄,但未必就真听段元立命令。 沐人九同样眼神担忧,他也是才知道,阿染所谓“没有”并非真的无事,而是她不放在心上。 阿染不再多想,摇摇头,态度随意:“蛊虫又取不出来,那就干脆随它去,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影响,提升天赋是好事。” 代价,她愿意付。 玉倩倩握着五彩蛊的瓶子,忍不住瞪着眼睛插了句:“倘若真有什么不好影响,那可是蛊王,等它发作……就来不及了。” 阿染闻言,表情依旧浑不在意。 萧和青无奈,声音轻轻:“无论是好是坏,总要知道怎么取出来,此后余生,才能百岁无忧。” 有那么一只蛊王在体内,总是让人悬着心,偏偏还取不出来,不是让人日日忧心吗? 能找到取出来的办法,无论好坏,才能安心,此后无忧。 百岁无忧…… 阿染轻轻一笑,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挥挥手潇洒自在—— “谁能都活百岁?我只求个今岁无忧,哪管明岁!” 声音悠长,在空旷的原野回荡,马蹄哒哒,渐渐远去。 萧和青喃喃:“今岁无忧,也要岁岁如旧。” 他抬手行礼,态度客气:“劳烦诸位,任何报酬都只管找我来索。” 说完,上马追去。 其他人客气点头后,一群人策马离开,朝着边凉方向跑去。 最前面那道影子最快,烟青色衣衫翻飞。 “姜阿染,你慢点!”萧焕喊道。 “你追上呀,哈哈哈!”阿染大笑,笑声爽朗开阔,渐渐消失。 一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玉倩倩声音轻轻:“姜阿染,真是不将蛊虫放在心上,她是个不寻常的人。” 谁知道自己体内有蛊王后,还会这么淡定? 玉残眼神复杂:“是个自由的人。” 活得坦荡潇洒,顺心而为,又不畏惧死亡,生与死,来去自由。 他摇摇头:“回吧。” 一行人折返湾月谷。 折荛娘子没动,她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之后,声音轻轻,似消散在风里—— “她和你很像,又很不一样。” 若你能像她,该有多好。 - 折返第一州便是凉州。 边凉占据三分之一,也是抵御厢族的前线,这些年无战事,士兵们也没多少军费,便开垦土地,放马牧羊,过得还算不错。 阿染经过,边凉众多将士前来拜会,甚至有垂垂老者,再见姜家人,涕泗横流。 百姓们听闻消息,夹道欢迎。 “姜”这个姓,在边凉很重。 而过了边凉,“姜”姓的影响便在削弱,一直到凉州府城——原城。 又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姜”这个姓,在原城是罪恶,因为这里还有更重的一个姓,柳,原凉州布政使司柳宽的“柳”。 厢族王驾崩,凉州自然能收到消息,关于姜阿染的到来,原城百姓也有人知晓。 一行人入城,原是准备去住客栈。 然而掌柜面无表情:“我们原城,不欢迎姜姓人。” 他的视线看向阿染,眼神冰冷。 萧和青皱眉。 沐人九长鞭一甩,喝道:“这大雁百姓,还没人有资格说这话!你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难道没被姜家人保护?” 姜家世代镇守边凉,祖祖辈辈都在保护大雁。 那掌柜冷笑:“正是因为姜家过去功勋,所以对于姜小姐,我们并不置喙,但姜小姐竟然想给姜长安翻案,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原城人,深恶姜长安。 “你不怕我们杀了你?”萧焕问。 掌柜梗着脖子,闭上眼睛:“要杀便杀,反正姜家人仗着祖辈功勋,杀人从来无拘。 “我是柳大人于水患中救出来的,临死前为柳大人向姜家人叫一声屈,值了!” 沐人九面色难看,手挥动。 阿染握住他的手,眼神平静:“走吧。” 她没说什么,抬脚往外走。 萧焕跟上去:“原城这个地方不好,我们现在就走。”这个地方对阿染的恶意很大,他不愿见她被人指指点点。 萧和青却摇摇头,看了阿染一眼,“就在这里休整,阿染,同我们住到驿站去。” 闻言,阿染点头。 第162节 曾经的柳家在这里,姜玉楼先来一步,她一定要在这里休整一天。 萧焕轻叹口气,便不再说什么。 驿站属于官方,并不归属凉州原城,他们住到里面去,倒是没人拒绝,但知晓阿染存在,驿站之人态度冷淡。 现任凉州布政使司顾远意匆匆而来,见面行礼:“太子殿下!沐大人!姜姑娘!” 他看了萧焕一眼,有些迟疑,他没认出来,但又觉得莫名熟悉。 萧焕摆手:“别看我,我就是个护卫。” 顾远意:“……”护卫没这么横的。 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看向太子,轻叹口气:“殿下,臣已经听闻刚刚客栈之事,这,唉,原城百姓是有些脾气。” “他们一直这样?”沐人九皱眉。 顾远意苦笑:“姜家是边凉的信仰,柳宽是原城的信仰,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晓,柳宽在原城的影响力这么大。” 他摇摇头,很是无奈:“原本原城没这么繁荣,柳宽在任期间,使得原城越来越繁华,开垦荒地,接纳流民,人人称颂,是许多人的父母官、救命恩人……” 这里的人都受过柳宽的恩,这是一个绝对的好官,身先士卒,从无私心,更不贪墨,无冤假错案,也不徇私。 原城原本人并不多,凉州是战乱之地,又极为苦寒,百姓们都搬迁到其他地方。 是柳宽担任凉州布政使司后,才让原城百姓越来越多,没有欺压、没有压迫,人人都念着他的恩情,记着他的功绩。 “柳宽的府邸已经成为一座庙,原城百姓供奉着柳家人,为他们祈祷来生。”顾远意再次摇头。 他来凉州当布政使司已经十三年,珠玉在前,他始终没得到一个好评,只能继续待在这里,在柳宽的阴影下当官。 他自诩也算兢兢业业,可百姓们惦记着的还是柳宽,十三年前都没升官机会。 顾远意都想哭一场。 萧焕眉头紧锁,又问:“你有发现柳宽任何不寻常之处吗?” 顾远意苦笑:“没有,一点也没有。” 从姜家翻案开始,他便一直在查,可确实没有,顾远意也不能制造伪证来冤枉柳宽。 萧和青闻言,垂下眼眸。 阿染却没有任何迟疑,抬脚往外走。 “去哪儿?” “柳家。” - 柳家如今已是一座庙,里面供奉着柳宽父女,还为当初柳家所有死去的家奴立了牌位供奉。 香火鼎盛,原城人时常祭拜。 阿染站在牌位前面,视线盯着旁边的一幅画像,眼神冰冷。 萧和青走过去,当即皱眉:“谁画的?” 这竟然是一副姜长安伏法图! “原城一位文人,字‘柳絮’,他少时家乡遇难,柳宽救了他们,将人接到原城居住,见他天赋极好,还资助他上学科考。”事尽知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许卓君和姜十一。 萧焕伸手想要取下,姜十一摇摇头:“没用,他每天都要画一幅,取了又会挂上,若不是他名声较广,我真想杀了他!” 她连续几天取下,对方就连续几天画好,挂上去,原城如柳絮这样的文人不少,柳宽开办学院,资助了许多文人。 沐人九眼神阴毒:“那我来杀。” 他命贱,不在意名声,更不怕人来骂他。 萧和青摇摇头:“别着急。” 他视线看向阿染,果然,对方刀鞘挡住萧焕的手,没让他取下来,视线依旧看着那幅画。 柳絮没见过姜长安,伏法图也不过是想象着画出,画中的姜长安模样狼狈,跪地伏法。 这图根本不是为了说明什么,而是发泄。 她下山以来,走过很多的地方,包括姜长安灭门的淮乡云中门,但只有原城让她十分不舒服。 阿染背对众人,轻声问:“怎么样?” 事尽知摇摇头:“大小姐,姜玉楼的人将柳府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他压低声音:“牌位我们都替换了,屋子、房梁、墙壁、地下……挨个检查,掘地三尺,没发现任何异常。” 海神庙的情况姜十一都知晓,所以这柳家,他们翻得很干净,没敢有任何遗漏。 许卓君抚摸头发,轻叹口气:“若非柳宽与柳娇娘他们的尸首被大将军处理了,我还真想挖坟出来看看。” “没有尸首?”萧焕皱眉。 萧和青点头:“之前就已经查过,柳家人的尸首是姜长安处理的,一把火全都烧了,什么也没留下。” 他有些无奈,但凡姜长安留点什么,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不过,对方全烧了,应当有缘由。 “对,直接调查没有任何线索,这一次我们来原城,主要还是从细微处调查,得到的线索也不多。” 事尽知汇报调查结果:“柳娇娘不常在原城,常年只有柳宽一个人住在柳府,根据当年给柳府送菜之人所言,柳宽不喝酒,为人节俭,府上仆从很少,平日里只是要些家常菜,待人和善,给价公道,是个没有欲望、没有缺点的好人、好官。” “另外,我们从一个曾去柳府给柳家小姐做衣服的绣娘那里查到,柳宽很宠爱柳娇娘,自己节俭,却力所能及给柳娇娘最好的,送菜之人印证了这一点,柳娇娘回原城,柳府就会要一些比较昂贵的好菜。” “那绣娘身旁徒弟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给柳娇娘做衣服时,柳宽与柳娇娘发生过争吵,提到姜长安。 “那段时间姜长安接任大将军,所以绣娘清楚记得这个名字,当日柳宽很生气,柳娇娘只是让他别管,就离开了柳府。” 阿染与萧和青同时眉头一皱。 萧焕也觉得不对,疑惑:“柳宽不同意柳娇娘与姜长安大将军,那为什么又带她进军营?” 事尽知摇摇头。 萧和青心中一动,突然问道:“我记得柳宽没有其他亲人,曾经就一房远亲,还被判刑了?” 姜十一点头:“对,这也是柳宽名声好的原因,他唯一的亲眷借他名号犯事,被柳宽捉拿下狱,判了流放,凉州人见布政使司亲眷都不能犯事,自然夹紧尾巴,不敢乱来,百姓对此人人称颂,拍手叫好。” 沐人九:“人呢?” “死了,死在流放路上。”姜十一回答,姜玉楼很会查消息,这些能调查的人自然不会放过。 萧和青眯起眼睛,喃喃:“对亲眷不留情,倒是对女儿宠溺……” 看似铁面无私,却又十分慈爱? 白玉像是想到什么,诧异开口:“柳宽这样刚直的人,应当会得罪不少人,他本人清廉,自然下人很少,那么多年,没人暗杀他?” 黑玉点头,同样好奇。 他们跟着太子殿下,见惯了刺杀,也知道朝中官员或多或少都有遭遇,柳宽这么刚直,竟没人买凶? “没有。”事尽知再次摇头,“没有相关消息,也可能是……没人成功。” 不管是没有还是没人成功,都挺有意思。 许卓君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柳家小姐宣扬大将军玷污他时,大将军没有阻止,所以军中将士也没放在心上。 “我们调查许多人,才又得到一个消息,当夜,大将军曾经悄悄离帐,第二日,柳宽带柳娇娘匆匆返回柳府,又一日,大将军灭柳家满门。” 在场众人同时皱眉,姜长安离开那一次,与他后来灭柳家满门有没有关系? 他去做了什么?还是去确定什么? 事尽知叹气:“都是些细碎线索,当日知情者都已经亡故,查不到确切消息,这一罪看似不打紧,却最难翻,因为……柳宽名声太好。” 他们怎么查也查不到柳宽不好之处。 这个人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贪污、不徇私、不钻营,一心顾好百姓,发展边凉。 这一罪,到底要怎么翻案? 姜十一看向阿染,想知道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阿染却又看向那幅画,过了一会儿,她突 然取下来,将画在香蜡上点燃,朝着供奉的柳家牌位扔过去。 “轰——” 香油引燃,烈火瞬起。 众人一愣。 姜十一更是大惊:“阿染!不要轻举妄动,这是原城,你想洗清大将军冤名,就不能来硬的!” 别说烧掉牌位,姜家后人烧掉“姜长安伏法图”,就一定会被原城人骂得狗血淋头,她竟然烧柳家牌位?! 阿染看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平静:“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也不做,放出消息——姜阿染来了,烧了柳家牌位。” 她看向萧和青,二人对视一眼。 萧和青明白,阿染这是说:计划开始。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一个轰轰烈烈,注定闹得沸沸扬扬的开局! 她一如既往胆大。 萧和青笑了,扬声道:“再放出消息,姜家案主审太子萧和青也到了,就住在驿站。” ——他一如既往配合她。 第80章 还他! 第80章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抬脚往外走。 一头雾水的姜十一看向萧焕,茫然问道:“他们什么意思啊?” 萧焕眼神深邃,深深望着两人背影,一言不发跟上去,没有回答姜十一的话。 第163节 沐人九自然更不会搭理她,早已跟上去。 姜十一:“?”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旁边,事尽知垂眸思索,“应当是大小姐想做点什么。”而太子殿下选择了配合。 姜十一闻言,半晌才挤出一句:“阿染真是学坏了,以前多直白一个人,现在都开始搞这些弯弯绕绕。” 她还有一句没说,她觉得是萧和青带坏了阿染。 事尽知没好气道:“又不是坏事,况且……” 他看了眼燃起来的牌位,忍不住龇牙:“这还不够直白?”把人牌位都烧了,也就她干得出来! 抢名册、闯山庄、劫人、屠佛度寺、棺材撞鼓、烧牌位……这些事情,还真只有她敢做。 事尽知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离开柳府。 身后,很快响起嘈杂之声—— “天啦!柳大人的牌位竟然被烧了!” “是谁干的?” “刚刚离开那行人,里面好像有姜阿染……” “姜阿染,竟然是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向原城每一个角落,不足一日,便已人尽皆知,暗潮涌动。 而回到驿站的阿染一行人,却像是没感受到这股风暴。 萧和青在房间整理线索。 这是姜玉楼调查的全部内容,阿染那里有一份,他这里也有一份,这些信息萧和青逐字阅读,甚至做了批注。 柳宽这个人看起来太完美,这样完美的人,究竟有什么问题是要姜长安杀之后快的? 更主要的是,他为什么一点消息不露,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柳娇娘在军营里扬言时,姜长安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那又何必在夜里离开之后、在即将上战场可能一去不还之前,着急杀了柳宽父女? 还有,柳宽急急带着柳娇娘折返又是因为什么?或者说,害怕什么? 萧和青低头思索。 调查看不出问题,事情过去久远,也查不到直接线索,就只能从非常细节的地方看。 一,柳宽为官。 这是个完人,不仅原城人说他好,张向彦、何丞相、父皇,都听过他的名声,他在凉州做了这么多政绩出来,为什么没有拒绝前吏部尚书张向彦调他离开? 朝中还有三个凉州出去的官员,与他关系密切。 一个是他推荐上去,此人对柳宽十分推崇,两个是他资助的学子,科举之后,在朝为官,更是感念柳宽。 这三人与张向彦一样,对姜长安恨之入骨,当年不义罪便是他们以及京都一些义士联合判决。 这样的名声、这样的关系,他早该升官了。 凉州贫瘠,他对此地有感情,所以兢兢业业,舍不得这片土地? 萧和青写下一行小字:柳宽,守凉州不弃。 二,柳宽为人。 这一点很特殊,没人说他不好,调查中看,柳宽寻常时候非常随和,但遇到正事,便公事公办,不讲情面。 有这样集慈爱与威严一身的父亲,柳娇娘和他关系应当很好。 但实际上,恐怕不尽然。 萧和青在“柳娇娘让其别管,转身离开”这一行字上,画一个圈。 三,柳宽行事。 这一点之前讨论过,这样一个行事刚直,不讲情面之人,总会有人看不惯,姜长安能被满朝文武联手针对,柳宽会不被上司、下吏、治下豪绅对付吗? 一个连下人都没几个的官员,是怎么维持这样的行事、好好活到将凉州整顿成铁桶一片? 萧和青又写下一行字:柳宽,会武?或隐有势力。 一点点梳理证据与线索,在看起来毫无问题的“不义罪”上,敲出一条缝隙。 白玉看着他这样,忍不住嘟囔一句:“殿下,您这么费心,怎么不让阿染姑娘看到呀?” 他这段时间可是亲见阿染对萧和青的冷漠,两人还会合作,但遇到危险时,阿染不会再立即保护萧和青,与当年侠客山庄、佛度寺、淮乡、太一湖场景,有极大对比。 阿染姑娘的态度…… 确实冷淡了许多。 殿下做这么多事情,怎么不让阿染姑娘看到? 萧和青闻言手一顿,他看他一眼,淡淡道:“阿染姑娘?” 白玉立刻改口:“未来太子妃娘娘!” 萧和青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低头梳理,口中随意说了句:“她没有看到,你不会告诉她吗?” 说完,他继续写写画画。 白玉:“??” 他本能看向黑玉,后者耸耸肩,一脸无奈。 白玉一拍脑门:“我真是傻呀,阿染姑娘不知道,我可以告诉她呀,殿下的心意不好说,我可以帮殿下说!” 白玉想到这里,突然嘿嘿笑。 大殿下正在隐藏身份,没带属下,沐人九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这不正是他和黑玉帮他们家殿下的机会吗! ——他真是太傻了,还得殿下教他。 - 阿染正在屋顶晒月亮,萧焕从旁边磨磨蹭蹭爬上来。 阿染睨了他一眼,没吱声。 萧焕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总觉得按照你的性子,会做出些让人意外的事……” 这是过往经验,阿染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就是效果过于“强烈”了些。 阿染闻言,摩挲着刀背,随口回了句:“你明天就知道了。” 萧焕一顿。 片刻后,他看向她,眯起眼睛:“你对萧和青到底什么态度?好像对他很冷淡,又好像很默契?” 今日二人的相视一笑,他可是看得分明。 阿染看向他:“那你到底是想我们好,还是不好?” 萧焕的态度也很奇怪,她不搭理萧和青,他说萧和青好话,他们合作,他又不高兴。 萧焕一顿。 楼下打水路过的白玉正好看到两人坐在屋顶上,元月当空,花前月下! 白玉:“??” 他立刻扬声道:“太子妃娘娘,殿下正在整理线索,您要去看看吗?” 阿染:“……” 萧焕:“……” 对于他这个称呼,阿染皱眉:“再听到太子妃三个字,我缝上你的嘴!” 白玉:“好的,娘娘。” 说话间,他还看了萧焕一眼。 阿染:“…………” 她懒得搭理他了,直接从窗户翻回自己屋,“余焕,睡了,明日见。” 萧焕深深望着白玉,表情淡淡。 白玉露齿一笑,端着水快步回屋,他当然要帮他们家殿下! 萧焕在屋顶坐了许久,身上都有些寒气,他才摩挲着剑穗,喃喃:“阿染。” - 次日。 天刚亮 ,驿站就被原城百姓围了起来。 顾远意闯进来,急道:“殿下,姜姑娘烧牌位的事,触怒原城百姓,他们把驿站围了起来,要见殿下与姜姑娘!” 这可是民愤啊! 顾远意脑袋都炸了,这个姜阿染行事怎这般胆大妄为?她是一点也不考虑名声与影响吗? 顾远意急得团团转:“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该死的,全原城都已经知晓!” 他在想如何补救,旁边房门打开,阿染先一步走出来,背着刀,声音平静:“走吧。” 姜十一跟在身后,眼下青黑,显然一整夜都没睡好。 顾远意一愣。 这时,萧和青也走了出来,他穿着华服,明黄腰带,太子身份彰显无疑,他笑容不达眼底,“阿染,我与你一道。” 第164节 跟出来的还有萧焕与沐人九,同样神情平静,彷佛没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一般。 一行人跟着阿染往外走去。 顾远意摸不着,挠挠头,便也跟上去。 得亏有太子,否则这一次凉州民愤的影响,就要他来承担了,现在有太子,自然是太子处理。 阿染往外面走去,驿站洒扫与值守看到她,冷着脸移开视线,眼神不大友好。 烧牌位一事,让这些原城人都不高兴,今早就没人给阿染他们送水送早点,还是姜十一去打水进来,给阿染洗漱。 宁愿得罪太子也要这样做,可见这些人对此事的愤怒。 而走出驿站,围了驿站的人更加愤怒,扬声大喊—— “求太子殿下,严惩姜阿染!” “求太子殿下,严惩姜阿染!” “求太子殿下,严惩姜阿染!” …… 一声又一声,声浪如海,几乎将整个驿站掀翻,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包围着驿站出口。 阿染刚刚走出来,便有人扔了菜叶子过来。 萧和青一把将阿染拉到身后,挡住菜叶,沐人九挥出长鞭,喝道:“肃静!” 长鞭带风,似能破开一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带起的风将砸过来的菜叶击碎。 长鞭落地,周围肃静一瞬。 随即,不怕死的领头人上前一步,手上拿着“姜长安伏法图”喊道:“太子殿下,你们这是要包庇姜氏女阿染吗?!” 姜十一在阿染耳畔压低声音:“凉州才子,柳絮。” 就是那个画了一幅又一幅姜长安伏法图,挂在柳宽牌位前面的文人柳絮,阿染缓缓拨开萧和青,走到前面。 而看到她,又引起一阵哗然。 萧和青面无表情,声音清冽:“自是不存在什么包庇,但姜姑娘是孤未婚妻,孤总要知道,你们为何要严惩她?” 柳絮咬牙,怒道:“她烧了柳大人和柳小姐牌位!” “犯法吗?”萧焕声音冷漠。 柳絮一顿,他们分明就是包庇她! 片刻后,他越发愤怒:“姜长安杀了柳大人父女,姜阿染不仅不愧疚,反而对柳大人不敬,太子若要包庇她,我们就上京告御状!” “对,告御状!” “不就是敲登闻鼓吗?谁还不会。” “柳大人是个好官,即便舍弃这条命,我也不会让柳大死后受辱。” …… 一声又一声,山呼海啸。 萧和青皱眉:“孤说过不会包庇姜姑娘,但凡事有章程,你们写了状纸,或是孤让人代写状纸递上来,再来审此案。 “柳大人是好官,姜姑娘也是镇北大将军府唯一血脉,你们就这么围了驿站,是要孤现在杀姜姑娘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一开口就让人安静下来,仔细聆听他的每一个字。 而他的话有理有据,实在挑不出任何错处。 唯有柳絮几人冷笑,这分明就是拖延、包庇之言,这些朝廷官员,当真没几个好人。 柳絮招招手,有人抬着凳子过来,他几步爬上去,怒气冲冲站在上面,将手上长长的万民书折子打开,死死盯着阿染—— “不用写状纸,此乃万民书,原城百姓请求朝廷撤回重审姜长安案的旨意,还柳大人公道!严惩姜阿染对柳大人不敬之举!” “撤回姜长安案!严惩姜阿染!” “撤回姜长安案!严惩姜阿染!” …… 果然是早有准备。 萧和青伸出手:“拿过来吧。” 白玉上前,接了万民书递给萧和青。 身侧,阿染伸出手,接过萧和青手上长长万民书,一个个扫过上面的名字,籍贯、身份、姓名,一五一十,还有他们陈述的柳宽功绩与冤屈。 阿染看完,抬头与柳絮对视,她是天下第一刀,武功高强,柳絮只是一个普通文人,但他自诩拥有正义,此刻气势丝毫不弱,气焰甚高。 阿染看着他,终于开口:“七德?” 对应姜长安七罪,他们细数柳宽七德——忠君、清廉、勤政、仁义、贤德、孝顺、慈爱。 柳絮昂着头冷笑:“柳大人可非乱臣贼子之辈,更不会仗着功勋为非作歹。” 人群前列,便一人接一人,陈述七德—— “一心报国,镇守凉州近二十载,此为忠君。” “清正廉洁,从不贪墨,此为清廉。” “担任凉州布政使司期间,刚正不阿,政历清明,凉州发生任何事情,都身先士卒,此为勤政。” “无苛捐杂税,为百姓做主,资助困苦学子进京赶考,此为仁义。” …… 柳絮大声道:“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柳大人功绩,七德?远不止如此,明昭十一年,凉州决堤,淹没凉州治下三个府,是柳大人亲到现场,安抚百姓、接灾民入原城! “明昭十四年,凉州大旱,赈灾粮被山匪劫掠,是柳大人请边军支援,才求来一点口粮,救下百姓上万人。” “光是宣和三年间,柳大人便资助学子上百人入京赶考,这样一位可以青史留名的好官,却被姜长安斩杀,死后,还要被你姜家人烧了牌位,姜家,欠柳大人一个公道! “还望太子殿下莫要包庇,还柳家公道!” 声声嘶吼,彷佛声声泣血。 引得不少人又是热泪盈眶,又是愤怒地看向阿染,要求太子给一个公道。 然而,听到这一切的阿染却是低低笑了,她笑得很灿烂,眉眼弯弯,早晨的太阳照在她脸上,即便秋日,依旧阳光明媚。 只笑意不达眼底。 原城百姓一愣,原本的愤怒被这一声笑打断,彷佛掐断了喉咙,情绪缓缓褪去。 柳絮更是皱眉:“你笑什么?” 阿染回头:“记下了吗?” 事尽知忙点头:“全都记下了,谁说的、又说了什么,全都一五一十记下。” “你什么意思?”柳絮站在凳子上,瞪大眼睛,“你莫不是要捂我等嘴,不许再说?还是要报复我等?我告诉你——” “铮!” 阿染长刀出鞘。 没想到她会拔刀,柳絮下意识后退,跌坐在凳子上,不可置信。 阿染却轻嗤一声,她没动手,反而将刀插入脚下,踩在长刀之上,她的身体陡然与柳絮齐平,俯视众人。 “给我。”她说。 姜十一与事尽知没有迟疑,将万民书与刚刚记录的内容,连同许卓君准备的浆糊,恭恭敬敬交给阿染。 阿染踩着长刀,将这两样东西贴在了驿站门外屋檐下,白纸黑字,十分显眼,一目了然。 “你、你到底是何意?莫不是要将这万人全都杀了?!”柳絮的愤怒当中,也带上几分不解。 他不怕死,为正义而死,历史也要记上他的侠气! 阿染回过头,再次笑了,笑得诡异又冷漠:“不,我不杀你们,我要你们自己记下这些名字,记下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我此去厢族、途径边凉,又到原城,已查清镇北大将军姜长安不义罪真相,查到柳宽真面目,待我回京,便将证据呈上!” “你胡说!”柳絮拔高声音,不相信。 哪有什么真面目? 这人胡言乱语! “真与假,待我回了京,公开证据,自有天下众人评判, 我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你们,也堵不住。” 阿染跳下来,拔出长刀,指着那两样东西,扬声道:“看清楚了,我会命人镌刻下来,从今日起,每一个路过原城之人,都能看到诸位今日之言,记住诸位名讳,百年、千年。” 她偏头,一字一句:“我要你们从此以后,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要你们的名字,跟着柳宽父女一起,遗臭千年!” 二叔会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湖安稳,忍下对他的诋毁。 他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只要做的是好事,只要为了天下人,就能吞下旁人污蔑。 阿染却不是。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阿染:还他! 第81章 陷阱 说完,阿染便直接收刀入鞘,转身进驿站。 驿站门口,那些带着满腔怒气前来质问的原城百姓,全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阳光照在屋檐下的万民书上,白纸黑字,看着竟然有些刺眼。 柳絮张了张嘴:“不,不可能……” 萧和青淡淡一笑,衣袖挥动时候,带起微风,态度矜贵,声音从容:“确实为真,所以姜姑娘才会生气烧了柳家牌位,孰是孰非,待过几日我们回了京,便全都知晓。 第165节 “她敢贴万民书,若是不义罪没有其他隐情,遗臭万年的不就是她?姜长安七罪已六罪为假,只差最后一罪,不止于此,通敌都能为假,何况所谓不义罪?” 他摇摇头,抬脚往里面走。 柳絮有些慌乱。 而这时候,萧和青又回头,阳光之下,侧脸如玉,明明嘴角噙着笑,却只让人觉得冷,眼中冰寒一片,声音清冽—— “明昭十一年,凉州坝决堤,柳宽亲到现场值得敬佩,但还有另一人,请诸位莫要忘记,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兄长、姜阿染之父——姜长平,是他带兵治水,冒着生命危险疏通河道。 “明昭十四年,凉州大旱,你们感恩柳大人请到边军支援,怎么没想到,那粮食是姜长平大将军从姜家军嘴里面,抠出来的军响。” 柳宽没人,治不了水,治水的是旁边驻扎的边凉大军。 所为边军,不正是镇北大将军带领的姜家军? 姜家不贪功,但世人也不应该忘记他们当年所做之事。 说完,萧和青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其他人同样跟了进去,白玉甚至关上大门,只留给他们紧闭的房门,以及高挂的万民书。 门外,安静一片,针落可闻。 许久许久之后,终于有人轻声道:“难道当年之事真有隐情?” 声音很轻,瞬间消散,但在安静的此刻,足够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 柳絮立刻瞪向他,喝道:“胡说八道!柳大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能不知晓?他清清白白一身,决不能随意被人污蔑!” “是呀,柳大人真是好人。” “我还吃过他施的粥。” “当年就是他将我接到原城。” …… 众人说着,告诉别人,也彷佛安慰自己。 随后,再次陷入沉默,太阳升起,但越发安静,也越发诡异。 他们不仅想到柳大人做过的事,也想到那年凉州坝下堵水的兵士,以及那年押送粮食过来的姜家军…… 终于,又有人开口:“姜阿染与太子殿下都信誓旦旦有证据,姜长安七罪,如今只剩下一个不义,按照姜家世代功勋,足够姜长安翻案,可姜阿染还是烧了柳家牌位,挂上万民书,何必多此一举?” “她这是……笃定姜长安无罪,所以不怕闹得沸沸扬扬。” “云中门也被灭了满门,但实则有夺魂邪功,姜长安的七罪,六个都是假的,若是除开不义罪,他以一当万,就是真正的大英雄,千古名臣……” 他们理直气壮是因为什么?因为不义罪,因为柳家人冤屈。 可要是真有隐情呢? 没有隐情,没有底气,明明已经可以翻案的姜阿染,为什么敢烧牌位,挂万民书? 这不符合常理。 驿站门口再次陷入安静,众人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眼神有些彷徨。 柳絮也是同样。 姜阿染的理直气壮,便让他克制不住产生怀疑,质疑自己是否被假象蒙蔽? 他抬头看向屋檐下的万民书,旁边的记录清晰写着他所有责问,脑海中克制不住闪过姜阿染的那句—— “我要你们的名字,跟着柳宽父女一起,遗臭千年!” 遗臭千年! 这四个字对文人而言,实在太重,柳絮脑子里面“嗡”一声响,突然一股寒意窜上头皮,脊背发寒。 - 驿站内。 姜十一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啊?真有不义罪的证据?”昨日不是还在调查,怎么今日就有证据了? 她挠挠头,有些茫然。 阿染只是笑了笑,不答。 旁边,萧和青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 随后,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举动有些冒险,倘若找不到翻案不义罪的证据,这万民书挂着,他们恐惧的事情就会在你身上发生。” 他出了主意,阿染以自己的方式实现。 阿染低声笑了笑,“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质疑我手上的不义罪证据,不是吗?” 这是一场豪赌。 别人不敢相信她在即将翻案、稳操胜券的时候,还敢付出这样的代价……那她就赢了。 谁豁得出去,谁才有胜算。 名声、遗臭千年……这些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她却敢拿出来赌一场! ——横竖过个今岁无忧,哪管明岁如何? 萧和青看着她,尽管无数次知道她的行事作风,依旧会被她的胆大和疯狂惊讶到。 当日。 早晨还热闹非凡的原城,这一个白日安静至极,官道旁边的驿站门口,贴着的万民书被风吹动,让人心惊胆寒。 但平静原城之下,暗潮涌动。 几人的情报网活跃,送来一条条消息—— 白玉:“殿下,柳府今日无人再去祭拜,柳絮几人去衙门查当年柳宽在布政使司时的记载,翻看卷宗。” 大内驻凉州的探子悄无声息进来,又悄无声息离开,留下一张纸条:“今日情绪最激昂那几人,准备查一查柳宽是否有问题,他们商量,倘若找到柳宽有问题的证据,便在我们回京之前,前来认罪。” 事尽知:“大小姐,姜玉楼的人分散在了百姓当中,万民书涉及整个原城,所有人都会尽力去确认柳宽是否有问题……” 阿染只说了柳宽有问题,却没说到底什么问题,倘若姜长安不义罪翻案,万民书挂着,那些签了字的人,遗臭千年。 他们现在着急确认柳宽是不是有问题,一旦确认,才好立刻弥补。 而一旦有这样的态度,他们就会着急,甚至本能往“柳宽有问题”上去想,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片段,会在此刻想起。 整个原城,尊重柳宽是因为接触过柳宽,万人一起回想,总能想到不少细节。 人只有在涉及到自己之时,才会竭尽所能,拼命去回忆。 遗臭千年,这个代价太大了。 当夜,又是一条条消息送来—— “有一打油翁说,柳宽府上的门房应当会武功,而且可能武功极高,他想起当年送油时脚滑,对方明明很远,却顷刻间出现,接住油壶,门房还说是他看错了……” “当日柳宽唯一亲眷被流放之时,一个妇人隐隐听到那人喊了句什么‘灭口’,之后就被捂了嘴,她不确定是否听错。” “柳家小姐应当脾气不大好,有一年,一外地门派十数人路过原城,门中少主对柳小姐惊鸿一瞥,说了些不大好的话,扬言要娶她。 “次日, 那门派全部失踪,原城人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但一猎户回忆,他在上山打猎时,见到了十数具新鲜的尸体,身上财宝都在,猎户怀疑那些尸体正是那门派之人。” “一银楼老掌柜回忆,柳家父女按理来说应当清贫,但每当柳小姐回府,柳大人就会让银楼掌柜将好的首饰送过去,柳大人付钱时,眼也不眨,柳家可能很有钱。” “对了,这是柳絮画出来的柳宽和柳娇娘画像。” …… 一个又一个消息,将柳宽父女在他们眼前展开,柳宽那无懈可击的完美人设,也出现一条条裂隙。 违和越多,裂隙越多。 柳宽这个人被他们查得干干净净,身世履历清白,虽然没有其他亲眷,却都知晓他过往经历。 贫家子辛辛苦苦读书,考中功名,很快便成为凉州布政使司,勤政爱民,兢兢业业。 这样一个普通的官员,为什么连门房都是高手?这些人哪里来的?柳宽是怎么让他们为他所用? 这样一个清廉的官员,为什么给女儿花钱毫无不手软?哪里来的银钱? 小门派少主对柳娇娘言语的不敬,就直接悄无声息屠了,这不单单是狠心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强大势力才能做到。 萧和青几乎是立刻抬头问:“派人去查了那小门派吗?” 这一桩事情之前不曾被人知晓,如今有人提及,自然就有可以查的东西。 事尽知当然不会漏掉,点点头:“已经让人查了,消息很快就会传来。” 话音落地,许卓君拿着一只鸽子进来,将上面的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凝重:“那小门派灭门了,就在调戏柳娇娘不久。”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萧焕缓缓开口:“柳宽,有问题。” 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在凉州那二十年,他或许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情。 沐人九眼神阴冷:“将原城把在手上,凉州又人人说他好话,这样的人想暗地里做点什么,太容易了。” 阿染打开柳宽父女的画像,画上,柳宽是个面容威严,目光清正之人,倘若柳絮没有在印象中美化他,只从面相,柳宽是个好人。 再看柳娇娘,戴着面纱,年岁不大,却风姿绰约,衣着精细,腰间荷包也很别致。 “画像看不出什么。”萧焕摇摇头。 阿染视线看着那个荷包,视线停顿一瞬,但因着是画像,并不太清晰。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手指微微蜷曲。 阿染敏感察觉,扭头看向他:“你有什么猜测吗?” 萧和青抿了抿唇,摇头:“一点点隐约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再等等看。” 阿染便不再说什么。 几人仔细打量完画像,又等了等,没再等到更直接且有用的消息,但只从现有消息,已经让他们原本对柳宽的怀疑变成笃定。 ——只要找到一条直接证据,就能揭开不义罪真相。 第166节 “那再等等?”姜十一提议。 萧和青却摇摇头,看向阿染:“你手上有不义罪证据,按理来说,不该在原城逗留,应当尽快折返京都,除非,有更要紧的事情让你耽误。” 而这要紧的事情,需要等别人来制造,不想阿染回京的人。 阿染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站起来:“走吧,回京。” 萧和青也跟着站起来,眼神平静:“召集护卫,调派大内高手、凉州驻军,护送我们回京。” 除了不义罪“证据”,他们还有拓跋夷、轩辕九山与书信,相当于他们带着全部证据,只要返京,就能翻案。 所以,这一趟回京,注定有许许多多人阻挡他们的脚步。 次日。 离开时,原城百姓全都慌了,围堵过来。 萧和青却只是轻轻一笑:“诸位,待我们回京,便公布真相,让各位不再被蒙蔽。” 话音落地,他策马离去。 阿染看了一眼隐藏在人群中的事尽知和许卓君,两人微不可见点头,继续隐在人群中。 他们坚定离开,原城人更着急,仍旧是收集线索的最佳时候…… 不义罪是七大罪中最难撬开的,但只要撬开一个口子,就能立刻豁然开朗。 “姜阿染!再等几天!”柳絮一夜没睡,整个人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大声喊道。 姜阿染实在是太不做人! 昨日说完,立刻就让人买了两块超大的石碑,立在驿站旁边,一块刻着万民书,一块刻着他们责问言辞。 沐人九还留了人守着,但凡不义罪翻案,他们就要伴随着两块碑,遗臭千年! 然而,阿染只是冷冷一笑,没理会他,抖动缰绳,策马离开。 庞大的队伍已经开动,带着证据,驶向京都。 “不能走——” 身后,原城人惊慌喊道。 阿染一行人却头也不回,庞大的队伍渐渐远去。 - 三日后。 队伍前进不快,没办法放肆策马而归,一路上,袭杀他们的高手每日都能遇到好几拨,还会有死士提前埋伏,制造陷阱。 好在他们都是顶尖高手,带的人也足够,即便侠客山庄想下手,也很难成功。 又打了一场,解决一些前来围堵他们的人。 这一拨人不算太强,沐人九与黑白玉一行人便留了活口,带过来审问。 萧和青看了眼,便道:“不是死士,应当是散碎势力。” 围杀他们的死士总会在失败之后,立刻自尽,只有散碎势力才会被抓到活口。 萧焕:“侠客山庄的人,还是谁?” 被抓到人啐了口,盯着阿染骂道:“姜阿染!你姜家人仗着功勋为非作歹,可恨我们没能替柳大人杀了你这余孽! 众人便立刻明白了,这些是凉州的高手,阻止他们回京。 阿染闻言,冷冷一笑:“你说要为柳宽报仇,为什么不在知晓我存在的时候报仇?为什么不在我刚烧了牌位时报仇?无非是这些年一直喊着柳宽冤屈,帮着柳宽说好话,怕我翻了案,遗臭千年,对不对?” 那人一顿,眼眸中带着心虚。 旁边跪着的人立刻喊道:“柳大人被人人称赞,是个好官,你说姜长安杀他有理由,那你把证据拿出来给我们看看,究竟是为什么,柳大人要落个被灭门的下场?” “证据?”阿染看着他,“你要看?” 那人梗着脖子:“拿出来,倘若真有证据,从此以后,我再不说姜长安一句不好,我随你们进京,为姜长安翻案!” 阿染轻笑:“你们以后,确实不能再说姜长安一句不好了。” 话音落地,蓝色刀光一闪,鲜血喷溅,被擒住的几个人全都没了呼吸,瞪大眼睛倒下。 阿染收刀,转身离开。 萧和青看着尸体,淡淡道:“搬开,继续前行。” 萧焕手指摸索剑穗,轻嗤一声:“怪不得这些人这么轻易就被擒住,原是想看不义罪证据,恐怕他们就是原城人派出来的。 “等见到证据,倘若柳宽罪有应得,那他们便跟着回京翻案,找补之前对姜长安的辱骂,若是柳宽罪不至死,或证据不祥,那他们就可以放心了,又能理直气壮,真是好算计……” 算盘珠子都蹦他们脸上,可惜,也要看阿染配不配合。 车队继续,阿染坐在车辕上。 一只黑色的飞鸟并不起眼,却以很快的速度飞向后一辆马车,阿染看见,倏地跳下来。 车队停下,萧和青拿着纸条下车。 “哪来的消息?”阿染问。 萧和青:“玉家。” 阿染神情立刻凝重起来,连姜十一也跟着好奇,探头看,他们离开玉家时,可是托了圣女帮忙调查。 萧和青打开看完,眉头微皱,随后呼出一口气,递给阿染。 阿染匆匆扫过。 折荛娘子说,她已经查到,厢族在大雁除了姜玉楼外,还有另外一 个组织,十三年前与她前后脚去大雁的高手,可能就隶属这个组织。 这个组织调配着所有与大雁朝廷勾结的厢族高手,暗中行事,是由拓跋夷的父亲经手,后来拓跋夷知情。 为什么只说大雁朝廷,不说段元立,是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这个组织有一个负责人,名曰“曲”,曲调动这些厢族高手、势力,而与段元立直接联系的,就是“曲”。 找到曲,才有段元立与厢族勾结的证据。 折荛娘子是厢族圣女,她对厢族高手也有不小权利,所以,她已经查到,近日,在大雁的厢族高手们接到一个指令,曲调动这些高手,押送了一个人转移。 至于这个人是谁,转移到哪儿,经过异手,折荛娘子没查到。 阿染同样皱眉,抿唇:“果然,早有人与大雁勾结,且这些年从未间断。” 不管勾结的官员是不是段元立,都不会是姜长安,可笑他们十三年从未间断的“通敌”,竟然还理直气壮冤枉给姜长安。 萧和青看向阿染,表情凝重:“十三年从未间断,何丞相早已病故,他当年联系的应当只有圣女,王族拓跋氏勾结的朝中官员,是段元立。” 阿染收起纸条,看向姜十一:“查一查吧。” 姜十一点头,立刻去联系姜玉楼,萧和青看向沐人九,后者也开始联络大内。 一个官方情报机构,一个民间情报机构,双方一起查。 两日后。 在他们尚未回京之前,就有查到了一点线索。 沐人九念出情报内容:“昨夜,唐玄机带人送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笼子进交州日月派,里面是一个人,他们的动作很隐秘。” 交州日月派,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段元立开始合作,但姜玉楼刺杀之前,日月派唐玄机才正式加入侠客山庄,是段元立用来针对阿染的存在。 而关于日月派,萧和青曾给阿染讲过一个糖人的故事,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入交州日月派…… 萧和青轻嘲一声:“隐秘?段元立行事,倘若真的足够隐秘,恐怕就不会被我们察觉。” 所有涉及段元立那个老狐狸,都要往最聪明去想,不得小觑。 姜十一:“是个陷阱?” 阿染却看向萧和青,眼神认真:“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他们带着姜长安翻案的“全部证据”,想要阻拦他们脚步,即便是陷阱,也得挖得足够诱人。 萧和青垂下眼眸,声音轻轻:“边凉十八骑·六。”那仅剩的活口。 阿染闻言,几乎是毫不迟疑:“去交州。” 十八骑,她父亲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存在,当年他们是为什么被调走,又是为什么暗杀何皇后? 一切的一切,只有十八骑能揭开。 即便是陷阱也要去,只要有饵。 萧焕点头:“行吧,你这个人就是胆子大,什么都敢闯……我和你一起去。” 他总算阿染找死,又总跟着她一起找死。 萧和青却突然道:“我和阿染去。” 萧焕一顿,随即眯起眼睛看向萧和青,身体站直,桃花眼泛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萧和青回视他:“你去不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周围的气息竟然有些冷了,姜十一下意识搓搓胳膊。 ——去冒生命危险,这两人怎么搞得像是抢媳妇儿一样? 第82章 中秋 萧焕心想,你说我去不了,我就不去了? 萧和青越是想和阿染单独相处,萧焕就越不愿意,即便本来不想去,现在也要去了。 萧焕正要开口,一只信鸽朝着他飞来,落在他面前车架上。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取下纸条,打开。 看完后,萧焕猛地抬头看向萧和青,眼神不虞,“你干的?” 余淑妃和余江写信来,要求他立刻回京,而且还提到了一桩他不得不回去的事情用以威胁。 萧焕知道他们不想他掺和姜家的事情,但他们找不到他,也就管不了他,现在信鸽直奔他而来…… 第167节 萧和青微微一笑,秋竹依旧苍翠,他立在枯草之上,连满山的枯黄都变得华丽,声线清润:“我可没做什么。” 只是,在余江的人查到他们位置时,没有阻拦而已。 姜家即将翻案,与段元立不死不休,这种时候,无论余江用什么办法,都会把他这位皇兄弄回去。 萧焕眯起眼睛,眼神危险:“很好。” 萧和青噙着笑,风姿依旧。 他想到白玉着急忙慌汇报的消息,孤男寡女?花前月下? 呵呵。 阿染摸不着头脑,看看萧和青又看看萧焕,满脸好奇:“怎么了?” 萧焕深吸一口气,神情恢复冷静:“阿染,我得先回京,此去交州危险重重,保重。” 阿染下意识点头:“行。” 萧焕又看了萧和青一眼,手指摸索着夜幽蓝剑穗,他这个弟弟,真是好样的。 他冷冷收回视线,翻身上马,没再多言,架马而去。 萧和青也收回看着对方夜幽蓝的视线,将目光移到阿染身上。 正好阿染看向他,问:“你和余焕到底什么关系?”看来不仅是早认识,还熟悉得很。 萧和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阿染也只是随口一问,萧和青没说,她也没再问。 余焕的来历应该好查,只是阿染信奉“人在江湖,谁能没有秘密”,余焕自己不说,只要不影响她,她就不问、不查。 阿染视线看向车队,皱眉:“拓跋夷和轩辕九山,是跟我们去交州还是与谷奇等傀儡一样,先行回京?” 她有些纠结。 萧和青缓声道:“无论交州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大张旗鼓进去,即便是他们做了一个我们必入的局,也不能一切尽在段元立掌握。” 他看向交州方向,拢了拢披风,声音轻轻:“沐大人护送傀儡回京,我让双成来接,车队直入大内,段元立也做不了什么,而我和阿染轻装去交州,不要让日月派和侠客山庄察觉。” 他们一定会去,但没说什么时候去,又怎么去。 若是在段元立没有察觉就进了交州,他们能隐在暗处做些准备,留些后手。 沐人九看了阿染一眼,到底点头:“好,等我把傀儡送进大内后,再悄悄带人去交州接应你们。” 萧和青点头同意。 于是,和双成取得联系之后,沐人九带着大半队伍离开了,人越来越少。 姜十一心想,这氛围……不对呀。 刚刚这样想着,便见萧和青看向她,那眼神,彷佛她也有些碍眼一般。 姜十一:“……” 危! 她猛地后退,将自己融入黑玉与白玉中间,伸出手,做出封口的动作,一脸憨厚。 ——别理我,我就是个“侍女”。 萧和青这才收回视线,碍眼的人一个也没有,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温柔,苍翠绿竹摇曳,声音轻轻:“阿染,此去交州危险,情况不明,我有几个猜测与几种应对方式,我们细说?” 原本想上马的阿染默默跟着他上了马车。 姜十一看着这一幕,龇牙:“你们殿下心眼真像筛子,长这么多心眼,不漏风吗?” 这种局势,还能哄得阿染单独跟他上同一辆马车,这人的套路真深,得亏阿染武功高,按照她的性子,萧和青若是让她不高兴,也能直接拔刀动手。 一个智力超群,一个武功卓绝,绝配,谁都没办法强迫谁。 白玉声音幽幽:“你有种当着殿下的面说。” 姜十一:“我又不傻。” 白玉看向马车方向,喊道:“殿下,姜十一说唔——” 姜十一捂住他的嘴,急得满头大汗:“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瞎说!” - 交州。 交州偏南,明明京都与厢族都已经穿上棉衣,交州却才刚刚降温,在一场雨后寒下来,才添披风。 他们乔装打扮,先跟着商队走,后来转了镖局赶路,又 悄无声息跟着一户交州本地人入城,几经周折,将紧盯他们的人甩了干干净净。 阿染:“他们肯定知道我会进交州。” 萧和青点头:“没关系,只要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我就有时间布局,今夜入城,是个好时候。” 阿染不明白萧和青为什么这么说,今夜是什么好时候? 然而转过大道,彻底入了城,才察觉今夜交州灯火通明,漫天的繁星已看不到,到处都是高高挂着的灯笼,热闹喧嚣的繁华。 不比当初太一湖差到哪儿。 阿染瞪大了眼睛,看着喷火的杂耍目不转睛,“怎这么热闹?今夜没有宵禁吗?” 萧和青看着她,灯笼映照之下,眼眸弯弯:“因为,今日是十五,中秋。” 阿染一愣。 原来在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之间,竟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以前在山上时,每逢中秋,师父陈留就会做一个月饼,他手艺很差,即便阿染不挑食也觉得难吃。 可偏偏陈留每次月饼都做的斗大,吃不完就逼着她吃,早年她武功差,被他压着全吃了,后来她武功越来越可怕,陈留就越吃越多,去年中秋,陈留做的月饼就只有碗口大了。 想到师父,阿染眼中有笑意,但很快,笑意又淡了下去,变得有些忧伤。 她过不了下一个中秋,以后师父再做出大月饼,谁来帮他吃? 手上,有一点冰冷的温度触摸她的手背,阿染抬头,萧和青朝着她轻轻一笑,指着前方:“面具,去看看?” 即便两人现在有隔阂,阿染看着他这一笑,也觉得如春光灿烂,好看到让人眼晕。 “看看去!”阿染快步过去。 萧和青跟上,身后黑白玉与姜十一三人对视一眼,无奈地跟上去。 “姑娘,让夫婿买个面具吧。”老板笑着招呼。 阿染手上拿起几个面具挑着,口中回道:“他不是我夫婿,而且,我有钱。” 说完,阿染问:“哪个好看?” 她手上,一个凶凶的老虎面具,一个可爱的猫面具,在自己脸上比了比,没有镜子,就只能问其他人。 姜十一、白玉、黑玉同时指着那个猫面具,异口同声:“这个。” 阿染闻言,戴上老虎面具,去掏钱。 萧和青眉眼染上笑意。 姜十一龇牙,满脸无语,又要问他们意见,这人又不听!! 阿染掏钱的手只摸到一把铜板,手微微一顿,她戴着老虎面具,问老板:“多少钱来着?” “这面具材质极好,大师所做,五百文钱。” “……可以少点吗?”比如说二三十文什么的。 “啊?”掌柜愣住。 萧和青已经放上碎银,声音中笑意更浓:“钱在这里,再挑几个面具。” 阿染盯着银子。 她荷包里面的银子还是萧和青给她的,当初淮乡折返京都,分别前,萧和青给她了不少银钱,她这个人用钱很快,却还是用到现在。 但也彻底见底。 萧和青也在挑选面具,阿染建议:“这个适合你。”她指着旁边挂着的白狐面具。 闻言,萧和青的手直接拿起白狐面具,戴上。 阿染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指着狐狸面具说适合他,分明是看笑话,可萧和青竟然就戴上了…… 她摸了摸鼻子往前走,转移话题:“怪不得你说今夜是个好时候,城里这么多戴面具的人,确实很好隐藏。” “中秋又称女儿节,今夜不少女子都会出门,所以交州一直有戴面具的风俗。”萧和青侧头,压低声音。 阿染点点头,欲要继续往前,萧和青拉住她。 她眼神疑惑回头。 萧和青低下头,取下她腰间荷包,重新挂上一个更别致的淡紫色荷包,他垂着眼眸,动作认真,因着戴着面具,便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出来。 他挂好,收回手,轻轻一笑:“好了。” 腰间荷包沉甸甸,里面显然是不少银两,阿染愣愣看着萧和青,白狐面具只露出眼睛,可那双眼睛搭配着好看的面具,竟真像一只狐仙降临。 连戴面具都让人惊艳的男子…… 阿染忙错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逛灯会。” “啊?”不干正事吗? 萧和青压低声音:“我们的人混在这里面,你只管玩一晚上,借着灯会,我会与他们接触。” 灯会很乱,但防守严密的日月派暂时不会想到,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逛灯会。 阿染恍然。 于是,她戴着沉甸甸的荷包,去一个又一个摊位。 萧和青跟上。 只偶尔,他会特意提及去某个摊位与店铺,阿染深深看他一眼,配合。 第168节 一路上,阿染越买越多,跟着萧和青这样的人游玩,克制不住要买东西。 阿染:“这怎么样?” 萧和青:“好看,买。”银子已经交给了老板。 “这是什么?” “海螺哨子,交州本地的小玩意儿。”回答时,银钱已经放在摊位上。 阿染好奇看了糖葫芦一眼。 这东西她只在三、四岁的时候吃过,自从与陈留在山上练刀,再没有孩童乐趣。 就这一眼,萧和青已经买下一串,递给她。 阿染:“……”谁还吃这个? 一刻钟后,阿染:“还挺好吃的,再来一串,不,两串。” 她在前面“买”的开心,身后,身上挂满东西的姜十一挎着一张脸,简直无语了。 再看旁边,同样挂了不少东西的黑白色面具二人组,他们却很开心,面具也难掩高兴。 白玉露出慈爱而欣喜的笑容:“殿下和娘娘真配!” 黑玉重重点头:“嗯!” 姜十一:“…………” 她敢保证,姜阿染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太子妃,策马江湖,自由自在,才是她肯定的选择。 前面。 “那家店是卖糖人的,交州自糖人传平素心经后,糖人便是交州特产,做得很好,去那家店看看?”萧和青提议。 阿染了然,他是要进去与人见一面,便吃着枣酥,脚下一拐,走了进去,然而进去后,阿染瞪大眼睛。 糖人竟然能做得这么精致?! 她的眼睛死死黏在最上面、最精致那一个糖人,糖人背着一把大刀,看得阿染眼中星星闪烁。 萧和青悄无声息给掌柜看了令牌,掌柜眼神一动,随即笑道:“姑娘要这个糖人吗?” “要。”阿染笃定,“多少钱?” “这个不卖,得猜灯谜才能换。”掌柜笑语盈盈,萧和青也站在阿染旁边,人来人往中,他和掌柜没有任何异常。 萧和青轻声道:“猜吧。” 阿染看中的糖人是最精致的一个,连刀都做得精细,一共要猜对十个谜语才能拿到,错一个都不行。 在他们之前,已经无数人尝试失败。 萧和青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写下答案,十道题,前九道都是立刻答上。 阿染下意识看向他,有些惊讶,又很了然。 是了,这才是太子。 虽不会武功,但他聪慧过人,饱读诗书。 最后一个谜题—— “溪边林木森森,打一个字。” 萧和青看到题目,微微一笑:“这道题我们一起回答。” 他将纸笔递给阿染。 阿染:“……” 她只勉强能认全字,师父也没什么文化,怎么可能猜对灯谜? 萧和青却是一笑,握着阿染的手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染。 “林木森森,水边九木为染。”萧和青声音轻轻。 然后写下这个字后,萧和青却是面色微变,握着阿染的手顿住,指尖下意识收紧。 水面九木,一字为染,两字为沐、九。 人九又为仇。 ——沐、人、九! “喂,你怎么了?”阿染一手接过掌柜递来的糖人,视线看向萧和青握着她的手,眼神疑惑。 萧和青立刻回过神,扯了扯嘴角一笑:“没事。” 或许只是一个 巧合,也或许真有什么联系,等回到京都,他一定要查个清楚。 他摇摇头,将思绪抽回。 掌柜笑道:“姑娘,这糖人要尽快吃,不然就会化掉。” 他捋着胡须,微不可见点头。 萧和青收回视线,他要让此人办的事情,已经在猜灯谜的过程中,告知了对方。 阿染举着糖人,心疼:“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舍得吃呀?” 可是不吃又化,阿染难得有些无措。 都怪糖人太好看,但凡有点瑕疵,她现在已经开吃。 刚这样想,便见萧和青俯身低头,将面具掀开一角,咬下糖人那把刀的刀柄。 阿染:“???” ——做个人啊!! 她愤怒地狠狠一口咬上去,将糖人脑袋咬掉。 外面热闹依旧。 几人几乎将交州樊城最热闹的地方逛了遍,他们看杂耍、买东西、品尝交州美味、做花灯……直到灯火阑珊。 萧和青问:“开心了吗?” 阿染本能点头,露出笑容。 萧和青便弯了弯眼睛,刚入交州,知晓中秋,他便察觉阿染心情不佳,多余安慰无用,让她开心最好。 此时,玩闹的百姓们已经结伴归去,其中夹杂着不少武林中人,一边玩闹,一边说着趣闻。 “听说了吗?大将军姜长安的冤案,马上要翻案了。” “果然是冤案,也对,姜家只出英雄,姜长安怎么可能是例外?” “切,你之前不还说证据确凿,不是冤枉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冤枉我!” “说起来,姜家真是冤枉,幸好姜家女还活着,还炼成天下第一刀,才能给姜家翻案。” “你很崇敬她?” “当然,屠金不坏,斗夺魂,又灭了厢族傀儡大军一半,姜阿染完全不坠祖辈英名!” “你们说,朝廷会不会惩治段元立呀。” “不好说,段元立虽然陷害姜长安,但姜长安的重罪是通敌,丞相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还背靠侠客山庄,不是灭族大罪,恐怕也没办法为姜家报仇。” “等翻案那天,我要去京都,姜阿染用棺材敲登闻鼓我没看到,这一次为姜家翻案,我一定要亲眼见见!” …… 阿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陷害忠良确实是大罪,但段元立似乎都没直接出手。 贪污罪是管永志干的,不道罪段元立只是选择隐瞒与封口,通敌,他们手上的证据是何丞相,剩下的不义罪与奸污……也没指向段元立。 为姜家翻案容易,但严惩段元立,除非拿到他通敌的证据,或者查明姜家灭门的真相。 萧和青声音轻轻:“会找到证据的。” 阿染手上捧着花灯,轻嗤一声:“无所谓,只要为姜家翻案,确定幕后凶手是段元立就好。” 严惩? 她自然会出手。 段元立的报应,是她姜阿染。 萧和青想了想,突然揭开面具,漂亮白狐面具揭开,下面是一张能颠倒众生的脸。 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白狐面具,在槭树之下对着阿染笑,“那就揭开面具,干正事了。” 秋风染红槭树,整棵树都火红一片,落了满地红叶,他站在红叶之上,提灯含笑,晃花阿染的眼睛。 ——唔,这人真是好看到放在家里,都觉得是幅画。 在萧和青的视线中,阿染捧着一盏小莲花灯,戴着老虎面具,呆呆看着他的模样,同样晃花他的眼。 白狐面具落地,他缓缓伸出手,揭开阿染的老虎面具,手指抚摸过她的眼睛。 此刻,里面有他。 萧和青情难自禁,俯身,低头。 阿染猛地回过神,推开他,错开视线:“先去把灯放了吧,没有伪装,我们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她抬脚,准备往河边走去,正好对上三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见他们没亲上,三人异口同声:“切~” 阿染:“……” 她面无表情拔刀。 ——真以为她拔不动刀了? 第169节 三人一哄而散,怂了。 萧和青看着阿染背影,有些失落,但又很快恢复,如今这局势,阿染还愿意与他和平共处,就已是不易。 他提着灯,抬脚跟上。 一行人走到河边,这是一条入海河,河边不少人玩闹够了,将一盏花灯放入水中,闭上眼睛许愿。 承载着愿望的花灯沿着这条河,汇入无边无际的大海,隐隐可见烛光点点。 阿染挑了个好位置,抽出绑着花灯的绳子,正要将花灯放进去,萧和青拉住她,摇摇头:“许个愿吧,听闻交州这条如愿河,放灯许愿,最为灵验。” 阿染无所谓地点点头。 萧和青就握着她的手,轻轻往下放,阿染的手上有茧子,并不如他手指细腻,但他却想握这双手一生。 萧和青低下头,用从未有过的虔诚道:“愿阿染一世安宁,百岁无忧,愿我们……”一世欢好,白头偕老。 阿染一笑,打断他:“祝我今岁无忧就好。” 从来人都祝她百岁,她却只收今岁,也只求今岁无忧。 阿染笑着放下花灯,看着花灯顺着水流走远,汇入千千万万的心愿当中,驶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拥有自由。 她不怕死,生死无拘,此生自由。 萧和青猛地看向她,心口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心尖颤抖,像是呼吸都消失了一般,“阿染,蛊王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阿染收回视线,视线看向河边的百姓,他们放完灯后,将手上的绳子系在旁边树上。 她眼睛亮起,足下轻点,冲上树梢,将绳子系在最高的地方。 周围,惊呼声一片。 阿染笑着落地。 姜十一无语:“今岁无忧,姜阿染,你这就是典型及时行乐的心态,这样不好,人还是要有长远打算!” 她总是不管不顾,无法无天,连愿望都是今岁无忧,实在是让人……无奈。 哪有只管今年,不顾以后的人? 阿染挑眉,只是笑笑不答。 萧和青却手指攥紧,不祥的预感更浓。 蛊王在体内,绝对不能不管不顾,等姜长安翻案后,他要去无名山寻陈留问一问。 找到种蛊的人,才能知道那是什么。 这时,不远处,还有舞狮队蹦蹦跳跳围着放花灯的人跳跃,由远及近。 阿染好奇看过去。 那群人跳得十分热闹,引得孩童们追着跑,欢声笑语。 临近了,有一只“狮子”突然脱离队伍,围着他们蹦得欢快,身体扭动兴奋,还发出“嗷嗷”的声音。 狮子屁股,撞了撞阿染,继续围着她欢快蹦跶。 阿染:“……” ——果然,有些人看似戴上了面具,实则脱下面具啊。 阿染在他蹦得更起劲的时候,倏地伸出手,揪掉他的狮子脑袋。 第83章 是他 比旁人要宽一号的身体露出来,胖乎乎的脸上一双眼睛笑弯,像是两个月牙,满头大汗。 他举着狮子脑袋,随手一擦,笑道:“还真是你,我刚刚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了!” 阿染眼神微微闪烁,随即挑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唐玄机。 这人就是现如今侠客山庄第四、日月派唐玄机。 他们取下面具之后,这人就出现了,说日月派没有找他们,谁相信呢? “闲着无聊,逛中秋灯会。”唐玄机依旧笑得憨厚,“听有人说看到了疑似姜阿染的姑娘,我就赶紧过来。” 阿染抱臂,似笑 非笑:“那你过来找我们做什么?” 唐玄机呼吸一滞,随即盯着她,叉腰:“不是找你们,是找你,上次在厢族,你竟然哄骗我帮你引走厢族高手,留我在天上飘着,委实过分——” “我给你留了粮食,支撑两三天没问题,我后来不是很快引走那些高手吗?”阿染回答,理直气壮。 唐玄机虽然帮了她,可他本来是段元立的人,阿染若是只牵制厢族高手,计划也有可能被他破坏。 所以让厢族高手与唐玄机互相牵制,理所当然。 唐玄机顿时大怒:“你以为只有粮食就可以呀,那滑翔伞不能沾水,我在天上,只能不断祈求不要下雨,还有那些厢族高手,人也不是傻子,好几次差点把我弄下来,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毁了滑翔伞,吓得我差点尿裤子,若不是我——” 他抱怨起来,简直像唐僧! 阿染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别抱怨了,那你要做什么?打一架解气吗?” 她说完,拔刀,很有些期待。 唐玄机:“……” 本能后退几步,他龇了龇牙,嘟囔:“和你打架,那不是解气,是受气,我又不傻。” 阿染见他不打,有些失望地收回刀。 萧和青适时开口:“唐少侠,您找我们应当不是为了抱怨吧?” ——该说正事了。 阿染站在萧和青身后,将刀背起来,神情淡淡,黑白玉站在萧和青身后,姜十一则站在了阿染背后。 都没说话,看着他。 “走,去旁边说。”唐玄机四下看看,伸出手,拉着阿染往更僻静的地方去,另外四人跟上。 河边是个好地方,只要在树梢挂上几盏灯,就能照得周围清晰,一眼望去,便知道有没有藏人,适合密谈。 见环境安全,唐玄机直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为了段丞相让我送到日月派藏起来的那个人,对不对?”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困惑。 唐玄机的态度…… 似乎不对? 阿染试探:“你什么意思?” 唐玄机摇摇头,叹口气:“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想说,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另外,关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段元立陷害姜长安之事,我也并不知情。” 他挠挠头,在想如何证明自己的不知情。 然而萧和青看着他,点头:“我们相信你不知情。” 唐玄机一顿,反而奇怪,他问:“为什么?” 阿染理所当然:“段元立陷害姜长安的时候,你年纪不大,而且日月派与段元立合作不久,你只不过是段元立的一颗小棋子,要是什么都知道,他还是赫赫有名的段半朝吗?” 唐玄机:“……” 该死的,他们因为这个理由相信他,他竟然并不觉得愉快…… 唐玄机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死磕这个问题,海风吹来,他拉了拉衣服,里面叮铃咣当的小玩意发出声音。 他抬头,眼神认真:“那个人是谁?另外,不义罪当真有证据了?” 阿染看了萧和青一眼,后者微不可见点头。 阿染便说:“你送到日月派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我父亲留在京都保护姜家的十八骑唯一活口,当年姜家灭门案的线索就在他。” 唐玄机瞳孔一缩。 萧和青紧紧盯着他,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此刻几乎确信:他还真不知情。 唐玄机呼吸急促:“证据呢?不义罪证据是什么?” 萧和青摇头:“不能给你看,我们信不过你。” 唐玄机眉头紧锁,眼神怀疑:“我也不相信你们真有证据,那么多人都查不到,你们能查到?” “其他六罪,其他人也查不到,但我们查到了。”萧和青声音淡淡,“你若是不相信,等我们返京,你便知晓。” 唐玄机同样仔细观察着萧和青反应,然而失败了,他不可能看出萧和青是否说谎,他只能看出他的稳操胜券。 而再看在另外几人,全都神情淡淡,相当自信的样子。 唐玄机想到传来的消息,那贴在驿站门口的万人书与记录,他咬牙:“信,我信你们一次。” 他看向阿染:“我可以把那个人给你们,与你们合作,但我有一个条件。” 阿染皱眉。 萧和青不着急问他条件,反而好奇:“你为什么想把那个人给我们?” 唐玄机嘲讽一笑:“我又不是真傻,你们也说了,日月派与段元立合作不久,能有什么深厚情感?姜家眼看就要翻案,倘若证据确凿,段元立将被人人得而诛之,我日月派还想在江湖混,并不想跟着段元立一条道走到黑。” 只有被生死绑在一起的人才牢固,无论被什么利益绑在一起,都会因为其他利益取舍而关系破裂。 阿染奇怪:“你们日月派修炼平素心经,一贯不搀和江湖纷争,段元立是怎么说服你们与他合作的?” 唐玄机一顿,随即摇摇头:“自然是有好处,这些都是掌门与长老的事,我只负责办事。” 阿染微垂眼眸。 如果是因为好处而合作,那确实没必要跟着段元立一条道走到黑。 “背弃段元立,你不害怕?”萧和青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唐玄机小眼睛带着嘲讽,摇摇头:“他都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对付我们日月派?自打姜家案重启开始,侠客山庄越来越混乱……” 第170节 而这也是必然趋势,自从姜家案重启,关于段元立陷害姜长安之事便议论纷纷,姜家军还在,朝廷必然会给姜家一个说法,那些汇聚在侠客山庄的高手们,也并非个个都是无情之辈。 指向段元立的证据越多,侠客山庄自身就越乱,需要耗费段元立更多的心神。 把江湖人整合在一起,段元立拥有庞大支持者的同时,也有随时可能崩坏的危机。 阿染沉吟片刻,点头:“好吧,我同意合作,你的条件是什么?” 唐玄机似乎早有准备,立刻便道:“很简单,姜家翻案后,你得告诉天下人,我们早有合作,我是你的人!” 姜阿染:“。” 萧和青面无表情:“。。” 唐玄机莫名心口一紧,赶忙补充:“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证明日月派并非一直支持段元立,而是已经弃暗投明,与你合作,帮姜家翻案。” 顿了顿,他轻声道:“陷害姜长安、灭镇北大将军府……此举丧心病狂,我本就不会支持幕后黑手。” 姜家祖辈镇守边凉,保护了太多人,日月派生活在大雁,便是受了姜家恩惠,段元立陷害姜长安,极可能与灭姜家也有关系,他若是一直支持他,良心也过不去。 阿染与萧和青再次对视,随后,阿染点点头。 萧和青抬脚:“走吧,我们去见段元立藏在日月派的人。” 唐玄机赶忙拉住他,瞪大眼睛:“你们就这么去?” 阿染诧异:“不是合作吗?不能直接去日月派?” 唐玄机心虚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我是与你们合作……但掌门和长老挺支持段元立的,我怎么说都没用。而且,护送那人进日月派,还有不少侠客山庄的高手,咱们悄悄去……” 越说声音越小。 姜十一恍然大悟:“合着不是日月派与我们合作,是你个人与我们合作?” 唐玄机默默点头。 阿染疑惑地看向萧和青,后者同样一愣,有些诧异。 唐玄机从出现到现在,他说的话他们其实都没相信,不过是配合他,顺势入局。 结果,他此刻却说只有他一个人合作,日月派并不同意,这反而有了几分真实感。 倘若日月派还在与段元立合作,唐玄机去过厢族,帮段元立送过金佛铁囚笼,知道段元立可能与厢族有过合作, 再加上如今查到的证据,以及那人是“十八骑”……他不想日月派跟着送死,倒也说得去。 可真有这么简单? 唐玄机察觉他们的怀疑,嚷嚷:“姜阿染你自己说说,自打我遇到你,真害过你的没?” 阿染眯起眼睛。 这家伙从出现到现在,确实没真害过她,除了给厢族送过囚笼以外,后来去见她,还用滑翔伞救她…… 萧和青垂下眼眸:“行,我们也相信你,你说,我们怎么去见那人?” 唐玄机眼珠子一转,招招手:“走,跟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其他人跟上。 阿染与萧和青交换眼神。 阿染:他到底是不是伪装?真弃暗投明,还是引我们入局? 萧和青摇头,朝着前方曲了曲手指:不重要,结果都一样,先配合他。 阿染点点头,手指摩挲刀柄。 一路走到现在,阿染已经知晓,这些聪明人套路都是一环扣一环,很难分辨出到底是否可信。 但是,她握着自己的刀,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刀。 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 日月派是交州最大门派,也是交州最大势力,连官府都要避其锋芒,但在很早之前,日月派算不得最强门派,他们的功法暴戾,走火入魔者众多。 是张梓卓行走江湖,于太一湖感悟“平素心经”,成为如今日月派最重要的功法,修行平素心经,可以辅助其他任何功法,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 也因此,当年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的故事才会广为流传,此功法对日月派很是重要,张梓卓也成为日月派最值得铭记的先辈。 如今,日月派地位卓绝,门派建在交州最繁华的海域旁边,所有交州习武之人,都以入日月派为荣。 “这不是去日月派的方向。”萧和青声音淡淡。 前面,唐玄机带他们走的分明不是日月派方向,不过,他倒也没生气,只是陈述事实。 唐玄机摆摆手,头也不回:“从正门根本进不去,你们不知道现在日月派有多少人守着,他们都知道你们会去,早盯着呢。 “而且,那个人根本没藏在日月派地牢,也还是怕你们手段多,抢走人。” 萧和青手指微微蜷曲,从目前所有汇聚的消息,分析着日月派的具体情况。 阿染什么也没说,安静跟着。 他们走到一处山崖,与之前淮乡取夜幽蓝处极为相似,却要更高,从这里往下看,几乎看不到底。 “在这里?”阿染挑眉。 唐玄机点点头:“从这里下去,水下有一条道,可以直通日月派。” “这怎么下去?”姜十一看了眼,头皮发麻,“这要是直接跳下去,恐怕活不了吧?你们以前从这里走?” 唐玄机翻个白眼:“废话,这条路直通日月派,自然是只能出不能进,我们日月派若是遇到危机,可以直接从这条道进入大海,博一线生机,至于外人想从这里进去?没可能的。” 他们又不傻,没事儿设置一条可以随意进出的门,日月派还能存活到现在? 这条路留着,是因为这条路没人能进去。 哦,唐玄机例外。 他打开衣服,从里面抽出几个压成饼的小包,“用这个。” 阿染惊讶:“降落伞?” 她之前用过一次,确实很好用,但后来要去闯王城,就交给沐人九收了起来。 唐玄机嘿嘿一笑:“我改良了,现在是豪华版降落伞,为我量身定制,十分安全!” 他看了阿染和萧和青身板一眼,摇摇头:“不过,这回这些是我的重量,如果是你们,那就只能两人共用一个。” 说完,他分三个给他们,自己抓着包跳下去。 “呼——” 风声起,一朵大蘑菇升起,唐玄机朝着大海缓慢降落。 阿染已经用过,一手抓住萧和青,一手抓着降落伞,跳了下去,“蘑菇”再次打开,二人也平安下落。 黑白玉对视一眼,跟上。 只剩下最后一个背包,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姜十一:“??” 她不可置信:“你们都有伴儿,就不管我了?” 她摸了摸磨牙,抓起背包学着他们跳下,然而,蘑菇打开的瞬间,她停在了半空。 看看下面望不到底的海水,又看看上不去的悬崖…… 姜十一:“救命啊!!” ——谁来管管她啊! 一条长鞭挥出,缠住姜十一的脚,拖着她往下落,是白玉出手了。 姜十一这才呼出一口气。 阿染已经落了海,没有迟疑,跟着唐玄机朝着石壁方向游过去,那里有一条小道,唐玄机爬进去,阿染两人跟上。 再次入水,萧和青下意识看向阿染。 当初在淮乡时候,阿染很担心他,不断给他渡气,但这一次,阿染看都没看他一眼。 萧和青有些失望。 出水之后依旧是小道,唐玄机压低声音:“之后都别说话,我会带你们尽量避开防守。 “为了隐藏那人踪迹,看管并不多,但都是高手,姜阿染,你们动手要快,别杀他们。” 大多都是日月派的人,唐玄机不希望他们出事。 阿染点头同意。 于是,五人在通道放下降落伞,继续前行。 唐玄机没说错,整个日月派都戒严了,阿染能感受到无数隐藏起来的呼吸,好在唐玄机更了解他们的分布,悄悄绕开。 实在绕不开的,他便出手敲晕。 日月派是个大门派,防守最严的三个地方——藏宝库、日月派大殿,以及日月派的地牢。 而今晚,地牢方向人最多。 借着即将形成的圆月,阿染能看到一对对巡逻来回走,围绕着地牢方向。 倘若他们直接闯入,可能真会去地牢。 但实际上,唐玄机带他们去的是后山弟子屋舍,这里人杂,绝对不是藏匿的好地方,寻常人恐怕不会到这里来搜查。 大隐于市,日月派很会藏人。 阿染回头看了地牢方向几眼,唐玄机给她使眼色,催促她快些。 阿染这才回神,跟上去。 ——她好像看到楼公子,侠客山庄庄主段墨天身边的人,也是段元立的走狗。 不过,段元立有派人过来,楼公子在这里很正常,而且他守着地牢,莫不是唐玄机真没骗他们,要与他们合作? 阿染将全部猜测压下去。 在靠近时,唐玄机压低声音,再次强调:“姜阿染,太子殿下,记得你们答应我的。” 阿染与萧和青同时点头。 第171节 唐玄机深吸一口气:“一个天下第一刀的姜家后人,一个当朝太子殿下,我信你们。” 说完,他带着他们,悄无声息摸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弟子屋舍。 周围,数道呼吸声,很轻很轻,全是高手。 唐玄机朝着几人使眼色。 随后,他走出去,大摇大摆走向屋舍。 警惕爬起来的高手见到是他,收回武器,有些惊讶:“唐少侠?” 唐玄机点点头,问他们:“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高手眼神狐疑,“不是说在事毕之前,不会有人来这里吗?” 其他出来的人同样不解,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日月派,而其中日月派的长老皱眉:“你怎么会来这里,有没有找到姜阿——” 声音戛然而止,唐玄机出了手,“抱歉,长老。” 他迷晕了他们门中长老。 而同时,阿染几人已经出手,在他们还没发出信号之前,就将所有人敲晕。 唐玄机直接推门进去:“快点,每半个时辰会有信号联系,他们都晕着,发不出信号,会被其他人察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话音落地,几人已经跟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简陋,刚刚里面睡着的便是日月派长老,此刻已经没人,正在姜十一不解时,唐玄机挪动屋里放着的灯,那床竟然缓缓打开,露出又一个空间。 此刻,便是阿染都信了唐玄机几分。 “走吧。”唐玄机率先跳进去,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紧紧跟上,即便有什么差池,也能立刻拿下唐玄机做人质。 下面黑漆漆一片,唐玄机点上灯。 里面并不广阔,只有一间,却用囚笼加铁链,锁着一个四肢全废、没了武功之人,他的身体被弯钩扎穿,锁在囚笼上,有人进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 死人。 唐玄机见此,几步上前,抬起那人的脑袋,露出他的脸,“段丞相送来的就是这人,让我们看好,决不能被人带走,也不要让他死了。” 这个人身上没有一块好皮,显然是受折磨十数年,筋脉寸断,手指骨头都被碾碎,但一张脸却完好,带着十数年没有见光的苍白。 萧和青没有靠近,也将阿染留在入口位置,声音淡淡:“你确定是他,有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唐玄机抓脑袋,头疼:“我都不认识他,怎么证明啊?” 姜十一长枪轻轻戳了戳那人,皱眉:“这人到底还活着没?怎么感觉已经死了?” 唐玄机拍拍他的伤口,那人眉头都没动一下,也没一点反应,但伤口处,鲜血流出来。 唐玄机松了口气:“还活着,这人怪得很,我见到他的时候,丞相的人正在审问他,但把骨头碾碎,他也不曾睁开过眼睛,我怀疑他已经进入活死人状态,感受不到外界……” 白玉皱眉:“那我们能问什么?” 唐玄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找他是问话,那基本没可能。” 这人就像活死人,受了十多年酷刑。 如今的他,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能刺激他有半点反应,唐玄机偷偷试过,一点反应也没有。 所以他也不知道,阿染他们找他,还有什么用?找到又能如何? 阿染一直没说话,死死盯着那张脸,脑海中,一些被遗忘的记忆彷佛重现。 在姜长安的叫嚷声中,几个人把他捆起来,绑在马上。 一汉子小心翼翼抱起小阿染,护在身前。 【喂喂喂,你们干嘛绑我?!】 姜长安蹬着腿大喊。 【二爷自己玩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小姐带出来,若是出事怎么办?】 【你们不是只有姜家遇到危机,才会出现吗?现在跑出来做什么?】 【小姐遇到了危险。】 【??】 【没有其他危险的时候,二爷就是小姐最大危险。】 【……】 阿染缓缓抬脚,走向那人,眼神紧紧盯着他。 “阿染?”萧和青诧异。 阿染没有理会,依旧一步步走向那个人,脑海中,片段还在闪现,那是更小时候的一幕了。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阿染走向一棵树,熟练地抓住衣角。 有人从树上朝下伸手,递给她一串糖葫芦。 小阿染笑弯眼睛。 后来,祖母来了。 【长平让你们藏好,以后就不要出现了,不能阿染一找,你们就控制不住出来,更不要都纵着她,还偷偷给她买零食。】 【……是!】 又后来。 全是杀手,兵荒马乱,娘亲咬牙,双目赤红将她交给阿渲哥哥,在打斗声中,护他们离开。 她说什么了? 【去找……找他们,找……】 找谁来着? 【去找姜怀业!】 阿染眼眶通红,无论多重的伤都不能使她流泪,但此刻,她竟然眼眶湿润。 她缓缓抬起手,手指颤抖着轻碰这人脸颊,声音沙哑—— “怀业叔叔。” 是他。 边凉十八骑,行六,姜怀业! 下一刻,那碾碎骨头也没反应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第84章 秘密(加更) 太久没有睁开眼睛看,眼前白光刺眼,什么也看不见,两眼无神,没有聚焦,但那双眼睛那么亮,亮得有些骇人。 很快,眼中的光消失。 男人终于开了口,太久没说过话,声音破锣般嘶哑艰难:“你们又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他便要再次闭上眼睛。 十年折磨没让他开口,但阿染的一句话,就让他睁开眼睛,突破心理防线。 此刻阿染站在他面前,将脸靠近,眼眶里面的湿意更浓,声音轻轻:“怀业叔叔,是我,是我找到你了。” 她指着自己鼻尖的小痣,凑近,让他看清楚。 然而,姜怀业渐渐清晰的视线,在看到鼻尖小痣的瞬间,剧烈挣扎起来,带着铁链哐哐响,肩膀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吼道:“小阿染已经死了,你们别想诓骗我!我不会上当的!我告诉你们,什么把戏都没用!” 阿染伸出手,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别动,眼神着急:“怀业叔叔,你别动,我没骗你,我是阿染,姜阿染,小时候,你总是偷偷给我买糖葫芦,藏在树上看我……” 阿染轻声安抚着。 萧和青从未见过阿染这般温声说话,可见她真想起了姜怀业,还是一些美好的记忆。 她一生十七年多,快乐的只有前四年懵懂,属于她的美好记忆,太少太少。 往后岁月,如何快活也不为过。 “阿染?”姜怀业渐渐停止挣扎。 这些属于阿染的小秘密,一点点勾起他的理智,眼睛看得越来越清楚,能看到少女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阿染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我,怀业叔叔,我还活着,十三年前那个晚上,娘亲与阿渲哥哥护着我,后来……” 她说着属于姜阿染的十三年。 哪怕时间紧迫,她依旧一点点讲述着,为她死去的阿渲哥哥、救她的少年和师父陈留,她习武、她练刀、她给姜家翻案……事无巨细,阿染全都告诉他。 姜怀业视线越来越清晰,迟钝的脑袋也越来越清醒,尤其在她说到天赋变得极好,习武一日千里之后,他身体一颤,唇瓣抖动。 阿染的和姜长安太像了,背着一把刀,那身桀骜与潇洒的气息,真是像极了姜长安。 “小姐……”姜怀业失声喃喃。 阿染红着眼睛,露出笑容:“是我,我来接你。” 阿染拔出刀,全力一击,锋利的刀气将铁链与脚链全部斩断,肩胛骨上的铁钩,她也咬着牙拔出。 没了支撑,手脚全断的姜怀业瘫软下来。 阿染接住他。 萧和青递过来一瓶金疮药,阿染立刻倒在姜怀业的伤口上,对方没任何痛苦反应,阿染却眉头紧锁。 姜怀业一直盯着阿染,越看眼中笑意越浓,扯了扯嘴角:“小姐长大了,还活着,真好……” 他看着阿染长到快四岁,如何认不出长大后的她? “对不起,我才来找你。”阿染满脸歉意。 姜怀业摇摇头,他的视线移到阿染身后这些人,目光在萧和青脸上顿住,这样一个长得令人难忘的人,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是谁。 萧和青在阿染旁边蹲下,眼神真挚:“我是太子萧和青,我找到了阿染,与她一同查姜家案。” 第172节 姜怀业眼神有些恍惚,半晌才道:“是你呀。” 那个小姐早早定下的未婚夫。 萧和青心中一动。 十八骑幸存者,看到他竟然没有剧烈反应?当年闯入皇宫刺杀,难道另有隐情? 他忙道:“怀业叔叔,我们现在带你离开,十三年前的事情,我们还要问你——” 他顺了阿染的称呼。 姜怀业摇摇头,声音沙哑:“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阿染。” 他视线又移到阿染脸上,眼眶湿润:“真像……真像你父亲和你二叔……”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然而手已经废了,再也抬不起来。 阿染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他的手放在脸上,轻声道:“我会救你的,我现在武功很高,我可以找到很厉害的神医,谁也不能欺负我们,欺负姜家人。” 姜怀业眼中笑意更浓。 但他还是移动视线,又看向萧和青,缓声道:“对不起,是我们杀了你母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萧和青低声问,“真是母后调走十八骑吗?” 姜怀业咳嗽两声,唐玄机默默从自己衣服下掏出一瓶水,他这个衣服里面,什么都有。 阿染喂给他。 姜怀业咽下水后,重重喘息两口,声音沙哑:“大将军,不,是姜长平大将军不常在京都,所以安排我们守着姜家,但只有我们不够,所以大将军还托付了何皇后。 “他很信任皇后,给了皇后一块令牌,若是皇后遇到难事,也可以拿着令牌求助十八骑,但皇后一次 都没用过。” 萧和青手指收紧,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知道,他和阿染是否能有未来,就在姜怀业接下来的话中。 “直到十三年前,二爷姜长安大将军被抓,朝中开始审判他的一项项罪名,随着罗列的罪名越来越多,我们开始着急,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姜家。 “后来,皇后拿着令牌找我们,她说,她已经打点好,寻到了最好的劫人时间,还有厢族圣女带来的高手会帮我们,等接到大将军,姜家立刻出京,无论是边凉还是厢族,往后天高海阔,再也不要出现。” 姜怀业呼吸越来越重。 阿染的脑海中,彷佛已经看到何皇后那个温柔的女人,说这番话时的坚决。 萧和青更是紧张到指尖泛白,他的猜测逐渐得到验证! “但是,等何皇后带我们赶去法场时,大将军已经伏法!”想到那一幕,姜怀业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染想要为他注入内力,然而石沉大海,对方丹田已毁,内力反而伤害他的身体。 阿染心中一沉。 姜怀业摇摇头,缓了口气后,继续:“时间不对,何皇后很着急,也很困惑,我们欲要折返,却又被一群厢族高手围困。 “并没有来帮我们的圣女,相反,只有来围杀我们的厢族高手!那些人要杀我们,却不杀何皇后,我们拼死折返回姜家……姜家大火焚烧,已无活口!” 他再次激动起来。 后来的事情可以想象,何皇后调走他们,姜家被灭门,而说好帮忙的厢族高手却围堵他们,让他们错过营救时间…… 偏偏那些人不对何皇后动手,也很容易便联想到何皇后是故意的。 姜家被灭,他们十八个人已是半疯状态,自然要不管不顾,为姜家满门报仇。 不止何皇后,还有皇帝,那个下令斩杀姜长安的人。 “我们闯进皇宫,杀到何皇后面前,她并不反抗,说她中了算计,让我们杀掉她。” 姜怀业身体撑起来,眼睛瞪大:“皇城指挥使赶来及时,我们只来得及给她留下一道伤!有何皇后护着,我们没杀到皇帝,但那伤有天下至毒,我们以为报了仇,安心闭眼……” 阿染从他的言语就已经听出,何皇后不是凶手…… 他们杀错了人。 果然,下一刻,姜怀业神情痛苦:“我以为我死了,没想到睁开眼睛,却已经被囚了起来,我再次见到那个围困我们的厢族高手。 “在这么多年的逼问中,我才渐渐知晓,他们是段元立的人,是段元立筹划一切,甚至误导何皇后,让我们都中了算计!” “厢族人是谁?”阿染轻声问。 姜怀业咬牙切齿:“我死也不会忘记他!他有两个名字,在厢族人口中,他叫‘曲’,在大雁人口中,他叫‘楼公子’!” 楼公子! 厢族在大雁的头领,竟然是楼公子。 阿染想到过去的几次交锋,对方的一把折扇玩得很好,与大雁人没什么区别,没想到他竟然是厢族人…… 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阿染垂下眼眸,声音冰冷:“怀业叔叔,我已经见过他了,而且,他此刻就在这里,就在日月派。” 杀气骤起,唐玄机本能后退两步。 他搓了搓胳膊,知道阿染一定会要楼公子的命。 十三年前,围困他们的是厢族高手,曲的人,可以想象,灭姜家门的,如他们猜测一般,也是曲的人,是厢族高手。 是……段元立的手笔。 姜怀业看着萧和青蹲在阿染旁边,时刻关心阿染,他们真像是一对壁人,姜家人性格直接,能查到现在,定然有这位的功劳。 他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们杀死何皇后,与阿染无关。” 萧和青看了阿染一眼,收回视线,摇摇头:“十三年前,母后与十八骑一起被算计,最终害了姜家,母后……她心有负罪,是自愿受死。” 何皇后是真想救姜长安,何丞相可能也是,所以联系了对姜长安有情的厢族圣女。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害了姜家。 后来姜家没了,何家也就没了。 阿染没说话。 她知道,段元立和朝中不少官员想要姜家死,那个时候姜家只有老弱妇孺,即便十八骑在,又能活多久? 何皇后是原因之一,却不是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段元立,是段元立!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又问:“这些年,段元立究竟在逼问你什么?” 十八骑活着,就可能找出“曲”,找到段元立通敌的证据,揭开当年真相。 姜家已经没了,段元立留着十八骑十三年,目的是什么? 什么样的目的,值得他留一个十八骑,十三年之久? 闻言,阿染点头,她也想知道。 姜怀业看到小姐,已经没什么不能说,他扯了扯嘴角:“他们留我性命,自是有所图谋。” 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我只告诉小姐。” 涉及姜家最大的秘密,他死守十三年,无论别人怎么逼问,他都不曾开口,如今,见到小姐,他终于能说话了。 萧和青没有迟疑站起来,几人退后,唐玄机倒是想知道,白玉与黑玉架着他一起背过身去。 阿染附耳过去。 第85章 剑山 姜怀业的声音细弱蚊蝇,唇瓣张合,几乎没有声音,唯有阿染内力高强又靠得近,才勉强听清。 而在听清的瞬间,阿染面色大变,张了张嘴,震惊与崩溃交织,一时之间,情绪复杂,她竟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 姜怀业盯着阿染,疲惫的眼神中带着担忧与痛苦,又彷佛看到希望,那是姜家翻案的可能,是姜家报仇的关键。 身后,萧和青没听到任何动静,诧异回头,却见阿染满脸挂着嘲讽的笑容,笑得眼眶湿润——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当真是好笑极了! 十三年前的事情,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姜怀业闭上眼睛:“小姐……” “怎么了?”萧和青忍不住问道。 阿染抬头看向上方,将眼眶的湿润吞回去,一字一句:“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收回视线,眼神如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双眼睛,姜十一便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下窜到头皮,后背一阵发寒,瘆得慌,却又有一股莫名的悲凉,令人悲伤。 姜怀业声音轻颤:“小姐,我不知道该对谁说。” 阿染道:“没关系,你告诉了我就好,我会处理。”这个秘密的一半只能让姜家人知晓,而另一半…… 阿染想,她要在姜家翻案的那一天,让全天下都知晓! 唐玄机搓搓胳膊,回过神,有些急了:“我们快走,时间就要到了,不能被人堵在这里。” 马上就到发信号的时间,上面的人都被敲晕,到时候没发信号,日月派的所有人都会知晓出事,而后赶来堵他们的路。 届时,再想把人带出去就难了。 “阿染,先走。”萧和青拉着她起来。 阿染没有迟疑,要带姜怀业出去。 然而,姜怀业摇摇头,露出笑容:“小姐,我终于等到你,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就能安心离开,去地下找大将军磕头认错……” 是他们十八骑辜负大 第173节 将军信任,没保护好姜家人。 但幸好小姐还活着,此乃万幸。 他撑到今天已经太累,见到小姐,总算可以安心闭上眼睛,再也不用强撑下去。 闻言,阿染却执拗地伸出手,红着眼睛将他拉起来,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外走。 姜怀业想挣扎。 阿染说:“怀业叔叔,阿染已经没有家人了。” 很轻的一句话,却很有重量。 姜怀业顿住,挣扎停止。 阿染继续往外走,萧和青看着她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这么多年,阿染再没有一个亲人,一个姜怀业的出现,带着儿时那一点记忆,就让她很在意,沉甸甸的。 她背着姜怀业离开,连唐玄机都没说不对,小心翼翼在前面引路,沿着来时的路上去。 外面,一切如常,安安静静,日月派长老以及那几个侠客山庄的人都还晕着,没人察觉异常。 唐玄机见此呼出一口气:“还好,还没到时间,我们赶紧——”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悄无声息站着无数黑衣人,有人在屋顶,有人在地面,他们将整个屋子包围,安安静静站着,早已在等候。 楼公子正在屋顶之上! 身后,阿染几人缓缓走出来,眼神戒备。 这些人…… 不是刚来,甚至是早已到来,夜风吹过,带来肃杀之气,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杀手。 唐玄机瞪大眼睛,扭头,着急辩解:“我,我不知道啊!” 他视线看看楼公子,又看看地上还晕着的众人,只觉得这些人太敏锐,来得太快。 萧和青皱眉,他觉得不太对。 这些人来得太快,像是早有准备的陷阱,可如果是唐玄机故意请君入瓮,最好的陷阱分明是在关着姜怀业的地方。 当萧和青发现地下没问题时,就知道唐玄机没说谎,他也没布置陷阱。 那楼公子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段元立反应及时?知道他们最终会找到姜怀业?时时刻刻防备着? 陷阱为什么不设置在地下?而且,这些人都不像是来自日月派。 萧和青想不明白,唐玄机分明没说谎,他惊讶于楼公子的到来,难道是因为唐玄机想合作,楼公子已经开始防备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始终觉得违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此刻,阿染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些人,应该说那些面具,黑衣人、修罗面具,记忆中,无数画面闪现。 为他们争取时间,扑向黑衣人的母亲;为她藏好,被修罗面具一刀穿胸的阿渲哥哥;为了保护他,引开这些人的少年…… 阿染咬牙,声音带着恨意:“是他们,当年灭门姜家之人,是厢族的高手。” 刘正许说过,段元立雇凶杀姜长安,他查到的人是谷奇,现在看来,当年还有这位厢族“曲”掺和,大雁的楼公子! 萧和青并不觉得惊讶,那么一批找不到、没有来历的高手,只可能是厢族人,他们早有猜测。 “阿染,冷静些。”他此刻在想,他们今日到底有没有胜算突破出去,阿染要保护姜怀业,难免束手束脚,这些又都是高手…… 楼公子面无表情:“今日我们只杀姜阿染,其他人若是不想死,全都让开!” 圆月当空,却带着无尽寒意。 楼公子站在圆月之下,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阿染,而他口中的其他人,分明是指萧太子。 闻言,萧和青缓缓上前,挡在阿染面前,他仰起头,眼神犀利—— “我要是不让呢?” 楼公子垂下眼眸,“那就别怪刀剑无眼,太子殿下。” 哪怕面前是萧和青,他依旧不会留情,不搀和也就罢了,一旦加入,即便是太子,也敢杀! 话音落地,戴着面具的杀手们扑上去。 阿染立刻拔刀,身体一转,将萧和青推到黑白玉身后,提刀死死抵挡住这些高手们的攻击,手臂被震麻,她握着刀,狠狠反击。 “中秋月圆人团圆”,今夜是赏月的团圆夜,却无人在意。 背着人影响发挥,但阿染杀气腾腾,气势凶悍,数十高手围攻,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姜十一、唐玄机也加入战局当中,为阿染分担攻击。 萧和青喝道:“去帮忙!” 白玉皱眉,担心他:“可是殿下……”他们走了,谁来保护殿下? “他们不敢杀我,去。”萧和青冷着脸,他看着与杀手们扭打在一起的唐玄机,脑中飞速运转,究竟是哪里不对? 黑白玉对视一眼,咬牙冲上去,帮着阿染应对。 对面都是高手,他们也是顶尖天才,一时之间,双方越发焦灼。 “嘭——” 阿染长刀横挡,幽蓝刀光一闪,修罗刀出,击飞一个杀手,而后就像是找到突破口,她的攻击越发凶猛。 姜十一简直心惊,阿染又强了,那蛊王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这般凶悍? 似乎杀手可能落败,走向下风,然而楼公子面色丝毫不改,声音淡淡:“果然是天下第一刀。” 随即,他冷冷一笑:“可惜,姜阿染,你以为第一刀就是天下无敌吗?” 她很厉害,可惜,太年轻了。 天下第一刀只是刀,还有很多第一,以及众多几十年苦练的高手。 话音落地,楼公子突然掏出一串铃铛,铃铛摇晃,内力催动铃声飘散,直击大脑。 圆月之下,安静的海边门派,此刻被铃铛声占据。 姜十一眼前一黑。 便是阿染动作也有些停滞,长刀慢了一拍。 “是音攻,阿染,小心!”萧和青大喝一声,随即见白玉、姜十一几人被伤,咬牙摘了片叶子,吹响。 萧和青不会武功,但音攻是以声音攻击,他以声音干扰,足够阿染他们回过神。 只是—— 楼公子一掌,萧和青被击飞,砸在树上。 “噗!”鲜血喷出。 “殿下!”黑白玉已经清醒,黑玉阻挡杀手们,白玉去救萧和青。 阿染同样彻底清醒过来,她眼神一厉,放下姜怀业,将人交给姜十一保护,随后,修罗刀出,直奔楼公子。 她曾在侠客山庄与楼公子交过手,他那时并没有这般强大,可现在……他分明一直在隐藏实力! 只有解决他,才能解决这次危机。 折扇举起,抵挡修罗刀,二人对上,周围碎石翻飞,那些枯黄的落叶更是被搅碎,被强大的内力冲击开。 阿染与楼公子同时后退。 她片刻不停,欲要再次提刀上前,然而,楼公子诡异笑了:“姜阿染,你忘记拓跋家的秘术是什么吗?” 拓跋家秘术,还是她亲自挖出来的,阿染一惊,本能回头。 厢族拓跋家秘术——傀儡术! 身后,姜怀业正在剧烈挣扎,身体起伏不定,筋脉寸寸凸起,似要爆开,他目眦欲裂,痛苦狰狞。 即便如此,他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 “怀业叔!”阿染下意识往前几步。 怎么会? 傀儡蛊不是只对死人作用吗?姜怀业分明还活着! 楼公子摇着折扇,眼神冰冷:“倒真是个硬骨头,十三年也没摧毁你的意志,傀儡蛊也能顽抗……” 铃铛再次响起,“巫师”要傀儡去对付姜阿染,然而姜怀业挣扎着不肯屈服命令,他遭受反噬,便越发痛苦,身上筋脉开始断裂。 这样下去,他会死! “放了他!”阿染咬牙,提着刀砍过去。 楼公子飘向后方,躲开,“姜阿染,放下刀,否则,他一定会死,而他死后,身体还会变成傀儡,与你作对,帮厢族杀死大雁人……” 阿染双目通红,握着今岁的手在颤抖。 萧和青被搀扶起来,死死盯着这一幕。 楼公子这是掐准阿染命脉,阿染如果放下刀,必死,如果不放下,就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丧命…… 楼公子声音充满蛊惑:“放下吧。” “小姐,不要被他威胁!”姜怀业挣扎着大吼一声,他的手不能动,他的脚废了,但他还有理智,十三年不曾摧毁的理智。 他狠狠直起身子,没有半分迟疑,死死磕下去,以头撞向地面。 血溅三尺,当场而亡。 楼公子一惊,眉头紧锁。 “怀业叔!”阿染早已扑过去,惊慌失措。 姜怀业已经没了呼吸,在鲜血当中,却缓缓扬起嘴角。 他在高兴不会成为威胁小姐的工具,他在高兴终于能去地下找大将 军请罪,他在高兴姜家之骨,永不成为敌人的刀…… 姜十一和黑玉挡住攻向阿染的武器,唐玄机看向楼公子,发现他手指微动,地上,已经死去的姜怀业手臂抽搐。 唐玄机面色大变:“姜阿染,他要操控姜怀业尸体!” 第174节 “丹田,杀了蛊虫!”萧和青苍白着脸喊道,语气焦急。 唐玄机咬牙,欲要越过阿染攻击姜怀业,然而,有人更快,他愣住。 只见阿染一手合上姜怀业的眼睛,一手握刀,快准狠刺入丹田,杀死那只竟然能寄居在活人体内的蛊虫。 而后,她缓缓站起来,以刀撑着地面,她没有回头,声音沙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家人、仅剩的家人……你们怎么就不能放过姜家呢?” 姜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要害他们? 楼公子面色大变,本能后退。 阿染体内,内力疯狂翻涌,双目赤红,蛊王的气息变得清晰,震荡开的内力,几乎掀起峭壁下的海浪与风暴。 树叶全都被卷起来,在内力当中被绞杀。 下一刻,刀光反射月光,幽蓝色的刀光劈砍而下,身侧最近的黑衣人,被一招逼退。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阿染第二刀挑开他的面具,露出这人苍白的脸,第三刀,砍向他的脖颈。 她问:“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祖母吗?” 不等回答,也需要回答,她收掉性命。 第一刀,逼退。 第二刀,挑开面具。 第三刀,收割性命。 “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母亲吗?” “十三年前,你们就是这样杀了我阿渲哥哥吗?” 三刀杀一个人,如噩梦般声声低问,然而,没人回答,她也不要人回答,那些带着修罗面具之人,个个本能后退。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 姜阿染才是索人性命的修罗! 她就这么杀死一个又一个人,身上已满身伤痕,然而,她已像是疯了,根本不会停下。 她在为姜家报仇,幕后握刀之人需要报复,这些“刀”,她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每一个人死前,她都要问问他们,是怎样杀死姜家人的? 她拖着满身的伤口,衣服被她的血染红,她缓缓走向最后一个人——楼公子。 楼公子看着她,后退两步,他眯起了眼睛,好像看到十三年前的红衣少年,厢族噩梦。 海风吹起红衣。 阿染拖着刀继续往前,血沿着蓝色刀面往下流淌,她问:“你是厢族人,所以你与段元立合作,要杀姜家人?” 楼公子抿唇,回答她:“厢族与姜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真是好一个不死不休。 阿染嘲讽一笑:“那你知道,当年那一战是我二叔姜长安手下留情,放了你们厢族吗?” 姜长安要和平,敲定战场合约,放过普通士兵,也放过厢族。 楼公子微垂眼眸,半晌,他道:“我知道。” 他眼神平静:“但我们还是要杀他,姜长安以一当万,武功天下第一,他不能活着,镇北大将军府,都不能活。” 人人都有要杀姜长安的理由,厢族更是理所当然,敌对关系,祖祖辈辈、无数鲜血的仇怨。 那是不分对错,只有立场的生与死。 阿染闻言,却是低低笑出声,她想到怀业叔告诉她的秘密,她想到那个姜家的最大秘密,只觉得无尽嘲讽。 阿染不再说话,缓缓出刀。 楼公子折扇抵挡,已在下风,但他眼神依旧平静:“我说过了,镇北大将军府,都不能活。”包括你,姜阿染。 她若是活着,厢族噩梦极有可能重现! 阿染刀刀致命,楼公子以折扇反抗。 他当初真是隐藏了武功,此人内力之高,竟然丝毫不比阿染差多少。 “那就看我们谁先死。”阿染眼神冰冷,再次落刀。 萧和青擦掉嘴角的鲜血,眉头紧皱。 楼公子太有恃无恐了,他们可不止阿染一个人,他到底为什么底气十足? 萧和青吩咐:“去帮阿染。” 黑玉、白玉点头,同时扑上去,包围楼公子,姜十一握着长缨枪,同样去帮姜阿染。 只有唐玄机面色微变,看了看阿染,又看看楼公子,随即咬牙转身,衣服下的大包袱取出来打开,简单拼接,随后,滑翔伞借着风,带他离开这里。 要出事了! 楼公子一人应对多人,分身乏术,走入颓势,却还道:“姜阿染,你已是强弩之末。” 萧和青心中一动,他到底还有什么助力,让他如此自信? 日月派吗? 不对,日月派并未参战,就连唐玄机都已经离开,即便日月派参战,他们也留不下阿染。 是侠客山庄的其他高手?能留下阿染的只有百里不败,他已让沐人九牵制,段元立还能抽调谁? 违和感越来越多。 在阿染幽蓝长刀落下瞬间,下一刻,楼公子一笑。 风声乍起。 无数道影子踩着树叶朝他们而来,落在四周,银白色剑光闪烁,挪动方位,速度极快,几乎看不清模样,剑气闪烁,将阿染逼退,护住楼公子。 阿染皱眉,戒备地盯着这些突然出现的人。 高手,全都是高手! 而且,还是她从未见过的高手。 这些人分开是一个个高手,合在一起,是浑然一体的杀招,闻所未闻。 萧和青瞳孔一缩,呼吸急促:“阿染!是剑山七十二剑阵!” 阿染呼吸一顿,猛地抬头。 剑阵身后,桃花眼的余焕安安静静站在楼公子旁边,垂下眼眸,腰间缠绕的软剑之上,垂下的幽蓝色剑穗清晰。 第86章 回京(加更)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萧和青盯着萧焕,一字一句,问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能带来剑山七十二剑阵,代表着整个剑山最强势力,也代表着……大皇子萧焕的出击,他与段元立合作了。 萧和青问的,分明是他这么做的缘由! 阿染看着他,缓缓开口:“余焕?还是萧焕?” 她的眼神冷下来,早没有过去面对余焕时的熟稔与在意,此刻,她的眼神是看敌人。 萧焕不解释缘由,只是垂下眼眸,“阿染,放下刀,我会保你活着。” 阿染闻言,嘲讽一笑。 她尊重这位同伴,所以从不过问他的来历,如今,他真是给她好大一个“惊喜”,措手不及。 余焕,正是大皇子萧焕。 这个与她一路走来,陪她走南闯北,行走刀山火海,从春到秋,从桃花树下舞刀剑,到厢族夺命狂奔的余焕,终究成了陌路的萧焕。 阿染盯着他,一字一句:“不,我不需要你保我,我要杀了他。” 话音落地,阿染已经朝着楼公子扑过去。 萧焕闭上眼睛。 七十二剑阵动,他们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不断变阵,将阿染困在里面,她的刀气凶猛,剑阵便以七十二剑迎她。 剑法变幻,剑阵变幻。 强! 这是阿染第一次直面剑山七十二剑阵,怪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原来竟是这般可怕的存在。 她过去遇见很多如网一样能困住她的人,但只有这七十二剑阵,让她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就像是面对铜墙铁壁,他们浑然一体。 竟比佛度寺十八罗汉更难缠! 刀与剑,将树上仅剩的叶子全部卷起,撕碎,凶猛的刀剑碰撞,照亮半边天。 白玉心惊:“太强了!” 黑玉则有些凝重:“殿下,怎么办?姜姑娘恐怕会输……” 阿染已是强弩之末,剑山七十二剑阵又是最强者之一,这样下去,阿染根本拖不了多久。 必输! 姜十一被逼得不断后退,这样的战局,已经不是她可以参与。 她猛地回头,看向萧焕:“余焕,不,萧焕,你到底要做什么,竟然会与段元立合作?” 他们一路走来,多少次生生死死,阿染每次作死,余焕都会陪着她,为什么他会背叛阿染? 萧和青眼神冰冷:“他不是余焕,他是萧焕。” 余焕不会背叛阿染,但萧焕会背叛姜阿染,他了解这个皇兄,他太想证明自己。 姜十一咬牙。 第175节 她提着长缨枪冲过去,然而刚刚靠近,便被剑阵击退,传闻中的剑山七十二剑阵,委实可怕! 萧和青手指蜷曲,猛地看向萧焕,警告道:“皇兄,迷途知返,我便不禀告父皇,你知道父皇有多厌恶段丞相,你与段元立合作,即便今日胜了,回京之后,父皇也会厌恶你,圈禁你。” 与仇人合作,这是触怒皇帝之举。 今夜很多走向,都在萧和青的预料之外,就像他想不通楼公子为什么会堵在外面一样,他也想不通,萧焕为什么与段元立合作? 萧焕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沙哑:“父皇心中只有你,即便我什么也不做,他也厌恶我。” 萧和青还想说什么,突然瞳孔一缩,惊讶:“你们要反了?!” 他想不明白缘由,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条——大皇子萧焕联合段元立造反,扶他登基。 所以,他才与段元立合作,此刻才会出现在这里。 萧焕没有回答,眼神冷漠。 剑阵与阿染的对局还在继续,阿染本就强弩之末,此刻渐渐走向衰败,剑阵便开始收缩,七十二长剑,有抵挡有攻击,从各个方向袭击阿染,颓势便加剧。 但阿染这个人,绝不认输。 剑阵收缩,阿染的攻击丝毫不弱,哪怕手指在颤抖,哪怕嘴角在不断溢出鲜血,她依旧朝着楼公子方向攻击。 逼得剑阵也朝着楼公子处倾斜。 她太强了! 即便已战过一场,陷入疲态,仍能让剑山七十二剑阵移动,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楼公子,横刀重重砍下。 刀气越过剑阵,刮伤楼公子手臂。 楼公子猛地后退,喊道:“快,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萧焕瞬间睁开眼睛,眼神一厉:“留活口!” “是!” 剑山七十二剑阵,自然只听剑山少主的话。 楼公子看了萧焕一眼,面色难看。 旁边,姜十一急得团团转,她想起在佛度寺时,便是萧和青指导阿染攻击,破了十八罗汉。 她求助地看向萧和青。 然而后者手指不断波动,推导了无数个过程,全都是死局,从他们出手,就已经书写好结局。 七十二剑阵,没有漏洞可破。 除非以一当万的姜长安在世,否则,这大雁朝,恐怕已经无人能破阵。 阿染会败,萧焕不会杀她,但落在段元立手上的阿染…… 电光火石,萧和青已经有了计较,他偏头,低声吩咐:“送我入剑阵。” 白玉与黑玉瞳孔一缩。 萧和青眼神平静:“这是命令!” 于是,黑玉与白玉咬牙,同时出手,一个挥出长鞭,一个用长鞭将萧和青扔向剑阵阿染方向。 “阿染!”萧和青喝道。 七十二剑侠察觉是不会武功的萧和青过来,哪怕他们不攻击他,剑气也会当场收掉他的性命。 这人不会武功,此刻入局,就是找死! 剑阵众人面色一变。 随即,剑侠全部强行收招,硬生生收起即将刮到萧和青的剑气,原本的铜墙铁壁,被他以身体划出一条道。 阿染几乎是本能,接住萧和青。 在过去的多次合作当中,萧和青一句“阿染”,便是要她开始配合他,他们一个武力高强,一个智力奇高,风风雨雨,全都走来。 此刻,也是如此。 阿染在他喊出名字的瞬间,伸手接到人,同时从他以性命划出的道路当中,冲了出去! 快到只在一瞬间,七十二剑侠都没反应过来,是他们绝对的默契。 阿染带着萧和青,抓起地上姜怀业的尸体,即便是死了,她也不会将家人留给楼公子做傀儡。 黑玉与白玉、姜十一三人跟上。 “追!”萧焕与楼公子异口同声。 七十二剑阵同时追上去,阿染是强弩之末,他们却还在巅峰,姜阿染,逃不掉。 圆月照在地上,千家万户沉浸在梦乡当中,而阿染一行人却在被追杀,生死一线。 阿染浑身被血染红,萧和青不断口吐鲜血,说不出话,只能指着某个方向。 他们尚未跑出日月派,便被七十二侠追上。 脚下是海壁之石,前方是围拢过来的剑阵,楼公子与萧焕也已经跟上来。 剑阵逼近。 阿染脚下被染红,她已摇摇欲坠,握着今岁的手在颤抖,眼前一阵发黑。 萧焕抿唇,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阿染,快放下刀,你如今伤势严重,必须尽快救治。” 她已经快死了,再打下去,定然活不了! 阿染甩了甩脑袋,保持清醒。 萧和青几人全都受了伤,情况很不好,他掐着自己的伤口,逼着自己清醒思考。 萧焕反了,为什么不杀他? 他刚刚只是赌一把,没想到竟然赌对了,七十二剑阵会退,必然是萧焕叮嘱不杀他。 因为段元立要留着他的性命?还是萧焕还有几分兄弟情? 楼公子冷笑:“大皇子,别忘了今夜的目标,姜阿染,不能活。” 萧焕咬牙,一字一句:“我说了,不能杀她!” 剑阵再次逼近,阿染欲要再战。 楼公子眼神一冷,突然握着折扇朝阿染攻去,大皇子不杀,那他来杀。 姜阿染不能活,厢族噩梦有过一个,就已经足够。 这时。 “轰隆隆——” 突然地动山摇,他们脚下踩着的石崖开始崩坏、坍塌,上面的人随着石头往下落。 萧焕一惊,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 “阿染小心!”他大喊一声。 白玉咬牙,缠住萧和青的腰,将人往安全地带拉,萧和青紧紧抓着阿染的手不放。 但他们两人都伤势严重,阿染手上还抓着姜怀业不放,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阿染带着姜怀业尸体,直直坠落大海中。 “阿染!”萧和青喊道。 楼公子几人也在艰难爬上来,坍塌过于突然,没人预料到,甚至不知缘由。 萧焕冲到坍塌的崖边,没有迟疑,直接跳下去:“找!” 七十二剑侠全都跳入水中,开始搜寻。 楼公子看了萧和青一眼,没动手,他皱着眉:“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塌陷?是谁提前布好?!” 然而,注定没人回答他。 许久之后,萧焕从下面拿着一件衣服上来,上面的血在泡过海水之后,散开了些,可还是能看到醒目的红色。 这是阿染的衣服! 剑侠之一摇摇头:“没找着,下面海浪很急,她极有可能被海水冲走了。” 萧焕死死抓着衣服,双目赤红:“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染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楼公子只是冷笑。 姜阿染根本活不了,下面的海浪非常急,她那样的重伤濒死还见 海水,必死无疑,即便被海浪卷走后侥幸活着,鲜血也会引来海中的大鱼,吃掉她。 姜阿染,死了。 萧焕看向萧和青,还没等他开口,这时,一道道黑影朝着他们赶来,无数高手落地,护着萧和青。 还有交州威武将军带领驻军而来,跪下行礼:“太子殿下,臣救驾来迟!” 黑玉长出一口气,殿下的人来了,萧焕即便想杀殿下,也没了可能。 姜十一还看着大海方向,一脸恍惚,阿染怎么办? 萧和青被白玉搀扶着,他紧紧抓着白玉的手,摇摇晃晃,声音嘶哑:“让人寻找阿染,带我回京都……为姜家翻案!” 话音落地,他眼前一黑,彻底晕倒过去。 第87章 翻案(一) 第87章 萧和青晕倒后被白玉与黑玉带走,二人虽也惦记姜阿染,但太子殿下更重要,萧焕和段元立合作,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刺杀安排? 一行人在众多高手的保护下,折返京都。 姜十一不肯放弃,从海水中爬出来,沉着一张脸向姜玉楼送信—— 【大小姐遇害,速来交州!】 萧焕同样没有放弃寻找,带领七十二剑侠将日月派附近海域翻遍,交州水师前来支援,潜入大海之中,同样一无所获。 第176节 这些人分别属于各个势力,但他们的目标是姜阿染,在此刻竟然保持了诡异的和平。 七天,整整七天,一点线索也没有。 萧焕双目赤红,捏着阿染的衣服,死死盯着大海方向。 “发现了这个!”终于,姜玉楼的人从水下钻出来,举起手上的东西。 萧焕与姜十一同时上前。 那是一朵珠花,上面缠绕着几缕头发,阿染的首饰不多,但都非常有个性,所以很好辨认看到那几缕头发,他们立刻便联想到淮乡遇到的李绣绣…… 尸骨不存,只留金钗。 姜十一面色一变:“阿染……” 楼公子此时眼神一动,缓缓道:“看来姜阿染确实已经死了,尸骨无存,大殿下,属下该回京复命,告辞。” 说完,楼公子不顾姜十一恨恨的眼神,一摇折扇,直接离开。 萧焕握紧珠花,手指浸出鲜血,桃花眼锐利:“不,阿染不会死,姜家遗孤、体内还有蛊王,她命大,不会死的。”那么多生死一刻都平安过来,阿染不会轻易死。 他一甩衣袖,转身:“回京!” 萧和青在意阿染不比他少,却没留下寻找,反而回京翻案,那他便也回京。 他不相信阿染死了! 萧焕这一刻思路无比清晰,同样选择折返京都。 - 宣和十六年九月初一。 太子回京,宣称已找到姜家案翻案全部证据,最后一位姜氏遗孤遇害,生死未卜,大雁必须还姜家一个公道。 消息流传开,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短短半月,整个江湖与天下百姓皆知,瞬间沸腾—— “真的全都找到了?!” “当然,否则太子怎么会放出消息?七罪,竟然全都是假的!” “天,这也太愧对姜家了。” “姜阿染遇害,连最后一个姜家遗孤都已被杀,实在是骇人听闻,姜家太惨了!” “忠臣不当蒙冤,我要进京,围观重审姜家案!” “带我一个。” “上次我便没去京都,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姜家案也不止姜长安叛国案,还有姜家灭门案,哪怕过去十三年,这天下,也当给姜家人一个公道!” …… 京都,太子别院。 黑玉汇报消息:“殿下,近日无数江湖高手赶来京都,甚至还有一些隐世门派,纷纷参与进来,等待姜家案重审,姜家一案,造势已足。” 消息是他们的人送出,还有大内与姜玉楼推波助澜,如今天下尽知,甚至厢族都在议论。 他们回京以后迟迟没有重审姜家案,拖延这么久的时间,便是为了造势,如今,时机就快到了。 白玉则汇报另一个消息:“殿下,自从大殿下闭门思过后,余江显得格外安静,只听闻余淑妃闹了几场,再没有任何消息。 “段丞相那边也很安静,近日侠客山庄有些乱,段墨天焦头烂额,但段丞相一直深居简出,没见到人。” 在姜家案翻案前夕,这样的宁静显得有些诡异。 余江那边还能解释得通,毕竟,大皇子与段元立合作,回京之后就被沐人九拿了,皇帝下旨闭门思过,至于如何处理,恐怕要等姜家翻案后。 近日,朝中最大事情便是姜家翻案,正式清除段元立党,皇帝要笼络朝中势力,暂时顾不得其他。 至于段元立那边的安静…… 就显得有些诡异。 莫不是因为朝中与侠客山庄乱象,分身乏术?还是因为姜阿染遇害,他有其他脱身办法? 萧和青沉默许久,这才道:“继续调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说完,他便捏着棋子一言不发。 白玉与黑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忧,殿下如今真是太冷静了,自从知晓姜阿染遇害后,殿下醒来便一言不发,回京路上一直在制定计划,推进姜家翻案。 好似刻意将姜阿染遗忘,白玉与黑玉反而更加惆怅,他们倒宁愿殿下悲恸一场,也好过这般无声…… 萧和青在思考当下局势。 他总有些不解,比如说突然与段元立合作,导致被关起来的萧焕,父皇虽然还没处理他,但那态度,分明是要自此圈禁。 萧焕不傻,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段元立、余江,甚至是父皇……都让他隐隐觉得不对。 所有人的反应、整件事的走向与结果、目前进展,都没问题,但抽丝剥茧,却总觉得有些违和,这些人的违和、日月派的违和。 萧和青皱着眉,落下一子,试探棋局。 - 外面闹得越发沸沸扬扬,近日京都城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关于朝廷迟迟没有明确旨意这件事,江湖人与普通百姓都很不满。 放着姜阿染棺材的姜家废墟,时常有人去奠祭。 据说还有外地侠客进去对着棺材烧香,毕竟,传言姜阿染也已经被害,连具尸体都没留下。 她唯一剩下的,便只有这副生前睡过的棺材。 说来也是奇特,棺材是生前用过的,反而死后什么也没有。 “姜阿染此人,也是奇人……” “天下第一刀,太可惜了。” “该给姜家说法!” “朝廷怎么还不下旨,怎么,莫不是不敢对段元立下手?” …… 十三年前,姜长安名动京都。 十三年后,刀客阿染名声不弱于前者,提到姜阿染,所有人首先想到她是天下第一刀,其后是姜家遗孤,最后才是太子的未婚妻。 这样耀眼的人物,因为给忠臣之家翻案,死得无声无息。 民怨沸腾,都要朝廷按照之前答应姜阿染的,给姜家一个说法。 皇城门口,时常有人等着。 九月二十日,宣和帝下令——六日后,于登闻鼓重审姜家案,满朝文武都要去,天下百姓皆可观之,朝廷必还姜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一个真相! “登闻鼓!这是要天下人都看到审案过程。” “好!就是应该这样,朝廷果然还算公道,并没有徇私,远不是混乱的侠客山庄可比。” “天下都在,当年真凶,一个都跑不掉!” “登闻鼓这地方选的好,姜阿染在此处棺材撞鼓,刀指皇城讨要公道,即便她死了,也该给她公道!” “也没说姜阿染就死了……” …… 宣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 这是一个大雁最重要的一个深秋,时隔十三年九个月,一直争议不断的姜家案,终于要有个结尾了。 事情涉及满朝文武,以及拥有侠客山庄的段丞相,还涉及祖祖辈辈镇守边凉的镇北大将军府。 这一天,登闻鼓旁边搭建起高台。 百姓早已等在下面,被皇城护卫拦在安全范围外,但这个距离,也足够不少百姓听清审案过程。 而那些耳聪目明的武林中人,即便站在后面,没有嘈杂声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武林中人可以抢到前面的位置,但却不能在屋顶之上,大内的高手镇守高处,旁边便是驻军,就连皇城门上的城墙,也布置好弓箭手,防卫森严,带着肃杀之气。 事尽知与许卓君、姜十一 几人站在最前面。 姜十一看着登闻鼓,姜阿染站在鼓上,长刀指皇城的画面还在眼前,如今,终于要等到姜家翻案了。 可姜阿染呢? 事尽知眼眶湿润:“大将军……”姜玉楼等这一天,太久太久。 巳时。 满朝文武全都到了,站在登闻鼓前面,皇城门打开,沐人九亲自护着萧遂从里面走出来,走向最高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俯首行礼,大雁朝臣不用跪拜迎接皇帝,所以百姓与武林中人也都只是行礼,并未跪拜。 萧遂隔着幕帘坐下,颔首:“免礼。” 他的视线看向下方,除萧太子位置最靠前,便是穿着官服的段元立、余江等大臣。 “太子,开始吧。”萧遂收回视线,淡淡道。 萧和青出列,手持笏板,衮服华贵,玉冠一丝不苟,如玉人一般的脸冷若冰霜,他身形一动,姿态矜贵,俯首行礼间皆是气度—— “儿臣奉命查姜家案至今日,已全部查清,真相水落石出。 “镇北大将军姜长安七罪,系以段丞相为首,一百三十二个官员构陷,两百七十一个官员知情不报!” 众人哗然。 下面,议论声纷起。 哪怕早有传闻,却没想到涉案官员竟然有四百人! 要知道,武学盛行,朝廷官员并不算多,这四百人,占了京官大半,委实骇人。 第177节 “肃静——”邹茂喝道。 顿时,围观者全都安静下来,继续听审。 “太子,可有证据?”萧遂道。 所有证据他都看过,但该有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今日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被史书记载,被天下众人议论。 “回父皇,有,所有证据都在这里,邹大人也都知晓。”萧和青抬手,便有人一样样送上证据。 邹茂面色难看,但并未反驳。 这些证据都是真的,哪怕指向段元立,作为大理寺卿,当着众人也不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姜家案主审,萧和青、邹茂,以及生死不知的姜阿染和只做旁观见证的沐人九。 证据一样样被送上高台,萧和青一桩桩解释—— “姜长安七罪其一,不臣,定此罪,涉案官员三十五人。 “姜家数代尽忠国朝,姜长安未及弱冠,临危受命,披挂奔赴战场,若无通敌罪,绝称不上不臣。” “此乃姜家数代镇北大将军及其夫人,第一位镇北大将军姜朔,陪先帝打下江山,后来放弃京都繁华,远赴边凉镇守,享年四十二,也是历任镇北大将军中,寿命最长之人!其妻子戴婉儿安抚将士遗孤,分发抚恤金,又抚育儿女,培养出两任镇北大将军。 “姜朔死时,高祖痛哭,曾言对不起姜家,姜家忠良,当千古流传……” 萧和青的声音清亮,明明没有嘶吼,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振聋发聩。 世代难活三十的镇北大将军,说他们不忠? 世代为遗孀,却还撑着姜家,养育儿女,照顾战士遗孤的将军夫人,说她们不臣? “姜长安七罪其二,不孝,是因让祖辈蒙羞,可姜长安叛国案乃无稽之谈,少年将军,是姜家的骄傲,何谈不孝?敲定此罪,涉案官员一十三人。” “姜长安七罪其三,贪污,宣和三年十二月,抄没姜家,除御赐之物外,只有四十九两白银之事,人尽皆知,此罪系前户部尚书管永志等人构陷,此乃管永志供词。” 有人呈上,证据送到皇帝手上,抄录证据放在台上。 此罪姜阿染敲登闻鼓时,众人就已经看过,如今再看一次,却依旧震撼。 “管永志言,是丞相段元立以通敌罪暗示,使其构陷贪污之罪,此罪涉及官员七十五人。” 邹茂忍不住反驳:“管永志并未提供证据,他与丞相不睦之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再者,‘暗示’二字,实算不得什么证据,贪污罪不能污蔑丞相。” 萧和青没说话,看了段元立一眼。 从前段元立总是很儒雅,朝服不会穿得一丝不苟,甚至多数时候不穿朝服,这是对皇帝的不恭敬与他地位的象征。 但今日,他穿了正式朝服,熨烫齐整,连笏板也拿得十分正式,微垂眼眸,神情平静,有种爆发前的疯狂。 萧和青剑指段元立,他也始终一言不发。 余江清了清嗓子,客气道:“邹大人别着急,这当然不能定罪丞相,咱们且听殿下继续。” 邹茂也只是提醒一句,便也退后。 萧和青继续:“姜长安七罪其四,不道,此乃云中门林知霄供词,以及淮乡供奉的海神像之下、云中门匾额,上面是林知霄在十三年前写下的不道罪真相,姜长安灭门,系与姜阿染佛度寺灭金不坏同样,为灭邪功夺魂!” “试问,若是姜长安真因为林知霄惹其不快而灭云中门,何必放过最‘该死’的林知霄?淮乡又何必供奉海神?” 大内密探双成指着石碑,行礼:“回陛下,石碑上的字迹确实为十三年前所刻。” 萧遂颔首。 这时候,有人禀告:“陛下,淮乡百姓求见。” “宣。”萧遂有些惊讶。 萧和青同样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里正带着百姓亲自来了。 里正颤颤巍巍跪下:“陛下,今日重审姜家案,还大将军公道,草民带领淮乡百姓前来认罪!” “何罪?莫不是你们的供词说了谎?”邹茂立刻便道。 里正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们认罪知情不报,明知云中门有鬼,却并未为大将军澄清,胆小怕事,对不起姜家世代忠良,对不起姜长安大将军保卫大雁,也对不起姜阿染诛杀海神!” 淮乡人亲到现场,这是将不道罪彻底掀开,为姜长安证明。 邹茂闭嘴,退了回去。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林知霄供词所言,丞相段元立在姜家案后,一直追杀他,且索要夺魂,丞相明知夺魂邪功存在,却仍旧判定姜长安不道罪,此罪为诬陷,涉案官员三十二人。” 周围再次一静,比起刚刚只说“暗示”,此刻倒真是剑指段元立诬陷。 兵部尚书抿了抿唇,身后的侍郎便出列道:“当年不道罪真相,是姜长安自己不肯说,丞相或许是在其死后才知晓,只能算是知情不报,不能说栽赃。” 户部主事反驳:“那截杀林知霄、索要夺魂,如何解释?丞相是什么时候知晓真相?根据林知霄供词,姜长安之案不久,林知霄就开始被人追杀,况且,知情不报,任由忠臣蒙冤,也是大罪!” “当年姜长安通敌罪证据确凿,那时候他不是忠臣,丞相隐瞒罪臣其中一罪,罪不至死吧。” 萧和青闻言,冷冷一笑:“那好,我们这就来细说姜长安最主要的罪,通敌。” 话音落地,便有人送上一份份证据,此罪最严重,所以证据也就最多。 萧和青一一介绍。 “此为姜家历代杀死厢族高手、将军名册,此为往年厢族入侵大雁所造成的屠杀,此为死在厢族人手上的姜家人……” “此为当年与厢族大战,姜长安斩杀数百高手名册,根据调查,这些高手都已十三年没出现,确认死亡。” “此乃当年作证通敌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尸体还如活人,乃拓跋氏秘术作为。经过仵作验尸,二人已经死去十三年,轩辕九山乃斩首而亡,刀口虽被缝上,却仍然能看出是死于姜长安之刀。” “此为当年何丞相亲笔写给玉家折荛娘子的书信,邀其赶来京都,陷害姜长安通敌!” 萧遂面色一变,差点站起来。 萧和青没按照商定好的来,不扯上何家,依旧翻案通敌罪……他竟然将这份书信也拿出来了! 萧和青手持笏板,脊背挺直,继续:“姜长安七罪五,通敌,也是最大之罪,实乃官员构陷,当年大将军以一当万,护我大雁,确有其事,此罪,涉案官员高达二百零一人。” “何丞相?”邹茂拔高声音,“何丞相乃是你外 公,此罪涉及通敌,太子殿下,这可是大罪!” 太子疯了吗?何丞相通敌,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稳住? 对付段元立的证据还没拿出来,先把他自己拉下水,真是疯了! 萧和青面色平静:“孤知道,但事实便是事实,不可更改,何家是孤的外家,但孤是大雁太子,不能见忠臣蒙冤,且真相尚未完全展开,若有罪者,必当接受惩罚。” 邹茂闭嘴了。 “姜长安七罪,还剩下最后两个。”余江缓缓道。 萧和青颔首,再次扬声道:“姜长安七罪六,奸污,此罪更为无稽之谈,京都玉郎,十三年并不算久远,想来诸位还能记起京都玉郎的风采吧?” “那也不能说明没有奸污。”立刻有人反驳。 “那这些呢?”萧和青指着侍卫展开的书信,以及调查证据,“柳娇娘此人非闺阁小姐,且有柳宽写给前吏部尚书张向彦的亲笔书信,明言柳娇娘痴恋姜长安。” “十三年前,姜长安至凉州,柳娇娘一女子,入军营便是去寻姜长安,另外,此乃原城百姓提供的证据,柳娇娘混迹武林,常年不在原城,而是在京都,早已识得姜长安!” “姜长安去往边凉,她从京都追回凉州,此为原城百姓证据,证实柳娇娘并非弱女子,因着象云门少主调戏其一言,象云门被灭,此女,当真会是姜长安的奸污罪吗?”萧和青反问。 众人沉默下来。 这一罪没办法提供确切的证据,但只从逻辑,就已是漏洞百出,判定不了姜长安奸污罪。 七罪,六罪已翻案。 这时,有一人被搀扶而来。 他头生华发,声音洪亮而犀利:“那么,太子殿下,奸污罪不谈,那柳宽犯了什么错?姜长安最后一罪,不义罪证据呢?” 是告老的张向彦! 其他罪早就传来,只有这不义罪,还捂得死死的,哪怕凉州原城万人书张贴于驿站,人心惶惶,天下尽知,但是,还没人真见过证据。 此刻,当年为姜长安定“不义罪”的前吏部尚书亲自前来,与萧和青对峙,为柳宽要一个公道。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萧和青。 无论什么证据,此刻都该拿出来了。 第88章 翻案(二)加更 在所有人的瞩目当中,萧和青突然笑了,他说:“我没有证据,不知道姜长安为什么灭门柳家。” 众人错愕。 什么? 没有证据?! 众人全都傻眼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包括皇帝与太子的人,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太子亲自说出来的! 没有证据翻案做什么?没有证据万人书贴在驿站门口,闹得声势浩大?没有证据,怎么为姜家正名? 下方,再次哗然一片。 户部新任尚书上前一步,咬牙:“臣以为,姜长安不义罪真相已不要紧,姜长安大罪为通敌,即便有不义罪,也不当判姜长安斩首。 “姜家累世功勋,镇北大将军姜长安更是以一当万,诛杀厢族数百高手,免了大雁灾祸,此功千古,非不义罪可抹。况且,许是凉州布政使司柳宽影响大将军作战,所以杀之,只这一罪,不当影响姜家翻案。” 换言之,他这是说即便姜长安当年有罪,那临危受命、保卫大雁的功劳,已经足够免除他杀死柳宽之罪。 “荒谬!”张向彦颤颤巍巍抬手行礼,之后喝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姜长安只是一臣子,昨日能无端杀死忠良,他日,谁知道又会酿成何等祸事?” 他尚未弱冠,就已如此猖狂,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和功勋,倘若活下来,柳宽这样的人会有多少? 他有功,他也有罪。 沐人九皱眉,随即上前一步,行礼后道:“陛下,之前在凉州原城时,我们还查到柳宽不少信息。” 有人呈上厚厚一册调查结果。 沐人九扬声道:“柳宽此人,绝非看上去那般简单,从表面看,他是一个正直、清廉、无背景的好官。 “但事实上,柳宽府上虽仆从少,却皆是高手,就连门房都有极高内功与轻功。” “没有其他生财之道的清廉,通常代表着清贫,更何况他总是资助贫困百姓,还出资让学子赴京赶考……姜家是历代镇北大将军,也只抄出四十九两,同样清廉的柳宽,哪里有钱买众多首饰给柳娇娘? “至于无背景,更是无稽之谈,象云门是如何悄无声息被灭的?诸位可有怀疑?” 第178节 他抬手,指着侍卫拉开的调查结果拓本,眼神冷漠: “这样一个实际与表象不符的官员,怎么就能证明他没问题?这些内容,皆是原城百姓回忆所记录,众人当知晓,原城百姓有多敬仰柳宽,他们指出的问题,会是假的吗?” 众人一静,随即低低交流声起。 “是呀,姜长安根本不是嗜杀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护着将士,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 “为了夺魂不被人知晓,他甚至忍了不道罪的指责。” “这样的姜长安,绝对不会无端杀死柳家人。” “其他六罪都是假的,这最后一罪,即便没证据,也多半是假的。” “姜家,可以翻案了。” …… 张向彦听着,被气得眼前一黑一黑,他推开搀扶他的下人,几步上前,跪下喊道:“陛下,我们怎能只凭揣测,便非议他人?诸位与柳宽接触少,不深知此人,我却敢以性命担保,他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是个极好的官员!” “那怎么解释柳宽的违和?”沐人九问。 张向彦回视他,目光清正,大声辩驳:“没有证据指向柳宽,根本不能证明是他所为,至于银钱,柳宽或许没有,但柳娇娘武艺高强,为何不能挣得银钱?” “府中下人会武,且不说有没有证据,即便是真的,凭借柳宽为人,有人保护他,又如何?” “凉州紧挨厢族,从来战乱、清贫,柳宽在任期间,帮助百姓,稳定凉州,负责边凉大军后方,厢族人深恨姜家,也恨柳宽,一些有志之士,愿保柳宽平安,有何错?” “此事他曾经与我提过,言明有人庇佑他,护他安全,凭此,不能认定柳大人有罪,更不能冤枉忠良!” 张向彦声声歇斯底里,众人都有些恍惚。 是呀,这些都只是猜测,不足以成为证据,也没办法就凭借这些,认定柳宽有问题。 不能认定有问题,也不能认定没问题。 沐人九冷眼看着他:“你所说这些,同样只是猜测。” 闻言,张向彦撑着地,猛地站起来,年纪大了,身体摇摇晃晃,他盯着沐人九—— “那我就说些并非猜测的事实!” “柳宽在任期间,是不是兢兢业业,是不是身先士卒?是不是发展了凉州?当年凉州坝决堤,是不是他安抚百姓,给了边凉大战安稳后方?凉州大旱那年,边凉也在打仗,是不是柳大人接百姓入原城,安定后方?” “姜家能有一个安定后方,就有柳宽的功劳!更别提他从无冤假错案,从不任人唯亲,对所有百姓,皆是一视同仁,资助上百名学子,如今朝中好几个官员,都曾得过柳大人资助!”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而这些话,沐人九他们听过,围观的百姓以及许多官员却没有听过,忍不住点头,为柳宽佩服。 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内容,不管柳宽内心怎么想,他确实做了这些事情,从来论迹不论心。 凭这些,他就是个好官。 几个当年同定姜长安“不义罪”的官员站出来,他们接触过柳宽,立证柳宽为人,声援张向彦。 沐人九抿唇,不再说话,其他人也有些沉默。 只下面众人低低议论声不断。 姜长安,似乎也有错? 张向彦深吸一口气,往前又走了一步,缓缓跪下,恭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姜家可以翻案,但姜长安不义罪,不能 翻,无辜的柳家父女也需要一个公道,朝廷,不能寒了好官之心!” 他不阻止姜家翻案,因为姜家很惨,也真的有累世功勋,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但他一定要阻止不义罪翻案,他要给枉死的柳家父女,一个公道。 余江想了想,正要说什么。 而此时,在说完自己没有证据后,就一直看着他们争论的萧和青突然开口:“张大人,孤说没有证据,没说别人也没有证据。” 众人一愣。 张向彦也下意识抬头,眼神诧异。 什么意思?峰回路转,竟然还真有关于不义罪的证据? “什么?”张向彦皱眉。 这时,萧和青抬头看着西北方向,一个黑点正在靠近,他缓缓勾起唇角—— 终于赶回来了。 众人全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点越来越近,直到众人可以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姜十一瞪大眼睛,滑翔伞! 滑翔伞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便有弓箭手们对准,准备将这样的奇怪东西射下来。 沐人九看着,突然大声道:“不要放箭!是姜阿染!” 众人大骇。 姜阿染还活着? 萧和青早已收回视线,看向在场所有官员,大多数人都是满脸惊讶,余江等少部分眼中一闪而过惊惧。 只有段元立最特殊,他看着滑翔伞方向,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萧和青皱眉。 其他人的反应都可以理解,当年涉案官员绝对不想姜阿染活着回来,所以惊惧。 萧焕袭杀阿染,余江的反应也能理解,唯一段元立……他算到了一切,还是不在意了? 萧和青不解。 滑翔伞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上面不止一个人,熟悉的姜阿染,还有一个……小眼睛胖子。 “嘭!” 阿染倏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在高台之上,打出沉闷响声,周围瞬间安静,针落可闻,所有人的视线中,此刻都只有她一个人。 姜阿染,回来了。 她穿着一袭红白相间的衣服,背着一把横刀,众人好似看到了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 她故意这么穿的。 背着一把刀,抱着一个包袱,阿染平静地立在高台之上,淡淡道:“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还活着。” 唐玄机悄悄落地,悄无声息收起滑翔伞,准备躲到人群中间去,而段墨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神像是能吃人。 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姜十一眼神闪过不解,随后,看看姜阿染,又看看萧和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她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月派突然塌了,分明是萧和青安排的炸毁! 在进入日月派之前,萧和青早安排许多后手,当时被追杀,他指向那个方向,并非胡乱指,那边看似绝路,实则是为了让阿染假死脱身,去做其他事情。 怪不得他晕倒之前说回京,因为,他知道阿染没死。 这一环,是他们早就已商量好的。 这些博弈中的人,究竟谁能算计到谁,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晓! “阿染,证据。”萧和青缓缓开口。 阿染站在高台之上,视线看向跪着的张向彦,微垂眼眸:“你说得对,这一家没什么人品问题,柳宽做官尽职,你们所看到的政绩都是真的,柳娇娘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家更没有修炼魔功——” 张向彦顿时抬起下巴,梗着脖子质问:“那姜长安杀柳家,难道不是残杀忠良吗?不义罪,如何能翻?!” 阿染闻言,冷笑,满脸嘲讽,将手上的包袱重重扔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 “——他们家这些都没问题,就只有一个问题,他们家不姓柳,姓玉!” 第89章 翻案(三) 第89章 柳宽,原名玉宽。 柳娇娘,名玉娇娘。 玉这个性很独特,但也并非罕见,可是,能让姜阿染在这里特意提出,那便只会指向一家——厢族,玉家。 众人大惊。 张向彦拔高声音:“你胡说!” 阿染冷冷一笑,指着地上证据,“我究竟有没有胡说,你大可自己看。” 沐人九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眼神也从困惑,变成了恍然大悟,阿染带来三样东西:厢族玉家的族谱,玉钊牌位、玉宽牌位。 “此乃玉家族谱,可以看到玉宽此人名姓,上面并无详细记载,但位列同辈之中靠前位置,可见其在玉家地位。”阿染指着族谱上一个名字说道。 有官员下意识凑上前仔细看,上司冷冷睨他一眼。 那官员立刻缩回脖子,嘀咕一句:“还真有玉宽的名字,不过,也说明不了什么……”同字而已。 阿染又指向第二样东西:“这是玉宽的牌位,上面只记录着卒时年岁,但对得上柳宽年纪。”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深入玉家,又怎么拿走人家的族谱和牌位,便无需解释。 “同了一个字,又在同岁逝世,就能判定是同一个人?”张向彦呵斥,“滑天下之大稽!” 天下那么大,别说同岁死的,就算是同名同姓,也能数出不少,就这样判定是同一人,张向彦觉得姜家人真是想翻案都魔障了! 他哪怕苍老,却依旧笔挺挺站着,今日有他在这里,即便姜阿染和太子想颠倒黑白,也绝无可能。 他相信,这世道是有公道的,有给姜家的公道,就有给柳家的。 阿染闻言,无视他的质问,神情不变,只是抽走第三样东西——玉宽之父玉钊的牌位。 她将东西丢给张向彦,眼神无尽冰冷:“你和柳宽熟,那你来认一认,这上面的字迹,是谁的!” 最后三个字,陡然间拔高。 第179节 当初在玉家神庙时,阿染就回头看过牌位,觉得有些不对。 现在想来,当时便已经注意到玉钊的牌位字迹。 她在去厢族之前,看过柳宽的书信,熟悉他的字迹,但写在纸上的字和牌位上的字,终究有所不同,当时才没能认出。 况且,倘若没有一点指向,怎么会产生柳宽姓玉的怀疑? 张向彦下意识接住,他愤怒地低头一看,还没辩驳便已经愣住,呆愣在原地。 他这些年总惦记柳宽父女的冤情,时刻将他的书信拿出来看,对于柳宽的字迹,真是再熟悉不过。 他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眼神变了又变,不可置信。 “厢族玉家神庙供奉着牌位,而每一个死去之人的牌位,都是由其嫡系亲人所写,族谱上显示,玉钊的儿子,叫玉宽。”沐人九朝着皇帝回禀。 有小黄门下来,捧着族谱和玉宽牌位上去。 阿染盯着张向彦,一字一句:“张大人,这上面属于玉宽的字迹,是不是柳宽所写?” 他们,是不是一个人! 周围,安静到针落可闻,紧绷到窒息。 张向彦唇瓣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拿着牌位的手也在颤抖,本来苍老的面容瞬间更加憔悴。 “是……”他抖着声音说。 原本凝固到窒息的空气突然炸了,一片哗然。 柳宽……是玉宽? 厢族玉家记在族谱靠前位置的玉宽? 这可是惊天丑闻! 一个厢族出身的奸细,在他们大雁坐到了凉州布政使司这样的大官,还在两族交界处镇守一州? 而能记在族谱靠前位置,玉宽对厢族玉家是有大功,简直细思 极恐。 哗然声更大。 “咚!” 有人敲响鼓,哗然声渐渐消失,变得肃静,但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台上,尤带震惊,也等着确认。 阿染在肃静中看向其他人,冷笑:“柳宽当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因为,那些都是大雁人,都与他没关系!” 所以,怎么会不铁面无私? 反正他对谁都没好感,所有的“好”,不过都是为了名声的伪装,为了牢牢把控凉州的手段。 “不——” 张向彦认知被冲击,脚下不稳,拼命摇头:“字迹可以伪造,他分明是个好官,他——” 萧和青打断他:“所有好官要做的事情,都不过是他维持自己形象的手段,而他最著名的三件事。” 他冷冷一笑,伸手接过白玉送来的匣子,将里面的调查结果一份份举起来给张向彦看。 “明昭十一年,凉州坝为何决堤? “分明是为了抽走边凉大军,以便厢族攻打大雁,八月凉州坝决堤,不到七日,厢族发动攻城,是姜家人、姜家军,在抽调兵士治水的同时,抗住攻击,没让他们趁虚而入。” “明昭十四年,凉州大旱,劫走赈灾粮的那批野匪,为什么劫了一次粮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因为,他们是玉宽养着的厢族人!赈灾粮护卫队、路线、防守,还有谁比当地布政使司更了解?从姜家军口中扣走粮草,为的是护住那一年险些被溃败的厢族大军!” 萧和青的声音远没有张向彦之前来得声嘶力竭,可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让人止不住胆寒。 做过的事情,抹除再干净也总有迹可循,尤其是当他们有所怀疑,有明确指向之后。 万民书贴在驿站门口,原城混乱,他们离开,将大内密探与姜玉楼留下继续调查,已经在柳宽完美的伪装上敲出一条缝隙,确定身份,一切便都一目了然。 凉州两次大难、柳宽扬名的两次灾难,身后都有姜家军出力,都有正在或者即将交战的两军! 炸毁凉州坝,在姜家军治水的时候,厢族发动战争。 两族交战激烈,且厢族已经落败,柳宽总要做点什么,但姜家军运送粮草有专门通道,柳宽截不了,就趁着凉州大旱,劫赈灾粮,再向边军请粮。 他掐准姜家不会弃百姓于不顾,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厢族! 每一次扬名的“大善举”,都是要把边凉姜家军拖下水,给他们找麻烦。 满朝文武,甚至是下面的百姓与江湖人,全都克制不住一阵脊背发寒,隐隐后怕。 柳宽,不,玉宽一直在削弱姜家。 ——幸好姜家人撑下来了! 否则,厢族大军,会不会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踏破凉州,攻入大雁? 所有人死死盯着台上,这一刻,他们想起“柳宽”二字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萧和青抬脚,一步步走到阿染旁边,声音在极致安静的皇城门口,回荡开: “玉宽死守凉州,不是帮边凉大军镇守后方,而是断其后路,助力厢族攻雁!帮助学子赴京赶考?他是在培养可以为他所用的大雁官员、厢族暗探!” 所有的违和,在玉宽是“厢族奸细”这一条真相下面,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眼神默契,并肩而立。 上方,萧遂缓缓开口:“竟是如此,一个厢族的探子,做了凉州布政使司,还当得人人称赞……” 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恐怕到许多年后,还会被后人耻笑,耻笑大雁朝,耻笑众多官员。 “不、不!”张向彦拿着牌位,步步后退,“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这时,人群后方响起喧哗。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护卫劈开一条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麻衣,抱着一个牌位,缓缓朝着里面走来。 “楼主……”姜十一喃喃。 是厢族圣女折荛娘子! 她一步步走到人群中间,护卫看了沐人九一眼,得到示意,也让开道,让她抱着写着“亡夫姜长安”的牌位走来。 而张向彦看到她脸的瞬间,疑惑、不解、回忆,最后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娇娘?!” 他见过十几年前的她! 阿染平静回视这个抱着牌位的女子,缓缓开口:“玉折荛,不,应该称你为玉娇娘。” 她和萧和青的脸上都没有意外。 周围,再次一片哗然,不可置信,喧嚣声起。 他们二人却无比平静,确定柳宽是玉宽之后,玉折荛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 厢族圣女是没有名字的,她曾说过,她一直在外历练,分明就是指她一直生活在大雁! 柳宽给她取名娇娘,于是,她便有了真正的名字——玉娇娘。 后来,她化名折荛娘子。 他们便一直以为她的名字是“玉折荛”,厢族人也这么以为,但其实根本不是,她一直藏着真实名字。 当初,林知霄和折荛娘子都没说谎,姜玉楼知道不义罪,折荛娘子知道那是一个震惊天下的丑闻!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柳宽对“女儿”的所谓宠溺,奉上最好的东西,听其命令……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尊敬,因为,这不是他女儿,这是他们族中圣女。 “小阿染。”玉娇娘对她轻轻一笑。 事实上,在阿染小时候她便见过她,那时候玉娇娘常常与姜长安见面,而姜长安偶尔会带上小阿染。 她那时候想当姜阿染二婶,所以对阿染记忆深刻,第一次见面,她便认出了阿染。 所以她会让阿染进花楼,她会多看阿染几眼,在她身上找熟悉的影子,把姜十一给她差遣…… ——这也是她对阿染的谎言,她早已知晓阿染身份。 阿染垂下眼眸,声音轻轻:“你不是要隐瞒吗?为什么又说出来?” 她已知晓全部真相,在刚刚却没有说出来,也没说玉娇娘还活着,这人为什么要自己走出来? 要知道,圣女和姜长安的关系,足够她再也做不成厢族圣女。 当初在玉家的时候,她为了继续压制厢族,维持圣女身份,所以不义罪一个字也没透露。 萧和青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她不承认自己喜欢姜长安是为了圣女身份,那由此推论,她也必须隐藏不义罪真相和自己是玉娇娘、与姜长安有过一段情意之事! 这也是她维系身份必须隐瞒的部分。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这是我欠他的,既然要翻案,就该公开全部真相,让他清清白白,我也能堂堂正正为他服丧。”玉娇娘轻轻抚摸过牌位,在心里,她早已嫁给姜长安。 她看向皇帝与满朝文武,扬声道:“我乃玉娇娘,曾化名‘柳娇娘’在大雁历练,协助柳宽探听消息,后我来京都,与姜长安相识、相爱,私定终身。” 下方,又是一片哗然,低低的议论声不断。 阿染看着她的背影,曾经那些细节全都串起来,“折荛娘子”是姜玉楼楼主,花船顶上那间像服丧一样的简陋小屋,才是她的住所。 花团锦簇的花楼之上,玉娇娘只有一个小屋,她以自己的方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安静服丧十三载。 那江山图旁边被取走的画像,恐怕……与姜长安有关。 玉娇娘继续:“后来,两族大战,长安临危受命,我知道那次厢族来势汹汹,怕他出事,想要拦下他,所以跟去了凉州,污蔑其‘奸污’,想阻止他上战场。 “但长安很坚决,而且,我也是那时候才知晓他已学成姜氏一刀,天下无敌,玉宽着急将这个消息送回厢族,漏了马脚,被敏锐的长安察觉……” 姜长安连夜出去调查,在确定柳家身份之后,将自己关了一天,而后,提刀灭门柳家。 在国与私情之间,他坚定选择了大雁。 大战在即,如何还能留探子在后方作乱?不想引起动荡,所以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灭门柳家。 “但他到底没杀我,只是让我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踏入大雁,与我一刀两断。” 玉娇娘仰着头,闭上眼睛:“我返回厢族,成为大战的第三位将军,玉将军,但我没有参战,后来,长安以一当万,重创厢族,我前去与他谈判,确定战场合约,此后,两族再无战事!” 第180节 阿染曾经的怀疑没错,姜长安怎么会随随便便信任一个人? 但这个人是玉娇娘,他们曾经相知相爱,立场不同,对对方性情的了解却并不会减少。 姜长安相信她会压制厢族。 此后,玉娇娘重诺,死死压制厢族,为此,可以放任阿染他们灭傀儡军一半。 可她内心煎熬,她的爱人七罪定下,被人害死,满门被灭,她鲜少再回厢族,她在公开身份与不公开之间,反复痛苦。 一边是可以兑现承诺的身份,是她身为圣女的责任,一边是深爱的人…… 她就像是被劈成两半,拉扯着她。 所以,很矛盾,她在姜玉楼先说自己有不义罪证据,在玉家,她是圣女,又说自己在说谎,只是为了逼迫他们重审姜家案…… 可哪怕告诫自己身份,哪怕守着圣女的责任,她还是放任他们进神庙,没有提前收走“玉宽”的牌位。 或许,她内心深处一直盼望他们发现什么,才有赎罪的机会。 如今,姜家翻案,阿染单枪匹马入厢族抢走族谱与牌位,真相已经被人知晓,她再也不想隐瞒。 她要为姜长安正名,也要赎罪,从此以后,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提起姜长安这个名字。 玉娇娘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大战之后,朝廷官员皆要害姜长安,何丞相却想救他,所以邀我前来京都,以轩辕九山和拓跋延指控姜长安,之后,再让他假死脱身。” 她还是柳娇娘的时候,姜长安带她见过何丞相,何丞相知晓他们之间的感情,他相信,在姜长安绝路之时,玉娇娘一定会救他。 所以,厢族有很多人能陷害姜长安,他只叫来玉娇娘,目的并非害人,而是救人。 玉娇娘的话众人只是半信半疑,而这时,她手指勾动,原本躺着的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就像是活人一般站了起来。 她说的竟是真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这才是不义罪真相,大将军分明杀得好。” “这女人真是过分,姜长安放过她,她却反过来害他。” “你没听到她其实是想救人吗?” “那也是害了人。” …… 玉娇娘看向段元立,咬牙切除:“但有人棋高一招,所以,我们失败了,姜长安被害。”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段元立,然而他安静垂手,一言不发,始终平静。 还有什么比玉娇娘,当年的“柳娇娘”亲到现场更好的证据? 不义罪真相,已经全部展开。 姜长安七罪,自此便全部翻了案。 姜十一看着台上,为当年的真相震惊,为楼主竟然是“柳娇娘”震惊。 她还有很多的疑惑,阿染与萧和青到底什么时候怀疑柳宽可能是厢族奸细的?又是什么时候制定计划,让阿染假死,直奔厢族取证据?又为什么要假死? 但现在,还没人给她解释。 在众人哗然的震惊当中,萧遂缓缓放下族谱,喃喃:“原来不义罪全部真相,竟是如此,姜长安……冤枉啊。” 张向彦靠着高台跌坐在地上,双目呆滞,手脚剧烈颤抖,苍白的华发都在跟着颤动,看着委实可怜。 阿染走到高台旁边,在他斜上方蹲下,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此刻,面对过去张向彦一次又一次质问,她终于可以问他—— “张大人,现在,你还敢说你了解柳宽吗? “那些年你们书信往来,那一句句问候,那‘不知兄长近日如何’的每一个字,那对兄长在朝遇到烦心事的一份份关怀书信里面…… “张大人,你到底告诉了玉宽多少朝中隐秘?那些被他送来为官的文人,又到底给他送了多少情报?” 阿染拾起“柳宽”与张向彦的书信,抛上天,被珍藏的每一页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她在纷纷扬扬的书信中站起来,垂下眼眸:“张向彦,自诩清流、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你,为官一生,究竟做了多少年的卖国之贼呢?” 第90章 翻案(四)加更 一封封书信,多少年的来往,互相倾诉烦忧,张向彦以为是惺惺相惜的知己,结果……是一个带他做卖国贼人的厢族细作! 十三年来,他一直为柳宽痛惜。 十三年来,他骂了多少次姜长安不仁不义。 十三年来,他自诩站在公道之上,刚正不阿,清清白白。 到头来,大梦一场,全都是错! 一张信飘到面前,张向彦捡起来,是柳宽关心他的近况,吏部向来是六部之首,但在这两朝,兵部尚书段元立与户部尚书管永志,还有上面的何丞相,都很强势。 他当时回了什么? 好像是大骂段元立和管永志,一个奸一个贪,难免就还说到了边军要粮和兵部那边的得意…… 他颤抖着手放下,又捡起一张。 这张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是明昭十一年后,柳宽在凉州坝决堤一事上立了功,他想要调他回京都。 柳宽拒绝了他,他想,这人镇守苦寒凉州,不肯回京,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啊。 还有这张…… “哈哈哈哈哈!”张向彦突然大笑,又笑又哭,不断磕头,“为官数十载,到头来,我才是对不起大雁,我才是不忠不仁不义之辈!” 他涕泗横流,捶打自己的胸口,扬天哭嚎:“玉宽!你害我好苦!” 下一刻,这个七旬老人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朝着高台之角,狠狠冲撞过去。 “砰!” 巨响使得周围一静。 “大将军……吾来谢罪……”张向彦满脸血,身体软软瘫下去,没了呼吸。 搀扶他来的人泪流满脸,却不敢上前去收尸,什么叫晚节不保?这便是。 自此以后,他是史书记载的罪人。 姜阿染没说错,他们所有为柳宽说过好话的人,都将被世人痛骂,唾弃! 即便死了,也无颜面见祖宗。 柳宽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至于这么严重,他们都可以说是被蒙蔽。 可他是细作啊! 所有人为他说话之人,都成了不忠不义之辈。 萧遂皱眉,抬手挥了挥。 大内的人立刻将尸体抬下去,没给任何体面,几十年相处,其他人没察觉不对,张向彦作为吏部尚书,统管官员调度,也没察觉“柳宽”问题,已是失察。 这么多年,他定了姜长安不义罪,还要积极为柳家正名,糊涂至极! 阿染盯着那摊血,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觉得愧疚,也不觉得解气,反而格外平静,张向彦不是坏人,甚至还算是一个好官,有自己的坚持,但是,他糊涂。 将一个贼人当成知己,酿成大错。 她又看向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管永志、蒋毅,还是玉宽、玉娇娘,他们都有错,可是,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玉宽是大雁罪人,却是厢族忠臣。 人,真是奇怪的存在。 萧和青察觉她的走神,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阿染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皇帝—— “陛下,我二叔七罪,已经全部澄清。”也该给公道了。 礼部的官员立刻皱眉,不行礼、不客气,这也太不恭敬了! 然而,他们看到阿染背着的刀,又想想此刻所处位置,到底没说什么。 姜阿染,终究不同。 萧和青抬手行礼,恭敬道:“父皇,这些就是儿臣查出的姜长安叛国案全部真相,还请父皇严惩所有涉案人员!” 涉案人员高达四百人,名册就放在旁边,还有抄录的一份,被侍卫们打开给众人看。 顿时,满朝文武全都变了脸。 名册上的官员,个个都跪下来,满头大汗,开始求情。 有人说:“陛下,臣也是被人蒙蔽,只想着姜长安大将军通敌、灭门,实在非好人,所以才会参与构陷贪污,臣并非主谋,大将军最终定罪,也与臣无关啊!” 有人喊道:“陛下,殿下,姜姑娘!臣当年只是一个小官,不敢违抗上官,所以才知情不报,臣有错,但臣也是没办法!” 还有人哭诉:“陛下,当年有三大主审,臣只是被人误导,以为大将军真是不忠不义不道之辈,所以才会犯下错误,还请陛下宽恕。” ……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 段丞相就在旁边,但是,姜长安七罪还是格外顺利翻案了,没有丝毫意外,也没一点阻拦,这是很多朝臣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太子查得那么清楚,将四百个人全都罗列上。 他到底还要不要官员支持了?! 在之前,他们很多人都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但现在,他们隐隐害怕。 “够了!”萧遂呵斥,“吵什么吵!” 百官全都闭嘴。 萧遂盯着名册皱眉,似乎是在想到底怎么惩罚他们,人太多了,而且罪责不一…… 萧和青微垂眼眸,长身而立,声音淡淡:“父皇,那就让刑部、大理寺,按照官员律法,对应错处进行惩治吧。” 第181节 官员们脸都青了。 按照律法,那就是要严惩! 姜长安这个案子涉及太广,参与者众多,按理来说是要减轻处罚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严惩?!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臣只是被人蒙蔽。” “再者,当年大将军也是过于轻狂了些,才会被人误解!” …… 辩解不了,就有人开始指责姜长安,受害者越不清白,他们的罪就越轻。 礼部侍郎哭道:“陛下,当年大将军打了胜仗,尚未回京,就已经开始为姜家讨要各种赏赐,虽有赫赫战功,可着实轻狂了些,所以我们在知道他通敌之后,才会因为愤怒——” 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颤抖着手摸向脑袋,鲜血淋淋,这也是他最后的意识,而后,再没了呼吸,笔挺挺倒下,人死了。 周围一静。 阿染收刀入鞘,神情平静。 而此刻众人再看她的视线,便带上了恐慌,大内护卫们更是立刻保护皇帝,戒备地盯着她,皇城门口的弓箭对准她。 她竟然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杀了礼部侍郎! 段元立终于有了点不同的反应,深深望着姜阿染。 今日她穿一身红衣,越发像极了姜长安,可是呀,他们终究不一样,但凡当年姜长安有她这样的性子,就不会被他定下七罪问斩…… 杀得,很好。 邹茂不可置信:“放肆!你放肆!” 他转身看向皇帝,跪下喊道:“陛下,此人竟然当众斩杀朝廷命官,目无法纪——” 后面的话同时收住,萧和青死死盯着他,眼神冰冷。 邹茂像是被寒冰封住,本能闭嘴。 萧和青一甩衣袖,抬起下巴,愤怒道:“父皇,此人当年陷害姜长安,已是犯下大错,大将军忠臣含冤而亡,他竟然还诋毁大将军,姜姑娘作为姜家遗孤,不忍长辈被辱,杀得好!” 众人再次一静。 随即,余江淡淡道:“知晓殿下护着未婚妻,但一言不合,斩杀朝廷命官,姜阿染此举确实不妥,再者,程大人也没说谎。” 当年,姜长安就是一份份折子要赏,尤其是不足四岁的姜阿染,就差让皇帝直接封她为公主之首了! 不过,后面的话他到底没说,姜阿染行事不在计划中,也确实怕她再拔刀杀人。 ——她是姜阿染,也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 身份是她锦上添花的着装,实力才是她立足的根本。 萧遂还没开口,阿染低低笑出声。 众人全都看向她,眼神不解,这人莫不是疯了?这时候还能笑? 邹茂再次被气到开口:“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余大人有说错什么吗?!” 猖狂! 比当年的姜长安还狂妄! “我笑你们真好笑。” 她抱着刀,歪歪头:“告诉你们一个姜家秘密,怎么样?” 萧和青心口瞬间收紧,几乎是立刻想到—— 是那个秘密! 姜怀业死前告诉她的秘密。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此刻望着她的笑,却觉得心脏被揪住,好像一瞬间开始抽疼,隐隐不安。 “什、什么秘密?”邹茂咽了咽口水,询问。 虽然很生气,但也很好奇。 他是蒋毅死后才升上来的,是段元立的走狗,可是,他除了上蹿下跳,倒是真没罪在身上,所以还跳得动。 阿染笑容越发灿烂,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们都很好奇姜氏一刀,当年姜家灭门,许是也与这姜氏一刀有干系。 “毕竟,原本武功并非江湖前列的姜长安,凭借姜氏一刀,成了天下第一,一人成军,多么大的诱惑啊。” “但是吧…… “欲要修炼姜氏一刀,必要姜家祖传刀蛊,此蛊为蛊王,可助人天赋登顶,搭配姜氏一刀,才能天下无敌。” 众人都有些惊讶,姜阿染就这么把姜家大秘密说出来了? 不怕别人再盯上姜氏一刀? 萧和青紧紧盯着她,手指泛白。 刀蛊! 她果然知道体内的蛊王是什么,甚至……代价是什么! “可是,这天下没有什么好处是不付出代价的,修炼姜氏一刀的代价是——阳寿不过十八。” 阿染顿了顿,继续:“当年,我爹战死,厢族来势汹汹,姜家只剩下姜长安,所以,他毫不迟疑服下刀蛊,练了姜氏一刀,披挂为大雁上战场,以一当万,大败厢族。” 呼呼。 周围安静到风声清晰,烈烈寒风而来,明明太阳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暖。 无论是屋顶之上,还是官员、百姓与江湖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世界寂静,只有一抹红色鲜明。 在众人的瞩目中,风吹起红衣,似染血一般刺眼,阿染缓缓收起笑容,眼神冰冷—— “所以,当年姜长安回京之时,就已是将死之人,他着急要奖赏,是想给姜家人留个保证。” “你、你们、这满朝文武,当年费尽心思,机关算计,到头来,却在杀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一个为保护大雁,舍弃性命的将死之人。”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第91章 翻案(五) 阿染知晓之时,震惊、愤怒,又觉得真是好笑,当年陷害姜长安,这些人用了多少心思? 他们忌惮他,有人害怕他的武功,有人害怕他大权在握,有人害怕他嫉恶如仇,还有人害怕他抢自己的位置…… 结果,他活不过十八,他要死了,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人,这些算计,这些真相,到头来,都只书写成血淋淋的两个大字—— 恶心。 阿染说完,仍旧是极致的安静,就像是大风大浪过后,凌乱与颓废的安静,真相让人沉默。 余江想说话,想问为什么不说? 但张了张嘴,又把一切都吞回去,姜长安怎么说?让人知道他快要死了,对厢族还有震慑之力吗? 他的沉默,是一种保全。 此刻,当年涉案官员也全都沉默了。 在这样的真相面前,没人能为自己辩驳,下面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会将他们撕碎,内心的震惊与懊恼,也在撕扯。 当年,他们一起扑上去,打倒一头巨大的老虎,他们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结果,这是一头为他们而透支自己的老虎,只剩下一张虎皮还在强撑。 那卷宗上,他们给姜长安定罪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化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尖刀。 阿染说完,安安静静站着。 红色的衣裳翻飞,她撑着刀,目视前方,眼神平静,无波无澜。 真相已经公开,姜家冤屈也已当着天下人洗净,已得所求,而那些对不起姜家人的,朝廷如此处置,她并不在意。 ——心中有秤,手里有刀,她就是公道。 萧和青在旁边望着她,从开始到现在,太子一直冷静克制,但此刻,眼眶湿润,手指紧紧捏着衣袖,面白如纸。 刀蛊、十八岁。 她一直知道代价,那些不敢应承的以后,是她所没有的未来 。 只求今岁,是因为没有明岁。 萧和青手指抖动,指尖泛白,心脏像是被针扎,细密的疼痛好像将胸口处全部掏空,他有那么一瞬间,彷佛已经窒息。 姜十一声音轻颤,张了张嘴:“什么意思?姜长安只活十八,那姜阿染呢?” 事尽知闭上眼睛,将湿意收回去,“……也只活十八,还有四个月。” 安静过后,议论声骤响—— “大将军为了上战场,竟然只活十八?!” “他们陷害这样的大将军?” “该死的,龌龊!” “陷害大将军者,该死!” “陷害大将军者,该死!” …… 一声又一声,喊声震天,那四百官员唇瓣苍白抖动,却再不敢做任何辩驳。 姜长安是个注定千古留名的悲惨之人。 只活十八这一条,使得这个人即便死了,也注定永久活在人们心中,是大雁永久的英雄。 第182节 他们倘若不认罪……活不了。 这江湖,终会有义士出手,姜长安不是占了大义,他已是“大义”。 一个又一个官员跪下,俯首。 那涉案四百官员,满朝文武的一大半,全都跪在地上,等候审判。 萧遂呼出一口气,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姜阿染,两侧台下是俯首官员,她站在台上,红衣翻飞,与当年少年彻底重叠。 宣和帝萧遂正式下令—— “按照律法,严惩所有涉案官员,绝不姑息! “恢复姜长安镇北大将军封号,其以一当万,大败厢族,实乃大雁肱骨,然遭奸人迫害而亡,今终得以真相大白,加封忠勇王,配享太庙,立镇北大将军庙,供百姓祭奠姜长安及历代镇北大将军累世之功。” 异姓王! 这大雁目前唯一一位异姓王,配享太庙、立镇北大将军庙,都是重赏,一个臣子从未有过的荣耀。 但那是姜家姜长安,他值得。 姜长安叛国案,自此,正式翻案。 十三年前的错误拨乱反正,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有物是人非之感,他们下意识看向姜阿染,这个与姜长安极其相似的姜家女。 然而,听到旨意,阿染没动。 礼部尚书赶忙道:“姜姑娘,你该谢恩!” 姜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所有加封给姜家的东西,都该姜阿染谢恩,而且,这可是异姓王,她竟然不激动? 姜长安是异姓王,姜阿染就是郡主。 阿染闻言,依旧没动,只回:“我二叔已经冤死了,这封赏,他也得不到。”还未必想要。 被人害死,再多多给些补偿,有什么好? 姜家没人了,只剩下她一个,还能活四个月,所有的封赏与加恩,都不过是虚名,过眼云烟罢了。 况且,皇家给的权势与地位,得有认可,才能存在。 她有刀,她就有一切。 “那你想要吗?”萧遂突然问,很好奇。 “不想。”阿染没有迟疑。 众人有些震惊,但又觉得——这就是姜家人,就是刀客阿染。 萧遂愣了愣,随即一笑:“你也确实用不着,你可是朕早早定下的太子妃,看来你和太子关系很好,待姜家事毕,可择日完婚。” 阿染问他:“陛下承认姜氏女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萧遂点头:“自然承认。” “那也是认可我姜家,对这大雁的牺牲与忠诚?认可姜家清清白白的忠义名声?” “自然。” 阿染笑了:“那便够了。” 她看向皇城方向,眼神无波无澜:“姜氏女是定下的太子妃,是陛下及这天下认可的姜家之功,姜家当得起。 “但我姜阿染,终生不入宫。” 众人一怔。 下一刻,阿染像是想到什么,补充:“偷酒不算。” 想了想,她又补充:“有事不算。” 又想了想,再补充:“杀人,也不算。” 众人:“…………” 一时之间,莫名一言难尽。 不过,刀客阿染的名声不是一天一天了,这些话由她说出来,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天涯海角,策马持刀走江湖,才是天下第一刀客阿染。 萧遂皱眉想说什么,萧和青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日后再议,今日当着天下人,当以姜家案为主。” 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阿染只有四个月了! 他早已不想他和阿染的未来,只想尽快解决姜家案,去找陈留,找不救人,找各路神医,救阿染…… 他要她活! 萧遂闻言,收回视线,垂眸缓缓道:“太子说,丞相乃罪魁祸首,如今看来,丞相似乎也并非罪无可恕?他毕竟是丞相,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来了! 除了不知情的百姓,所有人都是一震,满朝文武,涉案者早就如惊弓之鸟匍匐在地,其他人此刻也都绷紧神经。 这才是今日的关键。 邹茂率先开口:“陛下,姜长安最主要的罪是通敌,这与何家有关,与段丞相并无干系呀!” 就算有玉娇娘给何家作证,当年何丞相并非真要害姜长安,可与厢族圣女勾结,诬告姜长安通敌,何家清白不了。 自己外家都没洗干净,萧和青告段元立什么? 邹茂反问。 萧和青眼神一冷,随即,他行礼:“回父皇,儿臣要告发段元立的,不仅仅是诬告姜长安与知情不报、抹除线索等,是——丞相段元立,乃姜家灭门案幕后真凶!” 叛国案结束了,剩下的便是灭门案。 叛国案里面,所有的证据都不够将段元立拉下来,更不够占据大义,让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赢过段半朝。 但是,灭门案可以。 他话音落地,下面再次哗然,低低的议论声“嗡嗡”响动。 在此刻之前,传扬开的是姜家叛国案,而不是灭门案,要知道,虽然这两案合成姜家案。 但灭门案更难查清,性质也更加恶劣。 今日不仅揭开叛国案,竟然还能揭开灭门案! “肃静——” 沐人九喝道,下面勉强才安静。 萧遂问:“可有证据?” 萧和青抬手,黑玉一行人压着一个黑衣人上来,这个人已经被挑断手脚筋,废了内功,卸掉下巴。 “此人乃厢族高手,也正是十三年前,灭门姜家之人!”萧和青回禀。 阿染颔首:“对,我记得他们戴着的面具。” 这人是日月派那晚留下的活口。 阿染几乎杀掉所有人,但围攻萧和青那几人,他们动了手脚,留下两个活口。 一个已经想办法自杀,这一个他们控制得好,还活着。 沐人九又呈上调查证据,这些都是厢族圣女配合才能调查清楚,这些人什么时候来大雁,又做过些什么,查不全,但有一半。 而其中有能与姜家案连上的线索,便已经足够。 这个人的身份,更是一清二楚,是厢族人,也确实是十三年前、两族大战之后就入了京都。 “这些人被一个叫做‘曲’的厢族高手统领,这些高手,就是当年阻止母后带领十八骑救下姜长安、又灭门姜家之人……” 萧和青顿了顿,给众人解释十八骑与何皇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之前敢承认何丞相联系厢族圣女,原来,何皇后确有救人之举。 十八骑的幸存者,亲口所说,姜阿染可以作证。 “曲是谁?”立刻就有人问。 萧和青抬了抬手,黑玉喂给那烂泥一样的人一只蛊虫,玉娇娘配合发动蛊虫。 人群中也有厢族长老,皱眉:“圣女,你这是做什么?帮姜家吗?” 两族如今和平,所以他们能出现在这里。 但厢族与姜家,那是宿仇。 刚刚玉娇娘已经很让他们生气,甚至准备回族中提议废除圣女,如今,对方竟然还帮着姜阿染? 玉娇娘一手抚摸着牌位,眼神平静:“今日,我是姜玉氏。”多年来,在家族与爱人之间,她一直选家族。 如今,终于可以做她十三年前就想做的事情,选一回爱人。 厢族人面色难看,姜玉氏,圣女竟然以姜长安妻子自居! 阿染闻言,皱眉。 “父皇,这是儿臣从厢族玉家借来的蛊虫,没有其他作用,只是在人极度痛苦的时候,可能会控制不住,说出实话。” 萧和青声音淡淡,而在那人痛苦抽搐时,他突然问:“曲是谁?” 那人挣扎。 萧和青拔高声音:“曲是谁?” 这三个字很慢,却很清晰,那人痛苦翻滚,吼道:“楼公子,侠客山庄楼公子!” 不知情者全都大惊失色,纷纷看向段元立。 楼公子是段墨天最忠心的属下,相当于侠客山庄大总管,他是丞相的狗,他的行为,代表着丞相。 而这样一个丞相亲近之人,竟然是厢族细作?是大雁官员与厢族合作的桥梁? 楼公子今日没来,否则,一些人定然坐不住,想要拿下他。 阿染补充:“是楼公子,我与太子等人亲眼所见,八月十五,我们听闻十八骑消息,便……” 她将之前在日月派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第183节 涉及姜家灭门案,她的话,本身就会是证据。 “楼公子就是厢族细作统领‘曲’之事,众多人亲眼所见,还有此人为证。八月十五,姜姑娘也险些被害,幸而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今日才能前来作证!” 萧和青一字一句:“丞相段元立,勾结厢族,残害忠良,栽赃陷害,知情不报,事后灭口,又欲灭镇北大将军府满门,十恶不赦,当诛之!” 下面又是低低议论声。 “果然,灭姜家满门的,也是段元立!” “这也太可恶了,陷害姜长安不算,竟然还灭姜家满门妇孺,太狠辣无情了。” “当然狠辣,这可是段元立,上月不还让厢族人去杀姜阿染吗?” “差点被他得逞,杀得姜家一个人也不剩。” “严惩段元立!” …… 姜十一总算明白阿染为什么要假死一次! 灭姜家满门太久远,很多证据不清晰,但近在咫尺,他们又对姜家遗孤下手,残忍至极! 这样的行径,在姜长安冤屈刚刚昭雪的时候公开、在众人最愤怒的时候说出,才能给段元立致命一击,大义远远偏离他。 沐人九垂下眼睑:“陛下,姜家满门,需要公道。” 下面,愤怒的众人喊道—— “还姜家满门公道!” “杀段元立!” “还姜家公道!” “诛杀段元立!” …… 萧遂抬抬手,阻止这些吆喝声,目光看向段元立,“丞相,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段元立终于动了。 他将笏板缓缓放在地上,直起身,取下丞相官帽,下意识拍了拍上面的一点细微灰尘,手指摩挲过,纤尘不染,随后,松开手,官帽落在了笏板旁边。 他整了整衣服,抬头一笑:“你们查得很清楚,没什么好辩解的。” 说话时,他眼神平静,脸上甚至没有丝毫波澜。 疯狂前的平静,萧和青骤然想到。 余江喝道:“姜家清白,累世功勋,姜长安这样的千古忠臣、姜家妇孺,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萧遂站起来,指着段元立,冷冷道:“拿下他!” 不能废话了,段元立此刻很反常。 侍卫们冲向段元立。 “嘭!” 搭起的高台轰然炸开,一个霹雳弹的威力就足够让现场混乱,一股雾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陡然间散开,瞬间遮挡时间。 “小心!” “有刺客,护驾!” “啊!” …… 阿染在炸开的瞬间,提着萧和青飞起来,远远避开攻击。 “咻咻——” 下一刻,两支利箭射向场中之人。 百里射箭了,一箭朝上,一箭朝下,是皇帝与太子。 段元立莫不是要造反?! 阿染面色一变,长刀抵挡过去,将萧和青护在身后,上方,沐人九站在皇帝前面,抵挡箭矢。 等将这凶猛的箭击落以后,浓雾也散开了,再抬头,突然发现段元立和段墨天都消失不见。 “我在侠客山庄等你们。”段元立的声音远远传来,之后,再没有动静。 他没有反,但他逃走了,逃回最安全的侠客山庄。 “追!”沐人九下令。 无数高手动了,屋顶之上站着的护卫队、弓箭手,也早就朝着段元立消失的方向射击,可惜都晚了一步。 爆炸突然,雾气更是从未见过,耽误了时间。 侠客山庄的人留下断后,与大内缠斗在一起。 但不仅大内的人,那些因为姜家而愤怒的江湖人,同样围攻过去,侠客山庄很快落败,有人被杀,有人逃离。 段元立与侠客山庄,如今已人人得而诛之。 阿染:“他离开的方向,没有守卫。” 声音平静,彷佛并不意外。 守卫早把内圈围得铁桶一般,但在刚才,那个方向的守卫消失了,不是被杀,而是段元立的人。 萧和青抿唇:“他早有准备,段元立本来就不好杀,逃走也是正常,但撕开他的罪行,很快就能拿下他。” 逃走也只是一时。 如今,大义远离他,人人得而诛之,就好杀了。 他们与段元立之间,都有底气,都有势力,争抢的就是大义,姜家案,使得段元立失去大义。 有大内密探上前汇报:“陛下,段家一个人也没有,早就空了。” 萧遂同样不意外,点点头:“下令缉拿,能抓段元立为姜家报仇者,重赏!” 阿染看着侠客山庄方向,今日一切都很顺利,但也……太顺利了。 萧和青声音轻轻:“阿染,段元立没反抗。”他也觉得奇怪。 阿染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不管他要做什么,认命也好,还有算计也好,他都必须死。” 萧和青扭头看向她,眼眶泛红,唇瓣微颤,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一个字。 阿染只是一笑。 大量的护卫与驻军涌来,包围了这里,那有罪的官员陆陆续续押下去,萧遂下着一道又一道圣旨,无非是如何拿下段元立及其党羽,为姜家平冤。 于是,不仅有罪的官员被拿下,段元立的人同样被拿下,从之前名册泄露,段元立的人就被一批批清理,如今更是一网打尽。 以姜家案开始,现在,似乎又与姜家案没太大干系。 阿染见此,将刀背回去,抬脚便要离开。 要杀段元立和楼公子,就必须要去侠客山庄,而那里面不好进,要做更多的准备。 平反之后,这里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了,还是那句话—— 她心里有秤,手里有刀。 身后,玉娇娘抱着牌位跟上:“阿染……” 阿染停下脚步。 还没人拿下玉娇娘,因为她是厢族圣女,即便要审判她,为了两族和平,大雁朝堂也会有所顾忌。 阿染问:“你要做什么?” 玉娇娘摇摇头,她背弃了厢族,大雁也恨她害姜长安,即将面临的死亡危机并未让她害怕,反而露出浅浅的笑容: “不做什么,我终于不再是圣女,我可以做姜玉氏了。” 阿染看着她,突然抽刀挥下。 刀击碎了牌位,名贵坚硬的木材碎成块,玉娇娘瞳孔一缩,下意识蹲下去捡,神情慌张。 阿染收刀,背着刀离开,红色衣摆飘动,越过人群,声音无波无澜—— “姜玉氏?我姜阿染代表姜家,不认。” 第92章 烧了(加更) 二叔灭“柳家”满门那一天,就已经做了选择,玉娇娘陷害姜长安开始,也已经做好选择。 当年她以柳娇娘身份出现,彼时年少,二叔与她不识得对方身份,只单纯相知相守相爱,但那只是柳娇娘,不是玉娇娘。 不管玉娇娘多少“不得已”,姜长安七罪,她掺和了三个。 没有姜玉氏,姜长安是姜长安,玉娇娘是玉娇娘,“姜玉”二字,有国仇家恨,是累世之敌,绝不会牵扯在一起。 阿染背着刀,从让开一条道的人群中走出去,红色背影单薄,但身姿笔挺坚定,她背着一把刀,她似一把刀,渐渐远去。 姜十一看着姜阿染的背影出神。 姜阿染和姜长安其实一样,在最好的年岁里面,做一件他们必须做的事情,又在最盛开、辉煌之日,谢幕。 只给这世界,留下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成为许许多多人的遗憾。 她回头看向玉娇娘,对方瘫坐在地上,捧着碎掉的牌位,愣愣看着,早已满脸泪水。 姜十一什么也没说,跟上姜阿染。 - 宣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登闻鼓姜家翻案,那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从各处赶来京都的人并未减少,反而更多。 京都人满为患。 人们痛惜姜长安—— 第184节 “姜家真是可怜,忠勇王为了大雁只能活十八,还被朝中官员构陷,那些人五马分尸也不为过,尤其是段元立!” “幸好翻案了,要不然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姜家,姜长安,姜阿染,都是英雄。” …… 有人因此而愤怒—— “姜家护佑大雁,姜长安保卫我等,如今姜家只剩下一根独苗苗,何等可恨!除了那些官员,还有厢族!” “应将厢族打下来!” “现下不合适,朝中动乱,近日菜市口地都红了,指挥使大人带着大内的人,常常出现,悄悄拿人。” “对,侠客山庄才是首要目标。” …… 还有人决定要做些什么—— “我等实在是对不起姜家,当年没帮大将军,如今还不做些什么吗?段元立与厢狗灭姜家满门,此仇必报。” “段元立还藏在侠客山庄里面?” “对,但陛下调军了,届时姜阿染肯定会出现,我等应当随她一起去,段元立那样的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 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京都,暗潮涌动。 段元立是姜长安叛国案的罪魁祸首,这些年仗着侠客山庄为非作歹,灭姜家满门之事被揭开后,多少侠士心中的愤怒被勾起,赶来京都助阵。 “朝廷牵头,各大门派响应,侠客山庄已经被京都驻军包围了,但不肯背叛侠客山庄的高手也有不少,还得再等更多的高手、各大门派来助阵,才能围剿侠客山庄。” 姜十一转述着现在外面的情况。 阿染在擦棺材,漆黑安静的眼眸微垂,到底还不到十八,最近又瘦了些,小小一个人蹲在棺材旁边,更显小了。 姜十一移开视线,眼眶红了。 半晌,她声音哽咽:“姜阿染,真的没办法了吗?那王蛊……能不能取出来?” 阿染和姜长安不一样的。 他们性格有差别,阿染不会像姜长安那么“实诚”,他们……也不该是一样的命运。 阿染拿着抹布,无奈回头:“不能,你都问第十遍了,人都会死,我只是早一些而已。” 说完,她抚摸过上面镶嵌着的漂亮石头,好奇问:“这好看吗?会不会太华贵了?” 外面流言很多,其中就有关于姜阿染。 刀蛊和姜氏一刀的秘密已经说出去,姜长安不到十八天下第一,那姜阿染的天赋异禀呢? 就有人说,姜阿染体内也有刀蛊,所以年纪轻轻,刀法天下第一。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修炼姜氏一刀,反而使用修罗刀。 也因此,很多人已经猜到阿染活不过十八。 一想到这里,多少与阿染打过交道的人,半夜起来都要抽自己巴掌。 翻案的第二天,白家棺材铺就登门拜访,他们什么也没说,低着头把她棺材完善一遍,再把黄金留下,低着头就走。 ——当初,他们其实把她当冤大头坑了坑。 再后来,还有很多人前来送东西。 阿染一概不要。 但有人送来装饰棺材的东西,阿染留了些,送的人就更多了。 于是—— 她棺材变成面前这个样子。 姜十一闻言,气呼呼:“所以你别死,你这个棺材这么华贵,死了也得被人盯上,把你翻出来取宝!所以你得活着,永远别用上……” 阿染一顿,随即挠挠头:“还真是忘了这茬儿。” 她摇头:“算了,先这样吧,大不了我找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存放棺材。” 姜十一心口一痛,满脸懊恼。 阿染都要死了,她还说这些……真是的,她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姜十一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时,门口有人走进来。 两人回头看过去。 萧和青站在门口,安安静静。 记忆好像发生重叠,不过,那时候是开始,这时是即将结束,周围场景变了,季节也变了,人也变了些。 阿染轻轻一笑:“你来了?” 萧和青点点头走进来,这一次,他没有随她一道擦棺材,反而伸出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嗯?”阿染疑惑。 萧和青抿唇:“我已经让人去了无名山,还寻人去拜访各地神医,请他们入京,等攻入侠客山庄后,还有不救人在里面,阿染,你不会死。” 他很笃定,声音也很平静。 但姜十一却猛地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说这话的萧太子,有种平静中的疯狂。 ——他不能接受阿染会死。 阿染一顿,随即转移话题:“什么时候攻打侠客山庄?” 萧和青将她的抹布丢在旁边,视线移到棺材上,便皱紧眉头,他选择背对棺材,将阿染拉起来。 他说:“要等来的高手更多,又要越快越好,我和父皇都觉得段元立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侠客山庄有秘密,不能拖延大久,所以,再过七日,就要正式攻入侠客山庄了。” 阿染点点头。 攻入侠客山庄她也要参与,甚至很多高手是因她而来。 姜十一问:“人够吗?侠客山庄可还有不少高手,尤其是前三,并不好对付。” “够,”萧和青点点头:“侠客山庄走了很多人,段元立所犯恶行,人人得而诛之,来加入的高手很多,甚至还有一些隐世高手。” 这一次围剿侠客山庄,十拿九稳。 姜十一这才松了口气。 萧和青又道:“那些官员审判已经结束,杀的杀,打的打,我和沐人九守在大理寺,按律法严惩了所有涉案官员。”现在外面还在抓的人,是段元立的党羽。 阿染:“多谢。” 萧和青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一直望着阿染,那眼神让姜十一看了便觉得心中难受。 她轻叹口气,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疑惑,好奇:“你们怎么猜到柳宽是玉宽的?” 阿染戳了戳萧和青:“让他解释。” 萧和青扯了扯嘴角,听话解释:“线索很多,玉家二长老说,圣女喜欢姜长安,而阿染确信她二叔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当年与你二叔有旧之人,便是柳娇娘,她们年纪对得上。” 阿染补充:“还记得柳絮画的柳宽父女像吗?柳娇娘腰间有一个荷包。” 姜十一重重点头。 阿染:“我也后来去交州的路上才想起,那荷包是我母亲绣的,给二叔用。” 他二叔的东西在柳娇娘身上,当年与二叔关系好,缠着二叔的女子,便确实是柳娇娘了。 “然后呢?圣女佩戴过?”姜十一好奇,想不起来。 萧和青摇头:“她没有佩戴过,是在折荛娘子那里见过,当初,太一湖花船被唐玄机击沉,折荛娘子一直住在花船上,上岸时什么都没捞,就握着一个荷包……” 整艘花船多少贵重宝物,她就 捞起一个荷包,荷包不显眼,他们都没注意,但去交州的路上,两人在不断回忆中想起。 姜十一瞳孔一缩:“是同一个?!” 阿染点点头。 萧和青继续:“所以,后来我们在日月派遇到危机,段元立、楼公子与我皇兄联手要除阿染,我们干脆配合,让阿染假死脱身,去厢族找不义罪确定的证据。” 同时,阿染“死”了,更能造势。 也因为阿染“死了”,朝中许多人才能稍稍松口气。 毕竟,当初萧和青重提姜家案,就因为何家牵扯其中,最后差点不了了之,这次没有姜阿染,最终所有人都有错,连皇帝都有错,就还有轻拿轻放的可能。 没有赶狗入穷巷,萧和青才有继续暗中操作的机会。 阿染:“我跳下去时,本来准备自己跑路,但唐玄机带了我一程,我便去往原城,将柳絮带到玉家,让他见到折荛娘子。” 柳絮见过玉娇娘,哪怕隔着面纱,但他对其印象深刻,多年再见,也还能认出来,况且,玉娇娘看到柳絮的反应,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阿染更加确定之后,她便去找族谱,想起牌位的问题,又把牌位一起带来。 至于荷包…… 她顺手给烧了。 姜十一恍然大悟,随即喃喃:“得亏姜家案是你们两人查。” 一个诡,一个凶,才能从隐瞒很好的七罪当中,抽丝剥茧,为姜长安翻案,换成谁恐怕都做不到。 “等等——” 姜十一又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在去交州的路上就怀疑柳娇娘是玉娇娘,为什么还去日月派?而不是立刻折返找证据,先给姜家翻案。” 萧和青和阿染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阿染:“谁说我们是去找不义罪证据?” 萧和青:“涉及厢族细作‘曲’,我们找的,一直都是灭门案线索。” 姜十一:“……” 第185节 第93章 攻打 从大雁到厢族,再回到大雁,他们一直强调着要查姜长安七罪,尤其是到原城后,彷佛全部注意力都在不义罪上。 但实际上,相较于不义罪,他们更在意的一直都是灭门案线索。 得到“曲”信息之后,原是准备寻一些线索,没想到对方直接将楼公子送到前面,姜家案自此全部揭破。 而面前这两人,在去交州之前就做了无数预设,或许没料到萧焕会背叛,但一定料到最坏结果,塌陷的石崖绝不是唯一后手…… 姜十一看向面前两人。 一个高大,长身如玉,一双眼睛深邃,似乎能看透一切,另一个瘦小,身姿挺拔,像是一把随时会出鞘的危险长刀……真是绝配。 姜十一苦笑:“阿染,你真是学坏了。”跟某人学的。 阿染无所谓笑笑,想为姜家翻案,不多些算计,怎么可能窥见真相,一切顺利? 姜十一还想说什么,阿染抬头看向天空。 两人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细小的雪花打着转缓缓飘落,阿染伸出手,便有雪花落在她的手上,今冬第一场雪下了。 阿染:“下雪了。” 姜十一好奇:“你喜欢下雪?” 阿染摇摇头,她不喜欢下雪。 十三年前那个晚上,就是下着大雪,雪越大,阿染越不喜欢,姜十一不理解,萧和青却是再清楚不过。 第一场雪伴随着寒风,阿染这里也没个屋子,风吹过来,萧和青咳嗽几声,咳得脸潮红。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嘶哑:“下雪了,天会越来越冷,你这儿也没有个屋子,住我那儿吧。” 阿染皱着眉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奈:“你还是操心自己吧,我武功高不怕冷。” 萧和青又咳嗽两声,拢了拢衣服,摇头:“不碍事,往年入冬都会提前喝药,今年稍有耽误。” 今年太忙了,从姜家案重启开始,就一直忙到现在,没点空隙,不仅没调养身体,反而比往年更劳心。 阿染感叹:“还是身体太差了。”她大冬天就算只穿薄薄两件衣服,也不会觉得冷。” 她伸出手,握住萧和青的手,果然,冰冷一片。 阿染有些疑惑:“你是以前受寒所以身体这般差,你不是太子吗?怎么受寒这般严重,以至于再不能习武,一着凉就发热?” 她依稀记得,萧太子的武功天赋是极好的,所以才会拜姜长平为师,受寒到再不能习武,这得多严重? 阿染将内力注入他的体内。 闻言,萧和青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声音轻颤:“但我觉得很值得。” 倘若那天晚上他没去,阿染还能活着吗? 一场受寒,换一个这么好的阿染活着,这是他此生做过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不能习武,他也还是萧和青。 萧和青任由她给自己暖手,内力游走,他体内变得暖和,胸口生出更多暖意,这个冬天的开始,很温暖…… 阿染不解:“受寒还有值不值的?” 她下意识看向姜十一,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随即同时恍然大悟。 多半是宫闱斗争! 脑海中,宫斗大戏、朝堂党争,已经开始上演。 萧和青的笑很快落下,抿唇认真问:“阿染,关于刀蛊,你还有多少了解?我问过太医和京都神医,他们都不识得刀蛊,闻所未闻,更不知道怎么取出。” 阿染摇摇头:“我小时候从未听过刀蛊,甚至连姜氏一刀都不知道,是怀业叔那天告诉我刀蛊存在,但他好像不知道我体内刀哪里来的。” 姜怀业也是根据她的情况,才猜到她体内有刀蛊,告知她刀蛊与姜氏一刀这个秘密。 顿了顿,阿染垂下眼眸:“萧和青,怀业叔叔如果知道怎么取出刀蛊,他一定会告诉我。” 他没有说,那便说明……刀蛊恐怕取不出来。 萧和青反握着她的手,轻轻哈气,声音平静:“不,一定有办法取出来,刀蛊乃是王蛊,我不相信姜家会有第二只,你体内这只,是从姜长安体内取出来的。” 这个推测很有依据,他在厢族看过不少蛊王典籍,蛊王是独一且凶暴的,很难有一模一样的第二只。 姜长安体内能取出,阿染为什么不能? 阿染回视他:“我二叔死了。”姜长安已经死了,所以才能取出来。 “不。”萧和青坚定摇头,“总会有办法,还有四个月,我会想到办法。” 他潮红的脸越发红了,眉眼间染上疯狂。 “萧和青,冷静点。”阿染无比清醒,对于自己的死亡,她已经可以十分坦然面对。 萧和青不答,继续问:“姜长安回京之后,回过家吗?” 阿染摇头:“没有。” 萧和青拧眉思索,刀蛊一定不好取出,且代价很大,否则,姜家这么多年来,会出现许多个天下第一。 假设刀蛊是姜长安死后才放入阿染体内,那会是什么时候? 陈留救人走后? 那晚上有很多疑点,阿染记得陈留是直接带她走,但萧和青回去时,分明看到一个小女孩被黑衣人喂狼,所以他才坚信她死了。 不过,他现在想想,衣服一样,但那个小女孩未必是阿染。 “你当年被救走,烧得迷糊,是陈留给你种下刀蛊?他和姜长安还有其他交情吗?或者说,在姜长安死前,他是不是见过对方一面?”萧和青分析。 阿染想了想,却道:“我师父来救我的时候,才刚刚进京,恐怕并未见过我二叔,至于蛊虫,师父很好奇我的百毒不侵……” 也就是说,陈留不知情。 萧和青垂眸沉思,好看的脸上眉头紧蹙,阿染手痒,想给他舒展开,不过,到底忍住。 这时,白玉黑玉匆匆进来。 见他们握着双手,白玉脚步一顿:“我是不是 来的不是时候?” 姜十一幽幽道:“我还一直在旁边呢。” “那就是你不识趣了。”黑玉认真总结。 姜十一:“???” 她狠狠瞪黑玉一眼,这人看起来很正经,但偶尔一句话能噎死人,比白玉还讨厌。 白玉说起正事:“殿下,去山上的探子回来了。” 萧和青神情一凛,他松开阿染的手,抬脚往外走,“阿染,我还有事,明日再来寻你。” 说完,他匆匆出去。 阿染一头雾水,好在对方没再提让自己离开的话…… 两个时辰后。 阿染看着被搭起来的屋子,以及里面的暖炉和棺材,询问白玉:“你觉得看起来很配?” 白玉一本正经:“配不配不重要,殿下说,暖和最重要。” 姜十一捧着热水,蹲在火炉旁边,幸福到快哭了,“是的,暖和最重要,姜阿染你太抗冻了!” 阿染闻言,挠挠头:“是吗?我觉得确实不冷,最开始练刀时,雪能把我淹了。” 她真不觉得冷。 讨厌雪不是怕冷,只是单纯讨厌。 四岁开始练刀,无名山太高,十岁以前,她练刀时候都会被雪盖住,常常冻到发热,师父说,这就是刀客,熬过去就好。 修罗刀煞气重,所以修炼者必须不惧酷暑与严寒,心志坚定才好。 十岁以后,四季于她没什么区别,只风景不同。 嗯,下雪的冬天不算。 姜十一顿住。 随即,她默默给自己一巴掌,上前将阿染拉到火炉旁边坐下,又把被子裹在她身上,闷声道:“我给你烤个红薯。” 白玉红着眼睛,转身往外跑:“东宫有贡品红薯,我去全都搬来!唔——好像还有不少罕见的水果,就不给殿下留了,都给娘娘搬来!” 阿染:“…………” 你家殿下知道你快把家底掏空了吗? 她坐着吃姜十一烤的红薯时,沐人九又来了。 阿染掀开眼皮看了眼,招招手:“这红薯好吃,还有不少,要不要吃?” 沐人九摇摇头,将手上提着的酒放在旁边温着,阿染眼睛一亮:“百里香?” 沐人九点头:“我让他继续酿,多酿些,你喜欢就随便喝。” 阿染已经顾不得还没热好,先给自己倒一碗,一口冷酒下去,身心舒畅,感叹:“真好,死前我最舍不得的,大概就是这百里香。” 沐人九眼神一厉:“你不会死。” 他的声音笃定,手指收紧,“等攻入侠客山庄后,我们会逼不救人出手,待解决段元立点之后,这天下,总有人能救你。” 阿染手一顿。 随即,她轻叹口气,这些人一个两个,怎么就这么执着? 沐人九很忙,送来百里香后,坐了坐就走了。 姜十一看着他的背影,笃定道:“他很在乎你,是喜欢你吗?” 阿染啃着红薯,声音含糊:“可能是吧,他对我很好。” 阿染一点不谦虚。 第186节 姜十一感叹:“萧和青,沐人九,余焕……萧焕,你喜欢谁啊?” 三个都是极其出色的人,沐人九是宦官不谈,萧和青和萧焕,都很喜欢阿染。 阿染啃红薯的动作顿了顿,又给自己倒碗酒,仰头喝下去,酒水沿着脸颊滑落,她随手抹去。 “不重要,我只有四个月。”她说。 无论是像她无名山上最好看竹子的萧和青,还是对她很好的沐人九,亦或者是……曾经“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余焕。 短短一载,她都将成为他们人生中的过客,最后消失在记忆里。 阿染笑了笑,举起酒碗,与姜十一相碰,笑着一饮而尽。 ——人生苦短,过个今岁无忧就好。 - 大皇子府。 自从萧焕从交州回来后,大皇子府就被封了,相较于太子,大皇子不参与朝政,存在感本来就低,如今即便被封,也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外面,姜家案震荡朝堂与江湖,更没人想起大皇子。 但萧焕身后毕竟有余淑妃,有余江和剑山余家,关起来日子也不难过。 余江在夜里悄悄进了大皇子府。 萧焕没睡。 余江手上拿着一个匣子,匆匆进来,神情严肃,眼神不赞同,“大殿下,你让剑山收集蛊王和姜氏一刀消息,是为了姜阿染吧?” 萧焕看到匣子,立刻伸出手。 余江下意识后退一步,拧眉:“殿下,你应当记得自己的目标,姜阿染再好,她也是姜家女,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她的对立面。” 他没与姜阿染接触过,但短暂几次见面、关于对方的事迹,都足够让他清楚明白,姜阿染此人黑白分明,若为敌,她必不留情。 那么,他们就是她会出手的敌人。 萧焕看向他,眼神冷下来:“余大人,给我。” 内力翻涌,杀气毕现。 余江呼吸一顿,他差点忘了,面前这人是他外甥,却也是大皇子,一个想要那个位置的皇子! 尤其萧焕这次的计划…… 他不能再将他当成小孩子,这人身上留着萧氏的血液,是一个不差萧和青多少的皇子。 余江赶忙将东西递给萧焕,后者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吩咐几道命令。 余江瞳孔一缩,身体越发僵硬,整个人态度也越发恭敬。 “是,属下告退。”余江听完命令,转身离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又是心酸,却又是高兴。 屋内,萧焕翻看典籍,窗外雪越来越大,点着蜡烛的屋内,只有一个人影安安静静查看典籍,影子随着蜡烛在地上跳动。 然而,所有内容看完,一无所获,萧焕愤怒地砸了东西,又颓然坐下。 阿染…… 竟然只活十八。 他该怎么救她? 另一边。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所有记录丢在桌上,沉着一张脸:“继续找陈留,找更厉害的神医。” “是!”黑玉领命出去。 白玉疑惑:“殿下,陈留不在无名山,他到底会在哪儿?”还有什么地方是陈留可以去的? 他们的人查看过,山上茅屋很久没人住。 萧和青摇摇头,喃喃:“阿染说,他师父已经避世,这些年安心教导她……” 顿了顿,他又吩咐:“找陈留,再找一找那个所谓的老神仙檀华。” 陈留可能知道是谁给阿染种蛊,檀华知道阿染只活十八,他们二人,一定都有秘密! 或者说,一定知道什么。 白玉挠挠头,很是好奇:“檀华真是能算命的老神仙?” 萧和青回忆查过的信息,点头:“他确实能算出很多东西,只要开口给人算卦,就从未出错。” 他冷笑,将手边的纸捏成一团,手指泛白:“但孤不相信真有什么命数,更不相信老神仙,倘若真有——那也得给阿染把命改了!” 白玉心中一紧。 他跟着萧和青很多年了,殿下看起来温和,尤其是对上阿染姑娘的时候很好说话,可实际上,作为年纪轻轻就能和段元立朝堂过招的太子,他远比外在更锋利。 来年二月,阿染姑娘若是真死了……殿下会做什么,白玉想都不敢想。 - 宣和十六年十月初九。 以朝廷为首,天下英雄汇聚,各大门派齐聚京都。 皇帝坐镇皇宫,派太子萧和青、皇城指挥使沐人九等人,带领禁军、大内高手、天下豪杰,共讨侠客山庄。 当日,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阿染紧了紧披风,看着白茫茫一片的侠客山庄,“真不是一个好天气。” 萧和青轻声道:“润雪兆丰年,是吉兆。” 阿染点点头,随即又道:“你跟在我后面,我会护着你。” 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萧和青闻言,眉眼弯弯:“好,我跟着你。” 沐人九走过来,汇报:“目前除各大门派以外,厢族那边也派了圣女助阵,人数不少。” 萧和青淡淡道:“让他们打头阵。” 厢族联合段元立陷害姜长安,又灭姜家满门,即便不是厢族人全都参与,但也是厢族的错。 大雁犯错官员已经被处置,厢族那边自然也要给个说法。 新的厢王还想维持两族和平,立刻要求加入围剿侠客山庄,出力弥补。 带头者,是被厢族放弃的圣女玉娇娘。 如今厢族圣 女已天下皆知,不再隐秘,她还与姜长安有那么一段过往,厢族不会接纳她回去,但大雁也不能随意杀她。 就干脆让她带领厢族人攻打侠客山庄,生死不论。 侠客山庄里面还有不少人,但也并非所有势力都对段元立忠心耿耿,秀山派就已经倒戈朝廷,为了赎罪,同样加入攻打侠客山庄。 丁柳见到阿染,眼睛一亮,过来见礼,“姜姑娘!” 阿染点点头:“好久不见。” 丁玉也凑过来,露齿一笑:“染女侠,又要携手共战了。” 他还叫她“染女侠”,还是当初刚认识时候的称呼,他们上次见面还不久,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候,丁玉想到什么,忙道:“染女侠,那边是我们掌门,你们见过的。”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丁渠:“……” 阿染朝他挥挥手,微微一笑:“丁掌门,好久不见。” 丁渠:“……” 事实上,他们就见过一面,刀客阿染站在屋顶之上,扬言屠秀山派满门那一面…… 丁渠拱手行礼,扯了扯嘴角,客气道:“姜姑娘……桃花酒很好喝。” 说完,丁渠脸胀红,转身就走。 阿染:“?” 她疑惑:“他怎么了?” 萧和青忍着笑:“是指当初你给的赔罪酒好喝,丁掌门应当是在向你道歉。” 只不过,太委婉了些。 阿染:“??” 她看向丁柳丁玉,表情古怪:“你们家掌门……”没病吧? 二人别开视线,也是一言难尽。 不过,倒也理解。 当初姜阿染送的廉价桃花酒被丁渠砸了,后来,秀山派掌门丁渠更是各种放话大骂刀客阿染。 等她成为姜阿染后,丁渠瞬间闭嘴。 而如今,姜家翻案,满门个个忠烈,段元立是罪魁祸首,姜阿染可能也只活十八……再想想丁渠之前骂过的话,如今都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自己脸上。 后悔啊! 各大势力碰面后,萧和青简单与他们制定计划,人数多,就算碾过侠客山庄,也要成功。 辰时,长意门高手站在队伍前方,大声喊道—— “侠客山庄的人听着,今日只拿段元立,拦者死!诸位若是现在离开,我们并不阻拦,还能活命!” 长意门擅长音攻,声音被内功扩散开,传遍侠客山庄。 然而,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那人继续喊道:“段元立为非作歹、陷害忠良,又灭姜家满门,诸位心中若还有道义,就该现在离开!” 话音落地便是漫长的等待,侠客山庄依旧没动静,没人出来。 沐人九轻声道:“现在还留在侠客山庄的人,都对段元立忠心耿耿,不会走的。” 萧和青抬头看天。 第187节 辰时已过,到了巳时。 “撞门!” 第94章 闯入(加更) “咚!” “咚!咚!” 巨大的撞车冲击中侠客山庄铁门,无数高手已经踩着搭云梯翻过高高的山门,阿染提着萧和青,踩着搭云梯翻过去,沐人九等人跟上。 “嘭——” 坚硬的大门逐渐松动。 阿染耳朵动了动,皱眉:“没人。” 上一次进入侠客山庄的场景历历在目,隐藏在山庄门口的护卫成为第一道防线,然而今日,半个人也没有。 高大的山门矗立,却没人留守,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越来越大的雪。 几息时间,打头阵的人折返,丁柳与几个高手相继汇报:“北面/东面/西面没人!” 姜十一皱眉:“侠客山庄的人呢?段元立会不会已经逃走?” 阿染摇摇头,否定:“不会,段元立除了侠客山庄,逃到哪里都活不了,侠客山庄还有一线生机。” 他如今人人得而诛之,还有皇帝下发的通缉令,厢族也不能去,那便只有侠客山庄。 “嘭——” 身后,大门彻底被撞开,砸在地上,溅起地面的雪花,彷佛昭示着强大的侠客山庄的陨落。 萧和青扭头点了几队人马,吩咐:“按照计划去守住侠客山庄的几个出口,随时传讯。其他人,与孤进去!” “是!” 回应声震天,一群人朝着里面冲去。 阿染路过很多熟悉的地方,外客区客舍,没人,霹雳阵所处位置,没有任何反应,那当初困住他们的梨花迷障,此刻梨花树上堆满雪,像是久未活动。 阿染眉头紧锁,没人,还是没人。 他们料想过侠客山庄里面会遇到什么麻烦,但都没眼前这一幕诡异,没有麻烦,也没有人…… 这样的诡异让所有信心百倍闯入的人都变得警惕,小心翼翼看向周围。 西山派掌门扭头看过来:“殿下,姜姑娘,里面没人,整个侠客山庄山下都没人。”他们耳力最好,能听到更多的声音,是作为耳目的存在。 众人越发警惕。 ——未知最吓人。 萧和青扬声道:“诸位,继续上山。” 他与阿染率先往前走,其他人立刻跟上,一路行到山脚下的入口,高大的守门石狮还在,却一动不动。 还是没人。 队伍也逐渐安静下来,被未知而诡异的气氛笼罩,这支庞大的队伍警惕前行。 阿染握着刀,眼神冰冷:“上山。” 没人? 他们一路山上,翻遍侠客山庄,还能没人吗? 阿染说完,大步往前走去,其他人迅速上山,打头阵的人已冲到山腰。 “呼——”风声起,山上的树全都动了。 阿染勾唇,这不是有人吗? “墨叶出手了!”有人扬声道,众高手们立刻围成圈,防备地看着那些移动的树。 “机关术师?”有人喊道。 机关术师们立刻上前,小心辨认,然而,大地白茫茫一片,那些树也白茫茫一片,难以区分。 当即有人皱眉:“不好!墨叶借雪遮掩,判定不了他的布局!” 说完,这人下一刻便消失在眼前。 阿染眉头一拧,扭过头,身边只剩下紧紧抓着的萧和青以及沐人九等几十人,剩下的人全都不见了。 “这雪会动……”姜十一瞪大眼睛。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雪原迷阵,以白茫茫的雪将人分隔开,各自陷入迷阵当中,倘若没猜错,无论怎么走都会绕回原地。” 沐人九与双成几人各自消失,很快又从不同的方向走回来,果然,他们被分开困住,都在原地打转,自然遇不到被分开的人。 众人皱紧眉头。 相较于上一次进来,吃过亏的墨叶如今机关术越发娴熟,甚至让他们找不到突破口。 “怎么办?”姜十一问。 阿染看向萧和青:“他们离得不远。” 萧和青点点头,扬声道:“墨叶,如果你的手段只有这些,那你拦不住我们。” 话音落地,他突然拿出哨子,吹响口哨。 尖锐而短促的几段哨声,在白茫茫的世界回荡,但很快,各个方向都不断响起回应,此起披伏。 “阿染!”萧和青喊道,再次吹响口哨。 阿染听着回应,朝着最近的哨声处,猛地抽刀砍去,长长的刀像是打在树上,哗啦啦白雪落下,出现枯树枝干。 萧和青的口哨声更加急促。 沐人九、姜十一、双成 等人,几乎同时跟上阿染动作,朝着各个方向击打,落空就往前走几步,继续攻击。 整个世界不断响起哨声,或近或远。 雪会遮挡他们的视线、树会移动、脚下的山也会改变,他们的位置在不断变化,但声音却依旧会传来,判断方位。 两个最近的口哨声,说明他们中间的阻拦最少,最好击破。 白玉取下口哨,指着最近的哨声方向,扭头吩咐:“攻击周围。” 玉娇娘冷声道:“打!” 丁柳吹响口哨之后,看向丁渠:“让我们只管攻击最近的哨声方向,另外收着些,别打到同伴。” 各个方向,各种攻击不断,绿色越来越多,机关术的轨迹也就越来越清晰,萧和青放下哨子,一个小小的口哨,破开了墨叶的雪原迷阵。 “兑位三步,乾位一步半……”萧和青指着方位。 阿染与沐人九等人早与他配合默契,按照指令行走,很快便绕过那些移动的枯树,见到最近的人。 丁柳眼睛一亮:“破开了!” 周围那些树突然全都移开,墨叶扯开已经被破了的雪原迷阵,众人全部汇在一起。 这回墨叶没吱声,枯树退开,一棵棵碧绿的大树切换挪动,再次向他们扑过来。 这一次,这些树会攻击。 “啊!” “小心,这叶子会攻击!” “该死的,怎么会这么难缠?!” …… 这些树攻击起来很是难缠,段元立选择躲在侠客山庄十分明智,一个墨叶,便抵了千军万马。 阿染将萧和青护在身后,抵挡住树的攻击。 萧和青喊道:“墨叶,你为什么要帮段元立?要知道,如今你帮他,就是与天下为敌!” 说着,他的手给阿染指令,她点点头,悄无声息带他往外走。 经过上一次阿染的不按常理出牌,墨叶这一次始终一言不发,十分安静。 萧和青手指比着方位,继续;“段元立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能不能谈?” 墨叶还是没回应,但有几棵快速移动的树,拦住了阿染与萧和青的路。 萧和青神情一凛,这是拒绝了。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对段元立忠心耿耿?百里不败是,墨叶和不救人也是,其他人可能是因为利益,这三人是为何归顺于段元立的? 段元立害姜家,他们依旧跟随他? 萧和青想不明白,不过,眼下也不是想的时候,他指挥着阿染与墨叶过招。 墨叶操控着一个又一个杀局扑向他们,萧和青解着一个又一个杀局,两方你来我往,是绝对的机关术较量。 阿染有些烦了:“太慢了。” 她不想躲,想要攻击。 萧和青猛地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他在拖延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喊道:“墨叶,机关术乃天下奇术,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并非无敌。 “沐人九!”阿染喊道。 下一刻,沐人九长鞭挥出,阿染踩在上面,被狠狠扔上天。 幽蓝色长刀映照着白雪,她调动内力,使出全部一击,长刀虚影重重自上而下,刺入泥土中。 “轰隆隆——” 地动山摇,强大的刀气从脚下,向四面八方激荡而去,有些离得近的人,哪怕早有准备,依旧身体摇晃,差点没站稳倒下。 萧和青大喝:“诸位,从四面八方,平推过去,拿下侠客山庄,山庄内财宝尽数归于各位!” 第188节 一句话调动起所有人的昂扬斗志,本来就有攻打侠客山庄的豪气,如今又有了利益,人为财死,更加无惧。 所有人以阿染死死钉在地上的刀为中心,向四周平推而去。 “嗬!” “杀杀!”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机关术如何高超、侠客山庄如何玄妙,都没什么用处,那些树都被一棵棵砍倒,又被后面的人用火烧掉,在雪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 强大的杀阵,被无数高手抱成一团,碾了过去。 打头阵的人有伤亡,又立刻被后面的禁军抬走,一切都井然有序,杀阵被彻底破掉。 眼前是山腰熟悉的景象。 “你以为我只有这些手段吗?”突然,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刻意压低。 是墨叶! 山腰骤变,那些已经裂开的石头再次抖动,像是被强势拉开,要将整座山一分为二,碎石开始飞溅。 阿染拔出长刀,旋转着挡住碎石。 萧和青盯着裂开的石头,挑眉:“你想把山一分为二,把我们留在这一边?” 他笑了:“晚了,能拖延时间的不仅有你。” 正在分开的山骤然停住。 山的另一边,响起一阵口哨声。 墨叶声音再次响起:“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和青手指摩挲衣袖,盯着前方:“山下没有动静,是因为你们在制造恐慌,同时也是观察我们有多少人,方便布局。但你没想到,我们几日前就安排了人从水下挖洞进来,在我们转移你注意力时,顺利登上这座山。” 还是在淮乡与日月派有的灵感,那些靠海的门派们,都会有一条隐秘的水下通道。 侠客山庄不确定有没有,即便有,他们也找不到。 但是,他们可以自己挖一条路进来。 墨叶呼吸变得急促。 也是这一瞬间,闭着眼睛听方位的阿染朝着斜前方攻去,场面熟悉。 “砰——” 攻击被飞镖阻挡,一个人突然出现,胖乎乎的身体一手抓着墨叶,一手拉着滑翔伞就往山上跑。 众人一愣。 白玉与姜十一几乎异口同声—— “墨叶竟然是小孩子?!” “唐玄机?! 阿染猛地看向萧和青,她在他脸上看到如出一辙的震惊。 不对! 已经背叛段元立的唐玄机……为什么会在侠客山庄?! 第95章 师父 及时被唐玄机带走的墨叶松了口气,不刻意压低,声音稚嫩:“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又要被她砍一刀,这女人太凶了!” 想想上次,真是止不住哆嗦。 唐玄机深以为然:“她确实很凶。” “跑快点,别被她追上。” “闭嘴,我已经跑得很快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逃命一般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阿染敏锐的耳朵听着他们对话,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们认识,而且很熟。”阿染说。 萧和青明白她的意思,眼神沉下来。 唐玄机和墨叶“认识且很熟”,这并不意外,毕竟他们曾经同属侠客山庄,但他此刻,绝对不该出现在侠客山庄! 上月,唐玄机带他们潜入日月派,找到十八骑、与楼公子作对,当时的他真心帮他们,并不知道楼公子会带人围堵。 翻案当天,他带着姜阿染出现,更是意味着旗帜鲜明地帮姜家,日月派立场存疑,但唐玄机站阿染…… 那他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对。 唐玄机出现在这里,且带走墨叶,配合默契,他还是段元立的人? 那他之前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帮他们见到十八骑,顺利得到消息? 除非…… 段元立故意让阿染见到十八骑,他想借阿染,敲开姜怀业的嘴! 他想知道什么? 姜家的秘密还是姜氏一刀?亦或者其他? 思绪太多,违和太多,结论也太多,那些他曾经所有想不通的疑惑,都在此刻再次汇聚,缠绕着他的思维,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楚关键。 身侧。 随他们攻入之人同样疑惑。 “墨叶为什么是小孩子?他坐镇侠客山庄十几年,墨叶的传闻也已超过五十年,怎么会这么小?!”姜十一震惊。 双成摇摇头,同样眉头紧锁:“墨叶看起来 才十一、二岁,难道他不是墨叶?” 侠客山庄是在墨叶地盘的基础上修建,那么,当年的墨叶年纪就已经不小了。 “那小孩是谁?刚刚他的机关术明明很强!”丁玉诧异。 丁渠到底是老江湖,皱着眉陷入沉思,过了会儿,他突然道:“我想起年轻时候听过的一个说法。” 众人全都看向他。 “什么说法?”玉娇娘问。 丁渠想了想才道:“我年轻时候,有一段时间墨叶很出名,他的机关术扬名天下,许多人都想学习,涌现不少机关术师,但江湖上都说,机关术还得是墨家,而墨家,机关术最强者乃墨叶。” 众人一怔,有些年纪大的人同样想起,点头附和,确实如此。 姜十一疑惑:“这话有什么问题?” 双成神情严肃:“墨家机关术最强者乃墨叶,有两个含义,指当年墨家是墨叶的机关术最强,但也有可能是指—— “墨家,机关术最强的人,就会叫墨叶。” 墨叶,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代号。 是墨家机关术的传承,谁的机关术最强,那谁就会是墨叶。 白玉神情一凛:“也就是,并非墨叶加入侠客山庄,而是墨家整个加入侠客山庄,所以,才有源源不断的‘墨叶’维系侠客山庄机关。” 自十三年前开始,整个墨家都投靠了段元立! 阿染往山下看,没有迷阵的遮挡,她能清楚看到整个侠客山庄的全貌,整座山庄都会动,这样的地方,闻所未闻。 若非号令天下诸多门派、众多高手,谁能打进这样的地方?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墨家所有人构造。 而这就让人惊讶—— 段元立凭什么? 丁玉疑惑:“墨家为什么愿意帮段元立?哪怕如今段元立人人得而诛之,墨家竟然还死守着他?” 他凭什么得到墨家的全部支持? 众人摇摇头,没人有答案。 阿染抬脚往前走,脚步坚定:“上去就知道了。” 唐玄机带着墨叶上了山,没人阻拦他们脚步,那就上山去看看,看看他段元立,到底凭什么! 萧和青缓缓抬脚,跟上阿染的脚步。 其他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从山腰上山,一路没有阻拦,侠客山庄明明该有不少人,但此刻上山,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一直走到山顶,这个他们曾经来过的地方,山顶平缓,前面就是地牢。 从两个方向进来人的在山顶汇聚,众多高手,几乎占满山顶,全都人。 西山派掌门耳朵动了动,却说:“没有人!” 是没有侠客山庄的人! 沐人九挥挥手,数十人冲向地牢,但很快又出来,摇摇头:“里面什么也没有。” 还真没有人。 “难道在后山?”沐人九看向后山。 那边靠近瘴气,隐隐能看到迷雾一片,瘴气有毒,所以段元立早封了后山。 阿染上次与萧和青进来,就曾经疑惑过后山,不过,那时候他们着急出去,并未探查。 “进去吗?”双成问。 后山大半都在迷雾中,会不会这就是段元立的一个陷阱?故意将他们引进来,再想办法一网打尽? 沐人九眼神冰冷:“不进去就抓不了段元立。” 第189节 闻言,姜十一几人全都看向阿染与萧和青,等他们做决定。 这是萧和青第一次踌躇。 从在山腰开始,他就一直没说话,此刻更是紧皱眉头,所有的违和与线索汇聚,萧和青第一次产生迟疑与恐惧。 然而,阿染已经抬脚,大步进去。 她今日穿着黑衫,照样背着她的大刀,旁人都把武器拿在手上,只有她,出手速度够快,所以能将刀背在身后。 靴子轻巧落在地上,脚步坚定,背影单薄笔挺,大雪纷飞中,她走入后山迷雾,不曾迟疑,在雪上留下浅浅脚印。 这就是姜阿染,无论发生,都不会阻止她的脚步。 敌人不能,死亡,也不能。 沐人九没有迟疑,直接跟着阿染进去,萧和青手指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脚跟上—— “进去。” 他下令,其他人立刻跟进去。 后山挨着瘴气,迷雾是灰色,看着就让人觉得危险,进去之后,果然呼吸不畅。 “这瘴气带毒,小心一点!” “这有解药,快,一人吃一颗。” “诸位警惕些。” …… 越往里面走,迷雾越浓,瘴气就越毒,很多人承受不住,已经撤退,而那些武功高强之人,倒是还勉强能撑着。 萧和青下令,让大半禁军撤出去,也是留一个后手,避免他们全陷在里面。 丁渠捂着嘴,面色微微苍白:“不能再往里面走了,危险!” “对,我们承受不住。”双成重重喘息,心想,莫不是这就是段元立的手段? 萧和青被白玉与黑玉搀扶着,唇瓣苍白。 阿染走在最前面。 她不仅没有停,反而加快脚步,像是有什么指引着她进去,段元立就在里面,不管有多少违和,她都要为姜家报仇。 阿染又走了几步,脚步突然停止。 瘴毒…… 没了。 瘴气像是有边界一般,所有的瘴毒都在脚下消失,戛然而止,前面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阿染愣住。 后面的人相继跟上,同样愣住。 萧和青推开白玉,缓缓站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面。 “怎么会?!”丁渠惊讶。 只见前方像是进入完全不同的世界,白雪之上开着的花,一旁冒着热气的温泉,还有一亩亩药田,生机勃勃。 瘴毒当中,竟然有这样的桃花源。 里面有两座屋子,一座在边缘位置,是木屋,另一座在整片“桃花源”的中间,是一个茅草屋子。 白雪皑皑,屋顶还没扫雪,两座房子都是白色,在生机勃勃的药田映照下,十分宁静。 寒风吹过,如一幅乡间画卷。 ——侠客山庄的后山,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不救人果然住在侠客山庄……”双成喃喃出声。 这里一看就住着大夫,浓郁的药香味在周围蔓延,那些种着的奇怪荆棘花,挡住了最危险的瘴气。 这非是一般手笔,只有神农氏,不救人,侠客山庄第一。 阿染视线从茅草屋移到木屋。 木屋窗户打开,似乎是一个书房,段元立就站在窗户旁边练字,他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像是乡下教书的先生,哪里看得出眼下危险局势。 天下人围剿侠客山庄,杀机四伏,他竟然还有心情在后山练字! 木屋之上,百里不败二人悄无声息出现。 百里还是被黑色斗篷裹住全身,看不见长相,不败也依旧穿得单薄,高大凶猛,手握长枪,眼神凶悍。 他们二人守着木屋。 木屋院墙后面,唐玄机和墨叶悄悄探头,好奇观察。 没有大军,没有侠客山庄众多高手,就只有他们,就只有这么几个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来杀段元立的,但看到眼下场景,却都诡异地停下脚步,怔怔看着他,表情惊疑不定。 他要等死吗? “侠客山庄人呢?”丁玉喃喃。 萧和青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什么,下意识看向皇城方向,紧接着,一声震动京都的钟声响起。 “嗡——” 声音太远,传来已经不够清晰,但在场众多高手,谁还能听不到? 是大内皇钟! 沐人九握紧长鞭,与双成异口同声:“有人造反,杀入皇宫了!” 萧和青倏地看向段元立,一瞬间想通侠客山庄为什么没人,他呼吸急促:“你把我们引入侠客山庄,是为了困住我们,怪不得墨叶只是拖延时间……你的人已经趁着皇宫少人,攻入大内!” 他们中计了! 没想到段元立还有这么一手,他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将侠客山庄所有人弄出去的?! 双成转身,立刻就 要离开,“我们必须去救驾!” “救驾之前,杀了他,来得及。”沐人九倏地出鞭,不败身影一闪,挡住长鞭。 二人内力高强,冲击将身后的书房木屋一面击碎,段元立与他的书房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这样大的动静,他却头也不抬,继续练字。 段元立很喜欢练字,无论走到哪里,他常常纸笔不离手,不是在练字,就是在准备练字。 阿染没动手,她很疑惑:“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他不怕死吗? 段元立会造反虽然意外,却在情理之中,他如今已经人人得而诛之,皇帝下令缉拿,到时候,数罪并罚,难逃一死。 都要死了,造反不意外。 但他为什么会留下? 萧和青转身吹响口哨,刚刚因为瘴毒而出去的高手与大内禁军,此刻还在外面,他要求他们立刻返回皇宫救驾。 很快,回应哨声响起。 木屋内,段元立终于抬起了头:“现在返回,来不及了。”段墨天已经带人攻入皇宫。 他平静道:“而且,你们不会杀我。” 说完,他拿起自己手上写的字,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大成,我如今这字,不比姜长安差了。” 书房已经完全暴露,萧和青能看到里面挂着的字,也能看到段元立手上那一副,他抿唇:“是姜长安的字。” 段元立点头,笑着说起一段往事:“对,是姜长安的字,十四年前,他才十七岁,我那时候也算年轻,姜家掌军,我管兵部,常有龃龉,姜长安那小子和我吵架,我骂他只知道舞刀弄棒,结果,他就看了我一眼,然后当着我的面,提笔写下一幅字……” 像是想到什么,段元立从柜子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盒子,极好的盒子,能更好的保护字画。 他从里面取出卷轴,缓缓打开,动作很轻。 阿染看过去,那是一幅字,她那时候年纪小,已经记不得二叔的字了,但落款处龙飞凤舞的“姜长安”三个字,那股狂妄劲儿,只有她二叔写得出来。 这副字其实有些稚嫩,但架不住气势太强,风骨极重,豪气万丈。 段元立看着那字,感叹:“姜长安是真狂,他写下这一幅字后,留下他的名字,将笔一抛,说,‘我年纪比你小,你这辈子都别想写出比我更豪气的字’……” 那时候的姜长安,真是少年意气,狂的没边,仗着姜家,能把满朝文武气死。 他将姜长安的字放在一边,又把自己刚刚那幅打开,给阿染看:“姜阿染,我的字是不是比你二叔强了?” 字更好看,豪气也不逊于他了。 阿染看着他,眼神平静:“我看不懂书法。” 段元立恍然。 是了,差点忘了姜阿染并未习字。 然而,没等段元立再问别人,阿染说:“但我知道,我二叔当年才十七,如果他活着,字会更好。” 段元立一顿,这姜家人真是说话都不讨喜,偏偏还犀利,直击问题。 随即,他将字放下,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他手背在背后,就像是完全不害怕对面站着的一众天下高手,脚步从容,视线看向皇城方向,露出笑容:“皇宫还有不少守卫,大内也还有高手,但是,都抵挡不了太久,现在,应当已经打到保和殿了吧?” 再等等,他就快要胜利了。 双成面色难看,着急道:“殿下,快下令杀了他,我们必须立刻回去救驾!” “我说了,你们不会杀我,因为,你们的仇人不是我,还有比我更该死的人。”段元立丝毫不怕,笑道。 萧和青手指一颤,那些所有的思路,在这一刻全都清晰,汇聚向一个他不能接受、不敢去想的方向。 阿染手握长刀,一字一句:“不是你陷害姜长安?” 段元立看着她:“是我陷害,但是,是萧遂递刀,他要杀姜长安,授意我们布局陷害,皇帝要杀的人,没人能救。” 萧遂! 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 第190节 阿染手握紧。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萧遂,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宣和帝萧遂从来没有参与任何一环,在她眼中,萧遂最多默许了姜长安的死。 段元立又看向萧和青:“太子,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让何丞相联系玉娇娘?因为他拦不住皇帝的杀意,拦不住满朝文武!” 萧和青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萧焕会在第一时间怀疑萧遂,他却不会,因为,那是一直宠爱他长大的父亲啊! “还有,你以为何丞相是怎么死的?姜长安死后,何皇后紧接着就死了,何丞相质疑萧遂,与他大吵一架,没多久,何丞相就病逝了,他那不是病逝,是被杀。” 段元立看着他:“以你为威胁,让何丞相乖乖去死。” 萧和青身体一晃。 段元立有些想笑:“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没有怀疑?是你在骗自己,何皇后为何不让你查姜家案?你舅舅又是为何什么也不告诉你?因为,凶手是你父皇!” 萧和青的父亲杀死他未婚妻一家,又杀死他外公、害死他母亲,这样的真相,何皇后敢让他触碰吗? “证据。”萧和青死死抓着白玉手臂,撑着身体,咬牙启齿,“你没有证据。” 段元立抬着手,轻轻一挥:“我不需要证据,因为,你猜得到。” 阿染抬手,长刀指着段元立。 百里搭弓,对准姜阿染。 段元立不怕,也没有躲开,只是回视阿染,嘴角噙着笑。 阿染眼神冰冷:“你陷害我二叔,该死,你联合厢族,灭我姜家,也该死。” 即便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萧遂该死,他也一样该死。 绝不会因为有人递刀,捅刀那人就不该死! 段元立深深看着她,喃喃:“你真像姜长安,这股黑白分明、公道在心的劲儿……真是像极了姜长安,你们姜家人,生来便与旁人不同。” 阿染的刀往前,抵住段元立脖颈。 百里眼神一厉,拉动弓弦,不败想要扑上来,然而沐人九死死挡住他。 段元立并没有躲开,也依旧没有害怕,他只是看着姜阿染,眼神复杂:“姜家人……哪怕你四岁没了家人,哪怕师父不教你读书,只教你至强武功,只要不刻意引导,你也依旧会长得很好,长成姜家人的样子。” 一个不读书,却拥有至强武功的人很可怕。 可是,只要陈留没有刻意将她往不好的方向逼迫,姜阿染就会长得很好,长成最好的模样。 因为她是姜家人,有姜家的血。 阿染眉头瞬间紧皱,握着刀的手一紧,刀面挨着皮肤,出现一条血痕,血珠滚出。 “你什么意思?”她眼神危险。 身后,木屋里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人隐匿功夫极强,即便是阿染也没发现他。 修罗刀最强的隐匿功夫,阿染学了学九成九,在这么近范围,能不被她发现的人,屈指可数。 他没有武器,也只有一只手,就那么缓缓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阿染不可置信,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 “师父……” 第96章 造反 是陈留! 这个从侠客山庄后山木屋里面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修罗刀陈留,阿染的师父。 阿染下意识往前,喃喃:“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是段元立抓了陈留,用以威胁自己吗?有这个可能,她这样告诉自己。 萧和青伸出手,扣住阿染手腕,阻止她继续往前走,他摇摇头,声音嘶哑:“他是段元立的人。”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会“看到姜氏女”死亡,陈留不是直接带走阿染吗? 如今,他终于想通,陈留确实直接带走了阿染,但还有段元立的人,他们留下善后,演了一场戏给他看,是想让他告诉皇帝—— 姜家没人 了。 他后来看到的“杀手”,根本不是真正灭门姜家的人。 阿染停下脚步,有些茫然,这是她脸上第一次出现无措,看看段元立,又看看陈留,本能后退几步。 师父是恩人,段元立是仇人。 但恩人,是仇人的安排? “阿染……”陈留唇嗫嚅,艰难唤出这个名字,眼眶通红,独臂抬了抬手。 阿染没有过去,她眼神执拗,盯着陈留问:“所以,当年师父救我,是因为段元立要留我?留下一个姜家人,是为了发挥作用,这些年师父养育我、教导我,皆是为达目的?” 陈留想解释,然而张开嘴,对上阿染漆黑干净的眼睛,又说不出一个字,手也无力放下。 这些年的相处,怎么会没有感情? 但开始,确实是源于段元立的命令,源于不纯的目的…… 陈留不希望她下山,但檀华到来,带来只有一年的预言,阿染还是得下山,走上一条别人安排好的、她必须走的路。 从陈留没有告诉她真相、看着她下山开始,这段师徒关系,就已经注定破裂。 段元立道:“姜阿染,我之所以为你选择陈留,除了他的刀法天下第一,还因为他这个人,我知道他会对你很好。” 相较于其他刀客,陈留是段元立挑选出最适合的人,看似冷漠,实则纯粹。 当年,他知道萧遂不会放过姜家,那是个绝对不留后患的人,他救不了,也不敢救,便让人盯着姜家,看能不能留存证据,或者说伺机做点什么…… 没想到,姜阿染在全家用生命的掩护下逃出来,又被太子撞上,太子敢救,还宁愿以性命换她离开。 陈留才有了接走人的机会。 留证据?姜氏女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当年高热,师……陈留将我送到了哪里?”阿染一字一句问。 段元立微垂眼眸:“侠客山庄,不过,那时候这里还只有茅屋,住着墨家人。” “谁治的我?” “不救人。” 听完回答,阿染绷紧的神经彻底断了,没有侥幸,一切都是真的! 阿染心脏像是瞬间被掏空,她一直以为,她没有家人了,但她还有师父,师父是新的家人,结果,到头来都在说谎! 新的家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局! 她身体一晃,差点跌倒在地。 旁边,萧和青泛白的手指紧紧抓着她,与她相互依偎,支撑对方的身体,汲取力量,他们的世界都在今日坍塌,一件件事情冲击着他们。 一个父亲害死母亲,另一个师父是敌人安排……他们的过去,所剩亲人无几,可这些亲人,在他们的世界构造出无数谎言。 阿染下山时,陈留明明知道灭门真相,却什么也没说,萧遂明明做了那么多,却还在萧和青面前当一个慈父,不断说谎误导他。 阿染死死扣着萧和青,一双眼睛盯着段元立,她终于理解萧和青那句“老狐狸”,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刀客阿染是姜阿染! 从她下山开始。 “不对,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为什么还要阻拦我们?”阿染产生怀疑。 段元立没说话。 萧和青闭上眼睛,声音晦涩:“他的阻止,是演给父……皇帝看的,他从没有哪一次真的阻止成功过。” 段元立何等聪明之人,萧和青自诩聪慧,也从不敢小瞧这些朝廷上的老江湖,他们过去多次过招,段元立看似拼尽全力对付他们,却一次都没赢过。 萧和青倏的睁开眼睛:“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 他要推进姜家翻案,把真凶萧遂拉到天下人面前,理直气壮、占据大义的反了这江山! 阿染,是他谋反关键的一环。 当年七罪,掺和人太多,他未必都知晓每一罪真相,调查姜家案的,不单单是他们与姜玉楼,还有段元立,阿染下山后,他便是借阿染的手调查。 这个过程中的阻止,都不过是为了让皇帝不起疑,这位段狐狸,怎么可能次次阻止失败? 怪不得他们查案的过程中,段元立时常没动静,萧和青与沐人九以为是被他们制造的麻烦绊住,但其实,不过是段元立推波助澜。 段元立张开双手大笑,有些癫狂,“我反,是因为狗皇帝萧遂逼我反!” 他猛地收回视线,眼神冰冷:“当年,姜长安凯旋,且重创厢族,致使他们十年来不敢发兵,维护了大雁,但萧遂说,两族无战事,姜长安不该活着……” 大抵段元立曾经总和姜长安吵架,让萧遂认为他非常厌恶姜家人,所以,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以丞相之位诱惑,又以权势压迫,皇帝要杀的人,没人能阻拦。 段元立被诱惑,又克制不住厌恶。 “当年七罪,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全部真相,人皆有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萧遂授意我构陷姜长安通敌,我暗示了管永志,原以为就多一项贪污,但最后定罪时,七罪!足足有七罪!”段元立再次笑出声。 真是好笑。 他这个“主谋”都只知道两罪,姜长安的刚直性格、赫赫战功,让当时的朝臣,大多都想杀他。 段元立笑完,又看向萧和青:“何丞相知道咱们陛下什么性子,与其让其他人来,不如他自己下场,插手其中,才有救人的可能。 “但是呀,何九州真傻,萧遂那是什么人?疑心病重,天生的帝王!何九州联系厢族圣女,他就联系厢王,早就防着何家……” 当年的全部真相复杂又龌龊,在所有人的插手下,又变得混乱—— 萧遂示意段元立害姜长安,递了刀——通敌罪。 段元立既然接了刀,就想万无一失,所以暗示管永志,添了贪污罪,其他官员各有心思,加上收拢的姜长安“罪行”,最终定下七大罪。 萧遂再表演一个被官员逼迫外加生气,只能下令斩杀。 段元立看向萧和青,眼神同情:“太子殿下,你父皇知道姜家有十八骑,所以先骗你母后自己的无奈,告诉她可以劫走人,让她出宫调走十八骑,又让厢族高手围困,趁机灭姜家满门!” 第191节 最后,何皇后被十八骑报复,未尝不是萧遂所害。 中毒的何皇后根本不愿意活下去,即便她还可以活,她曾经相信皇帝,就像萧和青曾经相信萧遂一样。 但无情无义的萧遂利用这份信任,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人。 萧和青面色苍白,手指不断颤抖,真相铺天盖地,龌龊又恶心,他竟有些站不稳,阿染死死抓着他,搀扶他,也搀扶自己。 她问:“管永志说,何丞相去了之后姜长安才伏法,那又是为何?” 她要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段元立看着皇城方向,此刻,应当已经快打到萧遂面前? 他收回视线,看向阿染与萧和青回答:“斩杀姜长安的时间提前了,高手围攻,姜长安不肯伏法,何九州匆匆过去劝他伏法。” 阿染手一紧。 何丞相不是要救姜长安吗?又怎么会劝他伏法? 段元立垂下眼眸,喃喃:“我那时候也不理解,何九州不是救人吗?为什么又要劝他伏法,我现在知道了…… “因为姜长安在被审判期间,已经告诉唯一信任的何九州自己活不过十八,希望以性命换姜家剩下的人好好活着。” “他本来就要死了,何丞相便以姜长安伏法谈得条件保全姜家,所以才有那道罪不祸及姜家的旨意。 “姜长安被提前斩杀,不肯伏法,何丞相赶去告诉他圣旨内容,他才安心闭眼。” 那时候,姜长安已到死期。 何丞相与他商定好,既然注定要死,能换得姜家也是好的。 何九州自己也没想到,同一时间,萧遂已经撕毁条件,让何皇后出了宫,调走十八骑。 等后来,一切都晚了,愤怒的何家人又搭上自己的性命。 段元立:“姜家、何家接连出事,我知道,下一个就会是我,姜家案疑点重重,他早晚会让我来顶罪,所以我救姜阿染、建立侠客山庄,皆是为了自保,让他下不了手!” 否则,他早就死了。 “不仅如此,侠客山庄之所以能笼络这么多人,是因为咱们这位皇帝厌恶高手,他在打压武林,天下第一剑余问天,就是消失在他的手上,大内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清除武 林高手!所以,我为江湖人撑腰,我的侠客山庄才能壮大如此之快,这是武林人的自保手段。” 他指着皇城方向,咬牙切齿:“这样的皇帝,我反了他,难道不该吗?!” 萧和青缓缓回过头。 身后众多的武林高手满脸震惊,站在原地,茫然极了,随着段元立解开全部真相,他们在动摇。 ——段元立目的达成一半。 萧遂杀姜长安、杀姜家人,偏离段元立的大义也彻底偏离萧遂,他有了造反的“道义”。 此刻种种,不过是为反得名正言顺,他等在侠客山庄,等江湖高手,是为了耽误他们,也是为了要他们的支持。 萧和青一瞬茫然。 阿染却将刀压下,段元立脖颈处的血珠更多,沿着幽蓝刀面滚落。 世界坍塌,一切都是阴谋,但她依旧能汲取关键,“还是不对,你也与厢族勾结了,楼公子是曲,害姜家的人是你。” 他说得很详细,但姜怀业指证了他,林知霄也曾经指认段元立。 这些还没得到解释。 段元立抬手阻止不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坚定:“不,我从来没有害过姜家。” 萧和青怔怔看着阿染的刀,在这一刻,阿染给他无尽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理智全部归位—— “唐玄机一直是你的人,从未背叛,那么当初楼公子的围堵,唐玄机不知道,你也就不知道……当日围攻,并没有日月派的人参与!所以,是你故意要借阿染,知道曲是谁?” 他们调查到曲,段元立也能查到。 一切的疑惑全都解开,那些违和终于在此刻清晰,段元立知道曲,甚至知道曲就在自己身边,但他不知道是谁,只把他怀疑的人送到日月派去,再让唐玄机带阿染过去,使得姜怀业开口。 他要从姜怀业那里知道的,不是姜家秘密,而是曲是谁! 姜怀业开了口,曲就要动手。 杀死姜阿染,留下还一直相信萧遂的萧和青。 只可惜…… 萧和青与阿染早有安排,阿染活下来,带着不义罪真相归来。 段元立见他这么快恢复理智,眼神欣赏,“果然是无双明月郎,你们没猜错,姜怀业从来不在我这里,而是在萧遂手上! “送到日月派之前,姜怀业异手,是被我的人从萧遂手上劫走,现在想来,萧遂是故意的。” 藏了十三年,怎么可能现在轻易被找到? 分明是主动送出。 他嘲讽一笑:“追杀林知霄,却说是我在追杀,留下一个十八骑,让人灌输给他凶手是我的假消息,十三年来从未间断,最后再把他送出来,把姜家案栽赃给我,真是好算计!” 姜怀业被关了十三年,如今出来是萧遂有意而为,因为这个人已经被他误导,且时机到了。 恐怕当年姜家只抄出四十九两银子,他就知道有一天会翻案,而段元立,就是他定下的“凶手”。 可惜,他没想到段元立留了姜阿染,也在等今天,等着造反。 姜怀业不会对着段元立的人开口,只有姜阿染能让他说出楼公子是谁,所以,阿染他们路上收到的消息,其实是段元立故意透露的。 ——借他们,钓出楼公子。 阿染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无比嘲讽。 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计划当中,他们走着一条别人规划好的路线。 还不止一个人规划。 沐人九沉着脸:“证据。” 一切都是段元立口述,即便所有的违和指向他所说的内容,也未必没有作假。 只有证据不会说谎。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段元立才是害姜家之人,结果是皇帝?沐人九所受冲击同样不小。 闻言,段元立笑了:“我站在这里等你们,会没有证据吗?” 他抬抬手,唐玄机从墙角悄悄冒出来,又从厚厚积雪下面翻出一具尸体,人死了有些时日,却还是能辨别出是谁。 ——楼公子。 段元立从阿染的刀下离开,淡淡掀开楼公子的身体,背后已经被削,血肉模糊,肩胛骨露出来。 上面五孔清晰。 众人瞳孔一缩,死死盯着那五个孔。 大内暗卫最高等级,五孔。 段元立指着五孔,眼神冰冷:“沐人九,你应该能认出这五孔吧?大内的手笔,其他人做不到。 “我已经查了,此人叫拓跋楼曲,是厢族安插进大内的探子,拓跋王室的人。他被萧遂发现,在厢族战败后,萧遂借他联系厢族……后来,他又把人安插到我身边,查到他,就都会以为是我干的!” 真是好算计。 这样的算计,倘若不是段元立建立侠客山庄,迅速强大实力,姜家案早就“翻案”了,他也早就被“定罪”了。 众人一静,身后的武林高手低声议论,个个一脸震惊。 比起段丞相,更该死的似乎是皇帝…… 段元立冷笑:“大雁通敌之人,并非是我,也不是何九州,是皇帝!咱们的皇帝,通敌!” 皇帝通敌,何其可笑。 “你的意思是,你没与厢族合作过?”阿染语气嘲讽,“拓跋神庙之下,难道不是你和厢族合作的算计?” 那一次,段元立明确与厢族合作过,为她做局。 闻言,段元立笑了,大笑出声:“哈哈哈,是,那一次我与厢族合作了,我们就合作过一次!拓跋夷是个蠢货,还真以为我想杀你,我要杀你,又为什么让唐玄机去帮你?” 姜阿染是他救的,从未想杀过。 唐玄机哪里是去看戏与刺杀她,分明是去帮她! 所以,带着滑翔伞及时出现,又帮她在天上飘了好几天,转移厢族高手…… 这不是害人,这是救人! 唐玄机闻言,默默举手:“是的,我当时是去帮你,降落伞是按照你的身量制作。” 他也没那么傻,做给自己用的东西,会不测重?那东西是准备给姜阿染的。 阿染怔住。 连那一次冲突,也有另外的算计? 萧和青却已经明白,张了张嘴:“你的目的是厢族?阿染进拓跋神庙,损失惨重的是厢族……” 不看过程,不算当时他们在棋盘上的来回过招,只去看结果——厢族损失惨重,傀儡军提前暴露,损失过半,厢族大乱。 是段元立察觉傀儡军存在,故意与拓跋夷合作一次,以傀儡军杀姜阿染,但他知道,太子手段颇多,姜阿染武功又强,死不了。 沐人九离京,其实并未瞒过他。 而按照阿染的性格,她死不了,又有沐人九配合,那么,死的就该是厢族傀儡军了。 这就是姜家人。 段元立张开双手,疯狂大笑—— “对,我不是个好人,我捅了姜长安致命一刀,我这么多年,害死很多人,但我是大雁人,我要反的是萧家江山,是萧遂,而非大雁山河!” 他身后是书房,上面挂着的一幅幅字,豪气万丈。 他是坏人,是个奸臣,但他是大雁人,比起萧遂,他还有自己的底线,他和姜长安吵了那么多架,倘若他背叛大雁,那他这辈子都比不过姜长安了。 段元立与萧遂无论如何斗争,他都不会去帮厢族,数万傀儡军,厢族贼心不死,但大雁山河,不容厢狗肖想! 阿染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下山以来,查案困难 第192节 重重,但她与萧和青、沐人九等人联手,九死一生,终于摸到“真相”。 可这一路上的“真相”,大半掺假,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 师父是假的,最重要的敌人是假的,一路的算计与陷阱,都是假的…… 萧和青轻轻靠近,握住她的手,冰冷的修长手指,团住她的左手。 他缓缓开口:“阿染。” 他只唤她的名字,或许,他也在无助,他也在茫然,但他握着她的手,他们都是真的。 沐人九走到另一边,松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血,沿着手指流下,他一字一句:“阿染,不管凶手是谁、有多少,总能报仇。” 阿染看看萧和青,又看看沐人九。 他们一路走来,都是真的。 阿染深吸一口气,长刀劈砍而下,眼神锐利:“你也是杀死二叔的凶手,你也该死!” 即便段元立重新拥有大义,即便旁人权衡利益,觉得他不该死,但阿染心中也有一杆秤,他害姜家,他就该死。 不因萧遂更该死,就放过同样该死的段元立。 这一刀,是阿染的态度! “砰!” 不败抵挡住攻击,百里射箭,沐人九抵挡上去。 而唐玄机抓着段元立,滑翔伞放出,朝着皇城方向急速而去,阿染想要跟上去。 段元立:“姜阿染,你该去看看茅屋里面是谁,你就会知道,当年我让谷奇去围剿姜长安是为了什么?不救人又是为什么留在侠客山庄十三年,为什么墨家人全都护着侠客山庄……” 声音渐渐远去,他已向天下高手解释清楚,将大义占据,如今,他要去完成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去将萧遂,从皇位上撵下来,颠覆萧家江山! 段元立离开,阿染停下脚步,百里不败立刻跟上去。 小墨叶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指着茅屋方向。 阿染却没有理会他,转身看向旁边不远处的茅屋…… 第97章 神农 阿染有些踌躇,段元立的话不够明白,但隐隐约约,她似乎又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期待又害怕,竟一时忐忑…… 身侧,萧和青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里面走。 ——不管里面有什么,是谁,他们一起面对。 阿染下意识看向他,侧脸依旧精致,大抵受了太多冲击,面色有些苍白憔悴,掩饰再好,也与往常不同。 但他目视前方,拉住她往前去,就像她无名山上最喜欢的小冰竹被一阵狂风席卷过后,折了大半,但依旧有细小的竹子挺立,半残半全之间,又是另一种风景。 阿染微微闭眼,再次睁开,反扣住萧和青的手,携着他大步往里面走去。 她大限将至,持刀行走这世间,无所拘,无所惧。 身后,沐人九跟上他们,长鞭轻轻挥开栅栏,与他们一道进去,姜十一与黑玉、白玉对视一眼,同样跟上。 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 天下众多高手,此刻都在这里,进退两难。 有人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以为段元立是真凶,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前来围剿,结果却发现真凶是皇帝? 又有人说:“不管是谁,勾结厢族,陷害忠良,都该受到惩罚,侠客山庄到底是支持我们江湖人的,如果皇帝不喜江湖人,那我们就没必要为他——” 声音戛然而止,人群中,有人动了。 那些人眼神犀利,毫不留情,扑向所有意动的人,收割他们性命,出手极其狠辣。 是皇帝的人! 萧遂竟然安插了不少探子在讨伐大军里面,见势不好,就对支持段元立的人动手。 大内的人喊道:“段元立造反,此乃大罪,人人得而诛之,遗臭万年,诸位是要跟着一起反了吗?!” 于是,下意识反抗的众多高手们迟疑起来。 事尽知与许卓君对视一眼,带着姜玉楼的人不断后退,离开战斗圈。 而另一边,秀山派也动了。 丁渠、丁柳、丁玉,上前抵挡这些高手的攻击,一边抵挡一边回道:“这些都是皇帝的人,大家小心,狗皇帝才是罪大恶极之人,反了这样的皇帝又如何?大家莫要被他们蛊惑!” 秀山派分明一直支持段元立! 此次围剿,他们混入其中,不过是为了应对如此刻这般的突发状况。 姜玉楼见此,越退越远。 姜五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事尽知摇摇头:“皇帝和丞相斗争,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不要插手,听大小姐的。” 说完,他抬头一看,见玉娇娘站在人群当中,呆滞着看着茅屋方向,有人对她出手,她也没任何反应,眼看就有乱刀砍向她…… 事尽知倒吸一口冷气,想到玉娇娘这些年对他们的帮助,到底伸出手,将人拉到一边。 “你小心些!”姜九也皱紧眉头。 这毕竟是他们楼主。 玉娇娘眼神依旧呆滞,她下意识朝着茅屋走去,喃喃:“是他吗?是不是他还活着?” 她已经失了魂。 而另一边。 沐人九缓缓推开茅屋的门,里面药香浓郁,靠近了,才能听到一道极其浅浅的呼吸。 阿染呼吸一滞,手指颤抖。 里面有一人掀开帘子,看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找来了?” 这是个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衣服只是最简单的布衣,头发随意盘起,常年在外面种药、采药,皮肤有些黑。 但那一双眼睛格外不同,有些冷漠,又有看淡一切的从容。 ——神农氏,不救人。 众人脑海中闪过这六个字,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 白玉忍不住道:“不救人?里面是谁?”他想要掀开帘子,然而下一刻,人无力地倒下去,面色泛黑,手脚抽搐。 众人一惊,根本没看到她怎么出手的! 不救人收起手,一根细细的银针闪过,她表情淡淡:“在我的地方,不要乱动。” 说完,她在黑玉着急的眼神中又道:“死不了,过会儿就醒。”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沐人九正要开口,不救人看向阿染,淡定地将帘子挂起来,露出里面躺着的人。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少年,十八岁,头发乌黑,风发正茂,却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几乎没有。 但哪怕闭着眼睛,也彷佛能看到他睁开眼睛时的意气风发,少年侠气浩荡。 姜十一下意识看向阿染。 太像了! 即将十八岁的阿染与里面十八岁模样的少年,眉眼之间相似,五官并不是很像,但气度像了五六分。 阿染此刻,早已泪流满脸。 “二叔……” 里面躺着的是十八岁的姜长安,她记忆中的模样。 沐人九一怔,呆呆看着里面的人,彷佛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姜长安……还活着?但为什么没有呼吸? 所有人都呆滞在原地。 今日的一切,竟然都在一次次挑战他们的认知,所有的不可能,都在发生。 萧和青轻声问:“神农姑娘,他……还活着吗?” “我叫神农九月。”不救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活着吧,用各种药物苦熬,维持一息脉搏,但不知道有没有外界的意识。” 她有几分惆怅。 阿染早已几步上前,蹲在姜长安旁边看着他,眼神专注,一言不发,只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这是她的家人。 如今,真正仅剩的家人了。 萧和青心口抽疼,又有一点喜悦。 他知道阿染在开心,所以他的内心就能泛起这一点点喜悦,那是属于阿染的情感。 他将她放在心里,体会她的一切情绪。 片刻后,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看向神农九月:“所以这些年,您一直在侠客山庄照顾他?” 神农九月点点头,想到段元立放他们进来,应当是可以将真相告知他们,便道:“他对我有恩,十三年前我想救他,段元 立找到我,说与我合作……” 神农九月被姜长安救过两次,一次是十八年前,神农九月第一次离开隐世的神农氏,被人拐走,卖到京都。 十三岁的姜长安侠肝义胆,到处行侠仗义,挑了一个人贩子据点,把里面的小孩都救了出去,神农九月因为没地方去,还被姜家老夫人换过衣服,喂过吃的。 姜长安那时候说她,小小年纪,一学医的,武功一般,没有阅历,就敢下山历练,真是找死…… 嫌弃意味十足。 神农九月便不顾姜家人挽留,背着背篓又走了,继续历练。 第193节 ——她才不会死。 ——其他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死神农九月。 十四年前,姜长安披挂上阵,在扎营的山上捡到尝百草中毒的神农九月,虽然那一次不算救,因为她也死不了。 但神农九月还是送姜长安四个字:【大限将至。】 姜长安只是一笑,义无反顾上战场,临走之前,他评价—— 【你确实毒不死,可若是今日我没救你,山上的野兽可不会嘴下留情,你一学医的丫头,还是别乱跑。】 又对她嫌弃一次,驾马离去。 后来,姜长安出事,这本来跟神农九月没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进了京都,第一次打出“不救人”的神农氏名号。 段元立明白了她的意图,与她协商,共同救下姜长安。 姜长安伏法时,段元立派了谷奇过去,但皇帝根本不需要段元立的人,又将谷奇打发走,不过,已足够。 “……我让谷奇给他一刀,刀上有一种药,可以让人进入假死状态,在他‘伏法’之后,段元立想办法带回他的尸体,确实是尸体,只有一息脉搏,大限已至的尸体。”神农九月皱眉。 “是因为刀蛊?”萧和青问。 神农九月点头:“对,被杀加刀蛊,刀蛊是蛊王,只要入了身体,使用它,就会与人融为一体,不死不离,姜长安算是死了,我才能取出刀蛊——” 顿了顿,她看向阿染:“——放入她的体内,比起已经死掉的姜长安,姜阿染这种生机勃勃的小孩,又是温养过的熟悉血脉,是刀蛊最爱,才能顺利转移。” 姜十一指着姜长安:“那他……”怎么还活着? 神农九月:“我用神农氏秘法保了他一息脉搏,又用无数珍贵的药材养着他的身体,才维持到现在。” “他能醒吗?”沐人九声音轻颤。 神农九月:“能醒,但不能醒。”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答案? 她摇摇头,走到旁边熬药,叹口气:“他已经死了,如今的生命是用我神农氏医术与珍贵药材拖着的,只要让他睁开眼,他就会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经历一生,直至死亡,无药可救。” 这是她十三年来研究的结果之一。 众人心口一紧,呼吸沉重。 姜长安其实已经“死了”,是神农氏凭借超强的医术,与阎王抢人,留了一息在人间。 神农九月轻声道:“我在侠客山庄十三年,段元立各种珍贵药材送来,还是没能救他,我用尽办法,刀蛊无解。” 她喃喃:“有时候我都觉得,这样拖着,不知道是对是错?” 她这样说,却将熬好的药拿过去,熟练地用竹管给他喂药,维系他的生命。 药喂进去,她又开始扎银针,神农氏的内力波动,神农九月额头便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汗,一针又一针,丝毫不能停。 没人敢打扰她。 神农九月停下,又给姜长安捏了捏被角,叹气:“他活着很麻烦,还很费钱。” 她虽然这样说,却救了他十三年,现在仍旧没有停止。 阿染抬手,粗糙地抹掉眼泪。 她站起来看向神农九月,第一次膝盖弯曲,跪下去,磕了头:“多谢神医十三年对阿染二叔的照顾,烦请继续救他,一切药材与银钱,我来想办法。” 神农九月顿住。 她有些不好意思,移开视线:“我救他是为了报恩,我神农氏不欠任何人,再说,研究他的身体十三年,医术进展神速,我也有我的目的。” 她还得证明,她可不是没用的小丫头…… “那也要谢。”阿染执着地磕了三个头。 萧和青这才伸出手,将磕完头的人轻轻拉起来。 神农九月点点头:“行吧,我会继续研究怎么救他,不管段元立是否成功,反正侠客山庄有墨家人、有我,护不住整个山庄,护住茅草屋也勉强能行。” 阿染视线看向跟进来,正探头探脑的墨叶。 她轻声道:“多谢。” 原本以为墨家人是支持段元立,全族投靠,如今看来,他们护着的分明是姜长安与神农九月。 墨叶挠挠头:“姜家是好人,我师父说了,大雁人都该护着姜家,九月姐也是好人,墨家要帮她。” “不救人”待在侠客山庄是因为姜长安,她为段元立办一些事情、救一些人,作为交换,段元立提供给她无数珍贵的药草,十三年来,相处和平。 又有很多人因为不救人而留在侠客山庄,那这就是段元立的手段了。 墨家人要护着姜长安和神农氏,也与段元立有些交易,离开侠客山庄,外面是萧遂的地盘,他们护不住人。 侠客山庄第一、第二,并未被段元立收服,而是他们做着与皇帝敌对的事情,就只能站在段元立阵营。 阿染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她再次轻声道:“多谢诸位。” 在她觉得天下之人都很恶心时,又有这么一些人,坚定地做着在他们看来对的事情,守着姜家人…… 姜家有人害,也有人护。 “应该的!”墨叶露出笑容,脸上小酒窝浅浅,哪里看得出之前坐镇侠客山庄机关背后的“高人姿态”。 阿染又深深看了姜长安一眼,抬脚往外走:“我要先去皇宫,保重。” 刚找到姜长安,然而对方还躺着,如同活死人一般。 阿染心中报仇的欲望更加强烈,待事情全都解决,她就回来守着二叔,即便死去,也死在家人身边,魂有所归。 萧和青抿了抿唇,依旧抬脚跟上。 门口,玉娇娘走近。 “阿染,是你二叔吗?他是不是还活着?”玉娇娘眼睑轻颤,声音沙哑紧张,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染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我……” 玉娇娘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染便要离开,玉娇娘下意识拉住她,声音嘶哑:“我想见见他,就一面。”她的模样此刻竟有些可怜。 然而,阿染只是微垂眼眸,问她:“你见到了说什么?说你的不得已,还是你为他澄清了真相?” 玉娇娘一颤,身体一软,跌倒在地。 阿染大步离开,萧和青跟上。 白玉也醒过来,被黑玉搀扶着,一行人身影渐渐远去,隐隐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阿染问:“今日段元立所说,都是真的?” 萧和青回答:“……真真假假,去皇宫看看便知。”他没有给予答案。 哪怕目前所有信息整合,会得出段元立没说谎的结论,他依旧想去皇宫,亲口问问萧遂。 阿染便不再说话。 是呀,真与假,去看看就清楚了。 在他们走后,茅屋的门从里面关上,玉娇娘拍着门喊道:“长安,是不是你,长安……” 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神农九月继续安静熬药,时不时调整银针 ,对于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神农氏的门关上,就没人能开得了。 等一系治疗过程结果,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随意坐在床旁边,视线看着姜长安,喃喃:“你今天是不是很开心?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小侄女……” 床上的人自然没有回应。 - 皇宫。 皇城门大开,没有守卫,只隐隐的血腥味弥漫。 唐玄机带着段元立,身后跟着百里不败,一行人扑向皇宫,这是段元立筹划十三年,最关键的一战。 侠客山庄的人早已过了太和殿,打到保和殿。 众多高手、日月派、秀山派,还有诸多段元立联合的门派,今日全都到场。 唐玄机靠近,高手们已经围了保和殿,皇帝萧遂,就在里面。 滑翔伞落地。 段墨天立刻迎上来,激动道:“父亲,一切顺利,皇宫今日防守薄弱,为了攻打侠客山庄,调走大内高手与禁军,萧家人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闻言,段元立微微皱眉:“不要小瞧任何萧家人,萧遂与萧和青都是极其聪明之人,他们定然还有后手,萧和青能从水下挖地道进去,能猜不到我们的人会从密道出来吗?” 段墨天一顿。 段元立眼神冰冷,又道:“无论什么后手,今日都是我与萧遂殊死一战。” 所以他们才着急赶来,有段元立鼓舞士气,有唐玄机和百里不败顶尖高手,击杀萧遂的胜率不低。 他已经不想拖着了,十几年来,与萧遂的种种对峙,都是互相折磨,萧遂想嫁祸他,那他就反了这萧家的天下! 说完,他手一抬。 众人朝着保和殿攻去,刀光剑影,门口的守卫顷刻间被绞杀干净,而同时,百里搭弓,对准殿内。 “嘎吱——” 保和殿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萧遂高坐在上首,一双眼睛看着他,丝毫没有害怕,无波无澜,帝王之气在这一刻锋芒毕现。 百里朝着萧遂一箭射出。 “咻——” “嘭!” 这全力的一箭,却被人一剑轻轻削断,百里大骇。 削断穿云箭的人握着黑色长剑,缓缓从屋内走出,他像是一道影子,在这一刻,终于露面,走到人前。 段元立不可置信:“余问天!” 第194节 那走出来之人,竟然是天下第一剑余问天! 周围轰然乍变,最外面的高手顷刻间被人绞杀,一个个从未出现在人前的暗卫们,从四周冲出。 一支禁军,从左右两面突然出现。 左右夹击,前面是消失十余年的余问天,后面是突然出现的剑山七十二剑阵,天罗地网,不过如此。 ——十三年布置的一局棋,究竟谁入了谁的局呢? 殿内,萧遂笑了。 第98章 皇权 阿染一行人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城门口没有守卫,但浓郁的血腥味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声,让人心跳止不住加快。 阿染脚步一顿:“高手。” 那是顶尖高手的较量。 沐人九耳朵判断着方位,随即指着前方:“在保和殿外。” 阿染没有迟疑,带着萧和青踩着皇城门飞进去,太和殿外,早已遍地尸骸,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有人是往外面逃走的姿势,然而依旧被人斩杀,鲜血染红太和殿门口长长的石梯。 黑玉皱眉上前翻开一具尸体,一惊:“侠客山庄的人!” 这里倒着的大多数人,竟然是侠客山庄的人? 他们想逃走,没有成功? 怎么回事?! 段元立筹谋十三年的造反,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萧和青抿唇:“阿染,小心些。” 阿染点点头,提着萧和青落在太和殿顶上,视线一扫,随即愣在原地,身后跟上的沐人九、姜十一、黑玉与白玉,同样愣住。 原以为因为调军攻打侠客山庄而变得不堪一击的皇城守卫,与想象中完全不同,黑衣暗卫围堵侠客山庄的人,已经清剿大半,一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禁军,围着所有叛军。 剑山七十二剑阵,绞杀着护住段元立的高手。 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段元立毫无胜算,已是别人瓮中之鳖。 阿染看向战斗最激烈处。 秋书荣被人一剑穿胸而亡,唐玄机重伤,日月派损失惨重,侠客山庄高手所剩无几,只有常三娘和段墨天护着段元立,不断被攻击。 最强的百里不败正被人死死压着打,拼死抵抗。 大内哪里是没有准备,分明是准备充分! 段元立的谋反…… 失败了。 阿染看向那压着百里不败战斗之人,她从未见过,但不需要人提醒,她就知道那是谁—— “天下第一剑,余问天。” 她在这一刻突然想到,几月前,她与还是“余焕”的萧焕进宫偷酒,为何会觉得有什么盯着她…… 她没感觉错,能发现她的人、比她更强者,乃是天下第一剑余问天。 当初没出手,不过是因为她身边还有萧焕,偷酒的只是阿染,必要被他拿下,但有大皇子偷酒……他便没有插手。 余问天一直在大内,段元立这一局,输得极其惨烈。 沐人九缓缓开口,晦涩不明:“我没见过余问天与这支禁军、暗卫……” 皇城指挥使都没见过的人,萧遂到底藏得多深? 阿染皱眉,她察觉到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在颤抖,便向身侧之人看过去。 萧和青摇摇欲坠,声音艰难:“段元立,没说谎。” 不用与萧遂对峙了,段元立之前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当年的真凶、勾结厢族之人、藏得最深的……是他的父亲,皇帝萧遂。 害姜长安、灭姜家、害何皇后、杀何丞相、勾结厢族,桩桩件件,都是萧遂。 知道真相的那些人,管永志躲出去求神拜佛,最后试图修炼不死的金不坏,余江明明背靠剑山,却什么也不敢做,只小心翼翼推波助澜…… 唯有段元立成立侠客山庄,欲要反了萧氏江山,然而,他已经彻底走向失败。 阿染一惊:“你是不是猜到过?” 只是看到这一幕,便有了结论,按照她对萧和青的了解,他一定做了什么。 萧和青闭上眼睛,遮挡住通红的眼眶,手指拽紧,从阿染身上汲取力量,缓缓开口:“姜家翻案之前,日月派与萧焕让我想不明白,段元立也很奇怪。 “所以,我决定试探,大内明面上的禁军,我已全部调走攻打侠客山庄,父……萧遂若是没其他助力,段元立造反,会打入大内。” 他能从河里面挖地道进侠客山庄,里面的人就不会出去吗? 萧和青猜到过侠客山庄的人已出去的可能,但他依旧抽调皇城禁军,带走沐人九等大内密探,留下一个可钻进去的空子。 萧遂不会出事,因为萧和青还留了人,布置了机关,足够拖到他们收到消息折返,即便出岔子,京郊大军也会进来护驾。 那么,段元立的造反行动,就是主动入局。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告诉任何人,包括皇帝。 在危局之下,不管是谁,都要拿出最后的手段达成目的,搅动水,鱼就会出来。 现在与计划中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人没动,这里出现的人,萧和青也从未见过。 早有准备的不是他,不是段元立,是皇帝! 鱼出来了,却是他最不敢想的一个可能。 还有什么不明白? 余问天和剑山关系不好,不会因为萧焕出现在这里,禁军和暗卫都归属于皇帝,非余江手笔! 萧和青痴痴笑出声,笑得泪流满面:“是呀,萧焕背叛阿染,绝不会因为段元立,只会因为他的父亲,皇帝萧遂。” 那还是他萧和青的父亲吗? 保和殿内。 萧遂依旧坐在龙椅上,视线透过大门,看向外面的一片混乱,他穿着龙袍,始终安坐,无波无澜。 这份冷静,是因为稳操胜券。 萧焕站在萧遂身侧,望着已至绝路的段元立,望着那突然出现的余问天…… “父皇,一切都在你计划中吗?”萧焕眼神复杂,“我竟从不知道,余问天在大内。” 七十二剑阵是剑山合作的诚意,是对皇帝的支持,但余问天不是。 这位天下第一剑当年因为他的妻子,早已与剑山一刀两断,此事只有剑山人知晓。 后来,余问 天不见,剑山的人才没有寻找。 没想到他在大内,是皇帝的人…… 萧遂没有正面回答,他视线看着外面战斗的高手,那双眼睛是帝王的犀利,他的声音冷厉威严—— “他只是朕的一把剑,为朕扫清障碍,段元立以为有姜阿染这把刀就能赢?不,他永远赢不了朕。” 段元立救姜阿染,等着有一天再翻出姜家案,占天下大义,反了萧遂的江山。 然而这几年,萧遂就是等着他带侠客山庄造反! 这一局,是萧遂为段元立布下。 外面。 厮杀还在继续,侠客山庄被重创,段元立的人倒下一个又一个,唯一指望能救人的百里不败,正被余问天压着打。 不败像是疯了一般,握着他的九曲钩镰枪,朝着余问天攻击而去,余问天长剑抵挡,狠狠反击,百里射出破云箭,依旧被余问天挡住。 这人太难对付了! 阿染望着这一幕,随即,她喃喃:“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救人、墨家会与段元立合作。” 并非是想与段元立合作,而是敌人一致的时候,不得不合作。 阿染转身,轻轻将萧和青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下,深深望着他,眼神复杂。 她曾经想过,姜家案若何家也是凶手,她与萧和青将注定是仇人,她不会留情,可现在,姜家案的凶手是萧遂,萧和青血缘上的父亲,她却没办法恨萧和青。 ——他也是个可怜人。 被世上至亲之人背叛的痛苦,她刚刚体会,师父只是目的不纯,未曾杀死她的家人。 而且,没了师父,她又找回二叔。 萧和青还有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十几年谎言与痛苦。 阿染轻声道:“保重。” 说完,她将萧和青推给黑玉与白玉,握着长刀,朝着保和殿方向飞过去,长刀一闪,早已挥出。 萧和青身体一震,阿染做了选择,无论仇人是谁,无论仇人如何强大—— 她都要杀! 姜十一跟上去,沐人九本能也要跟上,萧和青扣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句:“你别去。” 沐人九回头看去。 遭受重创的萧和青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但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晰,在极致痛苦中,保持着冷静:“余问天,阿染还赢不了,我们要想办法救她走。” 阿染不会赢,但萧遂一定会杀她,所以,他们此刻必须想办法救她…… 沐人九停下脚步。 “嘭!” 第195节 阿染的刀被一把剑拦下,余问天在她出现时,就已经分出注意力盯着她,阿染出手,他立刻击飞不败,挡住阿染。 战局拉到保和殿门外。 阿染死死盯着里面的萧遂,又是一刀,余问天长剑抵挡,狠狠推开她,反手一击。 “咚!” 阿染被击飞,砸在水缸之上,水缸碎裂,她口吐鲜血。 太强了! 怪不得当年就能打得陈留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的余问天在皇帝帮扶下,早已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余问天第二剑又已经攻来,百里不败这时候也已赶来,没有迟疑,三人联手而战。 不败长枪为阿染抵挡住攻击,阿染擦掉嘴角鲜血,一跃而起,长刀狠狠劈砍下,幽蓝刀气即便在大雪当中,也难以遮挡。 不败死死缠着余问天,不让他抽刀回击阿染。 然而,余问天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慌不忙,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又一把软剑被抽出,抵挡阿染攻击。 “轰——” 大雪被卷开,刀剑之气翻涌。 阿染心惊,余问天的软剑竟然比萧焕更厉害!师出同门,皆是独孤剑,但余问天的独孤剑更冷,杀气更重。 两剑在手,应付着两个人。 刀光剑影,长枪不断,三人勉强战了个平手。 另一边,段元立已到穷途末路,身边的人所剩无几,百里不败又被余问天缠住,只剩下段墨天和常三娘。 而常三娘在刚刚,药已用尽,最后的毒药撒在一个暗卫身上失效后,便被一刀抹掉脖子。 常三娘捂着脖颈倒下,彻底没了呼吸。 段墨天低头一看,嘶吼一声,手上的攻击变得凶猛,死死护着段元立,唐玄机咬牙,试图救人离开。 然而刚刚靠近,七十二剑阵围堵着他,不给机会。 穷途末路! 不败的呼吸变得粗重,已经有些抗不下去,余问天到底比他们年长,内力极其深厚。 阿染问:“你为什么被萧遂差遣?” 她试图找到突破口,这还是与萧和青学来的,当一个人强大到难以战胜时,就必须找他的弱点。 余问天依旧没回应,像是一个无情的机器,不断攻击。 阿染被击飞,又再次扑上来,嘴角一边溢出鲜血,一边劝道:“你若是被操控、被下毒,也别害怕,不救人在侠客山庄,能救你。” 余问天仍旧没有迟疑。 阿染便确定,他没有被下毒,那作为天下第一,为什么被人驱使? 她可不会相信余问天是支持皇帝,所以才为他手中之剑。 “难道你因为什么被萧遂威胁?”阿染又道。 余问天手一顿。 阿染眼睛一亮,机会! 下一刻,余问天内力暴动,攻击变得越发凶猛,多年未曾开口,声音嘶哑:“你,话太多。” 话音落地,他一剑对阿染,一剑指百里。 阿染面色一沉。 他发现了! 她和不败试图分走余问天心神,不败战斗、阿染逼问,百里只剩下最后一箭,正在旁边寻找最佳射击的机会。 刚刚余问天顿住那一瞬,不知道为什么,百里也顿住,没有及时射出那关键的一箭。 不败面色一变,不管不顾,长枪直接扑上去,抵挡住余问天的攻击,他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刺向他的脑袋。 百里同样变了脸,破云十二箭的最后一支,便朝着余问天射去。 这不是个好时候。 余问天收剑抵挡,不败趁机退去,然而余问天抵挡的瞬间,长剑扔出,朝着百里而去。 这是他多年的战斗经验,他那一剑看似对付不败,实则逼迫百里出箭,他对付的是百里! 而此刻,百里没了箭。 “小心!”阿染喊道。 晚了,长剑穿透百里胸口,剑气翻腾,将百里常年戴着的斗篷吹开,露出她的模样。 百里……是一名女子。 阿染愣住。 怪不得百里瘦小,她其实是女子,一个从眉毛到头发,全都是白色的女子,脸上透着极其苍白的病态,与常人有异。 “阿里!” 不败嘶吼一声,丢掉他永远不离手的长枪,朝着百里冲过去,这个粗壮的汉子模样狼狈无助,跪在地上,伸出手想给百里捂住伤口,想拿药,抖着手掏出好几瓶,却全都滚进雪里面。 百里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想摸摸不败的脸,然而手无力垂下,最后一句话声音无力:“这些年辛苦了,下辈子……还嫁给你……” 健健康康的嫁与你。 “啊——”不败抱着百里,仰天嘶吼。 阿染喃喃:“原来,他们不是兄弟,是夫妻啊……” 她终于明白了秋书荣的消息,百里不败为什么为段元立所用,是因为不救人,百里有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为了给她治病,二人成为段元立的属下,为他办事。 不救人出现在侠客山庄,是为了救姜长安。 一切都有因有果。 不知道为什么,在不败抱 着百里崩溃的时候,余问天也没有动手,这是最好杀掉不败的机会,不败连长枪都丢了,已无法还手。 然而,余问天没出剑。 不败紧紧抱着百里,嘶吼过后,突然没了声音,身体软下,脑袋抵在百里脖颈,再没了动静。 阿染下意识往前一步。 余问天开口:“他死了,自戕。” 阿染愣住。 她好像明白百里为什么要扮成男子,她就是不败致命的弱点,若是被人知道,他们二人给段元立卖命的原因是为给百里治病,“百里不败”这个组合,弱点明显,威慑力大大降低。 百里不败,强大的背后是一段伤心往事,他们甚至没有告诉世人他们真正的名字。 这样一对夫妻,即便什么也没说,只凭百里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强大这一路上,遭遇的所有鄙夷与挣扎…… 世人总是讨厌“异类”。 大雪纷飞,一片片雪花落在交颈鸳鸯的身上,眨眼间,他们便与雪融为一体,百里的白,与雪一色,归于天地间。 阿染猛地抽刀,狠狠砍向余问天。 余问天反应很快,立刻用剑抵挡,大雪当中,二人再次打斗在一起,刀剑在风雪中,出手狠戾。 “你比你师父强。”余问天说。 阿染一顿,再次迎击。 不远处。 百里不败死了,段元立已无力回天,他看向身侧,段墨天早就精疲力尽,在百里不败死亡的瞬间,段墨天也被人扎上数刀。 他无力倒下,睁着大大的眼睛。 输了,彻底输了。 段元立目眦欲裂,他看向保和殿,萧遂还坐在那里,眼神无波又无澜,静待胜利。 段元立冲向保和殿,喊道:“萧遂!你残害忠良、杀人无数、行事歹毒,你不配为帝!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萧焕身体一震。 他下意识看向萧遂,然而对方依旧冷静,这位之前看起来懦弱的父亲,在此刻完全崭露他的真面目,无情又无义。 察觉他的视线,萧遂看向不远处的萧和青,缓缓开口:“成王败寇,为帝者,注定孤独。” 萧焕不理解:“有余问天在手,你为什么要等段元立造反再杀他?” 需要大义? 姜长安就是先例,可以暗杀,可以构陷,为什么要等侠客山庄强大到今日? 他原本以为是皇帝势力不够,拿段元立没办法,可外面,他勾结厢族,内里,他还有余问天以及培养的暗卫…… 就连今日,即便余家不合作,宣和帝萧遂也会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会赢。 萧遂笑了:“你以为朕杀段元立是忌惮他?你们是不是还以为,朕杀姜长安是因为功高盖主?” 萧焕张了张嘴,难道不是吗?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杀他? 萧遂眺望远处,他坐在皇位上,彷佛能看到千里江山绵延,万里沃土,无数百姓,又好像能看到归于尘埃的数千年历史,斗转与星移…… 他道:“你去过佛度寺,知道朝廷在一个大门派面前,根本插不进去手,一个门派,坐镇一地,就是当地的土皇帝,甚至能管理当地秩序,皇权在江湖,几乎没有威信。 “当初江州那位青天大老爷张旭,斩杀侠客,就被蒋毅抓了,江湖的事情要江湖处理,不能朝廷插手?笑话!朕乃天子,为何不能插手江湖?!” “这江湖任何一个高手都能无惧皇家威严,至强者,岂不是还能反插手皇权?左右君王? “江湖,早就需要秩序,所有的江湖门派、江湖高手,都应当归属于朝廷,尊崇朝廷制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天下同治!” 萧焕愣住,他好像明白萧遂要做什么,半晌才道:“你杀姜长安,因为他是天下第一?” “对,朕杀他,不是因为他功高震主,也不是因为他替姜家讨赏,他是天下第一,又不能为朕所用,他就必须死!”萧遂冷静答复。 第196节 一个正义凛然的天下第一,他只听道义与公道,不臣服于皇权,一身正气,桀骜不驯,这样人,只会阻拦宣和帝大统天下的脚步。 所以,他必须死。 萧焕张了张嘴,声音艰难:“那勾结厢族呢?” 萧遂笑了,笑得自信:“厢族,从不是问题,安了大雁内部后,就是发兵厢族,统一之日。” 他从不曾将厢族看在眼里,甚至,已经视为他的领土,所谓勾结,在他看来,不过是权利的游戏,借助他们的力量安内后,再用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去灭厢族。 此后,江湖、大雁,都不会威胁皇权。 萧遂缓缓站起来,帝王衮服铺在龙椅上,头顶雕刻的金龙彷佛活灵活现,他指着朝他冲来的段元立,下令—— “逆臣段元立,结党营私,借侠客山庄勾结众多门派谋反,实乃罪大恶极,天理不容!朕深觉痛心不已,即刻诛杀段元立全族。 “然此次谋反,死伤众多,实乃祸事,武林众多高手纠结,终不是好事,自今日起,江湖门派大事,皆由朝廷定夺,再不能独断专行,行此祸事,作乱天下。” 太子萧和青、姜氏女阿染查姜家案,段元立看似阻止,实则推波助澜,目的便是为了今日造反。 可萧遂,等的就是他带侠客山庄造反。 陷害姜家是大罪,谋反更是大罪,天下人也没理由置喙,段元立带侠客山庄反,就是带着武林侠客造反。 从今日起,朝廷将要开始整顿江湖,正式插手各大门派! 灭一个侠客山庄,就灭了江湖一大势力,削弱武林。 声音传开,外面,万箭齐发。 第99章 体面 段元立听到旨意,哪里还不明白萧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这一生,都在给萧遂当刀! 临到头想要反抗,十三年筹谋,还是输给萧遂,终究落后一子,功亏一篑,反被萧遂抓住机会,对江湖下手。 他的反,是萧遂一点点逼他,走到今天,他已经被萧遂逼疯,直至癫狂。 都以为段半朝权倾朝野,逼得萧家皇室退步,何曾想过,闸刀悬在头顶,十三年被逼迫的一直是他! 段元立跌跌撞撞向保和殿里面冲去,他的儿子死了,他的女儿,也注定活不下去,恨意已让他失去所有判断,根本不会考虑自己能不能杀死萧遂。 “扑扑——” 在段元立走到保和殿门口的瞬间,周围,无数箭矢朝他射来,四面八方,无数支箭刺入他的身体。 万箭穿心! 段元立身体一抖,身上已插满箭矢,密密麻麻,鲜血打湿衣衫,嘴角不断吐血,但他没有停,睁着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的人。 他身体无力,却没有向里面跪倒在地,而是张开双手,带着一身箭矢一步步往里面走,疯狂大笑—— “萧遂,你会遭报应!你会遭报应的!” 嘴里嘲讽与鲜血齐出,他试图走到萧遂面前,然而终究是在跨过门槛时,彻底倒下。 他的脚,到底没能迈进保和殿。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倒在保和殿外,喃喃:“姜长安,我终究不如你……” 如果是他,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吧? 没有答案,段元立彻底没了呼吸,一代权相落幕,也代表着侠客山庄的时代结束。 萧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抬抬手,就有人上前,将这位差点打到保和殿的段半朝丞相大人尸体抬走。 只留下一滩血迹,污了保和殿的地。 萧焕突然有些想笑,嘲讽大笑。 真是好笑。 什么姜家案?没有姜家案还有李家案,没有姜阿染,还有赵阿染、张阿染,萧遂和段元立的战斗依旧会打响。 他这个儿子、萧和青那个太子,都不重要! 他们都是萧遂和段元立过招的棋子。 阿染与萧和青那些拼尽一切,想要个公道的人,都只是别人捏在手上摆弄的棋子! 棋子,就要在关键的时候,发挥关键作用,用不上了,就可以丢弃掉,不容自己决定。 “朕再教你一个道理,为帝者,决不能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萧遂指着姜阿染:“姜氏女被段元立蛊惑,参与造反,然念在姜家功勋之上,放下刀,囚于大狱,若是反抗,杀无赦。” 那女子和姜长安太像,甚至比姜长安更肆意,十三年前就该死,而不是拖到现在,成为一个潜在的危险。 反抗则死,不反抗囚于大狱,萧遂能让她活下去?这 道旨意,分明就是要杀死姜阿染! 萧焕身体一震,但他什么也没说。 求萧遂根本没用,这不是一个会因为其他人改变主意的皇帝,萧和青都不行,更何况他? 他抬头看向外面,内心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阿染不会死。 旨意传出,原本与阿染打斗的余问天攻击陡然变得凶猛,周围,七十二剑阵包围过来,禁军与暗卫,堵住了所有出口。 阿染面色微变。 百里不败和段元立相继死后,她便知晓今日没可能杀死狗皇帝,便一直在寻找离开的机会,无奈余问天缠得太紧,始终没有脱身机会。 阿染咬牙,刀势变得凶猛,且战且退。 然而余问天步步紧逼,剑气越发凌厉,阿染长刀抵挡,幽蓝刀面颤抖,手臂筋脉凸起,皮肤裂开,鲜血直流。 太强了! 天下第一的强大,超乎阿染遇到的所有高手,让人难以抵抗。 “嘭!” 又是一击,阿染被击倒在地,喷出鲜血。 余问天没有迟疑,银剑闪烁,直接朝她刺来,杀气毕现,这一剑,他便要直接收掉她的性命。 阿染长刀横举,死死抵挡。 下一刻,身体一跃而起,反从上往下,狠狠一刀砍下,调动全部内力,五脏六腑剧痛。 余问天眼神微动,本能后撤。 “轰——” 地面碎裂,向着周围裂开,石块飞溅,阿染的刀一刀接一刀,手上的鲜血越涌越多,依旧不停。 余问天后撤,银剑快成残影,接住一刀又一刀,另一把软剑祭出,声音平静:“你,还不够。” 阿染被击飞,砸在地上,眼前发黑。 余问天再次出剑,阿染本能想要躲避,然而身体无力,刚刚撑起的身体垮下,满地鲜血。 她确实还不够…… “那加上我呢?” 话音落地,一道人影突然出现,一把刀从后方飞跃而起,重重砍下,砍向余问天头颅,刀气如修罗。 便是余问天也一惊。 ——修罗刀,陈留。 强大的刀与剑冲击,让人不敢靠近,阿染撑着刀,一点点爬起来,她摇摇头,身体摇摇欲坠,勉强恢复清醒,强撑着身体。 身影一闪,再次提刀而去。 哪怕如今生了嫌隙,十几年相处的默契,那些年无名山上的倾囊相授,阿染几乎是本能与陈留配合。 比起十几年前,陈留成了独臂,余问天更强。 但又多了一个阿染,余问天双剑齐出,阿染与陈留一左一右,一进一退,同时攻击,竟缠住了余问天。 保和殿内的人看着这一幕。 “废物。”萧遂皱眉,看向不远处,眼神冰冷,“沐人九,还不快动手!” 沐人九抿唇,长鞭祭出,而后狠狠朝着阿染甩了一鞭子,骨鞭密密麻麻细刺,攻击凶猛异常。 阿染本就是强撑,又正被余问天缠住,长鞭席卷而来,她身体猛地一侧,勉强避开,却在左臂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剧痛袭来,越发站不稳。 余问天趁机将她击飞,正要再补上一剑,陈留缠住他,咬牙:“不要动我徒弟,你的对手,是我!” 大雪纷飞当中,陈留内力逆转,狠狠一刀,修罗刀全力出。 阿染咬牙,再次爬起,眼前已经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到。 沐人九又是一鞭子过去,阿染耳朵一动,凭借本能,长刀抵挡攻击,周围,七十二剑阵围过来,暗卫们也提着武器靠近。 ——失败了。 阿染能感觉到内力流失,身体已致枯竭,再也攻击不了,她和陈留,今日一个也走不了。 沐人九长鞭挥出,与她错身时,压低声音:“走。” 话音落地,长鞭狠狠甩出,将阿染击飞。 她身体滑向远处,七十二剑阵原本是困住他们,让阿染无路可逃,可在扔出去的这瞬间,剑阵似乎正好变阵,让阿染成功离开包围圈,脱离剑阵。 “杀了她!”萧遂大喝。 而同时,萧和青喊道:“唐玄机,走!” “呼——” 风声起,唐玄机吃了姜十一悄无声息扔过来的疗伤圣药后,情况已经好许多,此刻一跃而起,滑翔伞借着风飘起,姜十一接住阿染,一起上了滑翔伞,于风雪中逃离。 余问天面色一变,将陈留击开,便要追去。 第197节 陈留提刀死死抱着他的腿,咬牙切齿:“你的对手,是我。” 余问天反手一剑,刺入陈留身体。 陈留身体一震,嘴里鲜血涌出,依旧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放开!别逼我断了你的另一只手!”余问天看着阿染离开的方向,眼神犀利。 “你的……对手,是我。”陈留只有一只手,却死不撒手。 余问天再次反手一剑,这一次,直接刺入他的心脏。 远处,阿染甩着脑袋,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看到陈留趴在地上,她喊道:“师父!” 气血翻涌,阿染彻底晕了过去。 地上,陈留露出笑容。 ——他还是她师父。 陈留看着阿染离开的方向,他彷佛看到无名山上,蹦蹦跳跳的小丫头…… 【师父,你这月饼也太难吃了!】 【师父,你下手轻点吧!】 【师父,你要打死你唯一的徒弟了。】 【师父……】 …… 陈留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想,他真不是一个好师父,没有告诉阿染真相,放任她走上一条荆棘之路,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 余问天挥开陈留的尸体,眼神一厉,正要追上去,还来得及! 身侧,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身体靠近,长剑刺入身侧之人的腹部,动作干脆利落,那人眼神无比冷静,声音沙哑:“你要是拔刀,就是杀死太子。” 是萧和青! 余问天一震,低头看去,长剑插入萧和青的身体,不严重,但穴位很关键,需得拔刀时及时止血。 这是萧遂的儿子,大雁太子,余问天不敢拔刀,本能松手。 再抬头时,滑翔伞已经消失不见。 余问天转身跪下,萧遂面色难看,扫过在场所有人,咬牙切齿:“真是好样的!” 沐人九那一鞭子,七十二剑阵正好让开的缝隙,萧和青以性命拦住剑……都在帮姜阿染。 萧焕低头不说话。 他早已下令,七十二剑阵不杀姜阿染。 萧遂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沐人九,像是看一个死物,冷声道:“拖下去,一百鞭,不许给药。”熬得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完不成任务的狗,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沐人九闭上眼睛,被人拖下去。 白玉与黑玉早就上前,拔出剑,给萧和青止血,多番打击又受伤,萧和青身体早已有些撑不住,可眼神却无比清明冷静。 萧遂怒极:“如此不爱惜性命,你可是大雁太子!” 萧和青手撑着地,回视他,一字一句:“可我觉得,我这个太子当得太像一个笑话了。” 萧遂闻言,从保和殿内出来,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萧焕无声跟上,垂下眼眸,遮挡住眼中情绪。 萧遂走近,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你当知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把一个女人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我这些年是这么培养你的?” 他气得连“朕”都不说了。 “你想把我培养成什么样子?像你一样,用心爱女人的血,铺出自己的帝王之路?”萧和青反问。 “太子!”萧遂 冷冷看着他,手握紧成拳,双目赤红,“我没错,你母后会死是她自己看不开,是一个意外!” 萧和青笑出声,眼眶湿润:“是个意外吗?你骗她调走十八骑的时候,没算到母后知道真相会如何?” 即便十八骑不反击,害得姜家灭门的何皇后,还能活下去吗?还能面对自己信任的丈夫吗? 萧遂一顿,随即,他冷声道:“天下一统才是帝王之路,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要牺牲没用的情感,你为太子,当与我一心,收服武林,制定江湖秩序,维持大雁兴盛!” 说完,他一甩衣袖离开。 “大雁兴盛,根本不必打压武林、铲除高手!” 萧和青缓缓站起来,他何等聪明,在萧遂旨意出来时,便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撑着白玉,望着萧遂背影,声音冷静:“若帝王贤明,天下自当归心,江湖有江湖的秩序与规矩,从不需要他们似寻常百姓。为帝者,当求平衡,若是一味打压,只会遭受更严重的反噬,天下大乱。” 除非废除所有人的武功,否则,只要江湖还有人学武,就会有人反击,越是沉重的打压,就会招来越是严重的反击。 萧遂转身,呵斥:“妇人之仁!平衡?谈何容易,他们威胁的是皇权,是萧家江山,只有打下去,这江山才能坐得稳!” 他萧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如何能被动摇? “不对,不是萧家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萧和青摇摇头,回视他,一字一句,“自武学兴盛,天下习武者众多,高手如云,以‘愚民’作为帝王之道,早已是绝路,即便试图打压武林,不也还是要借高手之力吗?” 说着,萧和青看向余问天。 即便是萧遂,他也必须借助余问天等人才能拦截侠客山庄,除非杀死每一个习武之人,否则,拿着刀去砍掉其他刀,就只能祈祷永远不要出现更厉害的刀! “你是太子,你姓萧!”萧遂喝道。 所有萧家人,都当以维持皇权为重,萧和青是太子,竟然妇人之仁,妄想平衡朝堂江湖? 萧和青嘲讽一笑:“我真不想姓萧。”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想到过去十三年的谎言,想到何皇后、何家、姜家……就觉得这一身血都变得肮脏。 这皇宫内的每一个地方,即便被洗得干干净净,也掩饰不了早已浸透鲜血,冷漠无情。 萧遂看着他,半晌,吩咐:“太子迷了心窍,押入东宫,从今日起,无召不得出。” 萧和青大笑,伤口溢出鲜血也不管不顾,笑得眼眶湿润。 ——真是个肮脏的地方,怪不得阿染不肯踏入。 萧和青、黑玉、白玉都被带走了,萧遂站在遍地尸骸中,冷笑:“太子仁慈到愚蠢,你应该不会这么蠢吧?” 萧焕半晌才道:“自然。” - 阿染醒来已经是晚上。 她坐起来,姜十一赶忙压住她:“小心点,你伤势很严重。” 阿染声音沙哑:“师父呢?” 姜十一垂下头。 阿染便明白了,半晌才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发出声音,眼神有些呆滞。 姜十一低声道:“唐玄机赶去救日月派剩下的人,我们此刻正在山上破庙中,恐怕很快就会被人找到,你休息一个时辰,我们必须尽快赶往侠客山庄,给你治伤。” 阿染有些愣神,却还是本能摇摇头:“不去侠客山庄。” 姜十一诧异。 阿染看向外面的寒月,声音嘶哑:“还没人告诉萧遂姜长安还活着,侠客山庄的人死了大半,他正忙着整顿武林,分不出太多精力给侠客山庄,即便攻打,武力也有限,墨家和神农九月能应付……” 可若是她过去,就会把注意力吸引到侠客山庄,甚至会把余问天引过去,那二叔他们就危险了。 姜十一想想也是,便点头。 阿染:“你去准备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出发。” 姜十一点点头,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抬脚出去。 阿染一直看着窗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晌之后,她喃喃:“师父……” 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早已是泪流满面。 十日后。 原本热闹的北坊如今人心惶惶,朝廷对武林动手,先是以缉拿逃犯的名义到处捉拿侠客山庄的人,又要求诸多门派向朝廷俯首。 秀山派、日月派、长度门,都已经被余问天带人灭了。 原本热闹的茶楼酒馆,早就没什么人。 生怕一不小心祸从口出,被大内暗卫当逃犯缉拿斩杀,死了太多人,路上行人都变少了。 “听说了吗?秀山派被朝廷灭了,没有一个活口!” “当然知道,虽说人心惶惶,但秀山派不远,灭门动静很大,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没放过。” “当初刀客阿染只是玩笑,如今的朝廷可不是!” “秀山派一个活口都没了?” “没了,一个都没,掌门丁渠誓死反抗,被一刀穿胸,丁玉叫骂陛下狠辣,被吊死在秀山派门口。” “原本逃出一个丁柳,她竟然去刺杀陛下,被斩首,如今尸体还挂在菜市口,连件衣服也没有。” “这也太狠……” “嘘!不要乱说,吃菜吃菜!” …… 不远处,一个老妇人身体顿住,旁边,小丫鬟拍了怕她的手背,给她递上一杯茶。 姜十一端着茶水,声音微颤:“丁玉、丁柳都没了?”还是这么惨的死法。 阿染收回手,闭上眼睛,手指却已经摩挲着被灰布包起的刀。 她想到初见丁柳丁玉,他们一起潜入佛度寺,一车四个人,全都是伪装,四目相对,又同时躺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第198节 姜十一点点头,赶忙跟上,她们二人返回京都,便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离开,还不如留在京都观察形势。 阿染想让姜十一离开,她却不肯。 离开之后,外面有大内禁军路过,二人悄无声息隐在石墙后。 等禁军路过,阿染问:“你知道金佛子在哪里吗?” 姜十一愣住,有些茫然:“你找他做什么?” 阿染敲了敲手上的刀,微垂眼眸:“改刀,我总要再与余问天一战。” 既然内力差一些,那就只能在武器上努力。 姜十一想了想才道:“只能去武器一条街找找,萧太子被关了,想找金佛子不容易。” 阿染抬脚:“总要试试。” 也比坐以待毙强。 “等等,这不是武器一条街方向。”姜十一跟上,诧异。 阿染:“先去菜市口。” 菜市口。 “段家人全都抓到了?” “抓到了,就这么一个小娘子还废了不少功夫,差点没抓到人。” “皇上怎么说?” “直接斩首。” …… 段泱泱一身狼藉,被人推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她的眼神呆滞,模样狼狈。 行刑人最近杀了太多人,抽出刀,便要果断砍下。 “砰!” 周围,两道影子一闪而过,几人便迅速被解决掉,姜十一取下丁柳尸体,用一件衣服裹起来。 阿染砍掉段泱泱镣铐,“走。” 段泱泱却瞪着她,咬牙切齿:“我不要你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我这么惨,你开心了吗?” 阿染皱眉。 姜十一催促:“你管她做什么?赶紧走,人来了!” 大内的高手已经朝他们飞来,速度极快,姜十一面色一变,糟糕,还有余问天! 阿染见段泱泱不走,便脚下一点,抱着丁柳迅速消失,姜十一跟上,二人向西边逃去。 余问天落地,耳朵动了动,皱眉。 他看向段泱泱,便问:“姜阿染往那边去了?” 段泱泱闭着嘴。 余问天拔剑:“说!” 段泱泱被吓得白了脸,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东边,那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往那边去了。” 余问天不敢耽误,立刻追上去。 段泱泱一身破烂,她不会武功,知道自己逃不走,也没准备逃走,否则刚刚就会求姜阿染。 她提着破破烂烂的裙子,跌跌撞撞爬到了不远处的城墙之上,大喊—— “狗皇帝萧遂,陷害忠良,杀人无数,不得好死!” “狗皇帝萧遂,陷害忠良,杀人无数,不得好死!” “狗皇帝萧遂,陷害忠良,杀人无数,不得好死!” 无数百姓听到声音,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皇城的守卫们也向她跑来,准备攻击,段泱泱见人够 多,咬牙,从墙头一跃而下,重重砸在地上,留给京都百姓与皇城守卫一道鲜红的痕迹,抽搐的身体,艰难发出的最后声音—— “狗皇帝萧遂……不得好死……” 体面一生的京都贵女,却死得最不体面。 第100章 阿渲 阿染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回头,停下脚步。 姜十一疑惑:“怎么了?” 阿染奇怪喃喃:“余问天并没有追来,其他大内暗卫也没来……” “嗯?”姜十一不解。 阿染缓缓收回视线,抿唇:“应该是有人误导了他们,走吧,我们去把丁柳葬在秀山派。” 二人加快脚步,带着丁柳的尸体离开。 余问天追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耳朵微动,立刻折返,“她骗我们!” 他面色有些难看,姜阿染和段泱泱没有任何交情,如果一定要扯上关系,反而应当是因为太子萧和青有些过节,所以,他才没质疑段泱泱指着的方向,却没想到,她最后帮了姜阿染。 身影起落,余问天很快返回,然而正巧听到段泱泱的诅咒,看着她从城墙一跃而下…… 余问天停下脚步,周围霎时安静。 片刻后,他转身吩咐:“给她留个体面,找地方埋了吧。” “是——” 另一边。 阿染与姜十一路过秀山派,没有迟疑,二人转向秀山派方向,去将丁玉的尸体取下来,一起葬在山上。 秀山派没人,丁玉的尸体挂着也没人敢动,几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姜十一抿了抿唇:“真惨烈。” 阿染没说话,静静取下尸体,然而触手瞬间微微一怔,她惊讶地发出声音:“咦?” “怎么了?”姜十一诧异。 “好像还活着……”阿染伸手摸向他的脖颈,那里有一根细细的脉搏,隐隐微动。 姜十一惊讶,同样上手摸过去,随即瞪大眼睛:“这尸体还真不对!” “人活着,那就不是尸体。”阿染想着怎么将他从这种状态中脱离,顿了顿,随即一巴掌拍过去,“喂,醒醒。” 巴掌拍过去,内力顺着筋脉游走一圈,地上的人身体突然抽搐,剧烈抖动。 两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只见丁玉先是身体疯狂抽搐,血管凸起,血液的流动变得明显,很快,他身体像是耗尽精血,变得有些干瘪。 姜十一赶忙摸出一颗药塞进他的嘴里,在疗伤药的辅助下,丁玉的干瘪终于停止,随即倏地睁开眼睛,他本能便要攻击,杀气翻涌。 阿染出手拦住他。 姜十一忙道:“喂,看清楚,是我们,是救你的人!” 丁玉眼神这才有了聚焦,看清楚二人,他猛地收回手,喘着粗气,声音沙哑:“你们怎么在这里?” “给你收尸。”阿染说。 丁玉微顿,苦笑:“你们若是不来,我恐怕真的死了,这是我爹教我的龟息法,可以让人看起来像是没了呼吸,但如果没人来救,就真会死。” 也幸好他们选择把他吊起来,挂在秀山派门口警告其他人,而不是直接给他一刀,才能留下命。 姜十一心中一动,那丁柳…… 她很快反应过来,丁柳已经被斩首,哪怕有龟息法,也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丁玉也想到丁柳,脑海中记忆全部复苏,想到秀山派的惨烈,他双目赤红,着急问道:“我师姐呢?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师姐?” 他记得,她师姐还活着! 姜十一垂下头,轻叹口气。 阿染同样没说话,只是指着旁边被布包起来的丁柳,无声回答。 丁玉一愣,跌跌撞撞爬过去,摸索几下,瞪着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随后痛哭出声:“师姐——” 阿染与姜十一安静等着他哭,满门被灭,只剩下他一个活口,丁玉此刻的心情旁人难以想象。 姜十一咬牙:“萧遂整顿武林的手段过于狠辣。” 秀山派不是唯一,侠客山庄的势力、段元立朝中的亲信,最近都相继被清理,全都是不留后患的狠辣。 阿染摸向自己的刀柄,抿唇:“他必将遭受反噬。” 丁玉哭够了,撑着爬起来,从破烂的秀山派里面找出自己的鸳鸯刀,握在手上,杀气毕现,咬牙切齿:“我要去杀了狗皇帝!” 姜十一皱眉:“不要冲动,你师姐已经因此丧命。” 丁玉手一顿,双刀颤抖,眼神痛苦悲鸣:“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要为秀山派报仇!” 一个活口也没有,那都是他的师门长辈! 阿染突然抬头:“如果你想给秀山派报仇,那就帮我的忙。” 丁玉愣住,下意识看向她。 阿染立在那里,单薄身影笔挺,她的刀被包起来,遮挡住煞气,然而,她就像是一把刀,一往无前的刀。 - 武器一条街。 自打朝廷清理江湖开始,北坊就突然像是没了人,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变得冷清,那些行走的侠客们全部消失,人来人往的茶楼酒肆,关门闭户,没有一个客人。 第199节 热闹的武器街也被关了,老板萧和青被囚禁在东宫,更是无人打理生意。 乔装打扮的阿染与姜十一悄无声息走进武器一条街,姜十一舌尖一卷,吹响低低的口哨声。 旁边一家店突然打开,二人钻进去。 事尽知呼出一口气,劝道:“大小姐,你应该离开京都的,现在京都戒严,很容易被余问天发现踪迹。” 阿染摇摇头,没说离开的事情,只是问:“能找到金佛子吗?” 离开她同样活不了多久,这里有她的亲人,也有她的仇人。 事尽知忙道:“不知道,但恐怕并不好找,楼主身份暴露之后,姜玉楼就被清理掉一批人,现在京都戒严,我们的人也不好传递消息,查人很难,再者,金佛子的位置恐怕只有武器一条街的管事才——” 许卓君打断他,皱眉:“即便不好找,大小姐的命令我们也必须执行,想办法吧,大小姐就在这里等着,暂时还算安全。” 然而,话音落地,就有人敲响大门。 四人同时一凛,全都摸向自己的武器,眼神变得犀利。 是谁?! 这个敏感时候,不可能有人来买东西。 阿染盯着门口,手指已经扣在刀柄之上,他们才刚刚到来,究竟是谁发现了他们? “谁?”许卓君开口。 门口的人声音清晰:“武器一条街管事墨玉。”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事尽知看向阿染,见后者点头,这才去开门。 门口,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进来,行礼道:“拜见姜小姐。” 他身体弯到最低,十分恭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阿染手没松开。 墨玉神情平静:“殿下说,武器一条街是我们的地盘,那么,即便进来一只蚊子,也要有所察觉。” 更何况阿染和姜十一这么大两个人? 二人进来,他们就会立刻发现。 阿染心道,这确实是萧和青能说出来的话,他那个人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什么都要留后手。 她又问:“那你有什么事?” 墨玉恭敬回答:“属下前来,是想问姜小姐有什么事?武器一条街会全力替姜小姐办。” 说完,他再次行礼,表明自己的态度。 阿染闻言,诧异:“为什么?” “殿下交代的。”墨玉问什么答什么,格外坦诚,“殿下说过 ,姜小姐若是来武器一条街,什么都给姜小姐办。如果他出了意外,武器一条街听姜小姐吩咐。” “他什么时候说的?”阿染越发诧异,这些她竟然都不知道。 “第一条命令是六月初,第二条命令是十五日前。”墨玉继续回答。 阿染顿住,垂下眼眸。 六月初,那时候她还是刀客阿染,且与萧和青不欢而散,他竟然还是交代武器一条街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吗? 十五日前…… 那是刚刚制定攻打侠客山庄计划的时候,萧和青就已经在担心他会出意外? 也对,他本来就有所怀疑。 阿染深吸一口气,没有迟疑:“我要金佛子帮我改刀。” 说完,她抽出自己的刀。 墨玉依旧点头,站起来伸出手,恭敬道:“这边请,我带诸位去见金佛子。” 事尽知与许卓君对视一眼,跟着阿染一起去。 金佛子没在武器一条街,位置很难找,倘若没有萧和青提前的交代,她恐怕永远也找不到地方。 金佛子依旧是和尚模样,一心只顾着打造武器,外面风起云涌,他们到时,他却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打造武器。 外面冰天雪地,这里的炼炉热得人满头大汗,乒乒乓乓的捶打声,带来武器独特的金属味道。 墨玉打断他,提醒:“姜小姐来了,有事要你办。” 金佛子头也不抬,没好气道:“别烦我,等我把武器打造完了再说!” “你——”墨玉瞪眼。 阿染摇摇头,阻止他再说,她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着金佛子锻造武器,她这个人存在感还挺强,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看着,即便不说话也瘆得慌。 金佛子终于还是抬头看向他们,不耐烦:“什么事儿?” 阿染闻言,掏出今岁直言:“改刀。” 金佛子看到今岁,当即皱紧眉头,面色难看:“你是嫌弃我的刀不好?可这是金佛铁打造,无坚不摧!” 这已经是他打造的极强武器,还嫌不够?! “刀很好,也很强。”阿染手指摩挲过今岁上的幽蓝色纹路,再次抬头,眼神平静,“但我要改成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金佛子一顿。 - 秀山派、日月派等被灭门之后,朝廷下发一道道命令给江湖各个门派,要求听令。 有些人害怕,只得配合。 而有些人却是当场撕毁朝廷旨意,徐州青山门更是直言——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可以要求青山门做些事情,却不能插手青山门内务。 消息传出三日后,大内暗卫与禁军齐出,袭杀青山门。 青山门,自此灭门。 顿时,那些收到旨意的江湖门派,大多闭嘴,忍着气接下,至少不敢明面上嚷嚷。 江湖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侠客山庄。 墨叶钻进茅屋,稚气的声音恼怒:“真是疯了,今日又有人来侠客山庄,山下都被毁了,还想进后山……” 侠客山庄的山下已经被毁掉大半,那些人还不肯放弃,总费尽心思想要进到后山,抓住后山藏着的人。 实在是烦人! 神农九月一边给姜长安喂药,一边回道:“我们保住山顶就好,别管外面。” 他们就这么一点人,也管不了。 墨叶闻言,忍不住叹气:“姜阿染没回来,萧遂也没想强攻后山,那些人还算能应对。” 萧遂并没有下令强攻侠客山庄后山,否则余问天已经来了。 “不救人”到底是目前世上唯一的神农氏,皇帝也不敢轻易杀她,只要姜阿染没躲进侠客山庄,余问天就不会来。 有神农九月和墨家人镇守,其他所有居心叵测之人,都强攻不进来。 听到“姜阿染”三个字,神农九月手一顿。 墨叶喃喃:“也不知道姜阿染怎么样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神农九月看着床上的姜长安,喂药的动作变得缓慢,心道,你那么疼爱你的侄女,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可是,若是让你醒了,你就只能活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太短,做不了什么事情,更解决不了麻烦,她救十三年的人,是为两个时辰吗? 墨叶这时又道:“外面那个厢族人还在。” 神农九月淡淡回复:“不管她。” 墨叶撇嘴:“我也不想搭理她……” 他话音一转,再次担忧起来:“姜阿染恐怕是害怕拖累我们才不来,可这天下她还能去哪儿?” 真是让人着急。 而且姜阿染和姜长安是一个情况,都只能活十八,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寿命越来越短。 总觉得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不会安心等死,还要做些什么的…… 神农九月盯着床上的人,眼神复杂。 - 皇宫。 外面混乱,人心惶惶,大内也是一片肃杀,来来往往之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血腥味,隐隐杀气。 皇宫看起来很干净,没了血迹,却彷佛总有散不开的血腥味笼罩。 萧焕从淑妃的宫里出来。 后妃之间从来不睦,一直礼佛的段皇后在段元立造反后,就被绞杀,淑妃以前最看不上段皇后,二人仇视,今日却在佛堂给她抄经。 难得,他进宫来看她,余淑妃一句“好好表现、讨好皇帝”的话都没说,与以前截然不同。 萧焕有些出神。 他想到余淑妃刚刚那句话—— “我原以为他只爱何皇后,现在看来,何皇后其实也不过如此,这就是帝王……” 不知不觉,萧焕走到了东宫。 萧太子聪慧,萧遂把东宫看得很严,但萧焕作为目前唯一主事的皇子,又有极高武功在身,还是有办法进入东宫。 不许萧和青与外界联系,东宫的人都被撤走,萧焕一路走进去,没遇到一个宫人,他还没进入寝宫,便听到咳嗽之声。 萧和青的咳疾更严重了。 第200节 他轻轻走入寝宫,黑白玉同时站起来,眼神戒备,但萧和青没有武功,还没察觉他的到来,依旧在看书,记着笔记。 烛光摇曳当中,他一边咳嗽,一边认真写着,旁边看过的书成山,笔记放满案牍。 靠近了,他才发现萧和青看的是有关蛊虫的各种典籍。 作为把持过朝臣的太子,能找到这些不难。 萧焕下意识摸摸剑穗,幽蓝色的剑穗像极了阿染的刀,幽蓝微光闪烁,极为好看。 萧和青抬头,诧异:“你怎么来了?” 萧焕便打不过去,干脆在对面坐下,翻看笔记,随口回道:“我不能来吗?” 萧和青摇摇头,“他应该不想你进来。” 萧焕没理会,又道:“玉家对蛊王没办法,不救人也救不了,我让人去找檀华,那老东西大概收到了消息,跑得很快,他们还在追。” “辛苦了。”萧和青客气道。 说完,他又咳嗽几声。 萧焕有些不高兴,桃花眼眯起来:“你想救阿染,我也想,不需要你道谢。” 他还没资格替阿染道谢。 萧和青接过白玉递来的茶盏,喝下热茶,没有争辩,清了清嗓子换话题:“有阿染的消息吗?” 萧焕微顿,还是回答:“她应该还在京都,丁玉和丁柳的尸体被人收走,应当是她做的。” “是她会做的事情。”萧和青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她还在京都,就还会进宫。”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 阿染一定会报仇,她的寿命有限,可是,也正因为她寿命有限,且皇宫内危险重重,他们很担心她。 许久之后,萧焕才又道:“皇帝最疼你,你要是认错,他应该会放你出去。” 出去了,就能想办法保阿染。 萧和青手停住,垂下眼眸:“我以前也这么以为,但现在,我知道不是。” 萧焕却是冷笑:“你反驳他、敌视他,他也只是关了你,甚至没废掉你的太子之位,还不是最疼爱你?” 两个皇子,老大是草,老二是宝。 若是他说了萧和青那些话,敌视皇帝,萧遂可能会要他的命…… 而萧和青说了,只是被关起来,太子之位都还在,萧焕做了这么多,依旧是办事的大皇子。 萧和青半晌才道:“萧和青、萧何亲,他的喜欢和疼爱,能有几分?” 当年何皇后生下他,皇帝大喜,取名“萧和青”,取自“萧何亲”的意思,何等直白? 可结果呢? 萧和青抬头看向萧焕, 眼神无波无澜:“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无论如何,总是不必承受父亲杀死母亲一家的痛苦,以及十三年的虚伪与谎言。 萧焕眼神嘲讽,站起来:“真好笑,他那点可怜的爱意都给了你,你还羡慕我这个被他当成多余的儿子?” 若不是他和剑山有用,萧遂怎么可能让他办事,威胁到太子之位? 萧焕摇摇头,抬脚往外走。 “皇兄。”萧和青喊住他,又问,“沐人九怎么样了?” 萧焕一愣,没想到他会关心沐人九,到底还是回答:“没收到消息,但一百鞭不给药,即便现在还没死,也快了。” 萧和青呼吸一重,“皇兄,去给沐人九送些药,救下他吧。” 萧焕回头,眼神平静:“陛下说了不许给药,我若是去了,就是抗旨。” 萧遂对他无情,也没多少耐心。 萧和青回视他,声音轻轻:“如果你不想阿染恨你,就去救下沐人九。” 萧焕皱眉,随即他什么也没说,走出东宫。 等到走远后,萧焕突然停下脚步,瞳孔一缩,沐人九…… 沐、人、九! - 又过了几日。 东宫再次来人,是头戴乌沙,半张脸藏在面具下的沐人九,另外半张脸苍白如纸,身体瘦成一把骨头。 萧和青皱眉:“你应该好好养伤。” 沐人九声音嘶哑,只是回答:“没事,大殿下送了好药,保住一条命,死不了。” 对他而言,死不了就是没事。 随后,他又问:“阿染怎么样?”苍白冷漠的脸上难免就有些着急,失了态。 萧和青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最近很安静,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但越是安静,通常就越是有问题,阿染正在准备着什么。 沐人九眉头紧锁,眼神担忧,但到底忍住没再问,又道:“明日开始,我便要出宫执行任务,你有什么需要我做?” 太子向来能谋划,而且,他已经想不到谁能帮阿染,现在不是阿染安全就好,而是她的寿命所剩不多…… 萧和青满脸不赞同:“你的伤势非常严重,至少还要养半个月,现在不该去执行任务。” “我已经醒来,就该执行任务。”沐人九说完,便站起来准备告辞,“若无事,我先走了。” “你应该保重自己。”萧和青看着他,眼神认真。 沐人九扯了扯嘴角,轻嘲一声:“有些人命贱,生来一世,就该受苦。” 他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好好活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说完,沐人九抬脚离开。 厚重的衣服遮不住清瘦的身形,落下的红绳随着走动微微摇晃,腰间挂着黑色长鞭,冷厉肃杀,如同没有情感的冷漠兵器。 “你的命不贱,所以才有那么好的家人,才能死里逃生。”萧和青一顿,看着他的背影,“是吧?姜阿渲。” 第101章 磨刀 沐人九脚步一顿,身体一瞬间绷直,声音诧异道:“哦?殿下是什么意思?” 他回过头,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有疑惑,“什么姜阿渲?” 萧和青将桌上的字拿起来,上面一个染字,十分清晰,他不去看沐人九,也不在意他脸上的无懈可击,只是平静道—— “染字可以拆解成沐和九,而人九又为仇,给阿染报仇吗?” “殿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沐人九抿唇,手指摩挲着黑色长鞭,指尖微不可见颤抖。 萧和青继续:“如果阿染真的死了,你这个名字永远不会被人怀疑,可是,阿染还活着,你也没想到她还活着。” 他手指描摹那个字,眼神温柔下来,“你初见阿染便认出了她,所以,你二人只是简单交手,你假装败退离开,回宫领罚二十鞭,可沐人九出手,即便完不成任务,拼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才对。” 沐人九不再说话,站在原地。 他此刻才发现,黑玉与白玉早已离开,这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和青怎么敢? 沐人九手指缓缓握住长鞭。 “冷漠无情的指挥使大人却愿意为阿染付出生命,无条件帮助她,不求回报……” 萧和青抬头,眼神竟是笃定:“当然,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天下巧合众多,你身上的火烧伤口全都被你刮掉,变成了刀伤,也不能作为证据。” 才七岁,就下狠手将身上的所有烧伤刮掉,拼死不留痕迹,何等决心? 萧和青缓缓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面上,一字一句:“猜测都不作数,那这个呢?” 沐人九变了脸,死死盯着桌上的东西,那是一个绳子编织出来的穗子,哪怕保存再好,多年来时常查看,依旧看得出岁月痕迹。 “你哪儿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失了冷静。 萧和青用手帕包着穗子,同样珍视,缓声道:“你孑然一身,没有本来的名字、没有身份,甚至没有一个安全的住所……” 沐人九是大内明面上暗卫之首,这样的人,皇帝必要对他了如指掌,他没有一个落脚点是真正安全的。 最在意的东西,也就只能放在身边,而在这皇宫内,萧和青能弄到任何东西。 说来也是悲凉,沐人九连一个能寄存自己最重要东西的安全地方也没有。 他不仅没家,甚至没有容身之所。 沐人九半晌才道:“这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一个穗子,我以前家人的东西。” 这东西能证明什么呢? 萧和青抬头看向他:“你当然不会留任何危险的东西在身边,穗子看不出与姜家、与阿染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都认不出来……但阿染呢?你要我给她看看吗?” 不是用这东西证明沐人九与阿染有关,而是阿染见到后,能知道穗子是不是与姜阿渲有关,这才是关键! 沐人九身体一颤,终于彻底变了脸,唇瓣嗫嚅,许久才发出颤抖的声音:“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本来清瘦,此刻脖颈处筋脉微微绷紧,早已失态,一切显露无疑。 萧和青摇摇头,将穗子轻轻推到另一边,“坐着说会儿话吧,阿染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非常开心。” 姜长安还活着,却也不能算活着。 但姜阿渲真的还在,他可以想象阿染到时候会有多开心…… 沐人九猛地摇头,手指拽紧,声音晦涩:“不,不要告诉她。” 他缓缓坐在萧和青对面,盯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不要告诉她,否则,我会杀了你。” 萧和青表情没有变化,他看着对面坐着的沐人九,看着那一身属于皇城指挥使的衣服,轻叹口气。 他不怕沐人九的威胁,但这一刻,他的眼神让他很难拒绝。 第201节 他知道原因,所以没有在察觉异常的时候就告知阿染。 沐人九继续:“不要告诉她,沐人九是沐人九,姜阿渲是姜阿渲,姜阿渲是姜家人,已经死在十三年前,肮脏的皇城指挥使沐人九,与姜家无关,与姜阿染无关。” 他的声音在颤抖。 在之前,他们一直以为的最大敌人是段元立,沐人九想查姜家真相,就必须要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权势。 所有得到的东西都已经付出代价,再难收回,姜家累世清白,他却手染血污,那些年,他杀了许许多多无辜之人。 他不配叫姜阿渲。 萧和青摇摇头:“阿染不会怪你。” 沐人九笑了,眼眶湿润:“她当然不会怪我,她会为我这些年的遭遇而痛苦,她还会在意我,想要护我周全,甚至为我赎罪……” 烛光当中,他的眼眸彷佛在跳动,微弱的火苗燃起,又熄灭,“可我怎么配?” “姜阿渲本来也不是姜家血亲,就让他干干净净死在十三年前,别让阿染再痛苦了。”他望着萧和青,眼带祈求。 短暂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会是更大的痛苦与负担。 而他怎么愿意? 又怎配? 与其如此,不如就让姜阿渲留在阿染记忆中,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姜阿渲。 而不是这个身处地狱,残缺而破烂,已经爬不出来、洗不干净的沐人九。 萧和青手指一颤。 沐人九深吸一口气,短暂的回忆姜阿渲过后,他又是沐人九,只能是沐人九。 他缓缓站起来,捡起穗子,手指珍惜地抚摸过,而后坚定地走到火炉旁边,扔进去,眼睑轻颤—— “姜阿 渲已经死了。” 萧和青下意识站起来,想要阻止。 然而火苗吞噬穗子,这个沐人九珍藏十三年的东西,彻底烧成灰烬,就如同十三年前死在大火当中的姜阿渲。 那年他藏起阿染,被人一刀穿胸。 可是,有些人生来就与常人有异,他心脏偏移,那把刀错开了要命的位置。 他从火海中爬出,却一直找不到阿染。 他心中已有预感…… 再后来,他为了权利,阴差阳错进入大内,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杀人、作恶,他坏事做尽,终于成为皇城指挥使,终于查到阿染确实死在了十三年前。 沐人九看着他,眼神平静:“我知道你爱她,为她好,那就不要告诉她,算我求你。” 他的眼神依旧让萧和青拒绝不了,对方手背之上隐隐露出的交错鞭痕,更让萧和青不愿让他承受身体痛苦的同时,还要承受心里的悲鸣。 ——他是阿染的哥哥呀。 被阿染放在心上、时时惦记的哥哥。 萧和青闭上眼睛:“好。” 沐人九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竟与阿染有两分相似,他抬手行礼:“多谢。”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身后,萧和青睁开眼睛:“那你呢?阿染活过十八岁,你要这么瞒着她一辈子?” “有何不可?”沐人九没有回头。 “你真的不想重新成为姜家人吗?”萧和青又问。 沐人九大步离开:“不想。” 他也不配。 他本命贱,短暂姓姜,成为她的哥哥,已耗尽一生所幸。 沐人九安安静静走出屋子,他从黑夜中来,又消失在黑暗中,清清冷冷一个人。 萧和青坐回去,望着火炉,久久没说话。 - 朝廷插手武林,清剿还在继续。 阿染立在窗户旁边,这里是金佛子的地方,她住了一段时间,还真没人找到这里来,很安全。 事尽知汇报着外面的消息:“又有两个门派被朝廷盯上,沐人九亲自带人围剿,皇城指挥使近日做了不少事情,骂名远扬,江湖人心惶惶,也有不少武林中人被惹怒,暗中纠结势力,准备反杀朝廷。” 姜十一感叹:“这些大内暗卫,个个都被萧遂控制,跟着一起作恶,有些人不敢骂萧遂,就冲着沐人九去了。” 左不过是说他真不愧为皇帝的走狗,姜十一想到沐人九,就想到那张没有丝毫感情的冷脸…… 摇摇头,跟着一起做坏事,他真不怕下地狱吗? 阿染想到那天助她离开的沐人九,手指微动,抿了抿唇,心脏处莫名难受。 随即,她又问:“还有呢?” “太子还被关着,我们的人接触不到,大皇子萧焕倒是经常出入宫门,代替萧遂处理一些政务,朝廷经过一次大清理,官员换掉一半,如今朝中那些,都不敢质疑萧遂。”事尽知继续汇报消息。 阿染点头,微垂着眼眸。 姜家平反后,除了皇帝,所有人都受到惩罚,当初去攻打侠客山庄的那些人,压的呀、杀的杀,萧遂将一切罪名都推给段元立后,便开始轰轰烈烈的清剿武林势力。 天下还不知道萧遂筹谋一切,还当是段元立带着武林造反,触怒皇帝,才有今日局面。 她现在的仇人,只剩下萧遂。 “余问天呢?”阿染没有回头,看着窗外大雪,又问。 京都入了冬以后,雪越来越大,十月下雪,如今十一月,更是时常堆雪,那些来来往往的禁军们,又在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踩得肮脏,越发不好看。 事尽知摇头:“余问天能调查到的内容不多,只知道他有一个伉俪情深的妻子,至于人在哪里、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 武器一条街管事墨玉补充:“但根据对余问天以前的调查,他并不是一个愿意受制于人的剑客。” 这样一个天下第一,偏偏帮萧遂办事,至今已有十几年。 十三年前围攻姜长安的,应该就是余问天。 “没查到他的妻子?”阿染问。 事尽知与墨玉同时摇头。 事尽知:“没有,一点线索也无。” 墨玉:“我这里所能查到的最新消息,是十五年前余问天为了妻子与剑山决裂。” 至于他的妻子,什么也查不到,更别说查到对方在哪儿。 姜十一扭头看向阿染:“余问天被皇帝控制,真的与他妻子有关?” 阿染点头:“可能性很大,那天百里不败的死亡让余问天很触动,而我提到他被威胁时,他的反应也不对。” 天下第一,谁能威胁? 只有可能对方掌握着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不对呀,如果是萧遂抓了余问天妻子威胁,凭借他的武功,会找不到妻子?那他也可以反拿下皇帝,以此要挟才对……”许卓君一脸不解。 阿染喃喃:“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 所以她让人查余问天妻子,可惜什么也没查到,更别提找到对付余问天的办法。 姜十一忍不住皱眉,“该怎么办?对付不了余问天,就没办法对付萧遂,如今余问天即便离开大内,也只在京都范围内行动,我们调虎离山,他很快就会折返……” 而那点时间,怎么可能杀死躲在大内、重重守卫的皇帝? 这条路行不通,要杀皇帝,就必须先处理余问天。 说完,姜十一像是想到什么,感叹:“若是能联系上萧太子就好了,他那人运筹帷幄,总能想到办法。” 他们过去查案,多次没有任何线索的局面,都能被他想到办法,那如今呢? 阿染却摇摇头:“这次不能寄希望于他。” 且不说萧和青正被关在东宫,这一次,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杀掉皇帝、他血缘上的父亲…… 阿染想,如果是他,面对这样没有任何突破口的局面,会怎么做? 沉默许久之后,阿染缓缓转过身,她眼神沉静,已经有了决断—— “余问天的妻子一定在萧遂手上,若要对付余问天,就一定要先找到他的妻子,事尽知,你继续查他妻子的来历,如果查不到线索,试试从剑山和大内入手。” 事尽知应下:“是。” 她又看向墨玉:“可否帮忙,帮我跑一趟侠客山庄,不要引起萧遂警觉,以免打草惊蛇。” 墨玉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没有迟疑应下:“好。” 最后,阿染看向姜十一,眼神平静:“姜十一,想办法避开人接触沐人九,我要和他见一面。” 姜十一愣住,下意识反驳:“你见沐人九做什么?他是皇帝的人,你一旦露面,他恐怕第一个拿下你。” 阿染抿唇看向窗外,半晌才道:“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沐人九可以信任,这种感觉很奇怪,没有来由,却很坚定。 阿染从知道他在外面大开杀戒开始,就想见他一面。 姜十一还想说什么,到底挠挠头,应下:“行吧,我这就去想办法。” 说完,她与事尽知一起出去。 墨玉问:“姜姑娘,我去侠客山庄做什么?” 阿染侧首,压低声音说了句,墨玉一脸惊讶,又有些恍惚,最后还是点点头,出去执行了。 - 五日后。 阿染在满地尸体当中,见了沐人九一面。 第202节 他身上还带着血,脸颊上也有血珠,看起来有些骇人,任何人在此地、在此刻,见到这样的沐人九都会恐惧。 然而阿染目光平静,无波无澜。 沐人九错开她的视线,手指摩挲着长鞭,声音沙哑:“姜阿染,你还敢露面,就不怕我抓你吗?” 他的态度冷漠至极,像是对待陌生人。 阿染声音笃定:“你如果要抓我,就不会撇开其他人见我,而是已经招来余问天。” 沐人九看向她,冷冷道:“我念在姜家的份上帮你几次,难道你以为我会对你次次宽容?” 他指着周围的尸体,眼神阴冷,笑容如同鬼魅,“看到了吗?这些人其实没罪,但我杀了他们。” 他这样罪孽深重,人人喊打的存在,她怎么敢相信他?! 大雪纷扬,阿染紧了紧衣服,她不冷,就是不喜欢下雪,会让她想起那个残忍的雪夜,想起死去的家人。 她摇摇头:“你有罪,但罪孽更重的是萧遂,没有沐人九,还有沐人八、沐人十,总有人执行萧遂的命令。” 所以,要解决问题,不是解决沐人九,而是解决幕后之手,萧遂。 倒下再多属下,萧遂也还有人。 沐人九身体微不可见一颤,手指越发用力,指尖泛白。 阿染看着他,眼神认真,声音放轻:“因为姜家的一点恩情,你多次帮我,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你被萧遂控制、帮他杀无辜之人,心里会没有一点起伏。” 沐人九像是不耐烦:“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染掷地有声:“杀萧遂。” 沐人九倏地转过身,背对她,冷冷道:“萧遂手段极多,且余问天更是天下第一,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寿命不长,便该去不救人身边待着,让她救你,而不是去送死!” 说完,他便要离开。 阿染扬声道:“不救人根本救不了我,我有限的生命里,只想做必须做的事情,我要杀萧遂,就一定会杀掉他。” 她的声音中杀气毕现。 沐人九停下脚步,抿唇:“姜阿染,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好活着便是,至于报仇……恨萧遂的人太多,总有人会杀他。” “你吗?”阿染几步上前,走到他的旁边,眼睑微颤,“所以你帮他到处杀人,为非作歹,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杀他?” 可阿染觉得,沐人九这个计划十之八九要失败,皇帝控制大内暗卫,能没有防备手段? 他想同归于尽都很难。 沐人九扭头,张了张嘴,声音晦涩沙哑:“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明明是个恶人,她为什么还相信他有其他目的? 阿染点头:“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我就是相信你。” 她问:“我觉得你杀不了他,所以,帮我吗?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要做什么,从来不会放弃。” 沐人九垂下头,红绳落下,清瘦的侧脸在雪中有些模糊,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半晌,他道:“你要我做什么?” ——他怎么可能拒绝阿染? - 宣和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阿染坐在屋内,所有她能调动的人,此刻齐聚一堂。 许卓君皱眉道:“没联系上唐玄机,大内的人正追杀他们,他带着日月派仅剩的人躲起来了,根本找不到。” 日月派麻烦不小,唐玄机要躲着朝廷,就得躲着所有人,他们也找不到。 阿染摇摇头:“没事,不管他,其他的都准备好了?” 事尽知点点头:“能查到关于余问天妻子的消息就只有那些,她这个人出现很突然,没什么名气,是因为余问天才被人知晓,剑山的人说她会武功,还是个高手,其他便没消息了,至于大内……” 他摇头:“查不到。” 大内他们插不进去手,什么也查不到。 阿染不置可否,也并不失望,又看向墨玉。 墨玉点头:“东西已经送来了,走的是侠客山庄暗道。” 侠客山庄两条暗道,一条是各大门派攻打侠客山庄挖出来的,一条却是侠客山庄本来就有的。 他们自然走侠客山庄的通道。 阿染点点头,坐回去继续等待。 姜十一疑惑:“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行动?” “不急,再等等。”阿染垂下眼眸喝茶,没有多说。 姜十一忍不住龇牙,嘟囔:“真是越来越像萧太子布局时候的样子了。” 这种运筹帷幄、制定计划的事情,在之前都是萧和青的活儿,阿染从来都是“不服拔刀就干”的性子。 如今,她竟然在武力极高的情况下,又开始制定计划,做一些周全算计…… 成长的速度太快,当真是越来越可怕。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禀告:“姜姑娘,刀改好了。” 阿染闻言,放下茶盏站起来,一瞬间气场全变,杀气凌厉,眼神冰冷:“是时候了。” ——刀磨好,该动手了。 第102章 大战(一) 近日宫中事多,昨儿又有一批杀手进宫,欲要刺杀皇帝,当然,连太和殿都没过,更别说去到皇帝如今常常待着的保和殿。 已经进入冬月,但宫中丝毫没有往年准备迎接腊月的喜庆气氛,依旧是一片肃杀。 皇后出自段家,皇帝忙着清理武林,国丧都只是草草处理,每日都有尸体从宫中拖出去,洒扫太监忙着清理血迹,哪里有半分喜庆。 今日一大早天上就黑压压的,像是要下雪,到现在却没有一片雪花落下,反而有种沉重的压迫感。 皇城守卫看了眼被拖出去的尸体,摇摇头:“天下第一都在皇宫内,这些人怎么还前仆后继的?”这不是找死吗? 最后一句出于对死人的尊重,没说出来。 另一个人低声道:“没办法,江湖死了太多人,谁冒头谁就被杀,如今但凡不愿意支持朝廷的,都得被禁军围剿,指挥使大人在外面做一个杀神,更别说之前段家女从这城墙上……” “嘘,别议论!好好看守,以免有人闯入。” “我们就是随便说说,大白天的,也没人敢潜入皇宫刺杀,敢来的都是送死。” “刚刚拉出去那些人不是?” “……他们是晚上进来的,再说,也成功不了,余问天在里面守着陛下,大内暗卫还有不少,就连沐人九大人昨夜也已返回,还没出去呢。” 这种时候谁敢来? 那都不是勇士,那是纯纯自杀。 说话之人摇摇头,十分笃定不敢有人来,现在之所以还有人刺杀,是江湖动静太大,等过些日子,朝廷真梳理了武林,谁还敢来刺杀陛下? 然而,另一人突然瞪大眼睛,身体一瞬间绷紧,看向前方,结结巴巴吧:“真、真有人……” 那人一愣,下意识回归头,随后,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远处,一穿着红衣、扎着头发的刀客大步而来,黑压压的天空映照着这抹鲜艳越发醒目,像是血一般,风吹起她的帷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她抱着刀,一步步走来。 刺杀? 从来没有人大白天、大摇大摆就来刺杀的,而且还是单枪匹马一个人! 这个人他们都认识,如今还在朝廷最高通缉榜上,价值万金,是皇帝亲自下令缉拿之人,生死勿论。 ——天下一刀,姜阿染。 守卫们全都举起长枪,堵住大门,防备地盯着她,喝道:“此乃皇宫,还不快放下刀!” 他们堵住皇宫大门,却不敢往前一步,甚至有人本能后退。 阿染没有停,甚至没有丝毫反应,走近了,面无表情:“滚。” 有人想要立功,咬牙扑上去。 “扑!” 阿染拔刀收 刀,只在一瞬,甚至没人看清楚刀的模样,那袭击之人就已经彻底倒下,没了呼吸。 见了血,守卫们一愣,而就是愣神这一瞬间,阿染脚下轻功运转,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进入大内。 “吁——” 不断有人发出信号,阿染在各种声音当中,已至太和殿外宽阔的广场,而大内禁军与侍卫们全都赶到。 一个眨眼,余问天出现在太和殿顶上。 “姜阿染,你还敢闯大内?”余问天低头望着她,有几分诧异。 阿染抬起头,扬唇:“我今日是来杀狗皇帝!” 话音落地,她越过围着她的禁军与侍卫,飞向太和殿屋顶,拔出长刀,狠狠砍下去。 “砰——” 余问天银剑抵挡,然而刀气比之前更加凌厉,上一次大战,余问天应对还算轻松,这一次,就有了难缠的压迫感。 他皱眉,推开阿染,银剑刺去,长刀也已经再次砍来。 “锵锵!” 银剑与长刀在极短的时间内,数次交锋,每一下都震得银剑微颤,这不是余问天内功变弱,而是武器的压制。 他这才看向阿染的刀,眼神诧异。 第203节 原本幽蓝色的长刀已经变成猩红色,与之前的冷厉相比,如今这刀多了煞气与血腥,阴沉沉的天空之下,这刀像是饮了血一般,“今岁”二字刻在刀柄,如同血液流动。 余问天退后几步,“你的刀?” 阿染握着刀,劈砍过去,猩红的刀映照着一双眼睛同样血红,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 她的声音平静:“我的今岁改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杀谁? 杀,所有阻挡她的人。 “砰!” “嘭嘭!” 二人短暂时间又过了数招,余问天察觉剑在颤抖,越发惊讶阿染今日的实力,再看她的眼睛,竟然隐隐泛红。 “你在引动蛊王?”余问天一边抵挡一边后撤,“你不怕走火入魔吗?!” 阿染没有回答,只是嘴角上扬,继续攻击,且越发凶猛。 怕什么? 还有三个月,无非就是死! 余问天一时竟被她压得后退,没有之前的强势。 阿染心脏处,刀蛊代替心脏在疯狂跳动,内力翻涌,强大的气息在筋脉内流转,那把刀与此刻的她极为相合,都带着死亡的绝对疯狂。 萧遂站在保和殿门口,看着这一幕,缓缓开口:“她去了侠客山庄。” 萧焕紧紧盯着阿染,此刻闻言,回道:“没有,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侠客山庄,她绝没有进去。” 多少人盯着侠客山庄,阿染怎么去? “未必要她亲自去。”萧遂只淡淡说道。 姜阿染借助刀蛊的力量,且没有走火入魔疯掉,分明是“不救人”帮她,神农氏……还是有些本事。 萧焕没有再回答,手握紧,有些紧张。 当日在玉家,刀蛊只是微微一动,阿染就差点失去理智,此刻借助刀蛊与余问天战斗,甚至不落下风,她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染身体后撤,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狠狠斩下,修罗刀并不比孤独剑差,只是余问天比陈留更强而已。 如今,修罗刀全力一击,余问天竟然不断后退,落在了中和殿一侧。 阿染趁机踩着中和殿,冲入保和殿。 余问天立刻闪身追上去。 阿染扑向萧遂,刀杀气腾腾。 而萧遂始终平静,没有丝毫害怕,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门口,声音冷漠:“找死。” 萧焕缓缓站在他的前面,七十二剑阵早已堵住阿染通向保和殿的路,余问天在身后紧追不放。 “嘭!” 阿染的攻击被剑阵逼退,七十二剑阵围住她,两侧禁军悄无声息出现,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萧遂:“你若是认输,看在姜家对大雁的牺牲上,朕让你平安度过剩下的日子,姜家美名千古流传,怎么样?” 阿染握着红色的今岁,偏头:“不怎么样,你害姜家至此,如何恬不知耻说出这种话?” 若非地方不对,阿染简直想笑。 杀了全家,再给美名,就可以让她放弃复仇吗?何其可笑。 萧遂垂下眼眸:“挡我路者,都该死,斩草就要除根,否则就会像你一样,十三年后,来给我找麻烦。” “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阿染看着他,这回真笑了,“我是来杀你的!” 话音落地,猩红色长刀高举,调动内力,狠狠朝着萧遂劈砍而去,“轰隆隆”,地面开裂,自脚下裂向保和殿内,瓷器碎裂,装饰砰砰掉落。 余问天飞到保和殿石阶之上,银剑挥下,抵挡这一刀。 “嘭——” 剧烈撞击,掀翻周围石像,萧遂退后几步避开,抬手挡住卷起的飓风,萧焕软剑上的剑穗摇晃。 还不到十八岁,这一击当真是可怕。 萧遂深吸一口气,放下长袖,帝王衮服冰冷华贵,他站在殿内,居高临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一个人,既然不想活,今日便留在这里吧。” 话音落地,他挥动手。 七十二剑阵同时动了,朝着阿染绞杀过去,禁军们也扑向她,众多高手,袭向一个人。 他们像是一个巨大的车轮,任由阿染多么强大,也会被碾成粉碎。 她一个人,必败无疑! 阿染杏眼微动:“谁说我只有一个人?” 萧遂皱眉。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人从外面冲入皇宫,有人踩着屋顶飞进来,有人从地面跑入,他们拿着各式的武器,甚至有人远远便开始发动音波攻击。 领头之人正是姜玉楼事尽知、许卓君,以及……丁玉! “秀山派丁玉?!”萧焕惊讶。 他竟然还活着? 而且还把这些不满朝廷的江湖高手全都笼络起来了?! 丁玉带着人冲到保和殿前面,他盯着萧遂,眼神带着杀气,凶狠异常:“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你灭我秀山派,又打压武林,倒行逆施,今日,便是我们报仇之日!” 当日阿染救下他,说有一件事要他去办,便是让他去联系江湖人。 他是段元立的人,在江湖中有些地位,秀山派被灭,那些暗中想要对付皇帝的人,都会相信他,由他把人笼络在一起。 阿染单枪匹马闯入皇宫,吸引所有人注意,而这时,就是这些江湖人一起闯入大内的时机! 姜阿染从来不是一个人,萧遂的所作所为,江湖人人生怨,这里面还有不少是丁玉这般复仇之人,不死不休。 萧遂沉了脸。 丁玉喝道:“杀!” 他握着鸳鸯刀,带人冲向七十二剑阵,这剑阵很强,但他们人多,即便灭不了剑阵,也要剑阵分不出心神去攻击姜阿染! 这便是他们今日的作用,协助姜阿染,助她击杀狗皇帝。 “咚!” “嘭嘭嘭!” 刀枪剑戟,什么样的攻击都有,保和殿外,两方势力交手,丁玉、事尽知等人拖住禁军,拖住七十二剑阵,阿染得以抽身。 又成了她和余问天一对一。 余问天握紧银剑,内力运转,再次抵挡住阿染的攻击,她就像是不要命一般,无视对方的攻击,招招冲向太和殿。 武器摩擦,火花四溅。 萧焕回头:“父皇,要先躲避吗?” 萧遂闻言冷笑:“不必。” 他看着外面缠斗的两方势力,眼神平静,依旧高高在上,是掌握一切的帝王,他说:“都在找死。” 话音落地,吹响哨声。 无数道黑影从皇宫各个方向赶来,太和殿、保和殿内藏着的一批暗卫们同样冲出,扑向阿染与众多江湖人。 局势瞬间一面倒。 萧焕握着软剑的手再次收紧,父皇早就防着江湖反扑,也防着姜阿染打进来,这大内藏着不少暗卫,就等一举拿下…… 面对这样找不到漏洞的击杀目标,阿染又该怎么办? 拖下去吗? 拖下去必输无疑。 局势几次改变,终归是萧遂占了上风。 七 十二剑阵死死压制着丁玉等人,禁军原本被江湖人逼退,此刻在大内暗卫们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优势,逼得江湖人败退。 而保和殿石梯上,阿染与余问天本来难分胜负,暗卫们加入,阿染重新被逼退到石梯之下,远离保和殿。 要输了? 不—— 阿染见人全都来齐,踩着暗卫们的武器,猛地后退,跳跃起来,怀里一直带着的东西扔出,长刀将东西拍上天。 阿染笑了。 她让墨玉进侠客山庄,可不单单是为了让神农九月帮她引动刀蛊,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神农九月绰号是“不救人”,毒可不比她的医术差。 阿染恰好是百毒不侵,攻入大内,不用毒用什么?人来齐了,就可以用毒了。 “啪!” 圆球碎裂开,里面的粉末瞬间炸开,烟尘四起,飘荡开,引得大内禁军全都僵住,身体摇摇欲坠。 墨叶的机关、不救人的药,天下第一等杀器,范围极广,杀伤力极大。 丁玉带来的江湖人要好些,之前用过解药,解药批量制作,没办法完全抵挡这凶猛的药效,但众人还都能勉强一战。 大内的人却不行,摇摇欲坠,甚至直接晕倒过去,武器落在地上。 余问天撤离及时,七十二剑阵也立刻撤退,可还是受到影响,原本包围圈收缩,清剿江湖人,此刻也被丁玉他们攻破。 阿染落地,再次扑向保和殿。 局势再次逆转,萧遂,还有什么后招? 余问天面色一变,抬手想要抵挡,然后手上隐隐无力,竟然被彻底逼退。 第204节 该死的! 他还是受到影响,不救人这药的效果极强,且一般解毒丸根本没用。 阿染猩红色长刀砍向殿内,一把银色软剑挡住,萧焕接下这一击,眼神复杂。 “萧、焕!”阿染咬牙念出这两个字后,红刀一转,再次劈砍过去,完全没有丝毫留情,皆是杀招。 萧焕挡她,她便连他一起杀! 萧焕眼神沉重,咬唇接下。 身后,萧遂依旧没有撤离,盯着外面完全反转的局面,冷冷道:“余问天,赢了这一战,我放你们自由。” 正压制药力准备继续攻击的余问天顿住,随即,他的眼神骤变,杀气翻腾,他从荷包里面取出一颗药吞下去,手指抬起,在自己身上几处重重一点。 强大的内力激荡开,杀气动荡。 危险! “小心!”萧焕身体一闪,无视阿染刀砍伤自己,一把将人推开,银剑攻击落在地上,保和殿内,地面瞬间开裂。 阿染猛地后撤,余问天再次逼出来。 阿染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双目赤红,同样是以透支自己的方式与阿染一战,萧遂果然不愧是执棋者,总能让每一颗棋子,发挥最大作用。 这一战,余问天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赢。 ——这是他得到自由的机会。 萧遂只是一句话,余问天就像是疯了一般战斗,全力以赴,竟然又将阿染逼出保和殿,逼得步步后退。 那些暗卫们一边压制迷药,一边抵挡江湖人攻击。 丁玉眼神一沉,与事尽知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担忧,这样下去又要输,阿染被拖住,余问天发疯,他们没人能靠近狗皇帝。 即便禁军倒下,刚刚撤离还算及时的暗卫与七十二剑阵也还能抵挡,这样拖下去,若是阿染输了,余问天一个人就足够拦下他们。 何况…… 皇帝没有其他手段吗? 咚咚咚! 让地面震颤的整齐脚步声响起,许卓君猛地回头看,一支军队向他们冲来,高喊—— “护驾!” 除此之外,皇宫内能调动的所有高手,全都朝着他们赶来,这些人没有沾上药,杀气腾腾。 便是双成也在此刻带人赶来,帮着余问天围堵姜阿染他们,皇帝的人将他们包围。 丁玉瞬间面色一沉,手上的攻击变得越发凶猛着急。 怎么办?! 萧遂站在保和殿内,稳操胜券,看着姜阿染淡淡道:“所有阻拦朕统治天下之人,都该死你,多谢你将他们聚在一起,不用朕一个个去找。” 说完,他喝道:“余问天,杀!” 这些想要造反的人,都该死,即便他们不打进来,萧遂也要杀死他们,如今他们聚在一起,与姜阿染打入皇宫,那就是给他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余问天的银剑带着寒霜,朝着阿染攻击,步步紧逼,阿染猩红的刀抵挡,步步后退。 这回……真要输了? 阿染微垂眼眸,心跳彷佛被蛊虫取代,她的攻击不变,死死缠住余问天,嘴角却微不可见勾起,杏眼微弯。 ——不,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这世界上聪明人众多,尤其是这些老谋深算的狐狸,个个都有无数的算计,心机深沉,哪里是轻松就能打败? 十三年前就留下阿染这颗棋的段元立,依旧输给萧遂,对方的算计与城府,丝毫不比明月郎萧和青差。 萧和青布局时,总是喜欢后手之后还有后手,与人博弈,不到最后一子,连天都不知道谁才是赢家。 她深以为然。 所以,这一局,从此刻才正式开局! 第103章 大战(二) 保和殿外战况激烈,禁军、大内暗卫等全部齐聚,那些中药的人倒下,又有新的人补上,将所有闯入者团团围住,一网打尽。 局面一边倒。 然而,一次次的过招,一步步暴露底牌,一波波被抽掉过来的暗卫……胜利倒向萧遂的同时,也意味着此刻皇宫前所未有的守备短缺! 沐人九带着姜十一,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大内地牢,所有可能的地方,他们挨个寻找,将皇宫翻个底朝天。 “怎么还没找到?该死的,余问天的妻子到底藏在哪?!”姜十一有些焦急,这时间可是阿染他们用命拖出来的。 沐人九倒是还算冷静,继续搜查,“定然藏得很深,否则余问天不可能找不到。” “万一没在大内呢?”姜十一还是不放心。 沐人九抿唇,只冷着脸说:“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就只可能在大内,余问天的妻子武功高强,不会没有来历,阿染的怀疑有五成可能,余问天的妻子就是大内的人。” 这是他和阿染的分析,所有人查遍都没有余问天妻子的消息,对方还是个高手,没有来历,没有出身,突然出现的高手,真是像极了大内暗卫…… 而且,她与余问天在一起不久,余问天就被萧遂控制,萧遂到底怎么从他身边劫走那女子的? 除非,从一开始那人就是萧遂的人! 按照调查时间线推算,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很快与余问天相爱,又很快被大内控制,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余问天去的! ——大内为天下第一剑定制的美人计,效果显著。 随后,二人成亲,余问天叛出剑山余家,从此消失,实则被大内控制,成为皇帝的一把剑。 那年,萧遂不过刚刚登基。 手握天下第一剑,他才敢杀姜长安、与厢族合作、制定扫荡武林的计划,此后,稳居钓鱼台,闲看鱼儿咬钩。 “五成……”姜十一喃喃。 她想说五成的可能性很低,她还想说把希望全都压在这上面,他们会输,可是,她又想到余问天,想到皇帝萧遂与天下乱象,还有果断的阿染…… 五成,足够了! 姜十一咬牙,继续与沐人九在整个皇宫搜查,不放弃任何一个角落。 人到底藏在哪儿? 沐人九停下脚步,思考着萧遂突然调出的大内暗卫,他只是明面上的暗卫之首,实则萧遂不信任何人,所以还有另一支暗卫藏着。 那么,那支暗卫藏在哪里?或者说,他们守着什么? 沐人九看向皇宫某个方向,那边,是萧遂从不让他们靠近的地方——大内禁地。 另一边。 天下第一余问天太可怕了! 不要命的余问天更可怕,阿染的“今岁”是为杀人而改,若是要发挥最大作用,必要反噬自己,她不管不顾,哪怕反噬自己,依旧凶猛攻击。 而此刻的余问天也是一样,这一战,他们都有必胜的理由,非死不退。 刀与剑碰撞,两双猩红带着杀气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寸步不让,周围,动荡开的内力卷起狂风,吹动衣袂,红与黑对峙,无人敢靠近半步。 打到现在已是黄昏,天更黑了。 乌云死死笼罩着这片天地,彷佛随时都要降下大雪,凌厉的寒风席卷,刺骨的寒冷让人浑身不适。 战斗还在继续。 余问天一字一句:“你,必须死。” 阿染抵挡压下来的银色长剑,死死盯着他,声音艰难:“你确定萧遂没有骗你,他真的会放手你这把锋利的剑?” “他会。”余问天继续下压,“我不过是一把剑而已,他也可以不用这把剑。” 这话有点奇怪,阿染眉头一皱,继续:“那可未必,天下第一剑,他舍不得。”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你觉得值吗?你的妻子是大内暗卫,她本身就是皇帝的人,即便萧遂放过你们,你真的能拥有自由?” 余问天一顿,阿染趁机掀开他,扑向保和殿。 余问天转身拦住她,银剑刺过去,声音冰冷:“值得,金鹊和其他暗卫不一样。” 他们人生已经过半,相守的日子却寥寥无几,不败为了百里成为段元立的枪,他也会为金鹊,成为皇帝的剑。 “金鹊?”阿染一边抵挡攻击,一边闲谈,“是你妻子的名字?” 果然是大内暗卫! 五成胜率,如今已经变成了七成,就等沐人九他们找到金鹊,这一局,就能分出胜负。 余问天的回答验证她所有的猜测,金鹊是萧遂为天下第一剑准备的美人计,余问天心甘情愿,从此成为萧遂的剑。 余问天眉眼柔和下来,然而只是一瞬,他又变成凶猛的剑,刺向阿染,声音嘶哑:“抱歉,我对不起姜长安和天下人,但我只想再见金鹊一面。” 金鹊一生太苦,而他爱上金鹊开始,就注定她更悲惨的一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十五载。 他只求完成任务,得萧遂满意,让金鹊拥有一次自由。 届时,带她去看看他曾经走过的海角大雁群,日出时像金凤一样的山峰…… 阿染再次被逼退,她觉得疑惑:“为什么?金鹊是为了目的接近你,是大内定制的美人计,你为这样目的不纯的人付出一生,真的值得?” 最不受控制的天下第一剑余问天,竟然为一个带着不纯目的接近他的人,成为别人手上的剑十五年,值得吗? 余问天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随即,他望向她,声音平静,“你呢?天下第一刀,会为一个人成为别人的刀吗?” 阿染微顿。 余问天的剑再次攻去。 ——值与不值,他心中自有定论。 战斗继续,药效还在作用,余问天攻击越发凶猛,阿染很快便被压制。 第205节 丁玉他们被赶来的双成等人击退,即便七十二剑阵因为迷药退开,众人依旧没办法取得胜利,局面僵持…… “砰!”阿染被砸出去,砸在石梯上,喷出一口鲜血。 萧遂站在保和殿内,冷冷道:“这一战胜利后,天下无人威胁朕,你便能见到金鹊。” 听到这话,余问天心中燃起希望,双目赤红,长剑狠狠刺出,全力一击。 萧焕面色一变,几乎是本能扑上去。 身侧,萧遂伸出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声音依旧冷漠:“你乃皇子,若想拥有角逐天下的资格,就必须与朕站在一起。” 萧焕震惊地回头看向他。 余问天的全力一击,搅动风云,摧枯拉朽落下,避无可避,阿染咬牙,长刀抵挡,却还是被剑气压下,几乎平躺在地上,艰难举着横刀硬抗。 余问天继续下压,剑距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 丁玉被双成击飞,目眦欲裂看着这一幕,阿染一死,余问天抽手,很快就能解决完他们所有人。 要结束了吗? “且慢!”姜十一的声音骤然响起。 阿染一边拼死抵住,额头青筋凸起,脖颈暴起,一边咬牙说道:“可总算来了……” 她侧脸看过去,然而一愣。 只有姜十一,根本没有金鹊,她没找到吗?! 余问天头也不抬,继续压下银剑,杀了姜阿染,他与金鹊就自由了,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做一对普通夫妻。 金鹊长在大内,长在厮杀当中,十五年前他的承诺,直到今日还没能兑现…… 但没关系,很快就能实现。 他对不起姜阿染,对不起姜长安,对不起天下人,死后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他都认。 余问天的银剑压着红刀,切向阿染脖颈。 姜十一喘着粗气,不敢耽误,死死盯着余问天,咬牙吼道:“住手!他骗你,余问天,萧遂在骗你,金鹊已经死了!” 上首,皇帝面色一变,大喝:“杀了她!” 双成立刻扑向姜十一。 姜十一完全不顾,向余问天跑去,将手上的东西扔过去,大声说出残酷的真相—— “金鹊死在十三年前,你为皇帝手中剑,刺向大将军姜长安,金鹊收到消息,察觉你被皇帝操控,做违背道义与原则的事情,为不拖累你,当日便已自戕。” 丁玉、事尽知等人甩开对手,去阻拦那些攻击姜十一的人,让她说完。 余问天怔住,僵硬地扭头看向姜十一。 阿染趁机翻身,无视脖颈的伤口,一把抓住姜十一扔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剑穗,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而剑穗从中间打开,能看到里面有一张纸条,阿染取出来打开,视线扫过,愣住。 ——惟愿郎君自在逍遥,天涯海角。 那些金鹊看不到的风景与自由,她希望余问天长久拥有。 所以,在知道因为自己,余问天成为皇帝的剑后,又做着没有自由、违背本性的事情,金鹊自裁,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不正确的情感。 “金鹊的身体藏在地牢冰棺里面,一动便开始腐烂,没办法带出来给你,但是,我在她身上发现这个,应该是她的血迹所写。”姜十一又道。 沐人九本来想带出金鹊的尸体,可是人刚刚拉出冰棺,立刻开始腐烂,眨眼间便成为一具白骨,不能再作为证据。 幸而金鹊掌心还掉落了东西,有个凭证。 动了金鹊,里面机关全都活动开,沐人九留下缠斗,姜十一赶忙跑来送消息。 幸好来得及! 阿染将纸条递给余问天看。 他却不伸手,不断摇头后退,声音坚定:“不,不可能,你骗我,我见过金鹊的,她还好好的活着!” 他死死盯着姜十一,手上握着的银剑在颤抖,眼神像是能吃人。 保和殿内,萧遂呵斥:“他们想骗你,十三年来你见过金鹊多次,她怎么可能死在十三年前?他们想赢才会骗你,杀了她,你和金鹊就自由了。” 余问天闻言,再次看向阿染,眼中杀气更甚,银剑抖动,内力外泄。 阿染拿着纸条,皱眉思考。 姜十一急道:“我没骗你,金鹊的尸体我亲眼所见,而且纸条上的字迹你会不认识吗?” 这个狗皇帝,金鹊都死了还摆一道,尸体他们一碰就腐烂,现在便没了其他证据,只有金鹊留下的剑穗。 “胡说八道!”余问天握着剑,朝着姜十一刺去,凶狠异常,彷佛已经失去理智。 阿染红刀斜挡过去,一把将姜十一拉到身后,长刀挡住余问天,满脸嘲讽:“果然不愧是皇帝,真是好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余问天的眼睛,眼神清明:“姜十一没说谎,金鹊死了十三年,这十三年你见到的金鹊,应该是傀儡,拓跋氏傀儡术,你见过的。” 轩辕九山和拓跋延,天下人亲眼所见。 余问天身体一颤,银剑抖动。 “你看到剑穗的时候,应该就知道金鹊死了,只是不肯相信而已。”阿染伸出另一只手,将剑穗递出去,“我收回自己的话,金鹊……值得。” 开始是一个错误,但相爱是双方的。 金鹊没有付出一颗真心,余问天就不可能为她背弃自己手中的剑,他们交付真心。 可也正是因为那一颗真心,金鹊怎么可能看着余问天背弃一切?当他剑指姜长安的瞬间,余问天已经放弃道义。 而金鹊想他捡起来,重新拥有一切,只要她死了,余问天再无枷锁。 阿染 抬头看向萧遂,笑得讽刺:“十三年前,何九州招了厢族圣女入京,而你紧接着招来拓跋氏。 “不单单为了厢族人帮你,你有余问天和剑山,厢族对你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但拓跋氏的傀儡秘术很重要,你着急炼制傀儡,安抚余问天。” 傀儡秘术能让死人如同活人一般,萧遂着急联手厢族拓跋氏,根本原因是想哄骗余问天继续为他手中之剑! 这才是当年全部的真相,所有的事情都是分开,却又息息相关,做了一件,就会影响另一件事,牵扯另一些人。 十三年,萧遂用傀儡骗了余问天十三年。 “对,是傀儡,金鹊死在十三年前,你见到的,是她的尸体,一具傀儡而已。” 姜十一想到沐人九的分析,又道:“今年,阿染在厢族搅得一团乱,拓跋夷死了,玉娇娘又清理掉一批厢族人,在日月派,阿染杀光所有厢族暗探……操控金鹊的巫师可能因此而亡,所以金鹊的尸体有腐烂迹象,被萧遂冻在冰棺里面,带出来即刻腐烂,只有剑穗保存下来。” 余问天见到的金鹊只是傀儡,之前拓跋氏傀儡秘术暴露,他们杀了太多厢族巫师,又影响到金鹊的尸体。 怎么可能放余问天自由? 萧遂再没办法用金鹊的尸体骗住余问天,等他杀死阿染之后,麻烦解决,这把剑就可以断了,以免刺伤主人。 余问天颤抖着接过剑穗,纸条上的字迹印入眼帘,那些他不敢相信的残酷真相,都在强迫他面对。 金鹊,十三年前就为了不拖累他而死…… 余问天缓缓转身,视线看向萧遂,声音颤抖:“我夫人金鹊呢?” 萧遂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不会回答,因为金鹊真的死了,余问天有怀疑,就必须要见到金鹊,他拿不出金鹊。 “咚——”余问天握着穗子跪在地上,彻底疯狂,“金鹊!” 嘶吼声中,他喷出一口鲜血,打湿衣衫,寒风呼啸而过,天越来越黑了。 萧遂睁开眼睛,冷笑:“她也是个废物,从厮杀中活下来,竟为了让你自由而自杀,一个暗卫死于感情,愚蠢至极!” 余问天抬起头,一双眼睛盯着他,双目赤红。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向保和殿里面冲过去,他的手握紧他的剑。 他要杀了萧遂! 然而,只爬到一半,余问天便口吐鲜血,瞪着大大的眼睛倒下,声音嘶哑:“那颗药、那颗药——” 他吃了后能爆发的那颗药有问题! 萧遂真没准备放他自由,在杀死姜阿染后,药效过去,他也该去见金鹊了…… 不过一把剑而已,萧遂看都不看他一眼,视线盯着阿染,又看向姜十一,冷笑:“你也有些本事。” 拖着大内全部的高手,又让人去找金鹊,击溃余问天,姜阿染这一局,布置周全,每一步棋都下得很好。 “啊——” 余问天在地上痛到嘶吼,七窍流血,然而他依旧试图爬向保和殿,杀死萧遂,鲜血蔓延,拖得长长。 阿染缓缓走过去,“萧遂,我来杀。” 话音落地,长刀刺入余问天心脏,她无声喃喃:师父,我给你报仇了。 “一定要、要、杀、杀了他……”余问天说完,握着剑穗放在心口,远眺黑压压的天空。 ——惟愿郎君自在逍遥,天涯海角。 ——金鹊,从此以后,我们终得自由。 他看到了海角大雁群,看到日出时像金凤一样的山峰……还看到金鹊在山峰上等他。 余问天扯出一个笑容,闭上眼睛。 阿染拔出刀,血红色的刀上带着血迹,她提着刀,踩着石梯,一步步走向太和殿里面,走向萧遂。 今岁拖在地上,鲜血淋漓。 她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你坐在成山的白骨之上,踩着无数好人的鲜血,这位置,你当真坐得稳吗?” 萧遂看着她靠近,不躲不闪,衮服庄重,冕冠威严,他眼神平静,没有后悔没有恐惧,振臂一挥,声音坚定—— “收拢武林,天下一统,萧氏江山稳固,千古功绩,朕,坐的很稳,从不后悔!” 阿染便不再问他,也无需这个人的懊悔,她一步步走近他,举起长刀。 无论是否后悔,今日,她都要杀掉他,结束乱局。 萧焕突然从旁边出来,紧紧盯着她:“姜阿染,你若是杀了父皇,太子会如何看你?他毕竟是太子的亲生父亲,还有我……” 第206节 他咬牙:“就当看在余焕的份上,你现在离开,父皇不会追杀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甚至有些着急,催促着阿染离开,手握紧成拳,唇瓣在颤抖,从未有过的紧张。 萧遂冷笑,一把将他拉开,直面阿染的刀。 萧焕死死盯着阿染,眼神只有一个信息:离开! 阿染眼神一动,随即迅速抽刀,长刀重重砍下去,这一刀便要萧遂性命,杀气凛然,又快又猛,她的身影一闪,如同暗夜修罗。 “到此结束,去死吧!” 修罗刀出,红刀斩下,一抹红光一闪而过,映照着萧遂的眼睛,无波无澜。 “嘭——” 长刀砍在金属之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阿染面色一变,手收紧。 萧遂声音淡淡:“姜阿染,在你死前教你一次,棋局之上,最后一子没落下时,结束不了,也分不出胜负。” 而现在,便是最后一子。 阿染不可置信盯着萧遂,血红的长刀之上,倒映着一抹金色,长刀砍下的位置,华服之下,藏着金刚之色,如金佛一般。 金不坏! 萧遂会武,他会金不坏! 像是想到什么,她瞳孔一缩。 对面,萧遂的眼睛并未变成金色,而是红色,他的手抬起来,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我不想暴露的,是你逼我。” 皇帝修炼邪功,惊天丑闻,他原准备永远藏着,可是,姜阿染把他逼到这一步,只有交出最后底牌才能赢。 “夺魂……”阿染体内的内力被拉扯,身体高高举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你会两种邪功……” 她明白了! 管永志是皇帝的人,对皇帝十分畏惧,所以,他会金不坏,萧遂也从他那里弄到金不坏。 留下姜怀业是为了陷害段元立,当年追杀林知霄却是为了夺魂,弄走夺魂的人,是宣和帝萧遂! 人怎么能修炼两种邪功? 而且,修炼邪功怎么会没有一点异常?阿染根本看不出萧遂会武功。 恐怕连萧和青也不知晓! 内力拉扯,她五脏六腑剧烈疼痛,却又瞬间想到。 “平素心经……是平素心经!杀、杀死张梓卓的是你,以糖人运送平素心经……是侠客山庄段元立,所以、所以日月派倾其所有与你为敌,唐玄机支持段元立……”阿染声音艰难,一字一句。 第104章 大战(三) 第104章 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刻全都串在一起,原本只是听过的一个故事,系上这一段因果当中。 萧遂眼神冰冷无情,嘲讽一笑:“金鹊自戕,余问天就能成为朕的威胁?不,朕的性命,决不被任何人威胁。” 金鹊死了,余问天这个不安定因素总让他睡不踏实,担心这把剑会刺向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让自己成为至强者,无人能威胁! 彼时,不道罪真相背后是邪功夺魂,这功法取他人内力为己用,是一步登天的最好功法,萧遂命人追 杀林知霄,自此修炼夺魂。 夺魂易入魔,恰好平素心经横空出世,岂不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他派人劫杀张梓卓,弄到平素心经,又杀死张梓卓,让平素心经永远消失,没想到段元立用糖人运送平素心经回日月派,强大了这个门派。 此后,日月派暗中倒向段元立,张梓卓在日月派的地位卓绝,江湖人侠气重,他们倾其所有,也要与萧遂为敌,为张梓卓报仇。 千丝万缕,因果循环,走向今日局面。 萧遂吸收着姜阿染的内功,庞大的内力使得他双目赤红,平素心经运转,加之心志坚定,此刻仍保持着清醒,他眼神冰冷,嘴角笑容疯狂—— “既然知道了,那就都别活,姜阿染,你该死在十三年前的。” 他以天下为局,众生皆为棋子,拨动棋子,摆弄出他想要的局面,姜阿染不是他的棋子,是段元立提前布下。 但没关系,段元立都输了,棋子而已,一颗颗拔除便好。 他要的局面,谁都不能破坏! 阿染痛苦挣扎,然而长刀砍过去,不过是砍在坚硬的金属上面,留不下一道伤口。 而内力被疯狂拉扯出体内,她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变得虚弱,握刀的手无力,攻击逐渐再无一点威慑,无论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萧遂的控制。 她的脸越来越苍白,额头大颗大颗冷汗落下,五脏六腑被撕裂,让她克制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 萧遂神情疯狂,吸走内功。 化他人的内力为己用,还有金不坏作为防御,真正的天下第一是皇帝! 所以,余问天才会单纯认为自己只是一把可有可无的剑,萧遂也能不用他,放他自由。 萧焕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看着阿染一点点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萧遂不在意他,他根本阻止不了! 打不过,求不了。 在刚刚,萧遂一只手轻轻拉住他,便让他再难进寸步,他清晰意识到——果然,猜测没错,萧遂武功深不可测。 他想提醒,可萧遂抓着他,一旦他叫破,萧遂必大开杀戒。 让阿染放弃也不过是垂死挣扎,她今日来了,按照萧遂斩草除根的性格,就不会让她再离开! 怎么办? 他该怎么救她? 萧焕深吸一口气,提剑欲要上前。 身后,一直装作隐形人的余江拉住他,摇头,无声道:“太子会来,我已经让人去放他出来。” 这是个机会! 太子过来,萧遂杀姜阿染,必要决裂,而这就是他们余家最好的机会。 大皇子此刻绝对不能上前与皇上为敌,否则,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 余江死死抓住他。 萧焕顿住,剑无力放下。 片刻后,他咬牙求道:“父皇,姜阿染寿命有限,不过三月,求父皇留她一命!” 萧遂冷冷道:“焕儿,你是大皇子。” “父皇!” 萧遂压根儿不理会他,但凡决定好的事情,没人能够阻拦,萧焕看看阿染,又看看皇帝,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门外,姜十一、丁玉等人面色一变,欲朝里面冲去。 双成等暗卫上前拦住,天下第一剑死了,但还有皇帝,只要皇帝杀死姜阿染,其他人都不算什么。 阿染挣扎,痛苦的声音喝道:“走、姜十一……你们走!” 萧遂冷笑,禁军与军队早已围住保和殿,今日,一个人都别想走,他的武功既然被逼出来,就不能留下活口。 夺魂功法加速运转,阿染闷哼一声,五脏六腑正在碎裂,嘴里大口大口鲜血溢出,七窍都在往外涌血,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阿染控制不住惨叫一声,撕心裂肺。 萧遂远比林知霄强大数倍,此刻,他夺魂阿染的内力,以虐杀的方式缓慢收割性命。 阿染痛苦至极,挣扎不开。 她盯着萧遂,满头大汗,虚弱的声音艰难开口:“大雁皇帝,修炼邪功……人人、得而诛之。” 萧遂面色一沉,冷笑:“都要死了还在嘴硬,朕必让你痛苦而亡,死后挫骨扬灰!” “即便我死,也有无数人、无数人会再打进来……你修炼邪功之事,藏不住……必、必定遗臭万年……”阿染漆黑干净的杏眼盯着他,那一刻,彷佛刺入人心最害怕的地方。 “闭嘴!” 萧遂喝道,手上用力,猛地将人甩出,重重砸在地上。 阿染再次喷出鲜血,今岁落在地上,她已经没了战斗的力气,武功全废,丹田撕裂,连挣扎都变得困难。 但她知道,她还活着。 她见过被夺魂的人是什么样子,若是被萧遂抽干,五脏六腑具碎,必死无疑,现在,她还活着,就还没结束。 她的手握上今岁。 萧焕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磅礴内力,表情享受,“果然是天下第一刀,拥有这样强大的内力。” 话音落地,他猛地抬手,将阿染举起来,狠狠砸下。 “嘭!” 骨头摔断,阿染刚刚握紧的今岁又被砸出去,她痛苦到表情狰狞,挣扎无力。 萧遂又是一击。 阿染还活着,但她能感受到生命在流失,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打湿衣衫,内脏没有全部粉碎,却也支离破碎。 这一局输得惨烈,没人想到,萧遂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底牌,无往不利的底牌。 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 姜家满门英烈,天下众多无辜者,被死死压制的武林……这样惨烈的局面,凭什么是萧遂获胜? 阿染不甘心! 第207节 她不怕死,但她不能这样死。 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脏,蛊虫替代着跳动,脉搏颤抖,碎裂的筋脉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还活着。 “你竟还活着?”萧遂也有几分诧异,“熬过夺魂,丹田碎裂,竟还能抗住几次攻击……” 他抬脚,缓缓走向阿染,手抬起来,可惜,即便她再顽强,他今日也要她的命。 萧焕手握住软剑,挣脱开余江,眼神一厉。 “父皇!” 外面,一道声音突然响起,随即,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萧和青朝着保和殿快步过来。 外面已经漆黑,他的身影伴随着脚步声清晰。 此刻他面色潮红,脚步很是着急,上台阶时差点绊倒,衣服拖在地上,他全都无视,只盯着保和殿内。 阿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萧遂举着手,欲要给她最后一击。 萧和青心跳几乎停滞,呼吸急促,声音失了平和:“父皇,你不能杀她!” “谁让你出来的?”萧遂皱眉,随即冷笑,“来人,将太子压下去!” 说完,他朝着阿染重重一掌。 太子不该多情,既然如此,那他就当着萧和青的面,杀死姜阿染! 银色软剑抵住,萧焕声音颤抖:“父皇……” “反了你们!”萧遂大怒。 他的儿子,一个两个,竟然全都忤逆他!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他手上是一个能发出声音的机关,他紧紧盯着萧遂,声音嘶哑—— “你不能杀她,除非,你想同归于尽,彻底埋葬萧氏江山。” “你什么意思?”萧遂看向他,眯起眼睛。 “你抽调大内全部防守,我的人在皇宫埋下三十六颗 霹雳弹,不多不少,刚好够炸毁整个皇宫。”萧和青看着他,眼神平静。 这个眼神太熟悉了。 萧遂抚养他长大,怎么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平静中的疯狂,他没说谎。 “你疯了?!”萧遂不可置信。 萧和青握着机关,走向阿染,见她还活着,忙将一颗药喂进她嘴里,紧紧搂着她。 幸好,阿染拖到了他赶来。 他抬起头,一张完美的脸冷峻:“是你教我,棋局之上,最后一子没落下时,结束不了,也分不出胜负。” 他扬唇冷笑:“这一局,你的后手是绝世武功,阿染的后手,是我。” 所以,这一局还没结束。 从前总是阿染护他,今日,他来护阿染,阿染没死,他也还在,若萧遂强行要胜,那就同归于尽! 皇宫被炸毁,即便萧遂有金不坏死不了,他愿意为一个废掉武功、活不过三个月的姜阿染,付出动摇皇权、损失惨重的代价吗? 萧遂手握紧成拳,他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还是他的儿子威胁他,如何不气? 他眼神一厉,猛地拍向姜阿染。 金不坏全力运转,巨大的金色手掌盖下。 萧和青缓缓按下机关,发出短促的一声长鸣,他紧紧抱着阿染,身体前倾,不偏不躲,以身躯遮住阿染,必不让她死在前面。 随后,中和殿机关有人启动,轰然爆炸,巨响震动耳膜,地面晃动,瓦片飞溅,烟尘四起,他不断按着机关,不断发出声音,皇宫各处,便不断响起爆炸之声。 三十六颗霹雳弹,启动了八颗。 黑夜当中,皇宫火光冲天。 萧遂只是试探,手错开。 “砰!” 金不坏擦着他们砸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掌印,掀起的飓风吹动二人,萧和青紧紧抱着阿染,纹丝不动。 按下机关的动作也停止,只要萧遂肯放他们离开,霹雳弹就不会全部炸开。 萧遂抬起头,泛着红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八颗霹雳弹的声音清晰,一颗就在中和殿,一颗在保和殿后面,还有一颗在太和殿前面。 另外五颗,分布皇宫四处,藏宝阁、架阁库、秘卷室方向,皆有声音,爆炸伴随着火光冲天,若是不立刻让人去灭火,皇宫早晚也会被烧成灰烬。 萧和青擦掉阿染额头冷汗,回视皇帝:“放我们离开,否则,我与父皇同归于尽,也算是为姜何两家报仇。” “太子!”萧遂大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为了她,竟然想埋葬萧氏江山?你可是太子!” 萧和青只是一笑,笑得眼眶湿润:“父皇,最后一次叫你父皇了,我这几日常常梦见母后他们,十三年寻觅真相与仇人,找来找去,竟然是你……” 他害死他的母后,杀死外公,灭了姜家,到底是怎么有底气在他面前扮演一位慈父的? 萧遂还能继续演下去,他却不能再配合了。 萧遂呼出一口气,寒着脸盯着他们,声音无比冷酷—— “放开她,你还是太子,今后朕打下的江山,都是你的,若是你一意孤行,朕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可不止萧和青这一个儿子! 这太子,也不是非要萧和青来坐。 萧和青闻言,只是一笑,他缓缓伸出手,将阿染抱起来,声音淡淡:“不必选,这世间皇帝不像皇帝,父亲不像父亲,仇人不像仇人,我已没有家人,她也没有,那我便是她的家人,我永远也不会放弃阿染。” 不必在阿染与太子之位中做出选择,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弃阿染。 ——这世间,他仅剩的温暖。 曾经,阿染多少次将他拉到身后,紧紧护着他,他没了一切,也还有她。 姜长安没有醒,沐人九不能认她,她没有家人,他可以做她的家人,互相依靠,生死与共。 萧和青紧紧握着机关,将阿染打横抱起,随后转身,抬脚往外走去,脚步坚定,单薄背影果决。 萧遂看着他的背影,面色越发难看。 保和殿外面的战斗已经停止,中和殿的大火却在熊熊燃烧,八颗霹雳弹,烟火四起,哪怕黑夜,也能照亮整片天。 乌云笼罩,大概是霹雳弹巨响惊动,摇摇欲坠的大雪终于落下,片片雪花纷纷扬扬。 萧遂看着萧和青一步步走下石梯,走向外面,他声音冷漠—— “太子萧和青无状,协助逆党,对上不敬,不忠、不孝、不臣,今日起,废除萧和青太子之位,改立大皇子萧焕为储君……” 声音威严,带着内力,一声声传远,响彻保和殿。 大雪纷飞当中,萧和青抱着阿染,走过大火缭绕的中和殿,走过太和殿,在萧遂废太子的旨意中,一步步朝着宫门走去,头也不回。 他嘴角噙着笑,步伐坚定。 十三年前不悔,今日亦不悔,他已经护住此生最重,往后无论怎样的颠沛一生,怎样的结局,都已值得。 走出这满是肮脏与血污的四方天地,从此以后,他与阿染一样,心无所拘,永远自由。 萧和青被废,皇帝只剩下唯一的儿子萧焕,他成了太子。 余江克制不住露出笑容,大皇子的计划到此刻,终于成功! 他下意识看向萧焕,却见后者呆呆看着外面,看着废太子背影,失了神。 萧焕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慌张低头。 剑穗不知道何时掉落,在一片混乱当中,被踩得稀碎,他瞳孔一缩,猛地上前去捡。 萧遂正好往前走,又踩了一脚,再也捡不起。 他顿时六神无主,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捞,只捧起幽蓝色碎块,粉末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 萧和青心甘情愿走向他们的计划,与皇帝决裂,被废除太子身份,萧焕想要的执念、权势、认可,在今日全都实现。 可为什么萧和青那么开心,他却满脸泪水? 真是滑稽的一幕,大雁朝废太子在笑,新太子在哭。 外面,雪越来越大。 阿染虚弱地睁开眼睛,她仰头看着萧和青,烈火映照,雪花纷纷扬扬,也是那样一个雪天,被人护在怀里活下来,记忆彷佛重叠,萧和青的脸与少年完全重合。 同样的混乱,同样的生死间,跨越十三年的两场风雪交织在一起,今夜火光冲天,她终于看清十三年前风雪夜的少年。 阿染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颊,冰冷手指触及温暖皮肤。 “是你吗?”她问。 萧和青抱着她,顶着大雪纷扬,在烈火当中一步步走出皇城大门,身后是废太子的旨意一声声回响,他轻声回道—— “是我。” 第105章 濒死 阿染脑袋靠在萧和青怀里,轻轻蹭了蹭,放心地让意识沉入黑暗当中,失去知觉。 萧和青紧了紧手臂,用大氅将她裹在怀里,顶着风雪继续往前。 其他人跟在身后一起撤离。 霹雳弹爆炸,萧和青带着阿染离开时,同样是他们脱身的机会,皇帝萧遂修炼夺魂与金不坏,今日的行动注定失败,能脱身便已是万幸。 姜十一气喘吁吁跟上,扭头问他:“太……萧老板,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尽快离开,诸位分开跑,尽量远离京都,直到安全。”萧和青头也不回,“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将来如何不好说,眼下,活下去就好。 第208节 丁玉闻言,捂着伤口不解道:“不是有霹雳弹吗?在清理干净之前,萧遂不敢让人追杀我们。” 霹雳弹才炸了八颗,还有二十八颗,足够炸毁整座皇宫,萧遂必须先清理干净,才能敢追杀他们。 “骗他的,我只布置了八颗。” 萧和青说得理所当 然,说完脚步一顿,将手上的机关丢掉,袖中掉出一颗霹雳弹,交给黑玉,“现在是九颗。” 时间根本来不及,而且霹雳弹难寻,造价极其昂贵,还要做成机关,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三十六颗? 他只有九颗,八颗埋在皇宫,第九颗,现在也可以用上了。 姜十一:“?” 等等,只有八颗,也就是说,已经全都炸了? 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看向萧和青,想到他信誓旦旦威胁皇帝,便止不住一阵后怕,明明什么都没有,也能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当真与阿染一样,都是疯子! 黑玉接过,立刻抛起来,以内力抽飞霹雳弹,砸向皇宫大门内,这一招,还是当日跟着阿染学来。 “轰——” 爆炸声刚起,萧和青便道:“尽快离开吧,霹雳弹只能阻拦一时,诸位保重。” 闻言,众门派高手纷纷朝着他与昏迷的阿染恭敬行礼,“今日多谢染女侠与萧公子,他日若需要我等,一声令下,即刻赶来,保重。” 他们朝着各个方向逃去。 “走吧。”姜十一呼出一口气,阿染才是皇帝真正的目标,必须尽快离开。 萧和青扭头询问:“沐人九呢?” 姜十一顿住,抿了抿唇,轻声道:“他还在皇宫内。” 萧和青抱着阿染,停下脚步,皱紧眉头。 即便沐人九不想做姜阿渲,他也是阿染仅剩的亲人,今日行动,萧遂如何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倘若他留在皇宫,下场不难想象。 “是他不走。”姜十一摇摇头,“阿染说过,待找到金鹊之后,沐人九便很危险,让他尽快离开皇宫,远离大内,但当时引动机关,他留下处理,还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再管他……” 他似乎压根儿不准备离开皇宫? 姜十一不是很理解沐人九的话,但他那个人态度冰冷,说话也像是命令,不会与她解释。 萧和青手指微颤。 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在他第一次使用暗卫时曾经问过皇帝,可以无条件信任这些人吗? 萧遂当时态度轻蔑,随口道:“可以信任,他们不敢背叛。” 不是“不会”,是“不敢”。 再联想金鹊,皇帝第一次用金鹊威胁余问天时,他为什么没对当时尚且不会武功的皇帝动手? 萧遂……他有掌控暗卫的方式。 沐人九走不了。 或者说,走与不走都是一个结果。 身后,隐隐响起脚步声,事尽知面色一变:“我们快走!”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耽误,加快脚步,直奔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他们必须尽快出城。 皇宫内。 “陛下,火势已经完全控制住,但没有找到霹雳弹。”双成跪在地上回禀。 整座皇宫,一颗也没找到。 萧遂还有什么不明白,气得冷笑。 已经暴露,也不必再遮掩,他的手拍在旁边椅子上,顿时,椅子四分五裂,大殿内针落可闻,气息压抑。 “好一个萧和青!”萧遂声音阴冷,“立刻追查萧和青与姜阿染等人踪迹,今日入宫者,皆为逆党,见之杀之!” “是。”双成领命。 萧遂又看向萧焕,吩咐:“太子,你负责追杀之事,尤其是姜阿染,即便死,也要给朕带回她的尸首!” 萧焕一顿,随即,他缓缓问道:“父皇,若有人阻拦呢?” 无需明言,都知道是谁。 萧遂缓缓走上台阶,在龙椅上坐下,整个殿内一片狼狈,他想到萧和青决绝离开的背影,许久之后,下令—— “任何阻拦者,皆杀之。”包括废太子,萧和青。 “是。”萧焕垂下眼眸。 萧遂像是想到什么,又问:“沐人九呢?” “还在皇宫内。”双成回复。 “带过来。”萧遂眼神阴冷,居高临下,端坐在孤零零的龙椅之上,冷漠无情。 双成领命出去。 很快,沐人九被带进来,他并未反抗,就那么安安静静走来,被压着跪在地上。 萧遂垂眸:“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金鹊尸体是怎么被人找到的?没有大内的叛徒,绝对不可能。 沐人九垂下眼眸,不说话。 萧遂冷笑,他缓缓走近沐人九,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人踹飞,眼神冷漠:“别忘了你的贱命在谁手上,沐人九啊沐人九,朕待你不错,把你一个太监扶持到皇城指挥使的位置,你竟然背叛朕?” 沐人九被踹飞,撞在柱子上,喷出一口鲜血,砸落在地上。 他依旧没说话,等待着背叛后的死亡。 萧遂望着他,一字一句:“把他压入水牢,打断手脚,从今天起,每日给他一碗冷饭、五十鞭,镣铐浸毒,让他活着日日受折磨,直到死。” 双成手指一颤,垂头应下:“是。” 本就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沐人九,像是一块破布般被人拖下去,没人多看他一眼。 这样的人,这皇宫还有许许多多。 - 皇帝修炼邪功,消息一日之间,像是长了翅膀般往大江南北飞去! 不是所有人都准备逃离,那些痛恨狗皇帝之人,压根儿没逃,大肆宣扬当日发生的事情,本来动荡的江湖武林,收到消息,更是一片混乱,暗潮涌动。 清剿武林? 轮得到你一个修炼邪功的皇帝清剿?! 一队队人马,一支支军队,从皇宫扑向四方,击杀那些没有逃离、或是暴露自己的人。 一道道圣旨传下去。 “逆党胡言,陛下乃天子,怎会修炼邪功?若是再有人议论此事,便全都当成逆党击杀!” 一边压制流言,清剿武林,一边又令人四处捉拿姜阿染,萧和青他们一路逃得并不顺利。 若非萧和青早有准备,他们连京都都出不去。 离开京都,一路上追杀不断。 姜十一、黑玉、白玉等人,一路厮杀过来,早已是精疲力尽,个个负伤。 “公子,接下来北上还是南下?”黑玉抹掉血迹,问萧和青。 萧和青摸了摸阿染的额头,摇摇头,“恐怕要去最近的城池寻找好大夫,阿染情况很不好。” 黑玉心中一沉,担忧地看了姜阿染一眼,离开之后他们才有时间关注阿染的情况。 糟糕,非常糟糕,若是换成其他人必死无疑的伤,以至于她还陷入昏迷中,呼吸羸弱,随时会断气。 丁玉提议:“要不直接去侠客山庄?” 萧和青果断摇头:“不行,如果没猜错的话,侠客山庄早就被围了,无论是哪一条进出的路,现在都不可能。” 阿染这情况,萧遂能不防着他们进侠客山庄找不救人? 此刻去侠客山庄,就是羊入虎口。 况且,姜长安毕竟还在山庄里,若非必要,他们不能去,以免被萧遂注意到。 姜十一点头:“好,先离开这座山,我们去最近的落叶城,那里有一位——” 这时,突然一阵鸟叫声响起。 “啾啾啾!” 众人立刻抬头看去,姜十一与丁玉同时站起来,眼神防备,浑身战斗凛然,萧和青将阿染藏了藏。 树林之中,几道人影很快出现。 打头那人行了个礼,直言:“是刀客阿染与武器一条街萧老板吗?” 太子被废,武器一条街紧接着就被皇帝清理,幸好萧和青早有准备,当夜武器一条街就已经空了。 但消息却是传开,赫赫有名的武器一条街萧老板,竟然就是先太子! 见他们身上没有杀气,姜十一稍稍放松了些。 丁玉像是想到什么,惊讶:“你们是旁边空照山的人?” 他们行到此处,知晓旁边是有一个门派,不大不小,他们没有靠近,却没想到还是被空照山的人发现。 领头那人正要说什么,又是几声鸟叫在远处响起,她当即皱眉—— “来不及解释,有人追来了,你们赶紧离开,这是空照山地图,你们沿着小路走,我们会把脚印引到河边去。” 黑玉愣愣接过 地图,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萧和青。 第209节 萧和青盯着空照山的人,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帮我们?”声音轻轻,哪怕颠簸逃命,有些沙哑,也依旧好听。 那女子一笑:“因为都是武林人。” 说完,她再次抬手,催促他们离开。 不必再多说什么,萧和青朝着空照山的人行礼,而后带人沿着地图指示,疾步离开。 空照山的人深吸一口气,抹除掉萧和青一行人离开的痕迹后,朝着河边去,刻意留下不少痕迹,引开追兵。 朝廷对武林下手,帮助还站在最前面、抵挡皇帝雷霆手段的姜阿染与萧和青,需要理由吗? 无需。 侠气足以。 - 一路上,像空照山一样帮他们的江湖人不少,也有极少数投靠皇帝,迫不及待想要立功的人,他们则不断拦截。 但其他江湖人不敢直接对上朝廷,却并非不敢对上这些试图投靠皇帝的人,有他们帮忙,萧和青顺利带着阿染靠近落叶城。 进城很危险,更何况还是城主已经投靠皇帝的落叶城? 可他们还是来了,只因这里有一位名声赫赫的“赛神医”,不救人不能出手的情况下,找他是最大的希望。 “公子,落叶城戒严了。”白玉小声道。 萧和青点点头,他们这支队伍乔装打扮,扮演的是一位来落叶城求医的商人,他们这样的人,每日不知凡几。 阿染现在情况很不好,即便有风险,他们也必须去找赛神医。 马车行到城门口,有守卫一一对照通缉令检查,所有看起来违和的人,全都要被带下去。 萧和青神情平静,马车靠近,车旁护卫打开给守卫们看。 里面没有其他人,就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所有人都与通缉令对不上。 守卫放下帘子,“过。” 站在马车旁的“护卫”姜十一微垂眼眸,松了口气,幸好还算顺利。 “等等。”这时,忽听另一道声音说,“把车门打开。” “城主!” “是城主大人!” 周围,瞬间响起惊呼声。 姜十一心口一紧,忍不住暗骂真是倒霉,竟然撞上了落叶城的城主! 这家伙可是在段元立倒下后,立刻投靠皇帝,才躲过清算,这样的人,可不会放过立功机会。 萧和青同样呼吸一重,手指瞬间收紧,把阿染藏起来能躲过别人,但绝对不包括落叶城的城主。 这是个高手,萧和青曾与他打过一次交道,这人向来心思缜密,恐怕瞒不过去。 他心中几个思量,有了决断。 先将藏在下面的阿染抱出来,搂在怀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车门。 周围,呼吸紧张。 门外,守卫往里面看了眼,见突然多一个人,顿时大惊。 他旁边,落叶城城主正看着他们,他的视线从萧和青脸上掠过,落在阿染身上…… 周围霎时一静,呼吸都已放轻,黑玉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动手。 “城主,她——” 守卫刚刚开口,落叶城城主抬手打断,他又看了阿染一眼,随即缓缓收回视线,声音淡淡:“没问题,进去吧。” 守卫微顿,立刻闭嘴。 不远处,有人开口:“向城主,发生了什么?” 向城主摇摇头:“没事,就是仔细查查,毕竟不少逆党还在通缉当中,逮住一个,我们落叶城也算是立个大功。” “这倒是,陛下一直都说落叶城守规矩,很是不错。”那人说着,欲要靠近。 向城主一笑:“曹大人,您刚刚说的事情,我认为还得再考虑,我这个人不适合做官,恐怕要辜负陛下的厚爱。” “向城主,话不能这么说,如今……” 两人说着,转向另一个方向。 马车继续往里面驶去。 萧和青低下头,下巴蹭在阿染的头顶,声音轻轻:“阿染,姜家之功德,正在一次次庇佑着我们。” 强权可以逼迫,却不能控制人性。 ——所以,姜家累世之功,数代积德,你是唯一的血脉,活下来,一定要好好活下来,长长久久。 神医馆。 萧和青选择来找赛神医,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进了城,他就有办法见到赛神医。 果然,只是一封信,马车便长驱直入。 “姜家女在哪里?”赛神医迎上来,见到萧和青,他行礼,“太子殿下。” “我已经不是太子了。”萧和青摇摇头,立刻又道,“赛神医,你先看看阿染。” “带进来吧。”赛神医只是看了眼,当即皱眉。 萧和青心中一沉。 一个时辰后。 赛神医将银针插在阿染身体各处,摇摇头:“情况非常糟糕,筋脉全断,丹田全废,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她现在还活着,我都觉得奇怪。” 顿了顿,他道:“可能是因为那只蛊王存在,所以她还有一口气。” 他抬起头,坦言:“我治不了。” 救不回来,即便救回来,蛊王也会害死她。 萧和青其实已有预感,却还是一瞬间收紧手指,心脏彷佛不断下落,坠入黑暗。 姜十一皱眉:“一点办法也没有?” 赛神医:“我只能让她尽量不要恶化,可她这样,不过是拖着最后一点时间,如果她还有高强内力,或许还有办法,可偏偏武功全废,已是绝路。” 他长叹口气,看着床上的人,只觉得无从下手。 她还活着,真是一个奇迹,此人心志远超常人,可惜……竟然被废成这般样子。 七日后。 落叶城某座偏远的小山上,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中。 “阿染吐血了!”姜十一急道。 萧和青搂着阿染,试图给她喂药,然而,她什么也喝不下去,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 鼻子、耳朵,全都溢出了血。 萧和青给她擦血的动作僵硬,赛神医摇摇头,活不了了。 白玉从外面匆匆进来,面色难看:“公子,果然如此,侠客山庄在我们离开当夜,便被禁军给围了,水下两个入口全被封住,剑山的人在外面守着,里面的人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 无论从哪个方向他们都进不去。 大抵之前姜阿染还能与不救人接触,让皇帝警惕,如今的侠客山庄重兵把守,水下、悬崖,哪条路都进不去。 连不救人和墨叶都没办法,更别说让他们进去。 “怎么办?”姜十一满脸泪水。 萧和青继续给阿染擦着血,突然道:“明儿你们就走吧,天高海阔,各自离开,我带了些财物与典籍,你们分一分。” “公子……”黑玉与白玉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萧和青只是一笑,摸了摸阿染脸颊,紧紧搂着人,不再说什么。 这时,外面风声乍起。 一滑翔伞从天而降,此刻有风,他落得十分狼狈,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声音:“哎哟!” 下一刻,胖子看向他们,龇牙咧嘴:“谁说出不来?你们藏在这里,可太难找了……” 是唐玄机! 他的身后,滑翔伞上绑着另一人,面色苍白,像是有些眩晕,手上紧紧抓着药箱,落地后差点站不稳,身体摇摇晃晃,模样熟悉。 ——神农九月,不救人。 第106章 活着 绝处逢生,不过如此! 姜十一瞪大眼睛,挂着满脸泪水,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捂着嘴,竟一时失语。 原本看起来最平静的萧和青,此刻双眼缓缓亮起,人已经腾地站起来,蜷曲的脚骤然舒展开,没能站稳。 他扶着床,一双眼睛紧紧望着神农九月,明亮到刺人,“请您……快看看阿染。” 神农九月甩甩不清醒的脑袋,取出一瓶香嗅了嗅,眼神瞬间清醒。 她快步走向躺着的阿染,将一颗提前准备好的药塞进阿染嘴里,手指一动,银针扎入穴位中 ,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幸好,还来得及。 那颗药一入嘴里,再加上银针催化,阿染立刻停止吐血,完全迈入阎王殿的人,又被神农九月抢回来半只脚。 她朝着药箱伸出手,轻轻拨动,机关弹开,药箱瞬间拉成架子,上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药瓶。 房间里面安静至极,赛神医瞪着眼睛在旁边看,他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恍惚。 第210节 一个已经死掉一半的人,竟然还能救? 这时,神农九月把手放在阿染衣领,提醒:“都先出去。” “我……”萧和青张了张嘴。 神农九月摇摇头:“先出去,烧水、熬药,都准备着,她还要药浴。”她报了两个药方出来。 萧和青记下,不敢耽误救治阿染时间,转身带人出去,合上房门。 “烦请赛神医准备药材。”他声音轻轻,眼神恳切,“多谢。” 赛神医摆摆手,往外走去,“没事,难得见到天下第一神医不救人,我也跟着学点东西……” 他一边走一边喃喃:“死人还能救?她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萧和青又吩咐黑玉他们去烧水,准备药浴的东西,他甚至没忘记让人备好衣服与食物,还让人加倍送来炭火、蜡烛。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安排妥帖,他悬着的心还是没能放下去,就那么安安静静看着房门,寒风吹动大雪纷扬,他站着一动不动。 是生是死,就要等房门打开了。 其他人也没离开,全都守着这扇门,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带起雪花纷飞。 唐玄机收好滑翔伞,凑过来,眨了眨眼睛:“怎么都这么安静?不救人不是来了吗,姜阿染应该有希望吧?” 声音打破平静。 姜十一扭头看向他,这才有空擦掉脸上的眼泪,是呀,阿染有希望了,这比什么都好,神农九月还在救人,他们不该哭。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唐玄机认真道:“多谢。” 若非他及时带着“不救人”赶来,恐怕阿染现在已经咽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十一便将阿染的性命看得很重,或许是阿染救她的时候,或许是无数次并肩而战、险象环生时…… 唐玄机一愣,下意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嘟囔:“这也是应该的,我还想和你们一起打入皇宫,但那时候我在藏日月派的人,不知道你们行动。” 提到日月派,他明显一顿,随即又道:“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只听说姜阿染重伤,皇帝修邪功,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玉闻言,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讲给他。 唐玄机皱眉:“也就是说,萧遂修炼的夺魂与金不坏,已经到了大成境界?” “金不坏比管永志强,夺魂比林知霄强。”白玉神情凝重。 这二者相辅相成,先炼夺魂,吸走别人强大的内功,快速成为高手,再练金不坏,以强大的内功为支撑,成为真正的“金刚不坏之身”,自此不败。 两种邪功傍身,这天下萧遂还有敌手? “邪功易入魔,可偏偏他有你们日月派的平素心经,才能一直隐藏,没被人察觉。”姜十一呼出一口气,看向紧闭的房门,“若是你早点告诉我们,或许这一战不会这么惨烈。” 倒是没有抱怨,只是感叹。 若是他们早知道萧遂会武功,反转就不会那么突然,阿染或许也不会伤得这么严重。 “我冤枉!”唐玄机喊道,给他们详细解释,“在去年,我们尚且不知道杀死张梓卓前辈的凶手是皇帝,三月时,当年帮我们运送平素心经的人找来。 “我们那时才知晓,当年帮我们的人是丞相段元立,同时,他送来皇帝杀张梓卓的证据,我们调查过后,确定属实,才与侠客山庄合作……” 日月派之前并不知道萧遂抢平素心经的目的,但今日他知晓了。 唐玄机垂头丧气,仇人变得更强,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日月派已经被毁得差不多,现在勉强保留一点根基,要是被萧遂发现,免不了斩草除根。 白玉问他:“你是怎么找来的?”而且还能带来不救人? 唐玄机胖乎乎的身体动了动,靠在旁边柱子上,有些疲惫地解释—— “我把师门还活着的人安顿好,就听闻姜阿染打入皇宫、太子被废、朝廷通缉逆党的消息,我以为你们会去侠客山庄,就赶忙过去……” 没想到萧遂的人围了侠客山庄,剑山高手坐镇,没人能进出,他便猜到,萧和青他们进不来。 他原本准备离开,继续去找姜阿染,却看到侠客山庄后山升起白烟,是“不救人”发出的讯号。 于是,唐玄机从天上悄悄潜入侠客山庄,带出神农九月。 至于找到他们…… “九月说阿染伤势严重,武功被废,恐怕活不下去,萧太……萧公子一定会想办法保她的命,你们一定躲在某个神医处。” 顿了顿,唐玄机又补充:“这是我们找的第三个神医,真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落叶城,落叶城投靠了萧遂,你们躲在这里没被向老怪发现?” “是向城主放我们进来的。”姜十一缓缓道。 唐玄机瞪大眼睛,惊叹:“什么?这向老怪竟然还有两分人性?!” 丁玉冷笑:“萧遂倒行逆施,打压整个武林,搅得天下人心惶惶,谁人心中没压着火气?” 连一向风评不好的落叶城城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他们,可见如今武林对萧遂的厌恶。 唐玄机无力地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叹气:“唉,他如今武功天下第一,把黑的说成白的也没人拿他有办法,天下豪杰即便要反他,可打不过他呀!” 唯一有希望的姜阿染,武功被废,如今生死未知。 还能有什么办法对付萧遂? 想到这里,众人越发沉默,最绝望的处境不过如此。 难道从此以后,他们就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看着朝廷镇压武林,江湖大乱吗? 更何况他们都与萧遂有血海深仇。 姜十一揉了揉眉心,像是想到什么,又问:“九月神医怎么知道阿染伤势的?”甚至来之前已经做好药,直接喂给她。 可神农九月分明一直被堵在侠客山庄,不大可能知道详细的消息,谁告诉她的? 唐玄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可以问她。” 两人说完,再次陷入安静,风声呼啸而过,萧和青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等待着,始终一言不发。 白玉看向他,心里有些难受。 公子这样……看起来比哭了还悲凉。 姜姑娘伤势严重,即便今日勉强救下来,两个多月后?十八岁阳寿到,公子又该怎么办? 白玉忍不住双手合十,祈求姜姑娘能活下去,多活一天是一天。 她多活一天,公子就能多活一天。 一直等到晚上。 房门打开,里面的神农九月面色苍白。 萧和青紧张到说不出话,紧紧盯着房间里面拱起的被子,迈不出站久而僵硬的脚。 姜十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搀扶她,急切问道:“九月神医,阿染怎么样了?” 神农九月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暂时没事,活下来了。” 霎时间,众人长出一口气。 萧和青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白玉上前扶他,他摇摇头推开人,撑着门往里面走去,声音嘶哑:“多谢神医。” 床上,阿染静静躺着,像是睡着一般,他的手摸上阿染脸颊,冰冷的指尖颤抖,触手还有温度,心这才放下。 怕冷着她,他又猛地收回手。 神农九月喝了点热水,走回来,“她伤势非常严重,但幸好体内有刀蛊存在,我研究了十三年刀蛊,知晓这东西会给人带来多大影响,没人能救,也因其霸道能力,即便她伤成这样,只要有口气,就能活下去,只是,她的身体还需要治疗。” 姜长安体内没有刀蛊了,但他的身体被刀蛊所改,这十三年,她治疗姜长安,便一直在琢磨刀蛊。 萧和青点点头,他看了不少典籍,知晓蛊王的威力,他轻声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神农九月:“每日给她体内注入内力,游走筋脉,滋养她心脏处的刀蛊,让刀蛊反哺,再来滋养她的身体。” 刀蛊只寄生于强者,但即便是弱者,拥有刀蛊也会变强,只有庞大的内力才能与它相辅相成,宿主愈强,刀蛊愈强。 十三年,阿染把 她体内的刀蛊“养”得很好,强大无比。 萧和青心口一颤,他看向她:“阿染丹田被废,筋脉碎裂,每日注入内力,她的身体……” 神农九月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对,她每日都要忍受钻心痛疼,但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醒来,我只是用天材地宝补上她的身体,精血耗损严重,想要她醒来并不容易。” 她看着床上的姜阿染就想到侠客山庄的姜长安,姜家人命途多舛,活下来就已是不易。 姜十一眼眶又红了,别开视线。 唐玄机忍不住喃喃:“真不容易。” “好,那就这么治。”萧和青握着阿染的手,此刻他无比清楚,无论怎样的痛苦,阿染都愿意挨。 她想活下去,她想报仇。 那日即便被废,也要留住最后一口气,是阿染生的欲望支撑着她到现在。 “她还能习武吗?”萧和青问。 “看恢复情况,倘若熬得过去,刀蛊反哺,丹田有可能被修复。”神农九月顿了顿,缓声道,“但她只能再活两月多,能不能习武已经不重要。” 萧和青点点头,将阿染扶起来,声音冷静:“白玉,内功。” 白玉深吸一口气,上前。 所有人都不忍地别开视线,他们都清楚,给一个筋脉寸断的人注入内力,游走身体,会是怎样的刺骨疼痛。 萧和青握着阿染的手。 白玉内功注入,阿染的身体便开始剧烈颤抖,原本停止溢出鲜血的嘴角,再次吐出血。 姜十一有些慌,本能看向神农九月,后者摇摇头。 要治疗,就只能这么做。 白玉继续注入内功,萧和青握着阿染的手,给她擦嘴角的血与额头的汗水,她还在昏迷当中,却痛得眉头紧锁,面目狰狞,眨眼间,她便已经浑身汗湿。 人没醒来,手脚痛到抽搐,萧和青伸出手,轻轻给她按着。 唐玄机再次叹气:“活下来……怎么就这么难?” ——这世界上多少人,想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 可是,因为一个执念,他们还得拼尽全力,忍受痛苦,挣扎着活下去。 皇宫。 第211节 水牢阴暗,长时间泡在水里,皮肤变得皱巴巴又苍白,水蛭吸人血,但凡有伤,鲜血在水中蔓延开,就会吸引来更多的水蛭,加重伤势,循环痛苦。 沐人九挨过今日的五十鞭,又被沉入水里,肩胛处被两个巨大的钩子绑在木架上,伤口溃烂泛黑,带着毒。 脚步声响起,沐人九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死了一般。 片刻后,双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很轻很轻:“我带了毒药,见血封喉,你不会受苦。” 她的眼神有些悲凉,又有莫名放松。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死去才是最大的解脱,她是密探,比沐人九还要好些,可也是活得痛苦。 闻言,沐人九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嘶哑,虚弱无力:“今日、我的饭呢?” 五十鞭挨了,他还有一顿饭。 他要那碗饭,也就意味着他一定要活下去! 双成眼眶湿润,轻声道:“为什么?” 萧遂不会放过他,就是要折磨他去死,镣铐剧毒,没人能放他,他为什么还要拼命活下去? 沐人九看向地牢入口处。 他的视线彷佛穿透千山万水,穿越时间与空间,看到了阿染,小时候的阿染、长大的阿染。 他觉得阿染还活着,那么,无论是像一片烂布,还是像一块腐肉,他都要活下去! 活着,才能再见阿染一面。 沐人九扯了扯嘴角,虚弱一笑,他张大嘴巴吃他的那碗饭,一粒米不剩,渴了就喝血、喝这污水。 一碗饭、五十鞭,他总能活下去! 第107章 双成 又熬过了一次内功过体,阿染浑身汗湿,等姜十一给她洗漱之后,萧和青掖好被子,按压她身上的各处穴位。 她脸颊稍微比昨天红润些,睡得也更踏实,萧和青心道。 神农九月走进来,熟练地给阿染扎针,不用她做什么,萧和青已经全部提前准备好,用手帕轻轻擦过要扎的穴位,又及时抹上药。 九月看他一眼,声音淡淡:“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萧和青将阿染的碎发别在耳后,阿染一直不算个多话的人,但她存在感很强,那股自由而潇洒的蓬勃生命力,本不是一个将死之人所拥有。 可如今她躺在床上,安安静静,脆弱而柔软,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止不住感慨万千。 从前的她与死亡二字很难联系在一起,如今却彷佛离得很近。 “我只希望她能尽快醒来。”萧和青见扎完针,便好好拢紧她的衣服,又用竹管给她喂药。 九月收起银针,看着这一幕,无端想到姜长安,她轻叹口气。 照顾一个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人并不容易,尤其这个人伤势严重,时时刻刻都在生死一线间。 人一旦躺久了,再次睁开眼睛,身体许许多多处都会坏掉,在人没有意识的时候,其他人帮助维护身体,是一个繁琐又复杂的过程。 萧和青学得很好,也做得很好。 “您也是这么照顾姜长安吗?”他轻声问。 九月点头,看向窗外,“是呀,快十四年了,好几次我都在想,要不就算了,他已经没救,可我又想,要是他哪一天能睁开眼睛……” 她就能理直气壮告诉他——你瞧,神农九月可不是寻常小丫头,有独自闯荡天下的实力与恒心,你救我,我也能救你。 萧和青轻笑,看着床上的阿染,眉眼温柔,“都会醒来的,姜家人有别人想象不到的意志。” 这点九月赞同,忍不住点头:“这倒是,姜阿染伤成这样还能撑着一口气,姜长安同样如此,若是换成其他人,即便有我,也没办法让一个半死人撑十三年。” 顿了顿,她轻声道:“总觉得他在等什么,所以撑着那抹气息,一直一直等待着。” 而只要姜长安还撑着,无论是作为九月还是作为医者,她都不会放弃。 萧和青不再说什么,继续给阿染按压穴位,缓解她的痛苦。 九月也转身离开,她还要去配药。 山顶再次变得宁静。 每日晨起,萧和青会打开窗户,裹紧阿染的被子,让她感受外面新鲜的空气。 随后,给阿染喂熬好的汤与药,按压穴位。 上午,会有一个人过来给阿染注入内功,姜十一、黑玉、白玉,甚至是唐玄机和丁玉,交替着来。 萧和青继续给她按压穴位,缓解痛苦。 午时,喂些粥水与新配好的药,等待九月给阿染施针,有时候赛神医也会过来。 萧和青继续给她按压各个穴位,他在旁边放着一本穴位典籍,有时会询问九月是否可以改善手法。 下午如果天气好,萧和青会带她出去晒太阳,而他在旁边看书。 姜十一与丁玉每日都会出去打听消息,带回来一些东西,姜十一偶尔看到冬日的野花,也会掐一把带回给阿染。 晚上是药浴时间,这事儿只有姜十一来办,当然,倘若阿染醒了后愿意萧和青帮忙,他乐意至极,毕竟姜十一粗手粗脚,扛刀可以,照顾人不太擅长。 这一日。 萧和青带阿染出去晒太阳,天地一片白茫茫,但茅屋周围的雪被扫得很干净,他将阿染放在躺椅上,盖好被子,又拿把梳子轻轻给她梳头。 九月说,梳头可以通穴,对她有好处。 “已经腊月,到底快迎新年,唐玄机说,近日外面肃杀少了很多。” 萧和青絮絮叨叨说着话:“你知道吗?前两日姜十一出去买东西,让黑玉陪她去,黑玉竟然说——外面还算安全,你打得过。” 他说着,笑了起来:“后来姜十一气呼呼自己去,黑玉又担心她会不会 遇到危险,坐立难安,白玉便说——她凶得很,出不了事,要实在担心暴露,我去看看,绝对不让她暴露我们。” “黑玉当时的脸色让人想笑,他们俩呀。”他低头梳着头发,“你要是醒着,估计会问我为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 想到这里,萧和青笑意越发浓了,只是很快笑容又落下,“所以,你什么时候醒来呢?” 梳好头发,他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拿起一旁的医书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阵风过,萧和青正准备带阿染回去,有人从天上落下来,砸在旁边,由于雪被扫了干净,他直接砸在地上,“哎哟”一声捂着屁股。 “嗷,谁把雪扫得这么干净?!”唐玄机龇牙,揉着屁股站起来。 萧和青抬头看他一眼,这人的滑翔伞似乎坏了,新的降落伞也还在制作中,这么摔下来并不让人意外,毕竟这是唐玄机。 唐玄机不仅滑翔伞坏了,脸也鼻青脸肿,身上带伤,不过,情况还算好,至少他眉眼间都是满足。 “又去找麻烦了?”萧和青问。 唐玄机走过来,抱着茶壶大口大口喝水,随即才长出一口气:“什么找麻烦?我这是跑出去吸引注意力,避免你们被发现。” 萧遂一直让人追杀他们,而为了不被人察觉,唐玄机常常跑出去溜一圈,他有滑翔伞,又特别擅长逃命,总是悄无声息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让朝廷以为他们躲在那里,注意力便放在那边。 当然,他这个人喜欢搞事,总忍不住撩拨人家,就会遇到麻烦,比如说这次。 “谁打的?”萧和青看他一眼。 “双成。”唐玄机拍了拍胸口,“萧遂把她派出来了,如果不是遇到她,我肯定不会受伤,那女人太敏锐,我看到她时,她都差点找到落叶城来,我拼着暴露自己误导她。” 萧和青并不意外,神情平静:“很正常,不见到阿染的尸体,皇帝不会放弃搜查,落叶城让人意外,却不是找不到,等阿染醒来,我们就要换个地方。” 听到“醒来”二字,唐玄机手一顿。 片刻后,他缓缓回过头,见萧和青正在收拾书籍,准备带阿染进屋,他便轻声道:“如果她不醒来呢?” 已经腊月,如今距离二月初只剩下两个月,不到六十天,姜阿染还能醒过来吗? 萧和青依旧平静:“那就想办法引出蛊虫,再找治疗的办法。” 唐玄机想说神农九月找了十三年还没找到办法……刀蛊乃是蛊王,无解。 但看到萧和青的神情,他又把这些话咽回去,换成另一句:“你这般认真学如何照顾她,还开始学医,是早已做好准备,就让她像姜长安一样拖着等解决办法吗?” 萧和青只回道:“活着就有希望。” 唐玄机心口一滞。 活着就有希望,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萧和青会在接下来的人生里面,去全力寻找救治姜阿染的办法…… 于他而言,比起死亡,阿染只要还活着就好。 半晌,唐玄机才喃喃:“那她也和姜长安一样,保留着一抹生机,永远沉睡……” “不要咒我。” 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时,在场人皆是一愣。 萧和青手上的医书全部落在地上,记着笔记的手札散落一地,但他全都顾不上,就那么紧紧盯着阿染,眼眶湿润。 唐玄机同样瞪大眼睛。 躺在椅子上的姜阿染缓缓睁开眼。 她在一个并不独特、没有预兆、没有准备的时候,就那么安安静静睁开眼睛,说出这四个字。 茅屋前安静至极,只有隐隐的风声,阿染只觉得好像还在梦中,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很多人,梦到过去,梦到家人,梦到所有怀念的人。 她那自由自在的儿时,与姜长安骑在马上,策马奔腾,少年鲜衣怒马,她却只会咯咯笑。 她还梦到阿渲哥哥,他很小就来姜家,在她心中与亲哥哥无异,儿时年幼,走累了趴在阿渲哥哥背上,他背着她,手上拿着她没吃完的糖葫芦…… 还有未婚夫小太子,她被何皇后抱在怀里,她给她指正在习武的萧和青,说若是以后成亲,他仗着武功欺负她,就来找何皇后,她给她撑腰。 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萧和青模样,只隐约记得是个好看、习武的小哥哥,很招人。 她甚至梦到年轻时候的萧遂,太小了,记忆片段只是闪过,隐约记得萧遂把她举起来,面对面看了半晌后说——长平长得凶神恶煞,怎么生出这么乖的女儿? 说完,他还揪了揪她的头发,阿染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萧遂哈哈大笑,转身对何皇后低语,说再生个女儿吧…… 姜长平总是不在京都,但小阿染是京都最快乐的小孩,萧家、何家、姜家,都对她很好。 第212节 可那些都只到四岁,大火、死亡、鲜血,往后的记忆就都只有这些。 阿染眼神逐渐清醒,再次开口:“不要咒我,萧遂还没杀,我可不会死。” 萧和青闻言,湿润着眼眶露出笑容,是呀,还没有报仇,她怎么会死呢? 这就是阿染呀。 阿染转身看向他,伸手,萧和青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反握他,露出一个笑容。 萧和青眼眶更湿润了。 世间万幸,不过是——今日你还活着,真好。 阿染醒了,正被赛神医缠着的神农九月眼睛一亮,快步朝着前面茅屋走去。 “多谢。”阿染看到她,露出一个笑容。 九月点点头:“没事。” 她手搭在脉搏上,片刻后才道:“比想象中恢复得好,筋脉与丹田还有损伤,不影响生活,如果想要修复,就继续注入内功,刀蛊会帮你。” “我自己习武可以吗?” 九月一顿,许久之后才道:“可以。” 阿染便满意地点头。 唐玄机觉得有些心酸,是可以自己习武,但姜阿染就快十八岁了,他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九月站起来,收起药箱,“你醒了,我也该回侠客山庄,墨家那些人弄机关还行,照顾人……真不让人放心,也不知道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做。” 她叮嘱了那么多,到底还是日日挂念。 阿染知道她是忙着回去照顾姜长安,便点头再次道谢,看着她与唐玄机二人匆匆离开,没带赛神医,他委屈巴巴站在外面看着两人腾飞的影子。 唐玄机的滑翔伞已经修好,他们从天上返回侠客山庄。 阿染想下床,萧和青摁住她:“先等等,你躺了太久,吃点东西,我给你按压穴位。” 阿染点头,看着他忙里忙外。 这位曾经矜贵的萧太子,用襻膊将衣服绑起来,动作熟练,脚步也还算从容,显然适应良好,茅屋之内,他忙碌的身影温馨又好看。 阿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头发,这段时间昏迷,头发是萧和青在打理,比起之前枯草一样毛躁的青丝,如今柔顺又黑亮,明明伤势严重,却连头发都被养得很好。 他真是一个细致又很好的人。 等到萧和青忙完,阿染筋脉也舒服许多,下床走路,竟然不像个许久没下床的人,可见照顾极好。 萧和青想搀扶她,阿染走的很稳当。 片刻后,她走到屋子里面放着自己刀的地方,伸出手握上刀柄,拿起来有些费力。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想练武,萧和青。” 萧和青闻言,手指微顿,随即垂下眼眸,轻声应下:“好。” 阿染拿着刀,走出大门。 “嘭!” 刀落在地上,她抿了抿唇,弯腰捡起来,再次比划。 “咚!” 又是一声响,刀不仅连雪都没卷起来,甚至手上不稳,刀被远远扔出去,砸在旁边的雪里。 阿染还是没说话,继续去捡。 萧和青站在雪地里,看着她从下午一直练到 傍晚,天逐渐黑下来,她的每一次攻击都不再有力,她的手开始抽搐,只因这刀对如今的她而言,有些沉重。 她咬着牙,挥动。 “嘭——” 刀再次飞出去,阿染的手指因为握重物而抽搐,这一次,她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呆呆看着那把刀。 许久许久之后,她突然道:“萧和青,因救我而不能习武,你会后悔吗?” 萧和青摇摇头,他走上前去,将刀捡起来,用衣摆擦了擦。 当然不会,从未后悔。 “值得吗?”她又问。 萧和青拿着刀走近她,一双好看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刀递给她—— “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不过是不能习武,换来这么好一个阿染,是我这一生最划算的交易。” 阿染望着他,眼神复杂。 她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她不知道萧和青是救她的少年,如今听到这番话,心情又酸又涩…… 习武之人,再也拿不起刀的痛苦,她此刻正在体会。 萧和青笑了笑:“阿染,不会武功也没关系,这天下不会武的人很多,你知道吗,虽然不能飞檐走壁,但脚落在地面,很踏实。 “没有打打杀杀也挺好,你想学下棋吗?如果不喜欢,我就给你弹琴,或者我们雇一辆马车,去到处走走看,只要有银钱,就能雇护卫。” “所以,阿染,与我一道去找檀华吧,还有两个月,我们一定能找到治疗你的办法。” 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阿染,声音轻轻:“我想你长长久久活下去。” 阿染回视他,一直没说话。 天黑了,温度也降下来,寒风吹过,天上又落下片片雪花,扫干净的地面,一片片重新铺上雪。 阿染声音很轻很轻,彷佛消散在风里—— “萧和青,我有些冷了。” 从前内力深厚,并不觉得冬天冷,但今日,她觉得从脚趾到手指,浑身上下都很冷,一阵风过,彷佛骨头都在颤抖。 萧和青倏地心中一痛,他将刀插在地上,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大氅紧紧裹着她,又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 他体寒,冬日身体温度一直很低,之前都是阿染注入内功给他取暖,而今日,她比他还要更冷一些,萧和青将她手捧在唇边,轻轻哈气。 阿染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就好像曾经少时,又好像那日他带她离开皇宫。 没有武功,但很可靠。 阿染说:“但我还要习武,杀萧遂,不到死,不放弃。” 只剩下两个月,她不想去琢磨怎么活下去,她只想做一件事——不惜一切代价、无论用什么方式,杀萧遂! 萧和青身体一颤。 半晌,他闭上眼睛,无声开口:“好。”永远也没办法拒绝阿染。 阿染一笑。 她呼出一口气,松开手,再次拔起地上的刀,重新练习,修罗刀功法霸道,她如今还练不了。 只能练习心法,舒缓筋脉,修补丹田,同时练习修罗刀的招数。 寒风凛冽,雪花飞扬,阿染一刀接一刀,劈、砍、挑,不断练习着刀法。 一直到夜深了,她才满头大汗停下。 “姜十一怎么还没回来?”她喘息着往回走。 今日黑玉与姜十一早出去打探消息了,白玉帮忙取药,也不在山上,丁玉还在,负责保护他们。 萧和青给她披上大氅,又擦了擦擦汗,摇摇头:“出去一整天,白玉也没回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两人都没武功,也只能等待。 这时,天空一个黑影略过,越来越近,直接便落在地上,滑翔伞落地,扑腾起无数雪花。 唐玄机半跪着落地,抬头面色着急:“姜十一出事了,她被大内的双成抓住。” 第108章 救人 阿染面色一变,下意识往前几步,手握紧刀,然而空荡荡的内力又让她抿紧唇,由生出一股无力感。 萧和青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唐玄机面色难看,咬牙切齿:“我以为我骗到了双成,却没想到她已经查到我们消失在落叶城,只是不知道在何处。” 被引走的人悄无声息出现在落叶城,还抓走姜十一,哪里还能不明白前因后果? 萧和青也已想到,双成查到他们在落叶城,唐玄机去引走人,她不过是顺势配合,这段时间唐玄机时不时出现,可他们始终没能找到人,双成是大内密探,如何猜不到唐玄机的目的? 这一次,她假装被唐玄机引走,实则等待机会,毕竟,她只能查到他们在落叶城,不知具体何处。 想通之后,萧和青又问:“黑玉白玉呢?” “姜十一被抓,黑玉就想去救人,发出信号,白玉立刻赶去帮忙,他们二人都被困住,我折返时察觉不对,没敢靠近。”唐玄机神情凝重。 双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绝对不能轻视,他如果靠近,极可能被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他回来报信才是对的。 “那我们怎么办?”丁玉也上前,一脸焦急,“你们二人都不会武功,让唐玄机立刻送你们离开,去——” 阿染却摇摇头:“她能找到落叶城,就一定能找到我们,东躲西藏不是办法,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轻轻:“已经死了够多人,姜十一不能再死。” 姜十一被活捉,目的肯定是为了他们,一旦大内的人确定姜十一诱惑不出他们,“逆贼”必死无疑。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萧和青:“我们能救人吗?” 萧和青从听到消息就猜到阿染的决定,手指蜷曲,脑海中不断盘算着计划,此刻阿染问他,他便回答:“双成就等着我们去救人,瓮中捉鳖,所以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破局……” 他脑海中一个计划制定、推倒、确定新计划,反反复复,竟然没有一个五成胜率以上的计划! 阿染抬脚往外走:“先下山,不能把麻烦带给赛神医,他治我的伤已经很费心,我们下山看看情况,消息越多,计划才越周全。” 萧和青跟着她一道下山,阿染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上次攻打皇宫,她便开始学着制定周全的计划,留足够的后手。 第213节 上次若非皇帝修邪功,阿染已经获胜。 如今她没了武功傍身,再遇到身边人陷入危机的时刻,就只能强迫自己去制定更周全的计划救人,保全自己也保全同伴。 - 落叶城。 大内入驻,抓住逆党,落叶城立刻戒严,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进出,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寻常百姓待在家里不敢出去,即便是江湖人,也都蛰伏起来,这一日,落叶城显得格外安静。 阿染收到消息是晚上,但下午落叶城抓住逆党的消息就已经传开,巡逻衙役敲锣打鼓—— “抓住逆党,明日午时城主府门口斩首!” “陛下有令,所有窝藏逆贼之人,杀无赦!” “抓住逆党,明日午时城主府门口斩首!” …… 一声声传开,飘荡在整座落叶城。 夜里,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轻微的脚步声在屋顶响起,也没人敢出来看一眼。 城主府门口,打斗声激烈。 学城 大内暗卫,分布在落叶城各个位置,暗中窥视整座城池的风吹草动。 丁玉折返,呼出一口气,汇报消息:“全都是大内的人,来了很多,而且暗中还有不少高手,这一次对方显然不准备善了。” 落叶城距离京都不算远,快马一日便可来回,调来的暗卫自然多。 阿染倒是平静,“他们这次是非杀我不可。” 萧和青握了握她的手,又问:“能不能联系到事尽知他们?” 丁玉摇头:“他们走了,估计是躲起来,抓到的人只有姜十一,没有事尽知他们,黑玉与白玉还在缠斗,没有被抓。” “那还不算太糟糕。”唐玄机摸着下巴。 萧和青却抿了抿唇,与阿染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阿染说:“发信号吧。” 萧和青没有迟疑,发出与黑白玉联系的信号。 “黑玉与白玉看到信号,一定会想办法脱身赶来,不过,他二人或许只会回来一个。”他道。 阿染并不觉得意外,视线看向城主府方向,皱紧眉头。 与此同时。 姜十一被困在城主府门口,巨大的囚笼固定在地上,即便想连着囚笼一起弄走也不成,她受了伤,好在看起来并不致命。 不远处,一群人围着白玉与黑玉缠斗。 信号并不明显,但属于萧和青与黑白玉之间,多年默契,一眼便知,二人对视一眼,有了决定。 公子让他们撤退! 城墙之上,双成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之前他们想救人,现在想离开,看来是姜阿染他们靠近了,放走一个,跟上去。” 她旁边站着一个兜帽人,闻言只是淡淡道应了声:“可以。” 下方战局有变,白玉想让黑玉离开,然而黑玉看了眼姜十一,直接扑向大内高手们。 白玉咬牙,在黑玉掩护下逃离,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白玉不傻,在逃离的过程中就想办法甩开了追踪,他跑到信号发出的地方。 然而定睛一看,哪里有公子他们! 人呢? 白玉正在困惑,一道影子从天上划过,迅速掠起白玉,后者一惊,正要开口挣扎。 唐玄机打断:“有人跟。” 白玉停止挣扎,猛地低头看,果然,在他被带走后,有人悄无声息出来,雪地里面,黑影格外清晰,他抬头看向他们,一只寻人蜂还在盘旋,随后追来。 竟然是寻人蜂! 之前的“追踪”不过是为了去除他的疑心,该死的,这些人太狡诈。 白玉头皮发麻。 唐玄机塞给他一个瓶子,声音严肃:“快点用上,这是不救人留下来的,可以掩盖掉所有追踪的气味。” 白玉稍稍放松些,公子与姜阿染他们有准备就好。 一个时辰后。 两人多次伪装、改换逃走方式,才终于彻底甩开追踪,返回落叶城。 是的,阿染他们就藏在落叶城。 唐玄机将白玉扔下,立刻转身继续赶路,他忍不住嘟囔一句:“都把我当成跑腿的……” 话还没说话,人已消失不见。 白玉看清楚眼前人,呼出一口气:“公子,阿染姑娘,总算见到你们了,黑玉还在双成手上,会不会有危险?!” 萧和青闻言,安抚他:“暂时不会,姜十一和黑玉都不重要,他们的目的是阿染,要逼她出去,午时之前,姜十一和黑玉都不会死。” 明日午时斩首,就是给阿染的时间期限,否则,抓到人的瞬间就已经杀掉她。 白玉松了口气。 阿染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详细些。” 白玉这才将白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黑玉与姜十一下山采买东西,突然收到传信,阿染醒来,姜十一很是高兴,便立刻与黑玉折返。 他们还是按照往常计划去事尽知与许卓君的摊位上收取消息,但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那摊位是姜玉楼新的据点,许卓君与事尽知在山下打探消息,她扮成卖酒娘子,完全融入集市中,经手各种消息。 今日许卓君和事尽知都不在,姜十一当即确定出事了,她与黑玉分头行事,想把人引出来,没想到却被双成抓住。 “对了,这是黑玉给我的。”白玉掏出纸条,“他们在事尽知原本传递消息的地方发现。” 萧和青打开给阿染看,“是事尽知的笔记,看来他和许卓君没出事。” 阿染念着上面的内容,皱紧眉头:“大内派双成入落叶城,捉拿大小姐,速速离开……” 她抬头:“他们人呢?” 躲到哪里去了? “双成见过事尽知与许卓君,而且她是大内密探,寻常伪装根本瞒不过她,事尽知为了安全,也得和许卓君躲起来。” 萧和青看着纸条,喃喃:“有些棘手,不过只有双成带人来落叶城,还有事尽知他们可以帮忙,也有胜算。” 他一直看着那张纸条,眼中的凝重却一点也没散开,反而手指一顿,眼神晦涩。 片刻之后,他说:“阿染,我有一个新计划,不过,需要你冒险……” 阿染没有迟疑:“你说。” 冒险,她从来不怕。 - 落叶城门口。 姜十一看着绑在旁边囚笼里面的黑玉,皱紧眉头:“你来做什么?我与你分头行动,就是希望能折损少些。”怎么还来送一个? 黑玉垂下眼眸:“我也不能看着你被杀。” 姜十一呼吸一滞,半晌之后,她苦笑:“双成把我们抓起来,就是想让用我诱出阿染与萧和青,你应该赶紧回去报信,带他们离开——” 然而,黑玉摇头打断:“阿染姑娘不会放弃你。” 姜十一并没有喜悦,反而叹气:“我是不是应该别拖累她……” 就像金鹊一样,不让自己成为他们的负担,阿染没了武功,人也才刚醒,已经很不容易。 姜十一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手脚,人要自戕,死法很多,只是可惜买了枣泥糕,还没回去庆祝阿染醒来。 她又看了黑玉一眼,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黑玉看向她,眼神认真:“你别犯傻,你想想阿染姑娘的性子,倘若你为了不拖累她而死,她得多难受? “他们若没办法来救,那我们也能安心死去,至少公子与阿染姑娘能保住性命,他们若是来救,我们就要尽力配合他们……” 最后一句压得很低。 姜十一像是被打醒,猛地回过神,是呀,她怎么会忘了阿染的性子! 阿染被废的是武功,而非性格。 她迅速与黑玉对视一眼,铐起来的手尝试动了动。 城楼上。 “跟踪的人没发现什么,被甩开,有萧和青在,姜阿染不是那么好杀。” 顿了顿,双成喃喃:“姜阿染会来吗?” 找是很难找到,但萧和青不会武功,阿染武功被废,身负重伤,他们只要敢出现,就能拿下。 兜帽人声音平静而笃定:“会来。” 城楼上陷入安静。 这一整个晚上他们都守在城主府的城楼上,看着下面的姜十一与黑玉,他们甚至没让向老怪参与。 ——信不过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落叶城安静至极,天色逐渐亮起,他们等了整一夜。 今日是个好天气,朝阳升起,照在远处白茫茫的山上,又洒在整座落叶城,冰冷肃杀的城池里面,骤生暖意。 第214节 天亮了,那些活动在落叶城的人也都起来。 有些人实在好奇,远远看着城主府方向,等待着“逆党”被斩,更多的人依旧躲在家里,等待尘埃落定。 双成想,姜阿染都没了武功,她真的会来? 就为了姜十一与护卫黑玉? 正在双成思考间,兜帽人突然道:“来了。” 一个黑点从附近山上朝着他们过来,早晨的霞光中,巨大的滑翔伞越来越清晰,像是一只雄鹰俯瞰而下,直直冲来,快去闪电 。 “嘭!” 三人落地,掀起一阵风浪。 阿染落在最前面,丁玉与唐玄机一左一右。 阳光之下,阿染苍白的脸清晰,她背着光,视线看向双成,身后刺眼阳光使得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 但她的声音无比清晰:“我来了。” 她没有武功,不能以内力催动声音,落地时响声很重,她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声清晰,杀气也全都消失。 但她依旧背着她的“今岁”,脊背挺直,往前走了几步,太阳从她背后升起,她的影子坚决而从容。 姜十一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热泪盈眶。 加入姜玉楼是记着姜家恩情,但更多还是为得到一个庇佑,学得武功。 后来认识姜阿染,她救自己不止一次两次,时间一长,跟着她走南闯北,灭金不坏、杀海神、敲登闻鼓、打侠客山庄、入大内,从京都到淮乡,又从厢族到交州。 没有非要跟着的缘由,但就是想跟着她。 一路走来,所有的记忆都很鲜活。 姜十一从前想过,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帮姜家翻案,为什么不救人和墨叶宁愿与皇帝作对,也要护着姜长安…… 因为她、他们,值得。 跟着姜阿染,就是行走在刀尖,但她们可以永远挺直脊背,守着心中的公道与信念,还有生死执手的同伴。 姜十一缓缓露出笑容,只觉死而无憾。 双成回视阿染。 半晌,她扬声道:“姜阿染,你竟然真来了。” 这般坚定出现,就如同那日打入皇宫,堂堂正正、大摇大摆朝着他们走来。 无论有没有武功,这都是姜阿染。 她一路靠近,下方的护卫们竟然下意识后退,举着长枪对准她,眼神戒备。 阿染停下脚步,突然问了个与一切都没关系的问题,她问:“沐人九还活着吗?” 双成一顿,随即冷笑:“死了。” 阿染手握紧,片刻后松开一笑:“看来他还活着,他若是死了,你不该是这个反应。” 沐人九还活着就好。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她的笑容有些刺眼,双成深吸一口气,指向她:“她不会武功,拿下!”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天下第一刀,只凭唐玄机与沐人九,护不住她。 呼—— 风声起,周围,潜藏的暗卫扑向他们。 阿染看着扑来的暗卫,猛地抬脚,拔出刀,红刀闪烁,气势惊人,暗卫们下意识一顿,攻击一瞬停止,这可是刀客阿染! 就在唐玄机以为她要战斗时,她默默握着刀走到唐玄机身后。 唐玄机:“?” 阿染戳他一下:“快接招。” 唐玄机:“??” 他本能接招,随后不可置信:“那你刚刚拔刀干嘛?” 最关键的是,她还拔得特别有气势,彷佛还是当初的天下第一刀,就连城楼上的双成都愣了愣,差点以为她武功还在。 阿染理直气壮:“虽然没有武功,这刀还挺锋利的,也能防一手,小心点,有人射箭。” 唐玄机:“……”这很姜阿染。 “嘭!” 战斗打响,唐玄机拉开披风,抽出下面的各式武器,迎上攻来的杀招,丁玉鸳鸯刀在手,两人一左一右,将阿染死死护着。 双成看着他们,眼神无波无澜:“姜阿染,束手就擒吧,看在曾经的交情,我不会让你痛苦。” 暗卫太多,他们护不住人。 阿染没说话,杏眼沉静地看着前面战斗。 唐玄机毕竟是空降侠客山庄第四的高手,此刻一手用流星锤抵挡攻击,另一只手在披风下摸出一个盒子,倏地扔出去。 “砰——” 盒子炸开,爆出烟雾,当即就有不少人眼前一黑。 双成冷笑:“雕虫小技。” 话音落地,她含着一颗药,从城楼上飞下,飞往姜阿染一行人,手上的长剑挥出,“拿下他们!” 下一刻,又是一批没中药的暗卫扑过来。 周围潜伏的从来不止这么些人,此刻,剩下的人也在双成带动下,击向他们。 阳光照耀,各种武器闪动着冰寒的光芒。 唐玄机与丁玉同时面色一沉,快应付不住了! 就是现在! 阿染突然身影一动,走到唐玄机与丁玉前面。 她拔出的刀一拍,一个小球拍上天,裂开,细小的黑点密密麻麻飘散开、飞出,与刚刚唐玄机扔出的烟尘极其相似。 双成无视一切,攻击袭来。 唐玄机与阿染再次交换位置,抵挡住攻击。 “你这一招在皇宫用过,不救人的毒也并非无药可解,我大内来的这一批暗卫,不怕毒。”双成一字一句。 既然出手,哪里能没有准备? 周围,杀气更猛,一把把刀砍向他们,收割性命。 “快走!”姜十一喊道。 然而,阿染依旧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笑容,笑得双成脊背一寒,只见她歪头,声音平静—— “你以为这是毒吗?” 双成怔住。 周围,惨叫声已经响起,双成大骇。 不是毒,是蛊! 阿染站在唐玄机与丁玉身后,以她为中心,那些细小蛊虫不敢靠近半步,心脏处,刀蛊跳动,那些细小蛊虫被驱使,疯了般钻入其他人体内。 落叶城所有的毒物,都在这一刻朝他们涌来,蛇虫鼠蚁,尽皆扑来。 三个人? 不,万千毒物! “我只是被废了武功,不是死了。” 所以,谁觉得没了武功的她,就很好对付呢? 阿染运转心法,稀薄的内力刺向胸腔处,刀蛊如心跳动,她嘴角溢出鲜血,眼神却无比冷静。 她没了武功,但她还有刀蛊。 蛊王一动,驱策万蛊! 第109章 兜帽 细小的蛊虫像是烟尘,眨眼间便纷纷扬扬,钻入所有围攻暗卫与高手的体内,他们的身体开始扭曲挣扎,攻击一瞬全部停息。 玉娇娘说,杀伤力大的蛊虫不好大范围培养,这类细小蛊虫生长很快,会令人痛苦瘙痒,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丧失战斗力,但细小蛊虫死亡很快,所以持续时间不长。 不过,这够了! 阿染轻轻一笑,看着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冬季的蛇虫鼠蚁扑向暗卫们,若这是夏季,只这些召唤来的毒物就能收割掉所有人性命,即便是冬季,也让蛊虫干扰中的暗卫们尽皆负伤,疲于应对。 双成一退再退,砍向阿染的攻击也变成砍向这满地毒物,面色苍白难看。 “小心!” “啊!” …… 周围,惨叫声不断,丁玉倒吸一口冷气,唐玄机也下意识看向阿染,搓了搓胳膊,感叹:“你可真不好对付。” 即便武功被废,还能拼着刺激蛊虫的痛苦召来毒物,以一当百,果真不愧是姜阿染。 不远处,姜十一见他们能应对,长出一口气,她手臂动了动,该死的封脉散让她暂时用不出内功,而镣铐坚硬无比,根本挣脱不了,她又看向旁边黑玉,对方拼命撞着囚笼,依旧没能破开阻拦。 怎么办? 他们怎么才能帮阿染? 第215节 前方。 双成远离姜阿染三人,她体质特殊,又提前吃了解毒药,玉娇娘提供的蛊虫威胁很快便已过去。 但满地的蛇虫鼠蚁更难对付,单个都不厉害,无奈数量太多,形成虫潮,在蛊王驱策之下,全都如同疯了般咬人,双成就没见过冬眠的蛇爬出来还这般凶悍! 再这么下去,他们会输。 调派这么多人赶来,还输给姜阿染,她都没脸回去复命,双成深吸一口气,吹响口哨。 隐藏在远处的最后一批暗卫们,踩着屋顶出现在城主府周围,一批弓箭手搭弓,朝着他们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一般倾盖而下。 阿染本能抬刀想要抵挡,然而手无力,连刀都转不起来,唐玄机瞳孔一缩,一把将人拉到身后,披风展开如伞,遮挡箭矢。 “嘭嘭嘭——” 一支支箭矢全部落下,唐玄机探头看了眼,龇牙:“幸好我武器多,果然还藏着一批人。” 这双成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藏了一波又一波人。 阿染:“好在,都出来了。” 她扬了扬唇。 这一批弓箭手是为唐玄机准备,让他们没办法劫走姜十一,甚至在地面上都不能靠近囚笼一步。 可是,谁说他们是从地面上救人? 正在试图挣脱开镣铐的姜十一只觉得无力,看到那批弓箭 手更是绝望,她抬头喊道:“阿染,快离开,别管我!” 然而,没人回答,前面毒虫蛇蚁、弓箭手,对峙还在继续。 姜十一正在再次开口,突然像是听到什么,耳朵一动,脑袋下意识垂下,低头看去。 脚下的泥土正在松动,转瞬间,窸窸窣窣泥土落下,她借着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白玉! 姜十一眼睛一亮。 对方比了个手势,手上拿着绳子与一根坚硬的铁棍,绞动脚下铁栏的两根,留出一个空隙,随即,他的视线放在姜十一绑在囚笼上的手,眉头一皱。 这怎么弄开? 姜十一没有丝毫迟疑,手握拳,狠狠磕在镣铐上面,双手全部骨折,面色苍白,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将手取了出来,脚上的镣铐不必取掉,直接跳下去。 ——有他们在,手折了也没关系,先离开再说。 “阿染?”她无声张嘴。 白玉压低声音:“不要管,公子与阿染姑娘有计划。” 姜十一便不再迟疑,由着白玉带走,另一边,黑玉以同样的方法落入地道当中,他们沿着落叶城主府的地道迅速逃离。 等到双成察觉不对,回过头时,哪里还有人! 双成下意识往地道方向去。 然而,又像是想到什么,她猛地转回身,果然,唐玄机护着阿染,与丁玉一边躲避箭矢,一边逃离。 人到手,他们也该撤退。 双成深吸一口气,有了决断:“追!” 追姜阿染! 姜十一他们比起姜阿染,实在是无足轻重,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姜阿染,那便盯紧姜阿染。 大部分暗卫还被蛊虫困住,双成甩开一条蛇,脚下一点,带着屋顶上那些暗卫追击姜阿染而去,箭矢如雨,他们速度极快。 唐玄机与丁玉艰难应对,三人往林中跑去,绕着树林躲闪。 阿染擦掉嘴角的鲜血,气喘吁吁,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这一切都不意外,还在计划当中。 昨夜唐玄机送回白玉之后,立刻返回侠客山庄找不救人借毒药,不救人说,蛊虫或许更合适。 一直守在侠客山庄后山茅屋外的玉娇娘便拿出蛊虫,让唐玄机带回来救急,阿染与萧和青则兵分两路。 萧和青借道城主府地道,选定好位置,向姜十一他们挖过去,阿染吸引注意力,他们从地下救人! 随后,阿染往相反方向逃离,双成剩下的人不多,只会选择追她。 这样一来,萧和青就能带着姜十一撤离,还有事尽知等人配合,离开落叶城不成问题。 最大的危险是阿染三人要引着双成跑一段时间,承担极大的风险,而此刻,他们都已做好准备。 三人在林中穿梭,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逃命。 另一边。 姜十一与双成被萧和青的人带着离开地道,进入城主府,萧和青站在院内,周围是倒下的一片落叶城主府人。 向城主也倒在旁边,手上拿着武器,嘴角溢出鲜血,无声无息,显然是中毒。 连向老怪都毒倒了? 姜十一愣住,正要开口。 地上,趴着的向城主不耐烦:“赶紧走,别耽误时间,可别连累老子。” 姜十一:“……”合着都装的呀。 这人也是口嫌体直正,明明帮了他们,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萧和青轻声道:“多谢。” 没有迟疑,他带着众人悄悄离开。 离开城主府,萧和青吩咐:“兵分两路,你们护送姜十一他们离开,我走另一边。” “不行!”白玉当即反对,摇头,“公子不能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还有接应的事尽知他们。”萧和青回答。 黑玉也不赞同:“还没见到人,公子不能一个人行动。”他又不会武功,让他一个人去另一边实在是危险。 黑白玉都不同意。 萧和青也不敢耽误时间,只好带着白玉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去与姜玉楼事尽知接头,由他们带他离开。 一行人总共兵分三路,将在落叶城外汇合。 阿染被拖着继续跑。 她没有内功,逃命速度又要快,脚下早已鲜血淋漓,很多攻击没躲开,身上满是血迹,面色苍白。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唐玄机担忧地带着她继续跑,咬牙切齿。 丁玉喘着粗气,抵挡攻击。 身后,双成的人还在追击他们。 阿染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丧失思考能力,不过她知道,他们成功拖住双成,萧和青那边应该会顺利吧? 阿染撑着跑到提前准备好的凹崖,三人翻身过去,唐玄机抓起藏着的降落伞,带着两人一跃而下。 身后箭矢密密麻麻,大多全都落下。 也有一支射中降落伞,三人迅速下落,然而下一刻,唐玄机手上又一个降落伞打开。 这一次,再没有弓箭能射中。 双成带着人站在悬崖之上,看着他们逃离的影子。 唐玄机呼出一口气:“幸好多准备一个降落伞,怎么样,我这个人很有用吧?论直接打,我不如你们,但这些奇技淫巧,可是能在关键时候救命的。” 丁玉看了眼身上的伤,痛得面目狰狞,随意地擦了擦血迹,这才道:“是是是,算你有本事,这次多亏你和阿染姑娘。” 阿染被挂在下方,她同样模样狼狈,浑身是伤,听到两人对话,扯了扯嘴:“也要谢你们,总算一切顺利,我们得以脱身,萧和青救下姜十一与黑玉,等在城外汇合,就——” 阿染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唐玄机和丁玉同时看向她,眼神奇怪,怎么不说话了? 却见阿染面色苍白,瞳孔一缩:“不对,不对!” 电光火石,她脑海中闪过什么,一把抓住,面色瞬间更加难看,这个计划不对,这件事也不对! 一切都太顺利了,从救人到现在,一些都在计划中,真有这么顺利吗? 萧遂派出的人,真的只有双成吗? 那个兜帽人呢?! 另一边。 白玉带着萧和青一路逃出城外,白玉一路狂奔,萧和青的表情却始终平静,无波无澜。 只是在行到一片竹林时,他突然道:“白玉,这次要连累你了。” 白玉眼神茫然,下一刻,他的脚停下来。 前方,一个兜帽人出现,堵住了他们的路,也像是一直等着他们。 白玉抽出鞭子。 萧和青整了整衣服,缓缓开口:“果然。” 白玉准备先下手为强,这时,风声起,隐藏在竹林中的人突然出现,他们将白玉与萧和青围在中间。 而只是看到他们,白玉的脸便彻底没了颜色,周围,肃杀之气凝重。 ——剑山七十二剑阵。 他猛地抬头看向兜帽人,只见他缓缓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桃花眼平静而冷漠,这是曾经的余焕,如今的太子萧焕。 萧焕:“果然不愧是明月郎,你早就猜到了。” 萧和青露出浅浅的笑容:“不是你让我猜到的吗?事尽知那张纸条,便是你给我的线索。” 双成悄无声息入落叶城,事尽知若是知道消息,能不给他们传信?能看着姜十一被抓? 在姜十一被抓之前,先被抓住的是事尽知与许卓君! “余焕”与阿染一起行动,事尽知还是他带阿染认识的,姜家过往、姜玉楼的一切、事尽知是姜一,余焕全都知道。 那么,萧焕也知道。 模仿事尽知的笔记留下纸条,如今的太子萧焕,一定能办到。 第216节 萧焕垂下眼眸:“我只试试,没想到你真会以你的性命换阿染性命。” “不存在换,因为你本来要杀的就是我。”萧和青依旧平静,他有些好奇,“萧遂的旨意是什么?” 萧焕:“杀姜阿染,你若是拦,连你一起。” 而萧和青为了阿染能放弃一切,怎么会不拦着?萧遂这道旨意,就是杀姜阿染与他! 萧和青轻嗤一声:“果然不愧是皇帝。” 他还有价值时,对他万般疼爱,当他忤逆与不支持萧遂后,就可以除去,以免动摇江山,才不管过去二十年的父子情。 这就是皇帝萧遂,天下众生都为棋。 萧焕望着萧和青,眼神有些复杂。 他的手缓缓抽出剑,像是为了让对方放心一般,一字一句:“我准备了一具很像阿染的尸首,他不熟悉阿染,区分不了,届时,我再带着你的尸体一并回去,他会以为阿染已死。” 萧和青闻言, 轻轻一笑:“那便好。” 顿了顿,他又道:“我已去信九月,阿染阳寿到的那一天,会让她陷入沉睡中,待日后你登基,再来想办法救她吧。” 半生不幸的阿染,总该轻松快乐活些岁月,他做不到了,希望萧焕能做到。 萧焕抿唇:“不必你提醒,剑山包围侠客山庄,便是守着不救人,檀华的踪迹我已寻到,只不过现在不易再接触他。” 他的剑对准萧和青,白玉下意识抵在前面,然而视线注意到七十二剑阵,握着长鞭的手微颤。 公子没有活路了…… 萧和青倒是很平静,从制定计划那一刻,他就等着现在。 兵分两路,阿染并非牵制双成,吸引危险,真正的危险在太子萧焕,而在萧焕将纸条递到萧和青手上那一刻,此刻发生的事情,就已注定。 剑山七十二剑阵一直都在,倘若目标是阿染,城主府门口她便走不掉。 萧焕的目标是萧和青,一直是萧和青。 这一局,不是从救人开始,而是从抓人开始,下棋的双方都按部就班,走着双方早已默契约定的结局。 萧和青死了,阿染就能活。 他想了想,又道:“我也没有其他要求,白玉是我的护卫,对我一片赤诚,你杀我可以,能放过他吗?” 白玉眼眶通红,咬牙站在他前面,长鞭举起,“不,公子,白玉永远不会死在你后面!” 他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萧和青无声叹气,这就是他不想白玉跟来的原因。 萧焕闻言,剑抬起,抵在萧和青脖颈,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脑海中许许多多的记忆,有儿时父皇的偏宠,他和萧和青截然不同的待遇,有长大后两人的地位差距,可也有小时候抱着的小小弟弟,以及查姜家案时,萧老板与余焕的记忆…… 当初淮乡夜饮,篝火、美酒,各自隐瞒身份的他们,竟然是最美好的回忆了。 剑侠提醒:“殿下。” 萧焕深吸一口气,握着剑转身,他知道,今日杀了萧和青,他日阿染绝对会恨他,他与阿染已无未来。 他闭上眼睛:“杀。” 剑阵动,如同绞杀一般扑向中间两人,毫无胜算,萧和青笑了笑。 萧焕比他更适合当皇帝,其实,最像萧遂的不是他养大的儿子萧和青,而是远离他、被打压的皇子萧焕。 吊儿郎当的表象之下,是极致的清醒与克制,无论如何,他都能选择最应该选择的,摒弃感情与欲望,放下很多东西。 无论是背叛阿染,还是杀萧和青。 而这点萧和青做不到,他永远都不会放弃阿染,她是他所有的不克制,而这,就注定萧焕比他更适合当皇帝。 剑阵绞杀,白玉试图抵挡,萧和青却已经认命,竹林摇曳,上面的雪花纷纷落地,砸在地上。 白玉与萧和青都被剑阵杀气掀飞,尤其是萧和青,几道杀气就已让他奄奄一息。 白芒闪过,剑出,萧和青闭上眼睛。 “且慢!” 一把刀自上方插下,落在剑阵中间,惊扰攻击。 萧和青与萧焕同时抬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是阿染来了! 滑翔伞落地,阿染浑身是伤,面色苍白,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有血落在地上,血迹在雪中清晰,沿着她的脚长长拖开。 “阿染……”萧和青不可置信,虚弱喃喃,“你怎么会来?” 阿染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阿染?没了武功,如果不再多想想,岂不是被你们轻松算计。”她还没和他计较瞒着她就定好赴死计划的事儿! 萧和青还想什么,阿染瞪他一眼。 萧焕看得心中一痛,声音沙哑:“你救不了他,今日,我一定会杀他。” 阿染没了武功,已经阻止不了他。 “不,我能阻止。”阿染转身看向他,二人面对面,比起萧和青,他们明明很近,却又彷佛很远。 她隔着剑阵站在萧和青前方,与萧焕对峙。 萧焕见她护着萧和青,手握紧,忍不住冷声道:“你已经没了武功,拿什么护着他?” 阿染只是一笑,面色苍白,嘴角都是鲜血,头发凌乱,模样狼狈,但笑起来却一如往初,干净好看。 她缓缓举起手,一块玄色令牌露出来,神情陡然间变得凌厉,冷声喝道—— “剑山令在此,七十二剑阵,给我退!” 第110章 明岁 当初她是刚刚下山的刀客阿染,他还是不知来历的余焕,少侠买酒请客花了她一百五十两银子,用剑山令抵了。 他当日给的随意,她也收的随意。 但今日,剑山令出,她用来救萧和青。 那买酒花掉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其实是萧和青给她的,如今又用来救下他。 兜兜转转是一个圈,因果循环。 剑山令出,七十二剑阵全部停下,一双双眼睛看向剑山令,周围霎时安静。 萧焕也怔怔看着,一瞬间,竟觉得心像坠入深渊,什么都抓不住,空荡荡的失了感知,嘴巴张合,发不出声音。 阿染问:“这剑山令作数吗?” 萧焕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作数。” “我以剑山令要求诸位退开,放我们离开,合情合理吗?” “合情、合理。” 阿染闻言,嘴角噙着笑,拿着剑山令一步步走向萧和青,七十二剑阵让开一条路,剑山令在手,此刻,剑山绝不会有人对她动手。 萧和青伤势严重,却还勉强保持着清醒,见她走来,忍不住露出个浅浅笑容。 阿染没说什么,只扶着他起来,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单薄瘦弱的身形撑起萧和青,带他一步步走出去。 白玉跟上。 路过萧焕身侧时,他下意识伸出手,却没碰着阿染就停下,手指蜷曲,周围风声吹动竹叶沙沙响。 阿染将剑山令顺势放在他伸出的手上,抬头看向他,眼神无波无澜:“今日你放我们离开,剑山令还与你,事尽知夫妻知道的不多,多是听我命令行事,你若还留着他们性命,便一道放了吧。” 说完,她撑着萧和青离开。 萧焕回头看着他们背影,手攥紧剑山令,指尖颤抖,一双桃花眼深邃,声音嘶哑:“你可知晓,今日你救他,就可能害了你自己性命!” 阿染头也不回:“我乐意。” ——少时救她性命,当日又带她离开皇宫,今日,总该她护他一回了。 她这人,不太考虑利益得失,也不太在意是否划算,行事作风,可用一句话总结:千金难买她乐意。 明明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明明被废了武功,寿命将近……可她看起来依旧比所有人都更洒脱自在。 依旧是她,姜阿染。 萧和青:“你不该来救我。” 阿染:“闭嘴!制定计划的时候留一手,你觉得自己很英勇吗?” 萧和青:“我没有,我只是……” 阿染:“我让你闭嘴!” 萧和青闭嘴。 阿染:“以后还是说清楚些,我本来就活不过两个月,你又何必为我牺牲?我不喜欢这样。” “……” “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闭嘴的。”他声音还有点委屈。 阿染:“…………” 萧焕捏紧剑山令,站在后方望着他们背影,听着渐 渐远去的声音,黑色的影子孤零零,冷清又绝望。 ——剑山余焕和刀客阿染,再没了任何羁绊。 “太子殿下……”双成赶来,刚好看到阿染离开的背影,她下意识看向萧焕。 萧焕喃喃:“今冬怎这么冷呢。” - 从七十二剑阵手下保住一条命,并不意味着危险结束,相反,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第217节 自他们在落叶城暴露,太子萧焕被撤回,双成与大内新派来的杀手继续追杀,皇帝下令——除夕夜之前,必要拿下逆党! 朝廷整顿江湖,如今处处都是皇帝的势力,他下令全力追杀逆党,阿染他们遭遇史无前例的威胁。 偏偏他们个个都带伤。 一路颠沛逃离,多次险象环生,还折了不少人在里面。 事尽知从一个方向跑来,喘息着摇摇头:“前面不能去,有人守着。” 徐卓君则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神情更加凝重,面色难看:“皇帝又加派了人手,直接调动各大门派高手,以及新任皇城指挥使坎月,必要拿下我们。” “竟是坎月?!”白玉惊讶。 萧和青也皱紧眉头。 阿染疑惑:“坎月是谁?”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缓声解释:“上一任皇城指挥使,也是当年拿下边凉十八骑的人,算是沐人九的培养者,武功奇高。” “他不是死了吗?”姜十一诧异。 “看来没死。”萧和青垂下眼眸,“这些年,应当是在帮皇帝秘密培养另一支暗卫,如今沐人九被皇帝撤下,就让他重新顶上。” 阿染正要说什么,突然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越发苍白。 “阿染!”萧和青担忧地扶住她。 上次引动蛊王力量,阿染的筋脉就再一次受伤,连日逃离,没办法休息,更是伤上加伤。 阿染平复作恶的血腥味,摇摇头:“我没事。” 然而话音落地,身体却晃了晃,若非被搀扶着,险些站不稳。 萧和青摸着她的脉搏,脸色沉下来:“你的伤势又加重了……”好不容易从死亡线挣扎出一点寿命,如今竟又滑向死亡。 丁玉看着这一幕,只觉无望。 阿染武功被废,如今伤势严重,萧和青同样面色苍白,黑玉与姜十一还没养好手,没办法战斗,只有唐玄机、白玉、事尽知夫妻以及他还有一战之力。 唐玄机去打探消息,剩下的人更护不住阿染他们。 绝路也不过如此。 呼—— 这时,天空中风声起,原本以为是唐玄机回来,没想到抬起头,却看到一只正在打转的黑鹰。 不知道为何,它只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隐隐不详。 阿染眼神冷静,果断道:“赶紧走,我们必须在坎月追来之前,找到一个——” 萧和青却摇摇头,呼出一口气,打断她:“不走了,阿染,我们去侠客山庄。” 阿染猛地看向他,不同意:“不行,我二叔在侠客山庄,我不能将危险引过去。” “但我要你活着!”萧和青拔高声音。 周围,丁玉等人全都沉默。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两人“吵架”,意见相左,谁都不支持谁。 呼呼—— 风声更大了,仿佛有看不到的危险正在靠近。 滑翔伞朝着他们俯冲而来,唐玄机落地,声音急切:“走,九月让我们去侠客山庄,坎月恐怕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阿染无比冷静:“你们先去,只要我还在外面,坎月就不会——松手!萧和青你松开!” 阿染不断挣扎。 然而,萧和青已经将她扛起来,对唐玄机吩咐:“去侠客山庄。” 阿染脸涨红,面色极难看。 她现在没有武功,竟然挣脱不开,萧和青带她上滑翔伞,由唐玄机带着两人离开,送往侠客山庄。 而地面的那些人,则立刻分头离开,等待唐玄机回来接人。 等人走后许久。 几道极快的黑影落在原地,中间那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仿佛扫一眼就会忘记他的长相。 双成皱眉:“他们走了。” “嗯。”那人应了声,随即伸出手,天空中的黑鹰朝着他们冲来,最后落在他的手臂上。 这人正是坎月! 倘若他们刚刚没有离开,恐怕此刻就真是陷入危险了。 坎月看向后方,与黑鹰几乎一模一样的鹰眼犀利,声音平静:“姜阿染往京都方向去了,走吧,去追。” 几道影子再次消失,沿着阿染他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原地,一点痕迹不留,黑鹰再次飞上天,俯瞰整个世界。 - 侠客山庄。 阿染坐在温泉旁边石头上,沉着一张脸气闷,今岁放在她旁边,她的手揪着一簇花,已经快揪秃了。 九月忍不住道:“你别揪我花了,那是药,还挺贵的。” 阿染闻言,面无表情:“收留我在侠客山庄后山,你这里很快就和山下一样,什么都保不住,这花,届时也就没有了。” 九月呼吸一滞。 半晌,她才道:“你还生气呢?萧遂如今只手遮天,收拢武林大半势力,但凡不肯听命于朝廷的人,都被重创,又派出坎月等众多高手,你们不来侠客山庄,还能去哪儿?” 外面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萧遂手段不一般,狠辣无情,短短时间,江湖归拢于朝廷,至少,明面上不敢唱反调。 阿染垂头丧气,有些无力,“可萧遂很快就会派人攻打侠客山庄,本来你们可以安全的。” “没有哪里真的安全。”九月摇摇头,安慰,“况且,真要安全,我们就不会投靠段元立,留在侠客山庄。” 阿染还是不说话,继续揪花。 神农九月见萧和青端着药过来了,赶忙松口气,抬脚就走,“还是你哄她吧。” 她摇摇头,心道—— 这睁眼的就是没不睁眼的好哄,就比如姜长安,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绝对不会闹脾气、发表不同意见。 九月走了,萧和青走来,轻声道:“药好了,先喝药吧。” 阿染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端起药一饮而尽,萧和青手伸出来,一颗他自己做的枣泥糖正在掌心。 阿染看向他。 萧和青露出笑容。 阿染将糖喂进嘴里,还是好吃的味道,甜到心里,她看向周围白雪皑皑,第一次无措地喃喃:“我该怎么办?萧遂必会攻打侠客山庄……” 萧和青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活一天,是一天。” 他本来准备自己死去,让她能有希望拥有真正的自由,可阿染用剑山令救了他,那么……便生死与共吧。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阿染头顶的白雪,眼眸中笑意浅浅。 ——也算是此生共白首。 皇宫。 坎月站在殿内,恭敬回禀:“陛下,他们都在侠客山庄,而且,山上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萧遂看向他。 坎月摇头:“不知道是谁,但神农九月每日都要熬大量的药,那茅屋里面似乎住着一个病人,从不见人。” 萧遂微微皱眉,片刻后,他道:“不管是谁,侠客山庄与姜阿染都该铲除,追杀这么久,次次失败,当真都是废物。” 坎月低下头,不敢说话。 萧遂继续:“邀各派高手前来,倘若不肯参战,那便视为不尊皇命,调军三万,给朕踏平侠客山庄!” “父皇 !”萧焕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与正月,不宜大动干戈,以免不吉。” 萧遂望着他,眼神冰冷:“不吉利?不,正月初一动兵,彻底铲除侠客山庄,对朕而言,便是开年大吉!” 他这个皇帝和以前皇帝不一样,他不信天,不信佛,也不信命,就信自己。 皇帝,才是这泱泱众生的天! 他要正月初一拿下侠客山庄,那就不能有人说那一天不合适,那是最好的日子,姜阿染敢跑回京都,必死无疑。 萧焕痛苦哀求:“父皇,二月二,姜阿染体内的蛊虫就会发动,何必——” 萧遂冷冷道:“萧焕,你是太子,这是父命。” 他坐在龙椅之上,从大殿看出去,威严更重,掷地有声:“此次攻打侠客山庄后山,以皇城指挥使坎月为首,大内与天下高手辅助,剑山之人,不得参与。” 萧焕心中一沉。 皇帝这次……是要真要铲除侠客山庄了。 - 除夕。 侠客山庄众人正在包饺子,毕竟是新年,总还是要有点不一样,姜十一想吃饺子,于是他们就自己发了面、调馅儿包饺子。 姜十一和黑玉的伤已经被九月治好,也加入其中。 这些人过去只会闯荡江湖,没人会包饺子,连把馅儿兜进去都困难,唯一做得好的是萧和青。 他以前从未做过,但这人聪明,一学就会。 墨叶不能指望,端个碗坐在高凳上,悬着腿吃萧和青做的枣泥糕,一边吃一边说:“多做点,我饭量大。” 阿染也很认真。 她沉着脸站在萧和青旁边,一脸严肃,仿佛做功课一般,萧和青手上一挤,一个元宝一样的饺子就出来了,她便也手上一挤。 唐玄机看着她的手,一脸嫌弃:“你这是汤圆吧?一个球……” 第218节 阿染面无表情看向他。 唐玄机缩了缩脖子,依旧嘀咕:“皮还很厚,你这圆饺子谁吃啊?” 萧和青:“我吃。” 唐玄机龇牙,手上咬着枣泥糕,看向另一边,黑玉与白玉也在包饺子,动作很慢,还算规整,但问题是他们的饺子有巴掌大…… 他错开视线,又去看姜十一,这人半斤八两,包的饺子明显露馅,而且还没耐心,包不好就扔锅里,直接煮面皮汤。 唐玄机发愁,今晚的饺子可怎么吃?萧和青做得好,可他明显是做给阿染吃的,其他人估摸着吃不着。 他又看向九月,九月就不一样了,萧和青只是做得好,九月是做的精致,比外面大厨做的还好看。 她的饺子皮甚至是彩色,每一个都晶莹剔透,极为好看,宛如雕花。 就连馅儿都有九种。 唐玄机眼睛一亮:“九月,你怎么准备这么多馅儿?” 九月头也不抬,继续完成她的艺术品,随口回了句:“你们不是说今年好好过年吗?那当然要认真点。” 唐玄机搓搓手:“都是什么馅儿?” 怎么这馅儿看起来怪怪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九月:“左上是含笑半步癫,旁边是两行泪,右边是肝肠寸断,下面是——” 唐玄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不是毒药吗?!” 九月:“皮是解药,效果减到最弱,吃到含笑半步癫会比较开心,疯狂大笑,吃到两行泪就会不知不觉流泪,肝肠寸断会肚子疼……” 她还觉得挺有创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点点头。 唐玄机:“…………”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姜十一将面皮扔进锅里,阿染包了个汤圆,白玉新做出来的饺子像鞋拔子…… 这饺子,也不是非吃不可的:)。 外面,一只小鸟停在窗上,唐玄机取下鸟腿上的纸条,打开看了眼,没什么表情又收起来,转身笑嘻嘻—— “总不能只吃饺子吧,你们做点别的呗,我想吃红烧肉,萧公子~给人家做点呗~~” “……” 满满一大桌子菜,还有当初阿染藏在姜家的百里香,也被唐玄机取回来,摆在桌上,一桌人坐满了。 姜十一和唐玄机给大家倒好酒。 桌上突然安静,墨叶眨了眨眼睛:“这开场白谁来说?” “我来吧。”阿染突然开口,声音无比平静,“吃完饭,过完节,诸位就各自离开吧。” 众人一静。 萧和青露出笑容:“这顿饭是我与阿染给诸位践行,刚刚来的消息,皇帝什么时候攻打侠客山庄?” 他扭头问唐玄机。 唐玄机想到那张纸条,垂下眼眸:“三万大军已包围侠客山庄,众多高手也已赶来,皇宫夜宴,明日清晨,踏平侠客山庄。” 阿染端起酒水,眼神真挚,“这些日子多谢,墨家机关术天下第一,墨叶你年纪还小,和墨家人回机关山去,九月,让唐玄机送你与二叔离开。” 她又看向丁玉与姜十一、事尽知夫妻,眼神平和:“天大地大,日后天高海阔,别回京都。” 丁玉第一个摇头:“我不走,我的命数本该尽了,是你救我,这次即便不留下,我也不会离开京都,秀山派满门被灭,我合不上眼睛。” 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刺杀皇帝。 姜十一眼眶一红,坚定摇头:“我也不走,姜阿染,说好跟你混,那就不能半途而废。” 事尽知摸了摸胡须,与许卓君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已经有了决定。 唐玄机挠挠头,“日月派我早就交代好了,谁要走我送出去,但我可不走。” 墨叶气呼呼:“小瞧谁呢?我现在是镇守侠客山庄的墨叶,那自然要与侠客山庄同进退,有我和九月姐在,他们未必打得进来!” 黑玉与白玉直接不说话,公子都不走,他们走什么? 九月看了阿染与萧和青一眼,轻嗤一声:“得了,你们谁也劝不动,就这样吧。” 阿染苦笑:“你们没必要。” 神农九月反问:“那你呢?从你知道自己只活十八开始,为什么坚定地走着一条找死路,让自己连十八都活不了?而不是想办法活下去,活过十八。” 阿染若是不走这条路,她人生的最后一年可以更加轻松自在,甚至,她还有时间去找人救命,挽救直到十八的命运。 可她没那么做。 阿染闻言,看向窗外,黑漆漆一片,隐隐可见飘着雪,显得屋内越发温暖,烛火摇曳。 ——因为,她想死的不一样。 人这一生,生来便是为了死,那是所有人都会拥有、注定的结局,可她想要为姜家查明真相,想要报仇,即便是死,也想不一样些。 风风雨雨江湖走一遭,总归执念最重要。 她收回视线,对上一双双同样的眼睛,他们早有决断,心有坚持,他们正与她风雨一道。 阿染举起碗,轻声道:“那便祝大家新年快乐,今岁无忧。” 桌上众人顿时露出笑容,端起酒碗,在饭桌上相碰,异口同声—— “新年快乐,今岁无忧。” 今岁无忧,明岁……去他的明岁! 第111章 圆房 皇宫。 恭贺新岁,大殿热闹,百里香味道浓郁,御厨精心炮制名贵菜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绷起一张张虚伪讨好的脸。 萧焕放下装满百里香的杯子,借着更衣离开大殿,手上提着一壶桃花酒,桃花香味隐隐散开。 才刚刚走出大殿,便听到廊下有人低声说话。 双成语气急切:“……快死了,估计拖不过今日,师父,该怎么办?” 坎月穿着指挥使那身衣服,站在廊下守卫皇城安全,闻言只是淡淡道:“陛下有言在先。” 萧焕停下脚步:“谁要死了?” “沐人九。”双成轻声回。 萧焕闻言,手顿了顿,随即淡淡道:“今日的五十鞭打了吗?” “尚未。”坎月说。 “既然还没死,父皇吩咐的五十鞭就一日都不能缺。”萧焕说完,提着桃花酒,继续沿着石梯往下走。 陛下觉得雪会湿脚,宫中地面被清理的很是干净,雪花纷纷落下,立刻便有宫人扫走雪,又有宫人撒上草木灰,将水渍清理干净。 但雪纷纷扬扬,清理后又会落下,地面总干净不了。 双成手握紧成拳,面色有些难看:“他已经快死了,殿下怎么——” 坎月淡淡道:“殿下的命令必须执行,这也是陛下的命令。” 说完,他抬脚往地牢方向去,“看你这样子也办不了事,今日这五十鞭,我亲自来执行。” 双成一瞬间脸煞白,本来就快死掉的人了,怕是挨不过坎月的五十鞭。 地牢。 沐人九奄奄一息,坎月五十鞭下去,他的气息便更加微弱,已如同一个死人,数日来浑浑噩噩,剧痛让他临死前的呼吸变得粗重,反而有了几份清醒的意识。 双成不忍看,没进来。 坎月打完,一边洗手一边道:“拖到现在,你倒也是个狠人,可惜,竟然敢背叛陛下。” 他用毛巾擦干净手,走到沐人九面前,伸出手,掐着下巴将人脸抬起,手指微动,一颗药便悄悄落入沐人九口中。 沐人九吞咽下去。 坎月放下手,转身欲要离开。 身后之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今天什么日子呢?”过得浑浑噩噩,连哪天是哪天都不知道。 “除夕。”坎月回答。 竟然已经过年了,沐人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便祝大人新年快乐。” 坎月脚步微顿,随即大步离开。 沐人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入口方向,像是看过千山万水,喃喃:“新年快乐。” 他低低笑出声。 九品回魂丹,疗伤圣药,他,还可以活。 另一边。 萧焕提着桃花酒,晃晃悠悠走到宫殿屋顶之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倒出两碗酒,端起一碗,与另一碗轻碰: “新年快乐。” 一壶酒喝完,他躺在屋顶之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望着当空寒月,脑海中,一幕幕熟悉画面回荡。 酒意上头,他闭上眼睛。 眼角的湿意沿着脸颊,滑入束起来的头发中,消失不见。 - 侠客山庄。 百里香喝完,千日醉也喝了十几坛,众人全都醉了。 九月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明日要大战,诸位还有什么心愿,赶紧完成,可别留下遗憾!” 喝醉酒的“不救人”,哪里还有寻常半分优雅,整个人豪气万丈,脚踩在板凳上,就差同人划拳。 第219节 闻言,唐玄机第一个动作,他夹起最后一块红烧肉,他的心愿就这个了! 他正要将红烧肉喂进嘴里,旁边,姜十一抓着黑玉的手,脸上满是酒意,醉眼朦胧:“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你可要记得找我。” 黑玉突然满脸泪水。 姜十一吓了一跳,酒都醒了,惊道:“你感动成这样?” 这一声,吓得唐玄机红烧肉掉碗里。 黑玉一把抹掉眼泪,声音含糊:“哪有?我是吃到神医包的‘两行泪’饺子了,威力太大。” 姜十一:“……”嗨,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黑玉真有这么感动,让她白高兴一场。 黑玉背后,白玉含着饺子,满脸生理泪水——这骗子,两行泪饺子明明在他这里!! 唐玄机再次将红烧肉夹起来,正要喂到嘴里,丁玉突然抱着坛子大叫:“师父!师姐,你们走慢点,等等我,没给你们报仇,我对不起秀山派啊!该死的狗皇帝!” 吓得红烧肉掉桌上。 唐玄机:“……”他默默夹起来。 事尽知:“娘子。” 许卓君:“哎。” 事尽知:“娘子。” 许卓君:“哎。” 墨叶忍不住跳起来,小小的人用筷子戳了戳两人,另一只手捂着眼睛,张开一条缝,“清醒点,这还在外面呢!” 动作幅度太大,撞到唐玄机,将筷子上的红烧肉撞到地上。 唐玄机:“……”捡还是不捡,这是个问题。 他咬牙,不管了,捡起来! 另一边,阿染看向萧和青,后者也正看着她,视线相对,蜡烛灯光氤氲着对方的脸。 他轻声问:“怎么了?” 烛火摇曳,他的轮廓如仙人,眼眸夺人心魄,鼻梁高挺,唇瓣微红,好看至极。 阿染只觉得她无名山上的小冰竹同时对她摇曳,噼里啪啦,好看得晃花她的眼睛,借着酒意,止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觉得九月说得对,想做什么就得做。”阿染喃喃。 她又没有明岁,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眼前这么好看的人……她就这么死去,有点亏啊。 当初下山初见,她就想把这“小竹子”栽自己家里去,一年四季,美色各有不同,风光无限。 萧和青诧异:“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阿染听到最后三个字,拖着他的袖子,站起来,“回屋!” 萧和青:“!!!” 他大惊,却本能顺着力道站起来,晕乎乎被阿染带回屋,嗯,他今晚肯定喝醉了。 路过唐玄机时,身体晃动,衣袖带着唐玄机的筷子连同红烧肉,一起落在地上,红烧肉沿着地面滚动,滚了出去。 唐玄机:“???” ——这么小的愿望,就不能让他吃口? 阿染已经拉着萧和青进屋,着急关上房门。 萧和青害怕自己猜错了,忐忑问道:“阿染这是?” “睡觉!”阿染回答果断,肯定了他的猜测。 萧和青一瞬间脸泛红,垂下头,微红的耳根动了动,声音轻轻:“要不我先去准备聘礼……” 阿染回答:“来不及了。” 萧和青耳朵更红,轻声道:“那便简单办个婚礼,他们都在,九月为我们证婚,还有人观礼,我必明媒正娶,此生不负……” 阿染皱眉:“不必那么麻烦。” 萧和青耳朵红的宛如滴血,“那便先——” 阿染伸出手,扒他衣服,不耐烦:“再磨磨唧唧,天都亮了。” 萧和青呼吸一滞,灵魂仿佛飘出身体外。 一个时辰后。 阿染声音嘶哑:“要不歇会儿?” 萧和青抚摸她的头发,低头缱绻一笑:“阿染,是你说的……别磨磨唧唧。” 阿染:“…………” 外面,烟花爆竹齐齐响动,唐玄机自制的烟花,绚烂到京都城都能看到,墨叶做了个机关,爆竹声彻夜不断,姜十一开怀大笑,回荡在山顶。 床帐摇曳,红烛缓缓燃烧。 - 天亮后,号角声响。 三万精兵包围侠客山庄,数千弓箭手,几日前便已架在侠客山庄山腰,一旦滑翔伞升起,立刻射下。 江湖众多高手齐聚,炮车拉到山下,对准这座山。 侠客山庄山下早已被毁,如今只剩后山,今日,他们要行踏破这山之举。 大内众多暗卫齐聚,坎月骑着大马,立在中间,双成等人立于身侧,等待着号令。 天空中,一只黑鹰俯冲而下,落在坎月手臂,他耳朵动了动,喃喃:“竟然一个都没走掉,那正好。” 话音落地,他举起长刀指天:“动手!” 炮车先动,石头与火药,朝着山顶飞射而去,欲要炸毁山峰。 “砰!” “砰砰!” 火药落在山上,炸开碎石飞溅,而最薄弱处,几块巨大铁板从地下升起,挡住这些攻击。 双成看向坎月。 后者并不意外,只是道:“墨叶还在山上,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侠客山庄第二,终归有些本事。” 他翻身下马,喝道:“杀上去!” 双成提醒:“他们有墨叶和不救人,先太子也是位极能算计之人,直接杀上去,恐怕损失惨重。” “那又如何?”坎月反问,“没有伤亡,如何拿下侠客山庄,三万精兵、众多高手,除非姜长安在世,否则,他们绝无丝毫胜算。” 萧遂调来这么多高手,不比当年厢族入侵大雁阵势差多少,即便姜长安在世,这一战,他们都未必会输。 话音落地,他带着人,冲向侠客山庄。 皇宫内。 萧遂高坐在龙椅上,平静地等待结果。 萧焕看向他,抿唇:“父皇,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山上没多少人了。”当日攻打段元立的侠客山庄,也没这么大阵仗。 萧遂闻言,缓缓道:“是没多少人,但有姜长安。” 萧焕一愣,随即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皇帝竟然知道?! 那日双成明明没有进入茅屋,进去的只有阿染、萧和青与沐人九几人,他怎么知道的?! “你们不要把朕当傻子。”萧遂垂眸看了他一眼,再次抬起头,表情淡淡,“侠客山庄里面藏着一个人,姜阿染能与段元立合作,那人只可能是姜长安,当年段元立处理姜长安尸体,动了手脚……” 他笑得无比冰冷,那些不可能的线索,一点点摸索到,就会瞬间清晰,萧遂可从来不是傻子。 萧焕张了张嘴:“他现在不过是个活死人。” 萧遂冷笑:“那又如何?既然动了姜家人,就要斩草除根,朕必须见到尸首,姜氏一刀……可真是让人难安啊。” 即便如今姜氏一刀抵挡不了他的夺魂与金不坏,但当年,仅凭一个人,就退数万大军,这是何等让人恐惧的战力? 皇权凌驾在一切之上,支撑着皇权的底气就是权利,而这些,都可以被一个人打破?怎么可以!又怎能允许? 他拥有皇权,又拥有至高武力,这天下当再无人威胁他。 既然对姜家人动手,就必要斩草除根。 十四年前漏掉一个姜阿染,竟然杀死余问天,逼出他所修炼邪功,明明机关算尽除掉的姜长安,却还在苟且偷生。 这姜家,必须真正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你既是太子,朕便再教你,儿女情长,非为帝者所能拥有,皇帝,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主人!” 萧遂扯动嘴角,端坐龙椅之上,露出笑容:“你会喜欢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这就是帝王。” 萧焕闻言,久久不言。 第112章 后手(加更) 侠客山庄。 “他们打进来了。”墨叶沉着一张脸,看向身侧萧和青。 萧和青神情平静:“你操控阵法,我控制石人。” 他今日穿了身红色衣服,头发也用红色发带绑起来,有做新郎的喜庆,他们立在山顶隐秘处,是后山的第一道防线。 墨叶点点头,“好。” 于是,冲上来的人首先面对第一关,便是几个巨大的石人,手上拿着石斧石锤,在他们靠近时,突然动了。 “小心石人!”双成喊道。 “轰隆隆——” 第220节 石人挪动,抵挡在入山口,不留缝隙,所有试图闯入的人,都会被巨大的石人攻击,不放人进去。 坎月冷笑:“雕虫小技。” 话音落地,他手一挥,数个高手扑向石人,他们以性命死死缠住石人,坎月身影一闪,长刀从缝隙挥出,硬生生劈开一条路。 双成等众多高手,沿着他的路线闯入。 然而,刚刚进去,脚下地动山摇,仿佛地块都在挪动,浓烟升起,将他们所有人罩在里面,遮挡住视线。 “指挥使!”有人喊道。 坎月吹响口哨,这还是之前萧和青的手段,以口哨为信号,他扬声道:“别担心,我们人多,能把这山头占满,这些手段不过是螳臂当车。” 这浓烟能影响人感官,让人短暂失去判断力,不能辨别方向,也不能听到说话声,但带着内力吹响的口哨,却能刺入耳膜,让人醒过神。 坎月听到不远处响起口哨,便过去汇合。 “呼——” 风声一动,长枪擦着他的手臂过去,红缨枪挑破手臂,又是一阵攻击袭来,差点要了他的命。 坎月这才看清楚人,皱眉:“姜十一?!” 这里面吹响口哨,竟然是姜十一! 他正要再发信息,姜十一的攻击不断袭来,他一边应对,偏偏还要一边发出信号,周围回应声陆陆续续。 时不时响起急急的求助声,姜阿染的人竟然趁机收割他们性命,趁着他们看不清的弱势,短短时间便斩杀上百人。 迷雾当中,姜十一、事尽知、许卓君、丁玉、黑玉、白玉一行人,拿着各色的武器,清剿着敌人。 ——他们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坎月听着求救,眼神一冷,长刀一挑,把已经不敌的姜十一推开,手上的东西骤然抛出,冷笑:“螳臂当车。” “轰”一声巨响,霹雳弹爆炸,巨大的动静将地下机关炸毁,脚下地块不能再动,周围烟气淡了些。 同时,其他方位也响起霹雳弹的声音,浓烟越来越淡,炸毁的机关越来越多,眼前逐渐清明,众人往一起汇集。 墨叶皱眉:“他们竟然制了这么多霹雳弹,若是全对我们用上……” 萧和青摇摇头,“毕竟是皇帝,他如今坐拥天下,要什么弄不到?吃过霹雳弹的亏,就知道使用霹雳弹。” 这就是皇帝,一个真正能机关算尽的人,上次吃了霹雳弹的亏,这次,就带更多的霹雳弹过来,换成威胁他们。 话音落地,他轻声道:“撤退吧,机关拦不住他们。” 下一刻,墨叶打着信号,脚下还能挪动的地块下陷,坎月面前已经落败的姜十一,骤然消失。 事尽知他们同样如此,消失在战局中。 有人便追着离开的人跳下洞中,坎月皱眉:“不要追,继续往前!” 他的声音提示晚了,跳下去的人鲜血喷溅,再也没了声音。 只是机关术就让他们折损了这么多人,墨家那些人可是早就撤离,这山上只有墨叶! 坎月没有迟疑,带着双成等人扑向山顶。 机关再拦截,他们便往地下攻击,扔下霹雳弹,以绝对的威慑力,破坏这些可怕的一道道机关。 墨叶与萧和青停止攻击,坎月等高手寻到他们的踪迹,扑杀过去。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向二人。 一面披风忽的展开,挡住所有箭矢,唐玄机出现在眼前,随即,带着两人消失在瘴气当中。 坎月等人呼出一口气,朝着瘴气里面追过去。 众多高手涌入瘴气,竟与多日前攻打侠客山庄的画面完全重叠,而这一次,瘴毒更加厉害。 ——这是第二关,侠客山庄排名第一,不救人出手。 瘴毒弥散开,周围不少人立刻倒下,坎月依旧冷静,缓缓从荷包中取出一颗药吞下去。 其他人同样如此,他们掏出一模一样的药,早就防着这瘴毒,吃下药,下一刻,屏住呼吸,只管往里面冲。 瘴气当中,无数机关投射出箭矢。 坎月等人的脚步被阻拦,他退后几步,一批批弓箭手上前,射出一支支箭矢,如雨一般在空中交战。 茅屋前面。 姜十一他们从地下钻出来,擦掉身上的血迹与泥土,拧紧眉头:“怎么样了?” 阿染看着前方操控机关的萧和青与墨叶,摇摇头:“坚持不了多久,皇帝派来的这批人带足了弓箭手。” 果然,并没有坚持太久。 箭矢消耗殆尽,瘴气里面的坎月等人,带着众多高手冲入侠客山庄最隐秘的后山当中。 他们人太多,且准备充分,一关关只是消耗,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他们终究还是杀了进来。 一只黑鹰在天上盘旋,拉长的鸣叫声,又唤来无数巨大的黑鹰,盘旋在上空,防备着唐玄机带着人从空中撤离。 只是短短一瞬,坎月的人就已经围了整座茅屋。 茅屋门外,阿染、萧和青,几乎所有人都在,九月打开茅屋窗户,她坐在床沿旁边,看着外面密密麻麻围住他们的人。 ——这是可以预见的画面。 坎月看着他们,扬声道:“神医不救人、墨叶,陛下说了,如果你们愿意弃暗投明,便不杀你们。” 终究是神医与机关术大师。 小墨叶冷笑,啐了一声:“呸,狗皇帝搅动天下动荡,打压武林,你竟然还帮他?对得起自己的一身绝学吗?!” 人群中,便有高手不自然的动了动。 坎月并不意 外,只是淡淡一笑:“看来墨叶小先生不愿意投靠陛下了。” 他又看向萧和青,一只黑鹰俯冲而下,落在他的手臂上,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鹰眼看向萧和青—— “殿下,虽说陛下也对您下了杀令,但您终究是皇子,与旁人不同,若是此刻过来,陛下会宽恕您的。” 坎月声音悠悠,早已胜券在握。 萧和青什么也说过,只是握紧阿染的手,他们都穿着一身红衣,宛如一对刚刚成亲的新人。 坎月看了看两人的衣服,感叹:“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话音落地,他竟没有丝毫迟疑,眼神一厉,手一挥:“杀!拿下他们,陛下重重有赏!” 所有人冲向他们,踏入花园与药草地中。 地面震颤,温泉的水溅起来,药草摇摇晃晃,不少都被人踩入泥土当中,桃花源眨眼间毁了大半。 下一刻。 “扑通——” 追杀在最前面的人,不过是刚刚靠近,还没走到篱笆院墙外,就已一片片倒下,口吐白沫。 双成身体一晃,惊呼:“这些花和药草有问题!” 倒下无数人,但仍然有无数人保持着清醒,丁玉活动脖颈,鸳鸯刀晃动,冷笑:“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姜十一、黑白玉等人,尽皆扑杀上去,与那些还站着的人打在一起。 坎月皱眉,这些人真是难缠。 就这么点人,竟然给他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折进去无数人。 坎月后退,转身吩咐,跟在后面抬着各种东西的士兵立刻上前,将一桶桶东西朝着里面泼出去。 唐玄机鼻子动了动,大喝一声:“是油!” 坎月扬唇一笑:“陛下说了,若是你们顽抗,那便不留活口。” 下一刻,无数火折子扔过去,落在花园当中,油瞬间燃起,周围顿时大火冲天,风顺着往里面刮去,大火所到之处,尽皆焚烧干净。 姜十一等人只得再次后退。 眼看大火就要吞并茅屋,萧和青与墨叶同时摆动机关,那温泉处突然裂开,泉水沿着长长的裂隙流下来,水瞬间形成一个圈,护住茅屋周围。 双成皱眉:“这些人连火都防着。” 隔着大火,萧和青扬声道:“坎月,你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正月初一想杀我们,不可能。” 或许可以围堵到他们死,但此刻情形,今天绝无杀人的可能! 坎月闻言,隔着大火与萧和青对视,他道:“殿下,您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是陛下悉心教导出来的……” 他顿了顿,脸上笑容依旧:“你以为陛下没考虑到吗?一座小小山峰,何必要调动三万精兵?” 这上面,三万大军都上不来! 萧和青面色一变。 坎月满意极了,鹰眼犀利,一字一句:“三万精兵,移山填海,这座山,今日便要彻底拆掉!” 话音落地,地面轰然震颤,大火当中,山峰开始摇晃,宛如地龙翻身。 双成无声叹气。 侠客山庄的山本来就是依托于机关术组成,不算是真正的山,陛下不准备留着这个地方,三万精兵,打从一开始就是为平山而来! 这一局,陛下判了他们死刑,就再无翻身余地。 地面摇晃越发厉害,整座山都快要塌陷,上山来的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特质的盔甲,天空中黑鹰就位,还有办法脱身。 他们上来,不过是为了亲眼见证姜阿染他们的死亡,确保万无一失。 “轰隆隆——” 地面摇晃越发厉害,已经听到石块坍塌的声音,茅屋前面的人,被摇得站不稳,偏偏还被熊熊大火包围。 萧和青苍白的脸,仿佛昭示着已无活路。 然而,他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动了动手指,身后阿染他们,全都微不可见地点头。 大火在摇晃当中,闯过温泉水,烧到里面的花园,也烧起了篱笆。 阿染、萧和青他们像是躲避火焰,进入了茅屋当中。 第221节 九月把姜长安扶起来,唐玄机上前:“我来背他,待会儿大家按照计划,在山全部坍塌的瞬间,抓着绳子往外逃,不要回头,能走多远走多远。” 姜十一重重点头,披上提前准备的漆黑斗篷,上面刷了层东西,可以隔绝温度,减缓碎石撞击的痛苦。 ——他们都不怕死,但也会努力活下去。 阿染转身:“我去拿刀。” 萧和青眉头一皱,立刻跟上去,“我与阿染一起,诸位小心。” 与此同时。 皇宫内,有人跪在地上禀报:“已经开始移山,坎月大人他们还守在山顶,必要亲见姜阿染等人死亡,陛下放心,此次万无一失。” 萧焕垂下眼眸。 萧遂从大殿望出去,仿佛望着侠客山庄方向,突然开口:“厢族来的那些人,都守在山下了吧?” “是,已经守着!”那人回禀。 萧焕疑惑,猛地抬起头:“父皇,什么厢族人?” 萧遂冷冷一笑:“你那个弟弟是朕亲自教出来的,不到最后一步,都不要觉得他没招了,即便平山,他们未必出不来,反而可能趁着山崩地裂,寻找一线生机。” 萧焕不可置信,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皇帝连这个都算到了?! 萧遂冷笑:“朕便要堵了他们最后的生路!” “他是你亲儿子!”萧焕拔高声音。 萧遂看向他,一字一句:“亲儿子还可以再生,若是不与朕一道心,那即便是亲儿子,也不必留,焕儿,你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警告! 萧焕愣愣看着侠客山庄方向,失去了所有力气,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萧遂无视这一切。 他冷冷看着外面,今日,他已经定好结果,即便是姜长安复活,一个睡了十四年的将死之人,也改变不了结局! 侠客山庄。 茅屋内,墨叶紧张到掌心发汗,声音微颤:“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 哪怕经过推算,他们活下去的可能都只有一成,全都活下去,更是毫无可能,但他还是抱有这样的期许。 不仅希望自己活着,更希望身边人活着。 九月扶着姜长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嘶哑:“我们都要去赌那一点生的希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醒来……” 如果死在山崩当中,那还不如让姜长安提前醒来。 可即便让他醒来,躺了十四年的他,又能做什么?她照顾得再好,终究睡了十四年,他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别说破局后再杀了狗皇帝,就是恢复行动能力,都未必能够。 届时,他却必死无疑。 没用的,他们没有一条活路。 九月眷念地摸了摸姜长安的脸,她守了十四年,绝对不愿意他就这么死去,她还是想救他的。 唐玄机将人背起,她垂下眼眸,正好看到姜长安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根微微动了动。 旁边屋内。 萧和青抓着阿染的手,抿唇:“你不准备跟着他们一起走。” 他的声音十分笃定。 阿染一顿,仰起脸,在山崩地裂的声音当中,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你快跟着黑玉和白玉,姜十一他们会护着我,我们一起离开,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争取活——” “你不会走, 你要留下吸引坎月注意力,让九月他们都能离开,增加生的希望。”萧和青眼神无比冷静,“阿染,我把你放在心尖上,你想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知道。” 阿染抿唇,神情严肃:“我本来就要死,他们可以活的。” “你死了,我不能活。”萧和青倏地一笑,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所以,无论做什么,你都带上我一起,黄泉路有我,你永远不会一个人。” 阿染愣住,随即心中酸涩难受。 为什么要在将死之年,遇上这么好的人呢? 她眼眶湿润,仰着头,反握住他的手,“你既然要陪我,我才不会与你推诿,萧和青,无论谁先走,黄泉路上等一等,下一辈子我还寻你,白首不离。” “好。”萧和青笑容灿烂。 他们牵着手走出屋子。 旁边,茅屋内九月走出来,眼眶通红,别开头,声音沙哑—— “阿染,姜长安醒了,他在里面等你。” 阿染怔住。 随即,她瞳孔一缩,不可置信扑向茅屋内,脚步踉跄。 屋内的人全都出来,姜长安坐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但他睁着清澈干净的眼睛,望着门帘方向。 见阿染进来,他露出笑容。 哪怕气色不好,也能看到当年风华,他笑起来,张扬又自信,洒脱自然,与阿染几乎一模一样。 还是少年模样,桀骜又纯粹,是这世间最干净纯粹模样。 他的声音嘶哑,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他说—— “这些人做什么都喜欢留后手,可真不干脆,幸好……我也留了一个,阿染,过来。” 第113章 一刀 姜长安一笑,一抬手,武功被废都没掉泪的阿染,便忽的泪流满面,儿时记忆重现,他仿佛还是张扬肆意的二叔,她也还是当年被所有人保护的小阿染。 她缓缓走去,坐在旁边,脸颊贴着姜长安的手,一开口,便尽是委屈—— “二叔,你怎么才醒来……” “我们阿染受委屈了。”姜长安安抚地摸摸她的脸颊,眼神无尽温柔。 长大后的阿染坚毅许多,也变了许多,但还是他家阿染,他轻声道:“没关系,二叔给你留了东西。” 长辈无能,她才要小小年纪便撑起一切,没能保护她、让她快快乐乐长大,是他作为二叔的错。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她却颠沛奔波十几载,长辈失职太多。 阿染抬着头,重重摇了摇,泪眼婆娑:“留了什么东西?” 她当然不会怪二叔,二叔是全世界最好的二叔,即便有错,错的也是害他们家的人,她只是有些奇怪,二叔还能留下什么后手? 姜长安抓着她的手,内力疯狂翻涌,铺天盖地涌去,他轻轻一笑:“当年天下第一的武功,姜氏一刀。” 阿染错愕。 门外。 自阿染进去,萧和青便诧异地看向九月,疑惑:“为什么唤醒他?” 这不是个合适的时候,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不是只能活两个时辰的姜长安能救。 九月眼眶通红,声音沙哑:“是他自己要醒来,我尊重他。” 在刚刚,她低头看到姜长安的手指一动,她便知晓,他正在拼尽全力醒来,曾经他拼尽全力想活,她便救他,如今他拼尽全力想醒,她也帮他。 九月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因什么坚持下来,现在知道了——是因为阿染,他在等他的家人。” 当年蛊虫从姜长安体内渡入阿染体内,他知道,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坚持着等他侄女阿染。 屋内,隐隐内力波动。 萧和青靠得近,衣服被掀动,他猛地抬头看过去,透过半合着的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姜长安抓着阿染,将内力往她体内渡入。 九月面色一变,随即恍然大悟:“姜长安啊姜长安,果然不愧是你,竟留了这么一手!” 十四年前他被杀,在寿命走到尽头时,九月取出刀蛊,他的武功还在,这十四年,一直保留在丹田内,九月一碗碗药下去,他都温养着庞大内功。 传功要求很高,若非同属性,就得像夺魂那样的邪功,阿染武功被废,丹田损伤,原是承担不了任何人的内力。 但姜长安不一样。 刀蛊养出的武功,再送入刀蛊,以此为媒介,修补阿染的丹田、筋脉,再完全归于她身体。 姜长安这一手,留着天下第一! 萧和青抿了抿唇,神情凝重,缓缓开口:“看来,计划要变一变了。” 原是准备趁着山崩地裂的时候逃离,各自赌一线生机,如今计划必须改变,现在的姜长安与阿染都不能动,他们得护着里面的人。 身侧,唐玄机、姜十一等人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神情凝重起来。 “长安……醒了?”玉娇娘从茅屋一侧走来,下意识便要去推开房门。 九月皱眉,拉住她。 倒是忘了这人还一直在侠客山庄,之前让她离开,她无论说什么也不走,九月不让她靠近茅屋,她就住在茅屋后面。 他们都当她不存在,她本人也不找什么存在感。 但现在不一样,姜长安醒了。 “长安。”玉娇娘甩开她,想进去。 萧和青便道:“你如果不想他出事,现在便不要进去打扰他,他若是要见你,自会见到。” 传功是个很关键的时候,岂能被打扰? 所有人同时转身,看向熊熊大火外面的人,看着摇晃的山峰……这些,也不能打扰里面的人。 ——他们要拖住时间,保护姜家二人的安全。 隔着大火与山崩,坎月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在这一瞬间,对面的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双成皱眉:“怎么回事?” 坎月闻言,摇摇头:“完成陛下的命令就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第222节 他的手一挥,混乱当中,弓箭手朝着对面射击。 唐玄机、姜十一、黑玉、白玉、丁玉几人,同时出手,以各种各样的武器,挡住这密密麻麻的箭矢。 身后,墨叶翻开院中石板,使了吃奶的劲去搬动下面的圆盘。 萧和青帮他,上前一起旋转。 事尽知与许卓君一左一右,牢牢护着他们二人,不让对面任何攻击伤到他们,大火在此刻反而成了对他们的保护。 所有人神情凝重,真正危险的战斗,从此刻开始。 玉娇娘到底没进去,愣怔站在门口。 “轰——” 地面震颤越发厉害,悬崖侧已经开始坍塌,地面摇摇晃晃,轰隆隆的声音清晰,下面的人拆除还在继续,三万精兵共拆机关山,速度极快。 能拆的拆走,拆不走的便炸毁,这座山,今日终要毁去。 坎月扬声道:“你们还不认输吗?” 萧和青等人都没回答,抵挡箭矢、或是继续转动圆盘,每个人都在忙碌。 待圆盘转紧,萧和青与墨叶同时松了口气。 下一刻,一声惊天巨响! 山塌了。 彻底的地动山摇,山石滚滚,从远处看,能看到一座大山正在顷刻间颠覆,山顶无数人都没能站稳,跌倒在一起,边缘处,不少人顺着塌下的山石滚落,生死不知。 黑鹰俯冲而下,坎月伸出手,正要抓住黑鹰飞起,倏地皱眉。 对面的人……都没动?! 侠客山庄的机关山轰然倒塌,三万精兵撤走及时,没有太大的损失,他们看着山石倒下,看着滚滚碎石飞溅。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瞪大眼睛,瞳孔一缩,满是惊骇。 只见那山的中心处,石柱交错,像是一只眼睛,山石倒塌,轴心还在,交错的石柱矗立,支撑着顶上那一小块地方。 ——整个侠客山庄的核心,都在后山茅屋那一小块,即便移山,后山桃源仍在! 阳光之下,宛如神迹。 坎月落回地面,此刻大火已 经熄灭,摇摇欲坠的山顶一片狼藉,烟尘四起,却依旧平坦。 双成落回安全的地面,惊骇:“怎么回事?!” 墨叶爬起来,拍拍手,轻嗤一声:“你们以为墨家全力修建的机关山,会这么好毁?这叫镇山机关,长见识了吧。” 他们原是准备趁着坍陷的瞬间,沿着镇山机关逃离,寻求一线生机,如今换了计策,那就只能硬抗了。 果然,下一刻,坎月动了,声音冰冷:“管你什么机关,山坍不了,那便亲自收割你们性命!” 话音落地,坎月、双成,众多高手们同时扑杀上去。 交战开始。 皇宫。 萧遂听着汇报,喃喃:“真是小瞧这些墨家人,有些本事,待此事之后,可以把墨家人请到皇宫来,重新修建皇城……” 这个“请”字,咬得微重。 萧焕只是垂下眼眸,没有搭腔。 萧遂冷笑:“山不塌也无妨,坎月他们总不会废物到拿不下那么几个人,调厢族高手上山,尽快清理干净。” “是!”下手的人应下,立刻出去传信。 侠客山庄山顶。 曾经的侠客山庄已经彻底毁了,只剩下顶上一块地盘,皇帝的人包围着茅屋,往里面厮杀。 萧和青、墨叶、九月,全都参战,毒与机关齐动,硬生生拖了一个时辰,不让他们靠近茅屋半步。 丁玉呼吸急促。 怎么办?他们快拦不住了。 而此时,又是一批高手沿着镇山机关爬上来。 原本就应对困难的九月皱眉,姜十一更是骂道:“厢族人?!这狗皇帝竟然还在用厢族人!” 姜十一早已浑身是血,不过强撑。 此刻这些人上来,唐玄机只觉得绝望,该死的,人太多了! 他们还能拖住多久? 玉娇娘转身看向厢族人,皱眉:“你们怎么来了?厢族人不许掺和大雁之事,还不快速速退开!” 领头之人乃拓跋氏,闻言,顿时冷笑出声:“你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们?圣女?你与姜长安有私,早已不是我族圣女。” 自姜家翻案那天,玉娇娘亲口说出真相,她便已经回不去厢族,圣女被废,厢族如今已无圣女。 玉娇娘面色沉了下来,呵斥:“即便我不是圣女,拓跋鲜也不会让你们听大雁皇帝的命令!” 拓跋夷被杀之后,新的厢族王是由她选出来,与她一心,怎么可能违抗她的命令,还来帮助大雁皇帝? 那人闻言,只是冷冷一笑。 “别废话,动手!”坎月冷声道。 于是,厢族高手也扑杀上去,本来就倾倒的战局,更是完全一边倒去,胜负已定,玉娇娘见到这一幕,回头看了眼茅屋。 里面隐隐的波动还在继续。 这些人闯过他们,就要杀死姜长安,那既然如此…… 玉娇娘面色一冷,手上一只蛊虫倏地出现,密密麻麻的杀人蜂被召来,朝着对面的人扑上去。 “你们既然不听我命令,那我便也不必客气!”玉娇娘厉声道。 杀人蜂攻击着所有人,包括那群厢族人,与此同时,其他细小的蛊虫也开始作用。 双成皱眉,手上一包药粉散出。 姜阿染能操控万蛊,他们自然不是没有准备,但原本正在急速倾倒的局势,微微缓了些。 “螳臂当车,不过是拖延时间。”坎月说完,黑鹰俯冲而下,他抓着其中一只,扑向茅屋方向。 其他黑鹰同样涌去,冲向茅屋。 他有一种直觉,里面有秘密! - 茅屋内。 不到两个时辰,阿染亲眼见到姜长安从少年稚气的模样,变成垂垂老者,头发花白。 阿染张了张嘴,声音哽咽;“二叔。” 姜长安收回老树皮一样苍老的手,开口声音嘶哑,却依旧宠溺,“别伤心,二叔已算是死了十四年,如今还能见你一面,已是幸运。” 这一面,是很多人许多年的帮助,而他能在关键时候帮一帮他们,也是好事。 阿染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不要死……” 姜长安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我都说了,我已经死在十四年前,还能见一面,不该伤心,应该高兴才对。” 他不是现在死去,十四年前就该死了,还能“复活”见上一面,这是好事才对。 阿染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姜长安看着她的脸,就像是看到曾经温暖的姜家,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阿染,这十四年沉睡,我多数时候都没有意识,仿佛陷入长长的梦中,梦里有板着脸教训我的父兄,还有抽鞭子的母亲,以及缝制鞋袜的大嫂……那可真是个好梦,我终于可以去加入他们了。” 等到阿染,他便已满足,可放心离去,去寻他们的家人。 撑了十四年,他累了。 他喃喃:“也不知道你阿渲哥哥跑哪里去了,我在梦中竟然没见到他……这小子,还皮得很。” 阿染一把抹掉眼泪,扯动嘴角,“你们等等我,还有一个月,我也会去找你们,阿渲哥哥喜欢和我捉迷藏,我去把他找出来。” 她也只有一个月了,那时候,她就能去找她的家人。 二叔说得对,确实不必伤心。 姜长安摇摇头,外面的厮杀声持续很久了,也很清晰,他望着阿染,眼神认真,一字一句—— “不,阿染,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努力活下去,我姜家没有放弃的人,我们会一直等你,但不是现在,是百岁后。 “阿染,答应我,努力寻找活下去的办法,替我去看看大千世界,万水千山,过得开开心心,百岁无忧。” 在这方面,阿染比他幸运一点,同样的年纪,有那么多想他死,那么多人想她活。 那便不要辜负。 姜长安再次拍了拍她的脑袋,叮嘱:“答应二叔。” 阿染颠沛十四载,少时不幸,苦痛数年,经历磨难,如今终有爱人、有朋友,她当努力活下去,百岁无忧,才对得起这一路辛苦。 阿染怎么能拒绝二叔? 她哭出声,哽咽:“好,我答应你。” 姜长安擦掉她的眼泪,缓缓躺下去,阿染着急:“二叔!” 她抓着他的手,感受着温度在流走,她忙道:“二叔,玉娇娘也在外面,你要见见她吗?” 姜长安缓缓摇头,轻声道:“不必,我想见见九月。” 茅屋外。 彻底撑不住了! 事尽知护着萧和青后退,他操控的机关使得双成负伤,带着的人也损失惨重,但大内的人还是用命废掉机关,此刻对萧和青下手。 萧和青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不断后退避开攻击,嘴角鲜血淋漓,双手可见骨头。 “公子!”白玉着急。 第223节 然而,他被其他人缠着,浑身都是伤,根本没办法脱身去救人。 许卓君和墨叶情况也不好,墨叶挨了一掌,气息微弱,许卓君背着她,在唐玄机与丁玉保护中试图脱身。 “墨叶,不要死,你撑住!”许卓君语气焦急。 墨叶手指艰难动了动。 九月能扔出的药都扔出去了,满地尸首,但坎月他们还活着。 玉娇娘缠着一半厢族人就足够费劲,黑鹰还在冲击茅屋,拉长的鹰啼令人心生恐惧,机关与黑鹰缠斗,可终究拖不了多久。 坎月不想再拖下去,该他们杀死这些人了。 他长刀抵住鞭子,一掌挥出。 早已强撑的黑玉被击飞,坎月脱身,带着最大的黑鹰冲向茅屋。 姜十一面色一变,咬牙扑过去,她已筋疲力尽,甚至一只眼睛鲜血淋漓,她没办法拦住坎月,她的红缨枪也没力气举起…… 但她还有人! 姜十一张大双手,以身体护住茅屋。 里面是她的恩人与她选定的最好朋友,坎月要进去,也先踏过她的尸体! 姜十一以身体,死死挡着门,一双眼睛亮到吓人。 坎月冷笑,长刀直接劈砍而去。 “嗯——” 一声闷哼,黑玉扑倒姜十一,挨了这一刀,坎月没有迟疑,又一刀朝着二人去。 杀气掀飞周围草木,姜十一闭上眼睛。 “嘭!”一把红刀横在姜十一与黑玉身前,挡住这一击,阿染死死盯着坎月,杏眼里面满是杀气。 坎月一惊。 她不是被废了武功吗?! 茅屋内。 九月快步进去,气喘吁吁,她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白发苍苍的姜长安,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满身狼狈,也都顾不上,只在旁边坐下,将他的手臂放入被子里面。 姜长安只剩下一口气,张了张嘴,九月便道:“放心吧,我不会不管阿染。” 姜长安摇摇头,声音艰难:“我知道,我想说的是——谢谢。” 这让九月意外,愣住。 姜长安扯了扯嘴角,一双逐渐失去颜色的眼睛看着她,“九月,你很厉害,比我想象中厉害许多,我都忍不住敬仰你了……” 他此刻竟然还能玩笑。 九月眼眶湿润,轻嗤一声:“你总算承认了,我可不是小丫头,我厉害着呢。” “是呀,你很厉害。”姜长安呼吸孱弱,越来越轻,“所以,你不必再被我困在一个地方,也不必被阿染困住,你是注定、注定流芳千古的神医,悬壶 济世,活人无数,敢与阎王抢人……九月,你、你比我厉害呢,这些年……多谢。” 他的眼睛无力闭上。 九月想过很多次,她想,等她把姜长安救醒,就逼着他承认自己也很厉害,早不是要他救的小丫头,她也能救他。 可她还没有说,他便已经承认,流芳千古、悬壶济世、活人无数,姜长安对她的评价很高、很高。 九月哽咽:“你忘了,我现在名号可是‘不救人’……” 姜长安扯了扯嘴角,彻底没了呼吸。 九月闭上眼睛,满脸泪水。 “长安——” 一身是伤的玉娇娘闯进来,嘶吼一声,可她到底还是没能见到姜长安最后一面。 终已缘尽,何必相见。 门外。 听到声音,阿染闭上眼睛,周围风声乍起,孤零零山顶寒风刺骨,正月初一,正是最冷的时候。 可她体内有二叔的内力,温暖至极,阿染缓缓睁开,红刀颤动,杀气毕现,她身后是被欺负的一个个同伴,现在,她要保护他们。 她看向坎月,一字一句:“世人该见见姜氏一刀了。” 时间太长,他们恐怕都忘记姜氏一刀的厉害,但没关系,今日过后,都会重新想起。 阳光之上,红刀一闪。 ——修罗刀已废,如今是姜氏一刀! 第114章 底牌 那股可怕的杀气弥漫,坎月心中早有不安,心跳仿佛消失,寒意从脚下蔓延,窜到头皮,毛骨悚然,对面的刀举起又落下,他下意识抬手抵挡。 挡不住! 他有这种绝望的直觉。 果然,下一刻,“咔嚓”一声响,坎月的长刀自中间断裂,腹部刀口鲜血淋漓,他喷出鲜血,被击飞出去。 身体撞在双成身上,二人又一起被击飞。 姜氏一刀,只一刀,就无人能抵挡! 二人砸在地上,身体弹起,面色痛苦,其他人下意识后撤,远离茅屋与阿染,满脸惊恐地看着对面手握红刀的女人。 阿染的刀落下后,没有迟疑,第二刀再起,朝着对面的人挥砍而去。 “嘭——” 无数人彻底倒下,没了呼吸。 坎月被刀气波及,便再次吐出鲜血,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在姜阿染面前,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双成咬牙,拖着坎月从旁边悬崖一跃而下,直直坠落。 阿染没有追,这两人不过是别人的武器而已。 她站在茅屋前面,再次挥出第三刀,这一刀不是朝着任何人去,而是调动全部内力,狠狠向地面削去! “轰隆隆!”惊天巨响,前面悬浮的空地就这么被削掉一半,碎石、泥土,从空中垮塌而下。 那些追随上来攻打他们的人,都随着这一半,一起落入深渊,砸向地面,切口平整,真正如刀削。 阿染斜举红刀,眼神冰冷。 唐玄机呆呆看着她,半晌才挤出一句:“我的娘呀……” 姜氏一刀,这也太可怕了! 萧和青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扯出一个笑容,脚下无力,往后跌倒而去,事尽知赶忙搀扶他。 他摆摆手,长出一口气。 ——那个强大的刀客阿染,她回来了。 阿染回过头,姜长安死了,九月顾不得沉浸悲伤,快步出来为其他人治伤,今日这一战,所有人都伤势严重,尤其墨叶与黑玉,此刻正命悬一线。 阿染看过来时,九月刚保住墨叶的命,正在治疗黑玉,萧和青被事尽知搀扶着上前,“怎么样?” “命保住了,但他手……”九月摇摇头。 黑玉扑倒姜十一的时候,手挨了坎月的刀,左手已经被彻底削掉,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阿染以刀撑着身体,几步上前,眼神担忧地看向地上二人。 姜十一却松了口气。 她抱着黑玉,手轻轻摸过他的头发,笑了笑:“没关系,活着就好,我不嫌弃他断手,他以后也别嫌弃我这个小瞎子。” 说完,她抬起头。 阿染呼吸一窒,只见姜十一右眼鲜血淋漓,只剩下左眼看着他们,通红的眼睛带着笑意。 她手握紧刀柄,刚刚对坎月下手还是轻了…… 姜十一偏头问她:“阿染会嫌弃我这个小瞎子吗?” 阿染刀撑着自己往前,抬手轻轻摸了摸姜十一的脑袋,声音温和:“不会,永远也不会。” 顿了顿,她声音沙哑:“活着、就好。” 九月擦擦额头的汗,说道:“待日后我医术提升,或许能为你造一只眼睛,他的手养好后,也能让墨叶做个机关手,这都不算什么……大家还活着,就已很好。” 这一战惨烈,无论是墨叶、黑玉,还是唐玄机、事尽知他们,都受了重伤,情况不太好。 但所有人还能活着,就已是万幸。 她看向屋内,仿佛看到那个一瞬间从青丝变成白发的少年,眼眶湿润,他总是在所有人最无望的时候替身而出。 十四年前是,如今也是。 阿染抬脚想进屋,身体踉跄几步,没站稳,缓过来的萧和青上前,搀扶她,两人都很虚弱,但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白发苍苍的姜长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玉娇娘坐在地上,脸颊轻轻贴着被子,没敢触碰姜长安,也闭着眼睛,嘴角保持着一抹笑容。 萧和青一顿,缓缓道:“她死了。” 生前未能相见,死后不敢再落下一步,着急追了去,当年陷害姜长安时,她时刻记得自己是厢族圣女,一切为了厢族。 后来许许多多年,夙夜难寐,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受折磨,已成执念。 如今,厢族不认她这个圣女,她再也不必承担她的责任,欠姜长安的,追上去还,她死时带着笑,终得解脱。 阿染没说什么,也没推开她,只是走到床前,缓缓跪下,萧和青随她一道。 第224节 两人并排跪着,向姜长安磕头。 九月进来,问她:“你如今有了武功,接下来做什么?” 阿染抬起头,望着床上姜长安,一字一句—— “养伤,杀萧遂。” - 皇宫。 听着汇报,萧焕垂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情绪,安安静静站在大殿旁边。 萧遂也久久不言。 攻打侠客山庄的高手折损过半,上了山顶之人,即便如今还活着,也是身负重伤,生死一线。 姜长安还活着,将武功传给姜阿染,她如今习得真正的天下第一刀,姜氏一刀,所有上去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姜阿染守在山顶,就无人能踏足半步。 “三万精兵、大内高手、武林豪杰,围攻侠客山庄后山,竟然大败而归?”萧遂半晌才开口,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眼神也无波无澜。 地上跪着的人发抖,声音紧张:“陛下,姜氏一刀实在厉害,姜阿染比之前更强数倍,以一当万,实在难以对付。” “以一当万?”萧遂重复这四个字,随即笑了,“倒是和当年的姜长安一样,天下第一的高手。” 话音落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伸出手,地上的人飞到他面前,夺魂吸干对方内功,又一掌拍了出去。 那人砸在柱子上,如同干尸落地。 萧遂站起来,眼神冰冷:“天下第一、无人能挡,即便出动再多高手,也拿她没办法……这种人,当真是不该存在。” 萧焕依旧低着头,没说 话。 萧遂当年杀姜长安,不正是因为他太强?强大到能动摇皇权,强大到皇帝所拥有的依仗,也不够安全。 自清剿武林开始,那些能挑战皇权的顶尖高手,已经一个个被剪除,天下尽在朝廷掌握,正在实现萧遂想要的大一统。 姜阿染姓姜,一直是不安定因素,所以,即便她已经快死了,萧遂还是要杀她,见到她的尸首。 他所担心的……在今日终于发生。 姜氏一刀,重现江湖。 “去搜罗一批高手入宫。”萧遂淡淡道。 - 侠客山庄。 如今的侠客山庄只有一小块地方,下面已经空了,只有镇山机关支撑着后山桃花源,又被阿染削掉一半,如今地盘就更小了。 不过,也更安全。 只要有阿染在,就没人能上来一步。 萧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有再攻打他们,连续多日,一直没动静,甚至连打探消息的人都没了。 唐玄机偶尔出去,皇宫前所未有的安静,仿佛陷入爆发前的宁静中。 他们的养伤过程也就变得顺当,没人来打扰。 “今日怎么样?”萧和青递来一杯热茶。 “姜氏一刀学起来不难,因为就只有一招,要不然当年二叔也不会那么快学会。” 阿染接过,一口饮下,有些烫,她龇了龇牙,声音含糊继续:“但这一招很强,我如今学姜氏一刀,才知道为什么刀蛊与姜氏一刀为一体。” “你慢点。”萧和青微微皱眉,给她擦了擦嘴角。 阿染随意地摆摆手,继续说:“使用姜氏一刀修炼时,刀蛊会跳动,发挥作用,与姜氏一刀相辅相成,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强,比当年学习修罗刀快了数倍。” 但这也得益于姜长安传给她的强大内功,让她省下不少修炼时间,可以直接练习刀法。 姜氏一刀配合刀蛊太强,根本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招数,就一刀,以强势破万物,以一招,敌万人。 是武功最初的模样。 萧和青手一顿,抿唇:“所以,你要练到最强大的时候,去攻打皇宫,杀萧遂吗?” 阿染抬头看向他,声音轻轻:“我要杀他,你若是不便——” 她倒是不生气,反而很真诚,面对之人,为她已经做了太多,也牺牲太多。 萧和青摇摇头,打断她:“我与他已没有父子之情,那些年的疼爱,掺杂的全是谎言,他如今要杀我,我对他便也没什么情谊了,萧遂的存在,于整个天下都是灾难。” 他回视她,声音轻轻:“只是,你若是在生命最后去做这件事,就没有时间寻找救命的办法……” 竟是陷入两难。 继续修炼,到最强时候去杀萧遂,才有胜算,可若是那时候,她就没有时间去寻找救命的办法。 若是现在去杀萧遂,还未必能赢,也是死。 萧和青有些难受,哪怕早有准备,看着爱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依旧心口抽疼。 阿染闻言,抿了抿唇,唇瓣嗫嚅,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在注定死亡之前,招惹了喜欢的人,实在对他不起,可比起去求医,寻找那几乎没有可能的希望,她更想在仅剩的时间里面,杀死萧遂。 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报仇。 那些死去的一个个人,那些被萧遂利用、死在斗争当中的人,那些灭掉的一个个门派…… 从日月派、秀山派,到段元立、丁柳、余问天,乃至那些死去的众多高手。 阿染看得越多,就越觉得萧遂该死,她杀他,已经不单单为了姜家。 她这一生实在是不长,所以不愿违背自己的心声,最后的时间,她唯有杀掉萧遂这一个心愿。 去年下山三个愿望,报恩之事,不仅一直没有完成,反而拖着她的恩人兼爱人,一路颠沛,走向注定没有的未来。 “对不起。”阿染喃喃。 萧和青伸出手,将阿染搂住怀中,她的脸刚好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跳动的温度。 他说:“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阿染嘴角扬了扬,伸出手,回抱住萧和青。 “呼——” 风声起,唐玄机抓着滑翔伞落地,表情严肃:“打断一下,我刚刚查到,大内最近秘密送了不少高手进去,各大门口都有高手失踪。” 阿染神情一凛,她与萧和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是萧遂! 他也在强大自己。 - 点上烛火,茅屋内,阿染与萧和青坐在一起,九月他们都在,桌上是纸与笔,以及搜集的各种信息。 姜十一罩着一只眼睛,呼出一口气:“萧遂确实在强大自己,而且,他已经消耗掉不少高手了,如今的萧遂,恐怕比上次见到的还要更强。” “我们不能再等。”阿染神情凝重,看向萧和青,“我有多大胜率?” 萧和青视线停留在收集的信息上,手指微动,脑海中过了数遍,最后得出结论:“一成。” 众人心中一沉。 阿染这么强,竟然还只有一成?! “夺魂与金不坏,当真可怕。”墨叶喃喃。 事尽知摇摇头:“不全是,两种邪功当然厉害,但萧遂最可怕的是,他是皇帝,如今大权在握,他能弄到无数供他变得更强的高手,以血液修炼金不坏,以夺魂强大内力,相辅相成……” 更别说他还在皇宫内,有众多助力,种种原因结合,即便阿染拥有姜长安的能力,也只有一成胜算。 “他就不怕走火入魔?!”白玉皱眉。 “他有平素心经。”许卓君缓缓开口,“而且,他已经顾不上了,阿染要杀他,即便也走火入魔的风险,也要先活下去。” 两种邪功本来容易走火入魔,对方现在更是急功近利,强大自己,可越是这样,也就意味着他越疯狂,越难对付。 “那我们怎么办?”墨叶抓抓脑袋,很是头疼。 姜十一突然道:“你说胜率是一成,那我们一起上,胜率又是多少?” 萧和青闻言,看向她,“一成。” 姜十一:“……” ——合着有没有她,胜率都是一成,没什么变化是吧? 阿染皱着眉思考,一成胜率真是太低了,若是这样,不过是去送死罢了,很难杀死萧遂,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提高胜率呢?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 外面,有人落地的声音,两道声音一前一后,极为熟悉。 九月抬起头:“唐玄机和丁玉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两人进来,丁玉面色着急,一进来便道:“各大门派都愿倾其一切援手!” 这段时间,各大门派损失惨重。 那些不愿意投靠萧遂的人,被朝廷杀了不少,江湖各大门派,都只能憋着气听朝廷命令,不敢违抗。 偏偏萧遂要的便是驯服他们,如何不窝火? 本来就不服萧遂的强势,再加上对方修炼邪功,早已天下尽知,武林人都憋着火,近来萧遂又清走一批高手,更是让他们怒不可遏。 即便没有姜阿染,他们也是要反抗了。 有阿染的姜氏一刀,他们的胜率要高些,自然是纷纷响应,欲要对萧遂发起最大规模的一次袭杀。 阿染倏地看向萧和青,问:“现在几成?” 萧和青回视她:“三成!” 各大门派,足够与萧遂的臂膀相抗,届时,他们的对手就只有萧遂,而阿染斗萧遂,加上他们,胜率是三成。 第225节 阿染呼出一口气:“也只能一试了。” 萧和青看着她,手指摸索白纸,突然道:“其实你还有一张藏着的底牌,而这张底牌一出,或许能让胜率变为五成。” 一半对一半,与天这一战,方才开场。 阿染闻言,满脸疑惑。 第115章 胜天(一) 第115章 阿染一共三次打入皇宫,第一次,段元立造反,阿染跟着打进去,被天下第一剑余问天拦住。 第二次,她周全筹谋,拿下余问天,可皇帝暴露夺魂邪功,又再次失败,还废掉武功,九死一生方才离开。 这是第 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萧和青说:无论做怎样周全的计划,他也有破局方式,我与萧遂,很难在计谋上分出胜负,那便定个时间,直接动手吧。】 于是,各大门派收到消息,二月一日齐聚京都,攻打皇宫,能出动多少力量,就要出动多少。 萧遂如今权势愈重,要做的事情也就越多,每日天还没亮,就有宫人低着头进来,他们个个安静至极,行走时,几乎没有脚步声,呼吸也轻。 在他洗漱干净之后,便有宫人为他穿上朝服,等着去太和殿上早朝。 寒来暑往,日复一日。 萧遂由人穿着衣服,他突然问:“距离二月二还有几天?” “四天。”大太监低着头,恭敬回答,“今儿是正月二十八。” 萧遂点点头。 坎月悄无声息进来,跪下行礼,低声汇报:“果然如同陛下所料,各大门派都有动静,二月一日围攻大内。” “嗯。”萧遂只是应了声,张开手,由着人系上腰带。 坎月等了许久,才听到萧遂淡淡道:“调动各地驻军,把人都拦在路上,再让禁军围了京都。” 他冷笑:“二月一攻打大内,朕要他们一个人都调不来!” 萧和青能有怎样的算计,他一清二楚。 或许没办法严防死守,但对方想轻易成功,那也不容易,各大门派刚开始动,三日后才能汇聚京都,大乱王城。 那他便堵了这些人,待二月一日,姜阿染与萧和青,一个人都调不来! 萧遂伸出手,接过冕旒,却没着急为自己戴上这象征权利的皇冠,而是拿在手上。 “他们有三成胜率,堵了前来助力的高手,他们便只剩下一成了。”说完,萧遂抬脚,拿着冕旒大步离开。 太和殿外,朝臣等候。 时间一到,百官入殿,头也不敢抬。 萧遂走到上方,拂袖坐在龙椅之上,俯瞰众人,百官在他坐下的瞬间,尽皆俯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自段元立死后,皇权日盛,官员威信日低,从原来只是行礼,变成了俯首磕头,帝王威严,无人敢犯。 他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俯视着属于他的至高权利,皇权至此,到达巅峰。 “起。”萧遂缓缓开口,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百官站起来,有人年轻,站起来快,有人年纪大了,站起来动作慢吞吞。 萧遂本不放在心上,似乎正思考着如何开口,然而那些缓缓站起来、没有抬头的“官员”们,倏地撕了伪装。 大殿骤然一变。 他们抽出刀,杀向皇帝与周围护卫。 哪里是朝臣,分明是刺客! “护驾!”有太监惊恐喊道。 现场一片混乱,厮杀突现,这场袭杀来得格外巧妙,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萧遂面色一变,来不及发怒,几乎是本能,他朝着上方抬手,身体瞬间变成金刚,坚硬无比。 头顶,象征着皇权的太和殿屋顶破开,一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劈向他,动作又快又狠,卷起飓风与碎掉的瓦片。 “嘭!” 萧遂反应不可谓不快,却还是因为事发突然,被长刀击退数步,冕旒瞬间碎裂开,头发散开,他手臂负伤,及时化身金不坏才缓解危局,刀再次袭来。 萧遂不敢耽误,飞出大殿,反手一掌。 金不坏一掌与刀撞在一起,二人同时后退,萧遂落在石梯之上,握刀的人落在太和殿顶上。 红刀捏在手上,白衣如仙,她站在屋顶之上,风吹起围帽,露出里面那张平静的脸。 萧遂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 动手之日哪里是二月初一,分明是今天! 【萧和青说:江湖人动,那两成胜率,并非他们前来攻打大内,而是牵制住萧遂手上能调动的军队,只要没有众多军队护驾,我们的胜率便多两成,萧遂不能让各大门派围攻皇城,我们也不能,否则大战之后,还会有更乱的大战。 这一战,并非他们,也并非我们,而是你与萧遂,是代表武学巅峰的一战,是姜氏一刀与夺魂、金不坏的抗争。】 所以,刺杀之日并非二月初一,而是那日到来前的任何时刻。 萧遂猜不到的时刻。 大殿之内,诸多高手攻向护卫,乍然出手,他们暂时掌握胜利之势,大内众多暗卫,才刚刚赶来。 萧遂抬头看她,身上的金色更浓,与上次相见,这次的他连眼珠子都变成了金色,仿佛有彻底走火入魔之态。 他缓缓抬起手。 阿染取下围帽,丢开,双手握刀,倏地冲杀上前。 “嘭!” “嘭嘭!” 一瞬时间,竟然已经过了数招,萧遂披头散发,哪怕刚刚负伤,阿染依旧讨不到好,二人皆是战力巅峰。 坎月带着众多暗卫赶来,攻向刺杀者。 “咚!” 丁玉带着人相继落地,只有一只手的黑玉、白玉、事尽知以及姜玉楼众人,拦截住暗卫。 “你们的对手是我们。”话音落地,白玉扑了上去。 太和殿四周,无数弓箭手就位。 呼—— 风声一动,唐玄机带着一架木头制成的神机箭落在太和殿对面、太和门之上,神机箭瞄准,数箭齐发,轰然爆炸。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太和殿周围屋顶之上,无数人抬着神机箭登顶,或是扛着连弩落在上方,皇帝的弓箭手射击,他们也射击。 弓箭手一次一箭,而他们一次数箭,神机箭更是将炮车变成手持,灵活至极。 皇城内弓箭手,瞬间倒下小一半。 萧遂一掌推开阿染,看到这一幕,眼神一厉,他的视线看向太和门之上,唐玄机身侧站着萧和青,他与姜阿染形成夹击之势。 什么刺杀,分明是把萧遂逼出太和殿! ——萧和青不仅仅是先太子,他还是富可敌国的武器一条街老板! 他的手上,握着大雁朝最大的武器制造供应链、最精锐的锻造大师,他不仅有金佛子,如今还有唐玄机、墨叶。 “嘭!” 身后,阿染再次提刀而上,狠狠自上劈砍下,刀光凌厉,破空声清晰,白衣翻飞。 姜氏一刀太强了! 萧遂忙抬手去挡,飓风掀起二人衣服,他被逼得步步后退,密密麻麻的弓箭更是射向他,即便是金刚不坏,也不断响起金属撞击之声。 阿染压着刀,死死将他往后逼,刀与手臂摩擦出火花,脚与地面,同样火光四溅。 巨大的撞击声,几乎掀翻周围一切,那些战斗中的两方人马,只得不断后退,远离他们,不敢靠近一步,脚下摩擦而过,地砖都变成黑色。 金属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恐慌,止不住浑身发寒,强烈的杀气激荡开。 “你,该死了。”阿染眼神冰冷,招式越发狠辣。 这时,七十二剑阵倏地出现,他们背着一把把黑色的剑,同时拔出,朝着阿染围剿而去。 萧焕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出现,冲上前,帮萧遂抵挡姜氏一刀。 七十二剑阵形成牢不可摧的盾牌,为萧遂抵挡箭矢,又挪动着,帮着暗卫们对付事尽知等人。 隐隐的优势瞬间反转。 萧和青表情不变:“送我过去,墨叶,这里交给你。” 墨叶点点头,继续发令要求射击。 唐玄机没有迟疑,带着萧和青落在剑阵中 间,他吹响口哨,听到哨声的人按照指令,插入七十二剑阵中间。 萧和青面前仿佛出现巨大的棋盘,七十二剑阵是对局者严丝合缝的围攻,而他手上的棋,则是要破这围攻! 以口哨为信号,挪动着一颗颗棋,与剑阵对抗,绞杀在一起。 他们所有人,都要争取为阿染留出单独大战的空间。 与此同时,大内地牢。 沐人九知道今天是一月二十八,距离二月二阿染十八岁生辰还有四日。 他在这里面没有日月,没有晨起日落,但上次坎月进来告诉他除夕之后,沐人九数着每日的一碗饭,知道了确切的时间。 第226节 自几日前,沐人九便有些焦急。 二月二越来越近,无论阿染是什么处境,按照她的性子,都要做些什么才行,而他被困在这里面,什么也不知道。 昨日甚至连鞭刑都停了,定是要出大事。 沐人九挣扎两下,也只是链条发出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 外面突然响起细碎的声音,有人走近。 他立刻抬头看去。 只有双成一个人走进来,一步步靠近,停留在水牢外面,看着他,眼神复杂。 沐人九扯了扯嘴角:“昨日的鞭刑,今日还补上吗?” 他在试探! 双成无声叹气,突然说道:“今日众多高手围攻大内,以姜阿染为首。” 沐人九一顿,呼吸骤变。 双成继续:“姜阿染学会姜氏一刀,完全继承姜长安的武功,但我们陛下有夺魂与金不坏,又吸收了无数高手内力,谁胜谁负,很难说。” 沐人九手臂下意识动了动,链条发出声响。 半晌,他声音沙哑晦涩:“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今日大战,每一个暗卫应当都要参战吧。” 双成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看重姜阿染,看重到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们这样的人,就是皇帝的武器,武器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情感,你与她也没见过几次,为她付出生命、受尽折磨,真是愚蠢至极!” 沐人九抿唇,没有解释。 “上次去落叶城追杀姜阿染,她也只不过是问了你一句,我一直不明白,于我们而言,九死一生才能活着,你为什么要为她牺牲这么多?” 双成垂下眼眸,笑了笑,随即几步上前,断开了沐人九身上的链条。 沐人九一怔,错愕地看着她。 双成将一瓶疗伤药塞给他,轻笑:“我现在知道了,因为她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家人,暗卫无心无情无归属无未来,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但你有她,便有了根系,拥有一切,你此生都会为她而活。” 她知道了沐人九究竟是谁! 那便也知道他所有的选择,五十鞭一碗饭,他依旧要活,而今日,他有要去做的事情。 沐人九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说了句:“这链条上有毒……” “没关系,我有解药。”双成看着他,摆摆手,“去吧,比起继续做无根的浮萍、别人的武器,为心中所想付出一切,也是快活。” 他们选择不了生,总能选择死。 “多谢!”沐人九没敢耽误,道谢一声,拿着药快步离开。 双成背对着站在水牢中,久久不言。 随即,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早已双手漆黑,毒素蔓延,皇帝不放沐人九,那毒就无解。 ——但为心中所想付出一切,也是快活。 “原来你有真正的名字,叫姜阿渲啊。”双成笑了笑,缓缓倒入水牢当中。 太和殿外。 大战还在继续。 阿染的刀狠厉,每一下都是致命一击。 当年姜长安以姜氏一刀抵挡厢族万人,如今姜阿染要以姜氏一刀,收割掉萧遂性命! “嘭——” 又是一击,直接将萧遂击飞,砸在地上。 若非他修炼金不坏,此刻恐怕已经没了性命,阿染欲要再次攻击,萧焕软剑抵挡,刀与剑战在一起。 他打不过阿染,但拖住,对萧遂就已很有利。 萧遂阴冷一笑,眼睛从金色变成红色,他的手再次抬起,夺魂拉扯着阿染,吸走她的内功。 阿染面色一白,眼神骤变,咬牙以攻代守,再次扑杀上去。 这是机会! 使用夺魂之时,金不坏就不是完美状态! “锵!”然而萧焕拦住阿染,摇摇头,“你打不过他,别白费力气,阿染,去寻救命办法,我已经找到檀华。” “萧焕,你忘了当初与我们为同伴时吗?现在你拦着阿染,就是要她死!”姜十一喝道。 萧焕没有回答,咬牙依旧抵挡着阿染。 坎月也已经抽身赶来,二人一起拖住阿染,萧遂夺魂全部发动,扯出阿染内力,战局瞬间一变。 姜十一还想说什么,九月拉住她,摇摇头,声音清晰:“他现在不是你们认识的余焕,他是萧焕,萧焕是太子,若是被你们杀死皇帝,他还能继承皇位吗?” 即便是为了皇位,也会阻止萧遂死。 阿染控制不住痛苦出声,夺魂拉扯出内力,这已经是第二次,而萧遂源源不断吸收内力进入自己体内,阿染变弱,他在变强。 “阻止他!”白玉大喝。 墨叶操控着箭矢射向萧遂,然而,金不坏虽不是完美,却也找不到弱点,箭矢全都落地。 萧和青操控与七十二剑阵对峙,抽调高手前去帮忙,也被坎月等人阻挡。 怎么办? 下一刻,夺魂吸功一顿,萧遂面色一变,整个人身体一僵,红金色的眼珠子染上一抹黑。 被拉扯内功的阿染却诡异笑了。 萧遂声音嘶哑:“有、毒!” 九月也笑了:“真当我神农氏是吃素的?” 萧遂眼珠变黑的瞬间,他身上的金色也有了变化,最先褪去金色的,那便是眼睛! 阿染身体一转,刚刚还能被萧焕、坎月牵制的身体,一跃而起,震荡开的内力击退两人,手握长刀高举,朝着他的眼睛狠狠砍去。 姜氏一刀,全力一击! 阿染百毒不侵,萧遂金不坏,同样百毒不侵,但是,若内力有毒? 她的内力被神农九月做了手脚,就等着这一刻,萧遂吸走有毒的内力,本就因为急功近利而有走火入魔的趋势,这带毒内力一入体,那些从别人体内掠夺来的功力,就再也稳不住。 平素心经? 日月派也会平素心经,九月这一次配的毒药,便是为平素心经! 姜氏一刀出,刀气插入萧遂眼睛,自眼睛处刺穿,阿染握着刀,悬浮于空中,萧遂呆呆站着,身上的金色缓缓褪去。 周围,霎时安静。 战斗声仿佛全部停止,正如萧和青所言,这一战实际属于阿染与萧遂,他们只要分出胜负,这一战就彻底结束。 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人,无人可挡。 太和殿外安静至极,许久许久之后,萧遂“嘭”一声倒下,彻底没了呼吸。 萧焕呆呆看着这一幕。 所有人都停止攻击,丁玉喃喃:“结束了吗?” 阿染落地,红刀撑在地面,模样有些狼狈,但站着的是她。 是结束了吧? 唐玄机露出灿烂的笑容,终于给日月派报仇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皇帝。 阿染扯了扯嘴角,但看着地上的尸体,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啪啪啪——” 这时,掌声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大殿内传来,字字清晰:“漂亮,原来你们准备这样杀我呀。” 众人倏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大殿内。 四个金色人影出来,他们落在石梯之上,就形成一道金刚防线,殿内早已满是鲜血,那些刺杀的人,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萧遂从里面缓缓走向门口,他手上拿着冕旒,笑着为自己戴上,还悠闲地拨了拨头顶珠帘。 大殿前,安静到针落可闻。 结束? 不,还早得很。 阿染撑着刀,看看地上的“萧遂”,怪不得刚刚一直没怎么说话,原来根本不是本人啊。 她抬头又看看那四个金刚佛一样的存在,最后停留在萧遂脸上,缓缓开口—— “你做了很多傀儡,不,应该说是替死鬼。” 修炼夺魂又修炼金不坏,最后以平素心经平衡这二者。 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萧遂作为皇帝,还是一个谨慎、聪明的皇帝,并没有轻易尝试,他有无数的替死鬼,无数的实验品,为他铸造出一条安全的路。 这才是萧遂。 一个任何时候,都要留底牌的谋划者。 第116章 胜天(二) 萧遂站在殿前,身后太和殿的屋顶被阿染击碎,但他站在这里,皇权就还是巅峰,天下一切,仍旧尽在掌握! 谁也别想打破。 他脸上的笑容冰冷:“姜阿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日后,姜家人再也不能威胁我。” 话音落地,他抬手一挥,四个金刚佛如同傀儡一般,扑向阿染。 第227节 阿染长刀反手一挡。 “锵!”刀与金不坏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刚刚推开面前这人,另外三个又已经扑上来。 单个来说,都没有刚刚杀死的假萧遂强,但四个人一起围攻,便极为麻烦了。 阿染皱着眉应对,抬头看向萧遂。 果然,对方正了正衣 服,随即走下石梯,开始收割一条条性命,他已经走到丁玉附近,伸出手。 大抵是防着中毒,并未吸收内功。 丁玉挣扎,面目狰狞,满眼恨意地挥舞着鸳鸯刀,骂道:“狗皇帝!” 萧遂倒是不生气,只是掐住他的脖颈,淡淡道:“你们不懂我要做什么,所以不理解我,没关系,地下去看个十年,就能看到不一样的太平盛世。” 说完,他便要捏断丁玉的脖颈。 后者脸胀红,额头青筋凸起。 呼—— 风声动,萧遂本能松开手,避开,白色的影子握着红色的刀,狠狠劈砍而来。 丁玉落地后,被许卓君立刻救走。 阿染的刀招招落在萧遂身上,他后退几步,手臂抬起,哪怕已经变成金刚身,也依旧会被震麻,果然厉害。 那四个金刚欲要再次围攻阿染而来。 这一战,本是阿染与萧遂的巅峰之战,可没想到他还有四大金刚,让本来就低的胜率,仿佛更低了…… “咚!” “咚咚!” 五个人相继落地,不偏不倚,正好卡在四大金刚面前,抵挡住他们的攻击,高手对决,风浪搅动云层,天才刚刚亮起,但五张熟悉的脸异常清晰。 其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姜姑娘,我们来迟了。” 另一个喝道:“向老怪,别废话,赶紧打!” 五个刚刚落地的人,眨眼间缠斗住四大金刚,他们分明是落叶城城主向老怪、日月派长老、天门山大长老、赫赫有名的苏州元霸、江南第一高手。 阿染的刀狠狠劈砍向萧遂,勾了勾唇—— “不晚,正是时候。” 各大门派收到调动消息,才刚刚动身不久,萧遂的人就已经开始拦截,战局拉到了京城之外。 而他们拦不住的高手,才是此战直接助力。 五人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萧遂眼神一冷,声音嘶哑:“原来还有这么多不服之人,看来还得再杀一遍。” 他双手交叠,金刚拳狠狠锤下去。 阿染反手握刀抵挡,被推着步步后退,脚下摩擦出火花。 萧和青指挥着人缠住七十二剑阵,看了萧遂一眼,抿唇:“除非你能杀光所有习武者,否则,这天下终究有人不服你的强权。” 武学一道至今,从来都是拼尽全力成为至高强者,从未有过高手不能存在的先例,以杀压制,本就只会不断反弹。 萧遂清理了一批人,可是,还是会有新的反抗者出现,直至武学没落。 闻言,萧遂喝道:“那又如何?那就继续清除,终有一日,他们真正俯首于王朝,大雁掌握全部力量,才是国朝秩序!” 皇权,要的就是武学没落! 他懒得废话,这些人都不懂他要做什么。 萧遂另一拳挥出,再次砸向阿染,阿染后退一步,脚踩在地上,狠狠劈砍迎上。 “嘭——” 周围地面碎裂炸开,碎石飞溅,真正的萧遂比刚刚假皇帝还要强。 二人的战斗圈,无人敢靠近。 阿染握着刀的手被震裂,鲜血溢出,流在红色的刀上,她呼吸粗重,萧遂,真的太强了。 他们所有的推测,根本没有一点高估此人,他的强大,已非常人。 萧遂同样眼神冰冷,果然,姜氏一刀是这世界上他最大的麻烦,竟然强大如此。 “嘭!” “咚咚!” 二人再次交手,每一击都仿佛是全力一击,而下一次过招,又丝毫不弱于上一招。 太和殿外,已经被二人打得一片混乱,他们打到保和殿,又打到后宫,最后回到太和殿,刀拳不断碰撞,仍旧没能分出胜负。 萧遂皱眉,刚刚姜阿染与替身交战的时候,莫不是隐藏了实力? 还是她真就越打越强? 无论是哪种原因,耽误太久终是不当,他早就失去了耐心,萧遂身体金光更甚,浑身上下,仿佛金上再镀了层金,金光熠熠。 金色唇瓣张合,声音嘶哑:“用药。” 话音落地,他一跃而起,金色的拳头仿佛变成巨大锤子,狠狠朝着阿染锤下去。 “嘭——” 地面再次碎裂,阿染横着刀,身体后仰,咬牙抗下这一击。 另一边。 几乎在萧遂下令的瞬间,坎月等暗卫全都掏出一颗随身携带的药,喂进了嘴里。 唐玄机看得一愣。 屋顶之上,九月瞳孔一缩,喝道:“大家小心,是回煞丹!” 那一日,余问天便是用类似的药,让自己爆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而这种药效果极猛,瞬间翻搅内力,但同样的,代价很大,通常都是透支生命与内力。 向老怪原本就只能勉强拖住拥有夺魂与金不坏的金刚,如今对方一颗药下去,竟然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向老怪被打得节节败退,面色难看。 元霸长老骂道:“靠,该死的,萧遂到底对这些人做了什么,明明不是提线傀儡,却和傀儡一样听话。” 萧和青见有人分心,剑阵杀入进来,瞬间倒下好几人,便立刻呵斥:“不要分心!” 他一边指挥应对剑阵,一边扬声:“皇室有一代代传下来掌控大内暗卫的法子,只有皇帝能知晓,他们会比傀儡还听话,诸位小心。” 事尽知被坎月逼得不断后退,只想骂人。 这也太难对付了。 战局一瞬间全面倾倒,他们的人开始相继倒下,还站着的人也受伤颇重,转眼间就要走入败局。 阿染被死死压着,筋脉暴起。 她咬牙,手上用力,身体一滚,勉强摆脱萧遂的控制,而另一侧,萧焕也悄无声息上前,软剑挥出,将勉强脱身的阿染缠住。 萧遂一掌而来,阿染被击飞。 “嘭——”白色身影划过,向远处砸去。 “阿染!”萧和青大骇。 姜十一脚下一点,便要上前帮忙。 萧遂难得赞同地看了萧焕一眼,点点头:“不错,总算比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强多了,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萧焕苍白着脸,手握银剑,声音轻轻:“父皇,儿臣总算明白,至强的武功若是落在皇室之外,终究是个麻烦。” 萧遂满意一笑,他欲要再次攻向阿染,却倏地一愣。 只见阿染被人接住,一身黑衣还带着血,模样狼狈,头发凌乱,身上伤口不少,连接住阿染的手上都带着伤,白骨铮铮。 但他另一只手紧紧端着个明黄色盒子,他带着阿染落地,打开盒子。 而萧遂在看到盒子的瞬间,目眦欲裂,愤怒异常:“沐人九!” 他欲扑杀过去。 可惜,已经来不及。 “子母蛊的母蛊,是一只即将成为蛊王的将蛊。”沐人九呼吸粗重,无视萧遂的愤怒,“萧遂以母蛊操控大内暗卫以及他的傀儡,阿染,压制它!” 阿染听到声音,没有迟疑,体内刀蛊一动,蛊王的气息压制住母蛊,两者相撞,隐隐危险的气息动荡开。 她还没想到处理办法,沐人九已经趁此时间,拔出短刀,眼神阴冷,狠狠朝着盒中刺下去。 “噗——” 鲜血溅出,随着母蛊死亡,仿佛无形的能量动荡开,周围,无数与它牵制的子蛊,同时碎裂而亡。 坎月喷出一口鲜血,拄着刀勉强站稳。 四大金刚同时停手,筋脉碎裂,他们支撑着的金不坏瞬间破裂,身体摇摇欲坠,丁玉他们面前搏斗的暗卫们,在短短一瞬间,几乎都成了废人,走入生命尽头。 母蛊亡,子蛊亡。 这些暗卫无条件听从萧遂命令,从来没有要反的意识,便是因为他有母蛊,可以操控所有子蛊,操控他们的生死。 当年,萧遂还没有武功,以金鹊要挟余问天,他们一直奇怪余问天为什么没有拿下萧遂,以此威胁他放了金鹊,这就是原因。 萧遂死了,金鹊也要死,他有恃无恐。 后来,萧遂修炼金不坏,母蛊不能放在体内,否则没办法 练成完全的金刚不坏身,他今日使用了金刚不坏之身,便足够证明,母蛊没有放在他体内。 这样的大战,母蛊自然不会带在身边,他藏了起来,却被沐人九找出来。 如今,阿染以刀蛊压制暂时还不是蛊王的家伙,沐人九杀死母蛊,就等同于杀死萧遂所有傀儡。 他这些年借用母蛊随意驱使暗卫时,可曾想过,若是有人废了母蛊,他还有何助力? 成也子母蛊,败也子母蛊。 第228节 萧遂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仿佛整个人都失了控,大吼道:“沐人九,你疯了!” 他甚至来不及探索沐人九究竟怎么找到母蛊的,只剩下滔天的怒气。 阿染呼吸粗重:“沐人九,你……” 他也是暗卫之一! 沐人九却好好站着,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我没事,小心。” 萧遂已扑杀上来,阿染一把将沐人九拉到身后,长刀横档,与萧遂再次战在一起,他们都是这世间顶级高手,胜负难分。 萧和青扬声道:“速战速决。” “是!”丁玉的声音难掩激动,哪怕浑身伤势严重,依旧握着鸳鸯刀,收拾这些正在走向死亡的暗卫。 待他们结束这边战局,或许还能帮阿染。 唐玄机搅动在剑阵中,这些剑侠们没有被影响,但等向老怪他们解决掉大内暗卫后,就会来帮他们。 届时,除了萧遂,都不成问题。 一只蛊,导致战局再次反转,这一次,胜利走向了他们。 萧遂冷笑:“不过是一批傀儡而已。”他的手狠狠一掌又一掌。 哪怕依旧还有底气,却也带着恼羞成怒,母蛊的死、沐人九关键时候的背叛,都让他愤怒不已。 局面有失控的趋势,他已经看不清这一战的结局。 说完,他喝道:“萧焕,给我杀了他!” 早知今日,他那日就该果断杀掉沐人九,没想到每日五十鞭一碗饭,这人还能熬到现在,给他一击。 被养的狗反噬,当真是让人愤怒。 萧焕没有迟疑,向沐人九扑去,后者身体一滚,长鞭回击,两人在旁边打斗起来。 “你们人多又如何,这里是皇城,还是朝廷的人更多!”萧遂眼神阴冷。 阿染知道他在说什么,皇城内开战,围了京都的禁军、驻军也该赶来,即便是车轮战,萧遂也要车轮战他们! 阿染却是挑了挑眉:“你当真以为,只有你有军队吗?” 萧遂眉头一皱。 与此同时。 禁军早已收到消息,整顿之后,欲要撤回皇宫,然而,禁军头领刚刚带着人回转,身后,重重的马蹄声响起,地面震颤。 头领回头,便看到一支军队踏着烟尘而来。 他们背着旗子有两面,一面是大雁,一面是——边凉,姜。 领头策马之人乃是邓阙,一身肃杀之气,临近之后勒马,扬声道—— “都是大雁军,没必要自相残杀,你们若是不出手,在这里等个结果,我等也不入城。” 禁军头领眼神防备,抿唇:“我们若是出手呢?” 邓阙盯着他。 他没说话,但身后姜家军高举长枪,异口同声: “杀!” 太和殿外。 阿染挥出一刀又一刀,声音平静:“他们来不了,你也不要等,萧遂,你的种种恶行,早已人人得而诛之。” 萧遂金色的眼睛泛红,一边抵挡,一边咬牙:“朕没错,朕是皇帝,是为了大雁江山!” “为了大雁杀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了大雁联合厢族人,杀死清白的大将军?”阿染冷笑,一字一句,“你知道吗?我二叔死的时候很平静,哪怕你罪恶滔天,他也从不后悔当年保卫大雁。” 萧遂呼吸有一瞬间停滞。 他的记忆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厢族入侵,大雁危险,姜长安愿意领兵出征,不到十八,披挂上阵。 他那时很欣赏姜长安,少年一身戎装离开京都之时,他亲自去送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调动余问天,让他也去战场,若是需要,就帮着姜长安一起迎敌,决不能让厢族打进来,踏破大雁山河。 后来,姜长安以一当万,余问天回来汇报具体消息。 姜氏一刀…… 竟然真有姜氏一刀。 这样强大的武功存在,朝廷还能掌握江湖吗?他的声音,还能为不容置喙的皇权吗? 他从不猜疑姜家人,坐在这个位置上,能看到的忠心实在是太少,姜家很难得,他知道姜氏一刀肯定有问题,姜长平才会没有习得。 他杀姜长安,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 操控他,替代余问天为刀? 萧遂想过,但很快有了决定——还是让他干净利落死去吧,姜家人有风骨,不为傀儡,不为他人手上刀。 “嘭!” 阿染将他击退,再次提刀而来。 她和那个少年影子仿佛重叠,十四年前的罪恶,前来向他复仇。 萧遂回过神,仰天大笑:“哈哈哈,那又如何?他挡了我的路,他就该死,这世间所有挡我路者,都该死!” 笑够,他退后几步,旁边萧焕压着沐人九打,但暗卫那边已经一败涂地,七十二剑阵也快撑不住。 萧遂并无往那边多看一眼,那些人都不过是蝼蚁,伤不了他分毫。 唯一还能与他相抗的是姜氏一刀。 阿染握着刀,一只脚往后踩了踩,握着刀的手鲜血淋漓,但她完全不顾,反而紧了紧:“你已经没招了。” 都已底牌尽出,萧遂所有的助力被剪除干净,如今,胜利完全倒向他们。 萧遂闻言,却是笑了:“我没招,你也没了底牌,你只能活四天,而朕乃金刚不坏之身,你杀不了朕,就注定会死!” 以夺魂吸够足够的内功,将金不坏修炼到最高等级,他们杀不了他,他就一定会赢。 因为,姜阿染要死了呀。 姜阿染一死,今日这盘棋上的所有胜利,都成了空,他捏着最关键的一环,只要他不死,即便全都死干净,照样能赢! 他一会儿“我”,一会儿“朕”,在这一场生死之战中,终究失了态。 可是,他依旧会是赢家。 阿染眼神一厉,脚往后踩,身体高高跃起,姜氏一刀祭出,庞大的内力劈砍而下,朝他斩去。 萧遂神情冰冷,手上握拳交叠,从头到脚,全都是金不坏,以身体扛着一刀又一刀。 “嘭!” “嘭嘭!” 撞击产生的巨响,响彻整个太和殿前,因为大战,太和殿塌了一半,殿前的地板全都碎裂,到处是鲜血,一片狼藉。 萧遂闭上眼睛,运转功法。 他有些失望。 自十四年前姜长安开始,姜氏一刀就总让他不安。 姜阿染明明只活一年,是个将死之人,可就这么一个将死之人,他用尽办法,依旧杀不了她。 这一次,本以为有替身这个底牌,能堂堂正正拿下她,却没想到,对方同样底牌无数。 武林各大高手、沐人九、姜家军…… 他如何想不明白,他们早就防着他还有底牌,萧和青果然不愧是他亲自教出来的。 只是萧和青并不可怕,他没有武力,只是姜阿染也并不可怕,她没有这样九曲十八弯的算计。 可是,姜阿染加上萧和青,相辅相成,就硬是把他逼到只能拖延的地步。 阳光升起,阿染的红刀几乎照亮整片天空,摧枯拉朽斩下,萧遂立在殿前,挨着一击又一击。 他如今只防守,不攻击,保存内力。 四天,他要拖四天。 真是不想等…… 萧焕击飞沐人九,他没有去追,太和殿前其他的战斗已相继结束,弓箭手有墨叶带武器一条街的人防备,大内暗卫已经被大致清理干净,七十二剑阵也被萧和青彻底破开。 萧焕皱眉,打了个手势。 受伤的七十二剑阵立刻反身撤回,护着皇帝与太子,黑剑向外,尽量形成一个安全的区域。 他们个个负伤,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萧焕咬牙,握着长剑从旁边偷袭阿染,阿染不断砍杀萧遂的长刀一顿,随即毫不留情,朝着萧焕一刀。 “嘭——” 软剑抵挡,却被打弯,人也喷出一口鲜血,被击飞出去。 萧遂倏地睁开眼睛,接住萧焕,将人扔在身后,拳头如同金刚,狠狠一掌迎上阿染。 刀与金刚相撞,冒出火花,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 萧焕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伤势严重。 萧遂依旧没有表情冷笑:“你的内力是姜长安给你的,连续大战,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阿染若是耗光内力,那就用不着等四天后,他很快就能杀了她! 阿染没有停,依旧攻击不断。 萧和青带着事尽知、唐玄机等所有高手靠近,口中不断更新着方位,让人攻向剑阵,欲要破开。 他道:“你的内力也并非无穷无尽,你不敢吸收我们的内功强大自己,待破开剑阵,我们与阿染交替而上,总能耗尽你的内力!” 萧和青一开口,就是戳破萧遂的强撑。 萧遂眼神一冷。 第229节 他一边抵挡阿染的攻击,一边回视萧和青,咬牙切齿:“真是我的好儿子,弑父的不忠不孝之徒!” 萧和青垂下眼睑:“先有父后有子,你配做一个父亲吗?” 害死妻子,以谎言充斥在儿子身边,听话就是儿子,一旦意见相悖,就可以杀掉,以免阻挡自己的路。 这是父亲吗? “我巩固的江山姓萧!”萧遂喝道。 因为生气分了心,阿染一刀斩下,萧遂后退,差点砸在地上,幸好萧焕撑着满身伤,扶住他。 萧遂恨急。 他为的是萧氏江山,是整个大雁! 旁人丝毫不解,他根本不在意,萧和青这个姓萧的亲儿子竟然也不理解,当真是白费他多年悉心教导。 “守住!”萧焕对七十二剑阵喝道,一手扶着皇帝,一手试图去抵挡姜阿染。 萧遂内力翻动,又是一掌狠狠迎上去。 阿染早已是强撑,这一刀威力弱了很多,被击退很远,幸而姜十一扶住她。 然而阿染就像不要命一般,又再次握刀杀来。 就连萧遂都觉得难缠,低声咒骂一声。 他的视线看到旁边,萧焕也正好看向他,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萧焕被他抓着的手动了动。 ——不管这个儿子为了什么,总算还是像他。 萧遂才不会顾念什么亲情,直接握紧萧焕,夺魂发动,瞬间吸走他大半内力,萧焕身体一晃,喷出鲜血。 阿染再次袭来,这一刀,调动全部内力,自上而下,姜氏一刀狠狠劈砍而来,朝着萧遂去,摧枯拉朽,风云巨变。 内力消耗太大的她只能挥出这一刀了,全力的一刀。 机会! 萧遂眼睛一亮,夺魂吸来萧焕大半内功,补充他的内力,随即,他眼神一厉,调动内力,全力一击。 不能等他们破开防御,他要先杀了姜阿染才行! 而现在,姜阿染还在强撑着攻击,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巨大的金色手掌在上空还没形成,就陡然散开,萧遂扭曲的表情僵住,眼中的金色褪去,他缓缓低头,一把银色软剑自身后穿过腹部,刺穿他的身体。 萧焕与他错身而站,背对背,他手上握着的银色软剑,便是刺入身后人的身体。 阿染的最后一刀此时落下。 萧焕嘴角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字一句—— “她还有一张底牌,是我。” 第117章 结束(一更) 【萧和青说:我与萧遂没办法在计谋上分出胜负,但还有人心,这一次,我们赢在他不在意的人心。】 今岁劈砍而下,萧遂身体破了功,金不坏褪去,刀气贯穿他的身体,额头鲜血缓缓流下,身后,太和殿被刀气波及,一半彻底塌下。 阿染落地,身体一晃,萧和青上前搀扶她,眼神担忧。 她拄着长刀,杏眼直直盯着萧遂。 ——终于结束了。 她终于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杀死萧遂,为姜家报仇,也为这天下,讨到一个公道。 她要死,但她绝对不是死在萧遂手上,而是要萧遂死在她的刀下。 尘埃落地,大局已定。 萧遂依旧低头看着穿透腹部的剑,他缓缓扭头,声音嘶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不解,萧和青被废,萧焕才是他认可的太子。 今日若是他赢了,萧焕是不可动摇的大雁继承人,他以手为刀,荡平天下阻碍,萧遂只要继承萧氏江山就好。 自己死了,萧和青还在,凭借他多年太子的威望,萧焕想要登基恐怕很难。 百害无一利,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萧遂想不通。 萧焕缓缓抽出剑,扯了扯嘴角:“你一定在想,我杀你没好处,对不对?” “可为什么要对我有好处?”他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眼神无波无澜,“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死,于这天下而言,你才是最大的祸端,我从未真正支持过你。” 萧遂捂着腹部伤口,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从来没有支持过他,那这一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焕抬脚,缓缓走到阿染另一侧,九月已经奔波着给人治伤,此刻扔了一颗药过来。 萧和青接住,递给他。 萧焕被吸走内功,即便只是大半,不至于要他的命,却也是伤势严重,此刻一颗药下去,才有所缓解。 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当初我们从凉州返回,准备去往交州,你让母妃急招我回来,要我做出选择,那时候,我还存在几分考量,我想做太子……” 第一次在交州对阿染出手,是他与皇帝合作,萧和青的太子之位稳固,他想上位,就只能剑行偏锋。 但对皇帝的感情? 复杂有,爱有,恨有,但更多的还是执着,他只是执着,而不是真的有多崇拜父亲。 所以,最开始怀疑皇帝是罪魁祸首的便是“余焕”。 “后来,我知道余问天存在、察觉你有武功,便知道你远非我们所能对付,要对付你,同样只能剑走偏锋。”萧焕继续。 所有的转折都在萧遂废掉阿染武功那一天,余江与他通知萧和青救阿染,他救不了,就只能指望萧和青。 而萧和青出现,就代表着与萧遂撕破脸,太子之位,他也能得到。 那天 本来一切都在掌握…… 萧焕笑得眼眶湿润:“萧和青带走阿染,我便知道,即便我是太子,她也不会想当太子妃,而你,疼爱萧和青多年,只是因为他不顺着你意,你便要杀他!我羡慕、执着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假的镜花水月!” 他想当太子,一半是从小到大的执念,他想证明自己不比萧和青差,他想父皇的视线看看自己,还有一半是因为阿染说要当太子妃。 所以,他执着于这个身份。 可是那天他得了一切,却发现都是假的! 他可怜,萧和青也可怜,萧遂只爱他自己,他执着的东西,从头到尾就不存在! 在余江高兴他们算计成真时,他才意识到,萧和青从来都比他清醒,萧和青只要阿染,所以坚定不移站在阿染身边,放弃一切。 而阿染……也只会选择这样的萧和青。 萧焕喃喃:“你注定众叛亲离,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你,我不再羡慕萧和青得到你的宠爱,我也不再执着你的认可,更不想变成你。” 在那一天,他的执着全部打碎,变得无比清醒,而他知道,哪怕他站在阿染那边,也不可能打败这么强大的萧遂。 他选择了成为暗棋,或许,最后一战,只差他的助力! 果然,他们成功了。 只看利益,不算人心,这一局萧遂输在了这里。 萧遂已经撑不住,跌倒在地,他半跪着撑在地上,鲜血打湿衣衫,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个人,又看向周围所有人…… 姜阿染、萧和青、萧焕、神农九月、墨叶、唐玄机、姜十一、丁玉……江湖所有人,他们都要杀他。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商量好的?”他的呼吸变得虚弱。 他要死了,但他还有不解。 即便萧焕是暗棋,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商量好的?他明明一直盯着萧焕,他们没有联系! 萧和青无声叹口气,想到从小到大的种种,见他快死了,终究还是给他解惑:“不必商量,他是萧焕,也是余焕,你这样的祸端不该存在,我们有合作的默契。” 萧遂愣住,竟然不用商量吗? 萧和青声音轻轻:“再者,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当时你囚禁我,若是没有萧焕的帮忙,我能埋下八颗霹雳弹吗?其中四颗,还是萧焕送到我手上。 “阿染重伤晕迷不醒,萧焕带着剑山的人亲自包围侠客山庄,便是他将阿染的伤情告知九月,让她提前准备,及时救人,倘若我们去了侠客山庄,他会想法子放我们进去,给阿染治伤。” 五成胜率,剩下的两成是萧焕! 哪怕萧焕最开始有私心,他也不会放弃阿染,这一年不仅萧和青与阿染默契,余焕也是呀。 阿染看向萧焕,两人相视一笑。 那些“狼狈为奸”,她上刑、他泼酒,她在前面一往无前,他在后面“负重前行”的日子,从来都是真的。 萧焕下意识摩挲银剑,却没有摸到剑穗,但它存在过,那么清晰。 或许当初因为执念有过糊涂的念头,那夜月亮高悬,她送来的幽兰剑穗,就足够刻在灵魂深处,让他在任何时候,都还有一份理智。 萧遂简直想笑,他看看萧焕,像是想到什么,又看向人群后方,暗卫基本都被杀了,除了沐人九就剩下一个,虽然生命走到尽头,其他人却没动他。 ——坎月。 怪不得他对侠客山庄发起最后一次攻击时,萧焕还能藏得住,因为坎月是萧焕的人! 他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服坎月,只要有坎月在,即便没有姜长安的苏醒,最后的最后,总能想办法保住阿染的命。 这样想来,沐人九活到现在也就不意外。 萧焕垂下眼睑,余光看了沐人九一眼,其实他还做了很多事情,就比如说,他告诉双成沐人九是谁。 阿染看着萧遂,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一字一句: “段元立的诅咒成了真,所有人都想杀你,萧遂,你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所有人联手,这一局才能赢下来。 萧遂把天下人都当成棋子操控,他想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可谁人没有血性? 哪怕反抗困难,哪怕赢得艰辛,也要拼尽全力。 第230节 ——天以我为棋,我便要胜天一子! 萧遂闻言,低低笑出了声。 他缓缓捡起不知道何时落地的冕旒,不再捂着伤口,反而转身,一步步爬上太和殿的石梯,跌跌撞撞撑着起来,走入塌了一半的太和殿。 阿染没有拦,他气息已尽。 石梯太长,萧遂一步步走得艰难,到最后是爬上去的,一道长长的血痕拖拽进去,太和殿塌了一半,但龙椅还在。 他爬到龙椅上坐下,长出一口气。 缓缓而艰难地给自己戴上冕旒,又正了正破破烂烂的衣冠,他没有去看他的儿子,也没有去看害死他的敌人。 他从大殿往外望去,越过众人,仿佛看到千里江山绵延,万家灯火璀璨。 ——他死了。 ——但他从不后悔。 天下能改朝换代的高手已经被他剪除了干净,只剩下一个姜阿染,可没关系,姜阿染也要死了。 萧和青与萧焕虽然都“心慈手软”,但他已荡平坎坷,拔干净尖刺,无论是谁登基,这萧家的江山依旧稳固,皇权屹立不倒! 有些遗憾,却不后悔。 萧遂扯了扯嘴角,脑袋彻底垂下,血滴答滴答下落,手落在龙椅之上,断了呼吸。 殿外,众人长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第118章 入侵(加更) 阿染放松下来,透支过度的身体有些发软,幸好萧和青紧紧扶着她,才没跌到地上去。 萧和青担忧地看着她,阿染正要开口,突然注意到身后一人——沐人九缓缓倒下。 “沐人九!”阿染惊呼出声,快步过去,萧和青心中一紧,扶着阿染一起赶过去。 “快看看他!”萧焕急道。 九月有些不解萧和青与萧焕为什么这么着急沐人九,但还是几步上前,然而手一搭上去,立刻皱眉,面色一变:“他体内也有子蛊,吃了颗疗伤药才暂时压制。” 何等毅力,竟然一直没表现出来。 周围,霎时一静。 沐人九体内有子蛊,只是用一颗药暂时压制,硬撑着,到现在还是撑不下去了。 阿染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母蛊死,他也必死无疑,他到底是抱着怎么的心对付萧遂,又是怎么坚决的一刀击杀母蛊? 那是他的命呀! 心脏好像一瞬间被挖出来,空荡荡的胸腔翻江倒海,脑袋里面嗡嗡响,眼前一黑。 阿染也不知道哪来这么浓烈的情绪,但她紧紧抓着萧和青,声音沙哑晦涩:“九月,救他,救救他……” 心口处翻腾,如同狂风暴雨般,她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九月抿唇,给沐人九喂了颗药,又开始施针,却没有回答阿染的请求。 - 战斗结束,后续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好在大方向上都没问题,萧遂重创武林,如今他死了,杀掉他的人有萧和青与萧焕,对于这二人,江湖中没什么反对声,他们都忙着庆贺萧遂之死,以及重新梳理这段时间的秩序。 萧遂将他们搅得一团乱,处理麻烦就够耗尽时间。 朝廷更不用说,井然有序,毕竟不管是以前萧和青处理政务,还是后来的萧焕,都游刃有余,没了萧遂,反而没有之前的混乱与恐慌。 一些萧遂留下的势力,能收服便收服,不能就打压、清理,很快就回到原本秩序,一切正常。 参与大战的人都在皇宫养伤,丁玉等人九死一生,好在活下来了。 丁玉能为秀山派报仇,即便伤成这样也很开心,萧焕的伤势同样严重,幸而不波及性命,养养就能好。 最严重的是沐人九。 阿染喝了药没顾得调息,守着九月给沐人九施针,一直到晚上,九月拔针,垂下眼眸。 阿染心头一紧,皱眉:“他怎么样?能救吗?”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我只能先拖着。”九月摇头,轻叹口气,“他原本就已是强撑,子蛊破裂,当时就会死,是硬生生拖着,这反而加重伤势,无力回天……” 阿染看着床上的人,他闭着眼睛,还戴着面具,黑色面具如同鬼魅,没有面具的半张脸苍白瘦弱,人瘦成一把骨头。 这么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就像个死人。 “我现在也只能为他续命一段时间,再想想有没有能救他的法子。”九月说。 倘若不是神农九月,换成任何一个大夫,沐人九都已经死了。 可现在也不过是强撑。 外面,萧和青与萧焕一同走进来,两人对视一眼,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关于沐人九的身份,已经成了他们二人共同的秘密,谁也没有主动告诉阿染。 “他能醒吗?”萧和青问。 他答应过不说出他的身份,但要是沐人九死前想告诉阿染,他们也不会拦着,这对兄妹,都吃了太多苦。 九月点头:“可以。” 她的针扎入沐人九体内,没过多久,躺着的人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睛,一贯阴冷的眼睛此刻看起来茫然,视线注意到一旁的阿染,瞬间清明。 他垂下眼睑,看不出情绪,“我是不是要死了?” 房间一时安静,无人回答。 沐人九并不在意:“我知道,没关系。”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并不在意。 阿染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萧遂的每一击都是杀死自己,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态,坚定走向死亡?帮助他们? 沐人九沉默许久,突然道:“因为我恨他,他害我家人。” 萧焕眼神一动,下意识看向萧和青。 他以为沐人九要说出一切,却发现萧和青只是无声叹气。 果然,下一刻沐人九看了阿染一眼,淡淡道:“不过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也莫要有什么负担,我的死与任何人都没关系,只要能杀他,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开心。” 他扬了扬唇。 “一定能救你。”阿染说。 沐人九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拉了拉被子,“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的态度有些冷淡,明明阿染是关心他,他仿佛不愿多做理会。 阿染没打扰他,带人走了出去。 沐人九睁开眼睛,眷念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眶湿润,阿染报了仇,从萧遂手上活下来,可到底刀蛊还没解,他仍旧放心不下…… 连死都不安心。 他缓缓抬起手,摸着心口处,无声喃喃:“义父义母,二叔……求你们在天之灵保佑阿染。” 门外。 阿染关上房门,待走远后才在回廊停下,回身看向九月,眼神真挚:“烦请救救他,无论需要什么都行,我都会去想办法。” 沐人九太苦,不该这么死去。 “我会尽力,你也别报太大期待。”九月应下,她又问,“你呢?你接下来做什么?” 阿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这个问题让阿染怔住,她仅剩时间唯一心愿是杀死萧遂,如今萧遂死了,阿染还剩下一点时间,真不知道做什么。 倒是旁边萧和青坚定道:“我与她要去见一见檀华,看有没有线索,再拜访一些隐士神医,不知神农氏可否一见?” 九月一顿。 片刻后,她长叹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瞒你们,实话实说,神农氏就我和师父两人,师父教我学医,随后又把我赶下山,说医者要多见识,才能成长。 “后来,我救下姜长安,就回去找过师父,没找到人,只见到他留下的一张纸条,他说他也没办法,姜家的蛊王无解。” 神农氏之所以神秘到找不见,是因为只有她和师父两人,她父母都姓神农,死在炼药当中,后来她下山历练,师父也不知道跑哪儿去躲着,才会格外神秘。 神农氏若是有办法治刀蛊,姜长安就不会沉睡十四年,最后还是死去。 萧和青哪怕早有猜测,还是心中一沉。 阿染拍拍他的手背,倒是不放在心上,还算平和面对。 萧焕皱眉:“你不管朝政?” 萧遂死了,总要有新皇帝,萧焕早就放弃了执念,这太子之位、未来的皇帝身份,总该还给萧和青。 闻言,萧和青正要开口。 外面,有人跌跌撞撞闯进来,一脸焦急跪下—— “八百里加急,厢王发兵,厢族大军入侵边凉!” 众人面色一变。 萧焕立刻伸出手,接过急报快速看了起来,面色越来越难看。 “姜家军调走一支,大部队还留在边凉,而且,邓阙将军也在返回路上,本不至于危及大雁,可这次厢族举全族之力入侵,三大家纷纷响应,厢族几乎所有高手全部出动,包括当初还剩下的傀儡军!” 萧焕沉着脸继续:“之前阿染将厢族搅得一团乱,可对方也趁着我们大雁一团乱时,悄悄备战,甚至傀儡军都重新壮大。” 大雁死了太多人,还都是高手,厢族人活动在这里,弄回高手尸体,做成傀儡…… 第231节 九月心中一震,这可真是大麻烦了。 萧和青皱着眉上前一步,立刻问道:“厢族王是谁?还是拓跋鲜吗?” 拓跋鲜是玉娇娘选出来的反战之人,只要他在王位上,厢族就不可能发动战争。 地上跪着的人急道:“不是,厢王换人了,是玉家那位二长老,玉缺。” 萧焕手一顿。 玉缺,那位告诉他们玉娇娘喜欢姜长安,给了他们切入口的玉家长老,常年缩在族中,传闻胆子最小。 这哪里是胆子最小!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冷笑:“原来他藏得最深,野心最大。” 当初肯告诉他们圣女之事,就是为了揭开玉娇娘与姜长安有情,以便废除圣女,他才不是墙头草,他分明与拓跋夷一样,是坚定的主战派! 先除圣女,后来大雁内乱,他们鼎力相助萧遂,玉缺就等着大雁再乱一些,他废厢王,立自己为王,没有圣女监管的厢王,足以调动厢族一切力量。 如今大雁正是最薄弱的时候,他们便趁机发兵入侵,真是打得好算计! 萧遂死早了。 他应该看看,他剪除武林众多高手,搅动江湖各大门派混乱,究竟是随了谁的意! 萧和青看向萧焕,凝重道:“现在顾不得其他,必须尽快调兵支援,还有武林各大门派,大雁需要他们协助。” 萧焕点头,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安排,先……” 两人正商量着解决办法,阿染突然开口:“我想去边凉看看。” 第119章 镇守 宣和十七年一月二十九。 年味儿才散去,平静了许多年的两族交界处,再起祸事,战争来得突然,许多在城外放牧的人还来不及撤回边凉,便骤然遭逢大难。 边凉接壤草原与荒漠,从来苍凉,如今荒芜的世界染上红,彻底成为人间地狱。 阿染到时,厢族已至边凉城外。 举起镰刀反抗的普通牧民,被骑着大马的人一刀砍杀。 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又一起被铁蹄践踏。 哭喊嘶吼此起彼伏,叫嚣着绝望。 …… 他们血沿着黄色地面流到流到阿染脚下,一抹红色消失在黑色的靴子上,仿佛再无踪迹。 厢族人多年未在边境作乱,如今一朝乱起,便打 了许多人措手不及。 大雁强盛,厢族连连被削弱,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发兵? 无非是萧遂清理了大雁众多高手,那些能力抗厢族高手的存在,早就相继折戟,仅剩的一个姜阿染,她真的会出手吗? 姜家从来镇守边凉,数代人抵御厢兵,将厢族死死抵挡在关外,无数姜家人的血留在这片土地上。 可是,姜长安被害,姜家满门被灭。 忠心的镇北大将军府落了那么个下场,即便平冤,死去的人也已经死去,姜家唯一剩下的血脉姜阿染,真的还会替大雁出手吗? 在今日之前,阿染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一路疾驰而来,她最初也只是想看看姜家数代镇守的边凉,尚无其他想法。 厢族人猖狂大笑着朝城门冲来,马鞭、长枪,都是他们收割战利品的利器,他们正朝着关内一片沃土而去。 边凉百姓们四散逃离,尖叫声、嘶吼声,响彻在满地鲜红的世界。 唐玄机呼吸一重,下意识看向前面站着的人,声音晦涩—— “你……要出手吗?” 不是出手救人,也不是出手杀人,而是像姜长安、像以往所有的姜家人一样,立在边凉,守卫大雁。 阿染盯着脚下的红色,久久不言。 她一直以来的心愿是要做最潇洒的刀客,在活着的每一天肆意快活,她要像一把刀,坚韧锋利,她这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她的每一天,只求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没人能让她背上包袱,也没什么值得她守护。 如今萧遂死了,人生只剩下三天,她终于能过上最想要的生活,真正轻松而自由自在的生活。 阿染喃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下众生,泱泱百姓,又与我何干?我只剩三天,当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 只是一句喃喃,唐玄机不再说话,更不会置喙。 姜阿染此人,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已经对得起天下人,无需旁人评价。 阿染垂着头,风吹起黑衣飘飞。 红色还在蔓延,漆黑的长靴有与边凉不同的华贵,红色触及黑色,仿佛消失不见,但它又那么真切的存在。 她应该走,珍惜仅剩的三天。 无论是喝上几坛酒,还是见一见爱人,甚至与朋友聊上一聊,都是自由。 可为什么脚挪不动? 为什么她的心跳加速,血液流动仿佛变得清晰,连带着骨子里面的东西都在叫嚣、愤怒。 厢族人骑着大马冲过来,他们狞笑着,张狂肆意,他们无所顾忌,放肆而为,因为他们知道,这边凉再无阻挡他们的存在。 姜家还在时,他们多次被撵回去。 姜家灭门后第一次踏入边凉,竟如此轻松。 “女人!”风吹起阿染帷帽,隐隐露出半张脸,马上之人远远见到,笑容越发张狂,“哈哈哈,还是个年轻的漂亮小娘子!” 有人快马加鞭,冲出队伍,越过众人向阿染冲过来。 在靠近时,他朝着阿染伸出手,要将她掳到马上,正如同他们身后拴着的女人,个个衣衫褴褛,如同一块破布。 在他们眼中,这些不是人,是战利品。 阿染是他们盯上的又一个战利品,粗糙脏污的大手,狞笑着朝着阿染过来。 马蹄声哒哒,越来越近,带起烟尘。 阿染缓缓抬起了头。 风吹动帷帽,露出她的脸,这张脸毫无情绪,一双眼睛漆黑安静,彷佛对于眼前一切,无动于衷。 她没有挪动半步。 但血脉里面的东西彻底释放,再也控制不住。 心有所愿,为此付出,依旧是自在逍遥,另一种自由。 是了。 九月的询问在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剩下三天,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在那只手即将揪住她头发的前一刻,她的手握上刀柄,长刀抽出,红芒一闪,温热的鲜血喷溅,几滴溅在阿染脸上。 身前的人连同马,在短促尖叫当中,被一刀斩杀,干脆利落! 身后众人面色一变,猛地勒马。 然而,阿染已经拔了刀,接下来的一切,将不在他们掌控。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缓缓露出笑容。 这世间,有要杀她姜家之人,这世界,也有不惜一切要救她姜家之人,十四年前有人杀他们,有人救他们。 师父救她养她又为她而死,九月与墨叶守了姜长安十四年,事尽知、姜十一等人生死相托,棺材撞鼓,天下声援,一声令下,边凉军动……即便被追杀,逃亡路上仍旧有人对她施以援手,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只因她姓姜。 有人恶,也有人善。 大道万千,人皆心思各异,但这才组成五彩斑斓的人世间。 时过境迁,即便到了今日,人生走到末年,她仍要说,她还是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泱泱众生。 ——所以,她要救他们。 她是姜家人,但行姜家事。 内力翻涌,阿染调动全部力量,红色的今岁闪着寒芒,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又冷得人发颤,她的身体一跃而起,含笑朝着前方狠狠挥下一刀。 此为,姜氏一刀。 刀客之刀出鞘。 刀光在太阳下闪动着冷厉的寒光,长刀带起的风,如同一柄巨大弯刀,罩住这片天地,卷起黄沙烟尘,而后,摧枯拉朽,狠狠斩下! 轰隆隆—— 彷佛天地巨变。 这一刀,斩杀这队人马前锋一半人的性命。 这一刀,带来马儿嘶吼与厢族人惊恐的尖叫。 这一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 以这条道为界,划出厢族与边凉之界。 阿染身上的黑衣翻飞,漫天黄沙当中,这道黑如同被血侵过般深沉,帷帽已经落下,她的脸现于人前,彷佛冷如寒霜,脸颊点点血迹,手握血红色横刀。 如煞神般立在长长边界线内。 她这一刀,几乎划出天堑。 一刀封疆! 天与地此刻似乎割裂,黄沙翻飞当中,长长的界限清晰,世界的一切彷佛褪色,在迷雾的天、黄沙的地之间,只有一道黑色影子清晰。 她手持长刀,望着站在界线上,望着被斩退的厢族大军,一字一句—— 第232节 “以刀为界,过界者,死。” 被斩落在边界线外的厢族人只觉这声音格外熟悉,奄奄一息的厢族领头人巴木眯起眼睛,迎着太阳,他看不清楚女子模样。 “你是谁?”这是他临死前的疑惑。 而在巴木闭眼前,听到了回答。 “我叫阿染。” 她一字一句,“姜、阿染。” 巴木瞳孔一缩,眼中惊恐与害怕,伸出手,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桀桀桀”的声音,彻底没了呼吸。 姜阿染依旧握着刀,立在原处。 她就一个人,就一把刀。 但她能将所有试图越过她的厢族人,全部斩杀。 鲜血将她脚下的黄沙染红,将那条刀界变成深红色,如同流动血脉一般,越发清晰。 直到—— 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她依旧拄着刀,安安静静立在界限处。 她身后是黄沙笼罩的城池,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匍匐在地上,看着前方如山一样挡住一切的身影。 她前方是倒下的厢族入侵者,他们的刀尚未进入这条边界线,就已满地鲜血,再无法前进一步。 他们一退再退,远离这条过不去的死亡边界线。 一刀封疆,以刀为疆。 她叫阿染,姜家阿染。 边凉城外一片寂静,那些越不过一步的厢族人气急败坏:“姜阿染,你不怕死吗?你都要死了,又能守多久?!” 阿染笑了。 她的手握着今岁动了动,红色刀面翻转。 “你们知道我下山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她笑容越发灿烂,阳光明媚,“买棺材,我已经买了一副上好棺材,你问我能守多久,那我告诉你——守到我死。” 厢族人呼吸一窒。 唐玄机看着阿染背影,抬手摸了把脸,才发现早已满脸泪水。 姜氏一刀,一刀封疆,天下第一,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厢族压在边凉城外,她此刻霸气与豪迈已至鼎盛,再无人能越过一步。 她就像是开到最盛的花、长到最高的树,正是恰好年华,可是,她要死了呀。 人生最盛之时,便是将死之日。 唐玄机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救姜长安,那么多铭记姜家,因为姜阿染、姜家人,是这五彩斑斓尘世间,最纯粹、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 阿染守了两天。 这两日,没有一个厢族人从边凉进入大雁领土,这两天他们气急败坏,他们也曾愤怒冲杀,都被打了回去。 终于,他们后撤驻扎,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唐玄机抿唇:“他们在等,他们想你死……” 阿染拄着刀,声音平静:“没关系,我也在等。” 等什么? 唐玄机下意识想问,随即又反应过来,是在等支援,刚这样想,身后,阵阵马蹄声突然响起,彷佛地面都在震颤。 阿染扬唇:“来了。” 唐玄机回过头,萧焕一马当先,带着无数人朝着他们冲来,有黑玉、白玉、姜十一、事尽知、许卓君、丁玉、向老怪、元霸、剑山七十二剑阵,甚至还有墨叶等人。 千军万马,朝着他们奔袭而来。 萧焕勒马,几步朝着阿染冲过去,他显然已经许久没休息,气喘吁吁过来,扶住阿染第一句便是—— “我们来了,阿染你可以放下心,这里交给我。” 姜十一重重点头:“对,还有我们。” 阿染守了两日,守住他们调兵以及调动江湖势力最重要的两日,此为大雁之战,朝廷江湖,人人支援。 粮草、战士、高手,全部到齐,前来接力阿染。 阿染闻言,笑容越发明朗,将刀从地上拔出,她要死了,但没关系,大雁还有许许多多人,一代又一代。 没有姜家,还有很多家,总有人来接力她。 “你怎么亲自过来?”阿染问萧焕。 此刻来边凉,完全不管朝廷那边形式,就算是彻底放弃皇位了,那本来是萧焕的执着。 闻言,萧焕笑了笑,桃花眼依旧,“朝中有和青,我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相较于执念,他如今更想保家卫国,抵御厢族,将这片顽疾彻底挖除! 听到“和青”二字,阿染眼中的光微微一暗,都来了,他却留在京都,不担心见不到她最后一面,还是不忍相见? 萧焕抿唇:“我赶过来就是要你尽快回去,唐玄机,把阿染带回京,和青会想办法救她……” 救不了,那就变成姜长安那样,总要她活着才好。 想到这里,萧焕就觉得心像是被挖空,深吸一口气,却不忍错开视线,死死将阿染记在脑海中。 什么地位与错过,在阿染性命面前都变得不重要。 他要她活着,无论怎样的方式。 阿染闻言,只是一笑,她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将一张张脸全都记在脑海,相识一场,她很喜欢他们。 姜十一哭了,阿染随手为她擦掉眼泪,拍拍她的肩膀。 她又看向众人,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这个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很是不喜,就不与诸位惜别了。” 说完,她收刀入鞘,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单薄,但脊背依旧挺直,背着刀,每一步都潇洒自在,彷佛走向自由,当初背着刀干干净净下山,如今背着刀干干净净离开。 长鹰划过天空,她背对着他们随意挥挥手,渐渐远去,潇洒一如往初—— “相逢一载,承蒙照顾,再会!” 第120章 大结局(上)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彷佛看到她走入世间,万色开始褪去,湿润打湿眼眶,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姜十一哭到抽搐,黑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丁玉看向萧焕,却发现后者没有哭。 察觉到他的视线,萧焕扯了扯嘴角,缓缓转身:“和青会留下阿染的命,只要留着,哪怕活死人,终有一天能想到办法……我们当下还有要做的事,替代阿染继续保卫大雁,这一次,彻底将厢族纳入版图!”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麻木。 丁玉看着他这样,突然觉得这比哭出来还让人心酸。 姜十一也擦掉眼泪,呼出一口气:“对,我们应该守住边凉,阿染这么好,她不会死。” “姜家累世功勋,换一个阿染活着,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对不对?”许卓君喃喃。 事尽知重重点头:“对。” ——他们都盼她活着。 唐玄机一把擦掉眼泪,追上去:“阿染,我带你回京都。” 滑翔伞乘风飞起,阿染却突然指着另一个方向:“不回京都,我们去厢族。” 唐玄机一愣。 阿染解释:“那些死活要挑起战争的人,若是他们不死,日后终究还是个麻烦,厢族乱了,这一战才能赢得轻松,少死一些人。” 无论是萧和青还是萧焕,他们都有几分仁慈之心,能迅速拿下厢族,就能治理好这片领土,但生事之人,终究不能留。 阿染说完,改换方向。 这话没问题,但是—— 唐玄机喃喃:“那你呢?你只能再活一日了。” 此去厢族,她的人生还有时间吗?这个计划很好,可是,唯独没有考虑她自己。 阿染轻轻一笑:“这就是我要做的事,生命剩下的日子,解决掉厢族麻烦,便是我如今所愿。” 唐玄机闻言便不再说话,垂下眼眸。 许久许久之后,他喃喃:“真希望你一直活着,快快乐乐,好好活着。” - 弯月谷。 玉家取代拓跋氏成为王室之后,王城也挪到弯月谷,相较于其他城池,弯月谷是厢族最安全的地方。 大战当前,他们也要小心大雁人偷袭。 虽说大雁高手死了不少,可留下也有不少,不管是“不救人”还是墨叶、七十二剑阵,都是难以对付的高手,不得不防。 此刻,厢族各家主战长老齐聚弯月谷议事。 唐玄机带着阿染悄无声息落地,阿染低声问:“在里面?” “确定了,都在里面。”唐玄机顿了顿,皱眉,“但不好进去,弯月谷陷阱很多,他们肯定防着你,便是你驱动蛊王,也未必好用。” 只要他们能阻拦阿染,只要能拦上一天,她的生命也该走到尽头,厢族人不傻,从她出现在边凉,一刀封疆,他们就会做好准备。 所以,硬闯不是最好选择,杀个措手不及才是。 第233节 阿染轻叹口气:“我也不会驱动蛊虫。” 她能感觉到生命已经在流失,刀蛊蠢蠢欲动,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怕自己一驱动就会当场暴毙,那便得不偿失。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进去? “我、我带你们进去……”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有些怯懦,又有些不安。 唐玄机一惊,猛地回头。 大意了,他竟然因为思考太入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两人回过头,一张对阿染而言熟悉的脸印入眼睑—— 玉倩倩。 阿染刚刚便察觉到她的存在,她缩在石头后面,捂着个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眶通红,明显哭过,不妨碍他们,便没在意。 见他们没说话,玉倩倩捏紧瓶子,咬了咬唇,再次强调:“我带你们进去,我知道他们都在哪里。” 唐玄机眼神狐疑,不明白这人是谁。 不过,对方武功很差,他倒是不放在心上,并没有很戒备。 阿染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她:“玉倩倩,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知道。”玉倩倩眼泪流下来,声音哽咽,“你要杀二长老他们。” 弯月谷外雪很厚,与去岁来时的郁郁葱葱,已是不同景致,寒风在山谷中呼啸,凛冽风声像在怒吼与咆哮。 玉倩倩明明裹着厚厚的衣服,却冷得手指都在发抖。 “那你还带我进去?”阿染反问。 玉倩倩抹掉眼泪,唇瓣颤抖:“我、我本来想威胁他,但我打不过……” 她手上捏着的是五彩蛊! 她本来就准备对玉缺下手,计划是用这只蛊虫去威胁玉缺,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为什么?”阿染声音几乎消失。 她记得当初在玉家的时候,玉倩倩和二长老最好,玉缺照顾她,她也尊重玉缺,就如同亲人一般。 玉倩倩又哭 了,一边哭一边说:“可是他要厢族与大雁交战,即便大雁被削弱,也是势均力敌,会死很多很多人,圣女说过,厢族不兴战事,玉引姑姑他们都不同意,他杀了他们,杀了好多人……” 玉缺已经不是她以前所了解的玉缺,他如今撕开伪装,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攻打大雁。 这一战一直打下去,厢族会死很多人,即便大雁高手死了许多,可还有高手,他们一时占据大雁山河,等大雁缓过气来,也得杀回来。 况且,姜阿染这不是来了吗? 厢族会输,会损失惨重,那为什么要打?和平的日子分明对谁都好。 阿染无声叹气,没想到玉倩倩还有这份心思,她郑重道:“多谢。” 玉倩倩盯着她,抿唇:“但我也有个条件,我带你进去,你答应我,让大雁不要反打厢族。” 她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 唐玄机忍不住插了句:“这没办法承诺啊,即便答应你,以后也可能反悔……” 玉倩倩呼吸一滞,却还是咬牙:“不,我相信‘小冉’,也相信姜家人,说到做到。” 倘若是别人,她还不敢做这样的交易,但这是姜阿染,她接触过的“小冉”,她相信她,相信赫赫有名的姜家人。 然而,阿染却摇头:“我没办法答应你,当初二叔与玉娇娘做了盟约,但不过十四年和平,如今再起战事,这一次,大雁会彻底将厢族纳入版图。” 顿了顿,她看着她认真道:“我要死了,什么承诺也做不了,只能保证我会向大雁两位皇子留下请求,让他们手段尽量温和些,不要伤及厢族无辜百姓,尽可能少些杀戮,让两族融合,此后再无战事。” 这是她唯一能承诺的,若是不同意,她就只有硬闯了。 玉倩倩看着她,怔住,许久之后咬牙:“好,你一定要告知大雁两位皇子。” 阿染点头,玉倩倩便转身,带他们进去。 阿染有些感叹。 上一次他们假装“猎物”由玉倩倩带进去,这一次,还是玉倩倩,只是心境大不相同。 谷内。 长老之间气氛不太友好。 “谁让你们提前发兵打草惊蛇的?不能等姜阿染死之后再发兵吗!”拓跋氏的长老气急。 “现在大雁局势最乱……” 又有人嘟囔一句:“况且,谁知道姜阿染还愿意为大雁守边疆,她都要死了,萧遂过去那么对姜家,管大雁做什么?” 轩辕氏默默补充道:“可萧遂死了,而我们厢族同样对不起她,打我们也正常……” 玉缺听着他们议论,黑了脸:“够了!都给我安静下来想办法,边凉易守难攻,姜阿染守了两天,现在支援全都赶来,有时间争吵,不如想想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当然还是打,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总不能等大雁缓过这口气吧?”就有人说。 玉缺见他们都赞同,点了点头:“你们还没失去斗志就好。” 在场都是主战之人,那些不同意打的人,抓的抓、杀的杀,都没来这里参与商讨,他信不过那些人。 玉缺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姜阿染再强,她也快要死了,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今晚或明早,届时神农氏肯定会守着她,没时间赶赴战场,我们趁着这一天,突破边凉!” 其他人应和—— “对,只要突破边凉,就能打进去。” “我们这些年在黄沙之地守了太久,总要去占一占千里沃土。” “萧遂杀死那么多高手,自己也已经死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玉缺听到这里,止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满是算计的眼中带着勃勃野心,他藏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是呀,姜阿染就要死了,还有一天,我们再等一天就好。” “嘭——” 话音落地,一声巨响,密室的门被劈开,一道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人影单薄,但背着的那把刀清晰。 她的声音平静:“是呀,我要死了,但你们会死在我之前。” 声音熟悉,随着她走进来,逆着光的脸也逐渐清晰。 玉缺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 身侧,有人已滑到地上,房间里面陷入极致的安静,一股寒意从脚下窜上头皮,牙关咬紧,却还是直颤抖:“姜、姜阿染!” 她只能活一天,但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这天下当之无愧的断层第一,无人可挡。 “哒哒哒。”阿染走进来的脚步声清晰,宛如阎王索命。 玉缺咬牙切齿:“你都要死,为什么还要为大雁做这些?!你若是能不插手战事,我就把对抗蛊王的办法都告诉你,这些都是玉家隐秘,或许能找到救你命的办法——” 阿染看向他,没有回答,却在继续走近,越来越近。 玉缺咬牙,直接扑上去:“上!” 下一刻,阿染拔刀,红色一闪而过。 - 她从里面走出来,弯月谷的其他人防备地盯着她,没人动手,阿染便没出刀,野心勃勃之人已死,剩下的芸芸众生没必要杀。 唐玄机上前,正要开口。 “噗——” 阿染一口鲜血喷出来,身体摇摇欲坠。 唐玄机面色一变,猛地抓着阿染,一颗药喂进她嘴里,他能够感觉到,阿染的生命正在逐渐流失。 不敢耽误,放出滑翔伞带人直奔京都。 从空中一路急速回京,消耗的时间不多,唐玄机急切道:“去哪儿?萧和青和九月是不是在皇宫里面?” 他已经急得六神无主,带着逐渐虚弱的阿染想进皇宫,总要见到萧和青才好。 然而刚刚靠近,便听宫人议论—— “没想到还是二殿下登基为帝,不过,相较于常年不在宫中的大殿下,还是自小就是太子的二殿下登基更好。” “登基怎么没举办仪式?好像就下了道圣旨?” “可能是眼下局势太乱吧。” …… 阿染握着横杆的手一紧。 唐玄机皱眉不满道:“他怎么这时间还有心情登基?你都快——” 阿染摇摇头,突然道:“回姜家吧,我的棺材在姜家。”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唐玄机吼道,他现在真不想听到“棺材”两个字。 阿染坚定道:“送我回去。” 回来之前,她想见萧和青最后一面,但如今对方要当皇帝,没出现在自己面前,想来也是不忍见最后一面,那便罢了。 何必生离死别呢? 阿染有了主意,唐玄机没办法,只能将她送回姜家。 她将唐玄机撵走,关上姜家大门。 生命在流逝,体内蛊虫翻涌,她嘴角的血越来越多,身体变得越来越冷,阿染都能感觉到。 她撑着写了封遗嘱放在旁边,随后拿起手帕,轻轻擦拭棺材。 口中大口鲜血溢出,眼前开始发黑,阿染手抓着棺材,手上的帕子落下,她便知晓——时间到了。 阿染呼出一口气,虚弱地爬进棺材躺好。 之前,她把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全都塞进棺材,里面暖和又舒服,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很是习惯。 阿染伸出手,在旁边摸了半天,摸到泥人,缓缓拿到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勉强还能看清泥人的样子。 这是去年到太一湖买的,老师傅手艺很好,即便到现在依旧活灵活现。 第234节 背着刀的阿染,一左一右站着的萧老板与余焕,还有沐人九,以及垮着一张脸、被绑着的姜十一。 阿染笑了笑,她现在还能想到那时大家的神态,轻松又自然。 真好呀。 那时候真好,有大家在,真好。 好在,现在也很好,萧和青选择留在朝廷当皇帝,但都没关系,他高兴就好。 余焕成了萧焕,但彻底放下执念,像余焕一样潇洒。 姜十一瞎了一只眼睛,但她和黑玉都还乐观活着,活着就好。 唯有沐人九…… 阿染有些放不下,明明不是很熟、没多少交流,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挺记挂他。 希望九 月能救他吧。 阿染没办法再去思考,闭上眼睛,手缓缓松开,泥人落到旁边去。 下山一年,风风雨雨走一遭,曾开怀大笑,曾生死一线,曾大杀四方,也曾陷入绝境。 好在结果是好的,夙愿已了。 唯一的遗憾,大抵是没能持刀走天涯,替二叔他们去看看世界。 - 唐玄机在皇宫里面乱窜,宫里的人试图拦他,全都被他甩开,满脸着急,大喊道:“九月!萧和青!” “九月!” “萧和青!” 一声声响彻皇宫,他急得满头大汗,阿染都要死了,这两人跑到哪里去了?有没有人能够救救姜阿染啊,唐玄机甚至有些绝望。 这时,九月从屋里出来。 唐玄机看到她的瞬间,一把抓住她就要出宫,“阿染在姜家,快点,我们赶紧过去。” 九月闻言,却摇摇头:“萧和青在姜家。” 唐玄机怔住,他不是要当皇帝吗?跑到姜家做什么? 九月闭上眼睛,长长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萧和青在做什么,但他要走一颗拉长死亡时间的药,说阿染不愿变成活死人……” 唐玄机有些茫然。 不找九月,萧和青还能找谁?他到底在做什么? - 姜家。 阿染躺好之后,萧和青从茅屋后面出来,他一直在姜家,因为他知道,阿染会回到姜家来。 她的情况很糟糕,连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没察觉,他看着她回来,看着她写下遗书,又看着她擦棺材,最后躺进去。 此刻确定她已昏迷,萧和青才从后面出来,没有迟疑,几步上前在阿染关键穴位上扎了针,又把药喂下去,将阿染打横抱出来,紧了紧,向外赶去。 “你曾说过下山三个愿望,如今才实现两个,怎么能死呢?我还没要你报恩呢。”他只是喃喃,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麻木。 待进了东宫。 萧和青喊道:“檀华道长!” 老头从里屋出来,见到萧和青抱着气息所剩不多的人闯进来,当即长叹口气,眼神复杂。 * 时间倒回昨日。 檀华抓着脑袋,一脸崩溃:“殿下,老朽已经说过,我只会算命,不会医术啊。” 之前萧焕与萧和青轮番问过,他们没问到结果,就都离开了。 没想到这会儿萧和青又跑来。 萧和青看着他,双目犀利异常,声音嘶哑:“不,你会,你会的从来不是算命,是医。” 他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吐出四个字:“神农檀华。” 能看出姜长安和姜阿染大限将至的,不仅是会算命,还有会医术,他会岐黄之术,所以“算”无遗漏。 九月那神农氏的师父,就是檀华。 不是天下第一神算,是天下第一神医! 檀华一顿,随即回视他,眯起眼睛:“你要是认为我是神农氏,还敢这么与我说话?” 现在这里可没旁人,萧和青进来时屏退左右,如果他是神农氏,杀死萧和青轻而易举。 萧和青根本不在意,依旧紧紧盯着他:“我的人比萧焕更先找到你,只是,我没把你绑回来,而是让人去查你,将你过往能查到的,全都查清。” 檀华皱眉:“你什么意思?” 萧和青缓缓开口:“九月在皇宫里面,我的人守着她;你一直住着的玄清观里面收养了八十六个稚童,你对他们很好;十五年前,你结识挚友徐斌,如今人在青州;二十六年前,你曾与常州尹娘子有过一段情,如今尹娘子住在常州淮云港……” “你在威胁我?”檀华眼神冷了下来,整个人周身气息变得危险。 听到这话,萧和青直挺挺跪下。 这位自出生起,除了在重要时刻跪过天地祖宗与皇帝的太子殿下,此刻跪得认真而执着—— “我自诩一贯清醒克制,但她要死了,我只会成为一个疯子,为她,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作恶、威胁、杀人。 “求您救她,威胁您是我不对,只要您肯出手,您在意的人不会有任何闪失,事后如何惩罚我都行。” 一边威胁一边哀求,他双目赤红,眼睛红如血,脸色却白如纸,随着阿染寿命将近,他早已六神无主。 不去边凉,不是不想见她最后一面,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萧遂死了,再没人能威胁他们,从前活得不易,风风雨雨,今后才有相守之日,怎能看着她死? 阿染从未有过一天轻松日子,他要她活着,余生轻松自由,持刀走天涯,看遍红尘。 檀华眼中的冷意褪去,叹口气:“唉,不是我不肯救人,我真的没办法,刀蛊无解,我若是能救,已经救下姜长安。” 他真的解不了刀蛊。 萧和青摇头,声音在颤抖,依旧坚定:“您有办法,我翻看了檀华道长这些年在各处留下的手稿,您一直在研究刀蛊,自十四年前开始,到您最近记录,分明是有些想法!” 这两天他就干了这一件事,在檀华否认能救阿染之后,立刻翻看檀华所有手稿,他对蛊虫研究已有不少,那些手稿也能看出门道。 若不然不会现在求来这里,他求,便是因为知道还有希望。 一边威胁一边哀求,只要能救阿染,让他这个疯子做什么都行。 檀华一顿。 片刻后,他喃喃:“你竟然已经能看懂我的手稿,甚至从残缺内容中寻找信息,你倒是对蛊很了解,定是做过不少研究,用心颇深……” 檀华低头看着萧和青,摇摇头:“我真的没有办法,那所谓的一点想法,且不说成功的概率渺茫,便是条件都不可能。” “您说。”萧和青通红的眼眶早已湿润,眼中燃起渺茫的希望,执拗问道,“我想试试,哪怕注定失败,也要一试。” 总好过就这么看着她死。 檀华深吸一口气:“姜阿染已寿命将近,刀蛊滋养她十四年,时间一到,就要收取它的好处,你若是要救她,就要让刀蛊放弃十四年滋养的身体,在她死前、主动出来。 “我想了十四年,想到一个或许有一丝可能的办法,以千年寒山雪莲为引子,找一个命格极贵之人,制造一场骗局,将刀蛊骗到那人体内。” 檀华看着他,一字一句:“命格极贵,且要有强烈的召唤欲望,强烈到能骗出蛊虫,刀蛊入体,超过十八,必死无疑,一命换一命,此为换命。 “这办法只有一线可能,况且,能找到心甘情愿为她换命的贵人吗?” 即便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内心深处只要有一丝不愿,或是不够强烈,都造不出这个骗局。 即便造出,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还要多搭进去一条命,这个法子,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檀华摇摇头。 “有。”萧和青突然开口。 他缓缓站起来,双眸明亮:“传国玉玺在我手上,随时都能登基,皇帝私库里面有一株进贡的寒山雪莲,应有千年,我去取。” * 萧和青见檀华出来,小心将阿染放在床上,急切道:“你先为她施针,我去让人把熬好的药端进来,她的生机正在不断削弱,必须尽快救人。” 说完,萧和青匆匆出去。 檀华没来得及说话,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天潢贵胄,人皇之相,却心甘情愿为人换命……”他 摇摇头,喃喃,“萧和青啊。” 第121章 大结局(下) 熬好的药放在旁边,热气腾腾。 萧和青坐在阿染床边,将她鬓角碎发别在耳后,又握着她冰冷的手,哈了口气,贴在脸颊上。 他另一只手描摹着阿染的脸,要将她的模样刻印在灵魂深处,生死不忘。 身后,檀华问:“值得吗?” 萧和青闻言,笑了笑:“世间人行事,总问值得与否,可却没人用秤和度量给一个准确答案,所以,心之所愿,便是值得。” 檀华便不再说话,久久沉默。 萧和青脸上带着温柔缱绻的笑,轻轻吻了吻她的手,将手塞进被子里面,掖好,低声道—— “好好活着,百岁无忧,就当你报恩了。” 他站起来,退后两步,神情平静:“开始吧。” 成功了,阿染能活。 第235节 失败了,不过是他们一起死。 生时不能相守,死后也要同眠,他答应过,此后岁月,无论天涯海角,亦或者是黄泉路,都不会让她走的孤单。 檀华神情凝重,上前将封住阿染经脉针拔出来,深吸一口气—— “刀蛊正在收取她的生机,我们只有不到半炷香时间,记住我说过的话。” “喝了药后,我会划开你们的筋脉,用银针接在一起,千年寒山雪莲对蛊有巨大的吸引力,再加上我调配的药,会让刀蛊认为你比宿主姜阿染更吸引它。 “但这并不足够让它迫不及待放弃滋养了十四年的身体,你还要在心里强烈地召唤它,蛊王能感觉到,你的召唤要足够强烈,强烈到影响它的判断。” “经脉相连,它极可能误以为你们是一体,在被影响判断的瞬间,从姜阿染心脏转移到你的心脏,等它察觉不对时,我已断开你们相连的经脉。” 萧和青点点头,表示明白。 檀华忍不住再次叹气:“我从未试过,这个办法成功的可能非常渺茫,它毕竟是蛊王,未必被我们的骗局骗到。” 萧和青端起药碗,轻轻一笑:“可它也毕竟是只虫子,未必骗不到。” 话音落地,他便要饮下。 檀华握着小刀,正要划开他的经脉。 一只手清瘦的手突然出现,从身后斜插过来握住萧和青手腕,对方武功高强,他便再也动不了。 另一只手截住那碗药,在萧和青紧缩的眼睛中,一口将药吞下去。 等只剩下一个空碗,他才放开。 一气呵成,眨眼完成。 “沐人九!”萧和青怒极,瞬间笑容消失,气得手发抖,“你在做什么?我现在要救阿染,千年寒山雪莲只有一朵,她也只有不到半炷香时间!” “我信不过你。” 沐人九看着他,淡淡道:“要有足够召唤的欲望,救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我只相信我自己。” 即便是萧和青,他也不信。 万一对方心里深处就怕了呢? 萧和青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还要命格,人皇命贵,我的希望更大。” 他甚至为此特意下旨,让自己登基为帝,这种时候,怎能乱来?! 沐人九摇摇头:“我都已经问过了九月,人皇命贵,但你没有武功,我这具受尽折磨的百毒之体,内力高强,对蛊虫的吸引力也不小。” 顿了顿,他轻轻一笑:“我命贱,但曾被姜家收养,如今姜家立庙,世人供奉,或许能沾上一点姜家的‘贵’吧。” 人皇命格贵,可萧和青没有武功。 沐人九乃百毒之体,之前被关在水牢,也日日受毒虫的折磨,蛊虫喜欢这些,他这具身体对蛊虫吸引力不比萧和青差。 同样的吸引力,那最重要的便是召唤蛊虫,是一颗强烈的赴死之心。 为阿染换命,沐人九谁都不信,只相信自己。 萧和青死死盯着他。 怕是早就做好准备,他甚至从九月那里问了清楚,又在此刻劫走这碗药,来替阿染换命…… 沐人九走到床边,躺在阿染旁边,平静开口:“动手吧,时间紧迫。” 檀华抿了抿唇,不敢耽误,几步上前切开二人筋脉,用银针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萧和青半晌才道:“你是姜阿渲,是阿染唯一的亲人……” “我本来就要死了,九月只是拖着我的命,救不了我。”沐人九摇摇头,喃喃,“我这一生杀死的无辜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不清白,死也不可惜。” “你这么做,我如何面对阿染?”萧和青双目赤红,站在旁边,看着阿染陷入沉睡的脸,心像是坠入深渊。 他把阿染放在心上,知道她有多想念她的“阿渲哥哥”。 “你与阿染真心相爱,我不放心你为阿染换命,但放心你们会过得幸福。”沐人九看向他,轻轻一笑。 姜家阿染那么好,萧和青不可能变心。 即便他真变了心,阿染也会过得很好,沐人九很能放心。 檀华已经接好他们的经脉,握着银针的手收紧,呼吸几乎消失:“我要不断刺激她体内的蛊虫,你要开始召唤,召唤的欲望越强烈,成功的可能性才会越高。” 顿了顿,他问:“动手吗?” 沐人九没有丝毫迟疑:“动手。” 萧和青闭上眼睛,手握紧,指尖颤抖,不敢去看。 檀华缓缓扎下第一根针。 阿染身体剧烈颤动几下,沐人九合上眼睛。 时间彷佛倒流,回到他人生仅有的快乐日子,那个趴在他背上吃糖葫芦的小丫头,那个背着一把刀晃晃悠悠的姑娘,那是他的妹妹啊。 “阿染,我家阿染。”沐人九喃喃。 能再见到她,能救她,何其万幸。 颠沛十四载,万千苦楚,阿染一笑,就都值得了,阔别十三年能再相见,他从来不是一个完全不幸的人。 沐人九笑容越发灿烂。 檀华深吸一口气,抽出第二根银针,正要扎下去刺激蛊虫,手一顿。 他错愕地发现,阿染体内似乎已经没了刀蛊气息,取而代之,是沐人九此刻体内强烈的蛊王威压! 檀华不可置信:“成功了?!” 他的手把上脉。 蛊王离开,生机断裂停止,丹田处内功自动运转,缓慢滋养着她的身体……真的成功了。 萧和青倏地睁开眼睛,扑上前。 檀华张了张嘴,这到底要有多强烈的换命欲望,才能让蛊虫转移?他甚至没有扎下第二针刺激蛊王啊! 沐人九想护着阿染的心,竟如此强烈…… 檀华虽震惊,却立刻拔针,断开二人经脉连接,只是这一瞬,沐人九体内的刀蛊气息更盛,头发开始变白,如同苏醒的姜长安一般,迅速走向苍老、死亡。 甚至比姜长安更快。 萧和青看着这一幕,又喜又痛,阿染活了,但她心心念念的哥哥换命死了。 他此刻体会着阿染会有的痛,握着她的手颤抖,张嘴竟已失声。 半晌,他开口,声音沙哑艰难:“看看……沐人九。” 檀华垂眸,没动。 沐人九却撑着起来,一把抓住萧和青手腕,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她沐人九是姜阿染,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换命一事!” 萧和青回视他,双目赤红:“阿染做梦都想见你,你若是死都不让她知道,何其残忍?” 沐人九手收紧,唇颤抖:“沐人九一生行恶贯满盈之事,辱了姜家门楣,你让她知道我做了什么、又遭遇什么,就不残忍吗?” 对阿染残忍,对他也残忍!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但依旧认真:“算我求你,我本来就要死,何必徒增烦恼,她既然不知道,就一辈子都别知道,开心快乐就好……” 他很自私,阿染不知道,萧和青就要带着心理枷锁一辈子。 萧和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沐人九头发已经花白,满脸褶皱,希冀地望着他。 他已至临终,短暂一生都是苦楚,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从始至终未变,若不答应,死不瞑目。 “好。”萧和青闭上眼睛,眼泪滚落,声音艰难晦涩,“我答应你……”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落下。 “你发誓,若你告诉阿染,你与她,生死不相见。”沐人九步步紧逼。 萧和青睁开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我发誓,若我告诉阿染,我与她,生死……不相见。” 沐人九终于安心。 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松开手,萧和青深爱阿染,会帮他瞒着,瞒她一辈子,余生只剩欢与乐。 姜阿渲已经死在十四年前,沐人九死在杀萧遂的子母蛊中,这是他要的结局。 他已奄奄一息,转身看向旁边躺着的阿染,声音轻轻—— “傻丫头,小时候玩捉迷藏,你就找不到我,如今都长大了,怎么可能让你找到?” 他抬手,抚摸过阿染脸颊。 这么一条命,帮着杀了萧遂,又救了阿染,沐人九值得了。 往后,他终于是姜阿渲了。 萧和青缓缓伸出手,合上沐人九的眼睛,十四年前,姜阿渲以命护着阿染离开,他好运活下来,十四年后,沐人九以命换阿染活下来。 宿命在轮回,时光在交叠回溯。 他越过半生颠沛苦楚,从沐人九回到姜阿渲。 一旁,阿染像是做了个不好的梦,眼角流出泪,滑入鬓中。 - 阿染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明明才见到姜家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二叔就给她一脚,又把她踹入黑暗中。 此刻睁开眼睛,还有些迷瞪瞪。 尤其是见到眼前几张熟悉的脸,他们趴在棺材旁边,看着她,见她醒来,面露惊喜。 阿染:“??” 她诧异:“你们也都死了?” 唐玄机顿时收敛喜悦,翻了个白眼龇牙:“胡说八道,我们没死,你也没死在,这还在阳间呢。” “今日几月几?”阿染又问。 第236节 唐玄机:“二月六日。” 阿染合上眼睛:“我肯定还在做梦。”都过了十八岁四天,人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心口处彷佛也没了异常,怪怪的。 唐玄机:“……”这人! 萧和青从旁边走过来,将他们拨开,又把水端到面前,扶她起来,“先喝点水,听我们慢慢说。” 阿染老老实实被扶起来,喝了水,脑子逐渐清醒。 她这才问:“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死?” 萧和青轻声解释:“我们找到九月的师父,他给你解蛊,你现在已经没事了,武功也还在,只是往后天赋就不如从前。” 这倒是没关系。 她已是天下第一,还要什么天赋异禀? 唐玄机感叹:“还以为九月多厉害,结果还是不如她师父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九月无语:“你也知道他老,我以后肯定会超过我师父。” 阿染有些听不明白,诧异问道:“九月师父是谁?” 九月让开,身后,白胡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老头出现,模样熟悉,看起来就像个神棍。 “檀华?”阿染认出来。 檀华揪着胡子,缓缓点头:“对,全名神农檀华。” 阿染闻言,表情古怪:“可你不是说,你给我算命只活十八,没有意外吗?”现在她活下来,虽然是檀华救的,却也违了他的卦。 檀华:“……” 他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算错了,不行吗?” 简直是污点! 他本来不会“算”错,架不住有人要逆天改命啊,以后是吃不上“老神仙”这碗饭了。 见师父尴尬,九月转移话题:“阿染,你解了蛊,以后想做什么?” 阿染挠挠头,她一直以为自己十八就要死,如今却活下来,还有点不真实,总觉得犹在梦中。 想了想,她道:“持刀走天下,到处看看吧。” 说完一顿,她下意识看向萧和青,带着没察觉的期待。 萧和青毫不迟疑:“我和你一起。” “你不当皇帝了?”阿染压了压嘴角。 萧和青喂完水,有给她喂粥,随意道:“当了一天,没什么意思,还是交给我哥吧,这皇帝让他当。” 阿染:“……” ——你问过你哥了吗? 边凉。 大战一切顺利,尤其是姜阿染解蛊传开之后,本来就已经节节败退的厢族彻底溃不成军,再无一点斗志。 开什么玩笑? 那是个一刀封疆的狠人,她还活着,谁敢造次? 主战之人都被杀了,厢族开始求和,两族停战,萧焕在厢族整顿兵士,安抚百姓。 姜十一、事尽知他们想走,被萧焕强行留下帮忙,不放人。 萧焕看着手上的议和书,感叹:“这就拿下整个厢族,萧和青啊萧和青,等我回去,非得让你给我加封!” 这时,有人带着一小队人朝他快步过来。 萧焕看到余江,还看到领头之人是大内一个熟悉的太监,他有些诧异:“你们来做什么?皇帝让你们来的?” 太监恭恭敬敬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萧焕:“?”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惊恐:“你们干嘛?我可不造反!” 太监赶紧说明白:“二殿下已传位给您,还让京都准备登基大典,奴婢们是来接您回宫。” 萧焕:“??” 他先是震惊,随即拔高声音跳脚道:“我不干,凭什么他让我当,我就当啊?” 太监愁死了,苦着一张脸:“可是二殿下已经走了呀。” 跑了?! “那你们怎么不去追?” 太监继续垮着一张脸:“追不上呀,我们都不知道二殿下去了哪儿……” 他心道,二殿下虽然不会武功,但姜姑娘可是天下第一,他们怎么追?谁追得上呀! 萧焕:“…………” ——把皇位扔给他,又带着他心上人跑掉,这狗东西!! - 春暖花开,气候宜人,正是好时候。 萧和青跟着阿染行至无名山,陪她小住一段时间,满山含苞待放的桃花、郁郁葱葱的竹子,美不胜收。 阿染在山上练刀,萧和青过来接她:“我做好饭了,回去吃吧。” 闻言,阿染点头,收刀入鞘。 萧和青用手帕给她擦擦脸颊的汗,露出笑容。 “好久没在无名山上练刀,当初跟着师父的时候,他总是追着我满山跑,凶得很。”阿染摇摇头。 二人结伴下山,阿染继续说:“后来我打赢师父才下山,遇到的第一个高手便是沐人九,可惜他一直没和我好好打一场,分出胜负。” 开始是不打,后来就是合作关系,更没机会打了。 “他打不过你。”萧和青道。 “肯定呀。”阿染说完,叹口气,“可惜他死在子母蛊,也没机会再切磋。” 两人行到一处,阿染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葬着她的家人,朝着木屋方向,偶尔她回来小住,也能陪伴她的家人。 阿染的视线停留在一座新坟上,突然生气:“萧和青,有人占了我们的位置!” 这里有好些坟墓,她的爷爷奶奶、爹娘、二叔、阿渲哥哥、师父陈留,在他们中间位置,阿染留了片空地,那是给自己百年后准备的。 现在,这里被“人”占了,还是一座无名坟,墓上一个字都没有,一个白板。 阿染拔刀就要撅了。 萧和青正要阻止她,又见阿染停下,收刀,叹口气。 “怎么了?”萧和青问。 阿染摇摇头,拉着他继续往屋子走去,“算了,这个人连名都没有,想来这一生并不幸运,埋在这里,估摸着是看这里热闹,不想孤孤单单,那就让人埋这里吧,就当行善积德。” 萧和青诧异,行善积德? 她不是一贯不在意这些吗? 阿染顿了顿,声音轻轻:“昨夜我梦到二叔他们,之前二叔说,昏迷十几年,他一直没见到阿渲哥哥,但昨夜,二叔是和阿渲哥哥一起的……” 她抿唇:“我想,多做点好事,行善积德,或许等他们投胎以后,可以富贵快活一生,尤其是阿渲哥哥,这辈子都没长大,我希望他下辈子长命百岁,一生幸福。” 萧和青闻言,垂下眼眸。 她拉着他往前面走,走过一段距离,萧和青倏地回头,目光停留在那座没有一个字的新坟上。 ——希望你来世幸福,沐人九。 萧和青收回视线,荡起笑容:“阿染,酒喝完了,要自己酿桃花酒吗?” “好呀。”阿染轻快应下。 “多酿一些,我哥之前就一直写信说桃花酒不好喝,想要你酿,还有唐玄机、姜十一他们,都想要。” 萧和青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能白给,否则以后年年都要你多酿酒,得收钱,十两银子一坛吧。” 阿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你在说什么?我们和萧焕、姜十一他们可是同甘共苦,生死相托的关系,这么深厚的感情,十两银子?你看不起谁呢?” 她咧嘴一笑: “——起码一百两。” 萧和青:“……” 可以,这很阿染。 (正文完)